走出车站，空气焕然一新。
鲜活氛围来自开阔空间，清凉快意则源于低垂夜色。工作日晚上九点，涩谷站出口照旧热闹非凡，迟归的上班族与夜游的大学生来来往往，织成一道翻涌的帘幕，扰乱他迫不及待投远的视线。穿过人潮向前，会合地点在专注聚焦的视野里由小变大，人们无奈或焦躁的表情也逐渐清晰。
但他们都与他无关。
嵌在神色木然的人群里，铜像边的男子正与一位背着吉他的年轻人交谈，手舞足蹈，神采奕奕，快乐得和整个大背景格格不入。
志摩一未松了口气，喊：“伊吹！”
没有回应。即便对方因环境嘈杂而忽略自己呼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仍姑且将原因归咎于此，提高音量，又喊一次。
这次距离够近。沉浸在欢谈里的青年骤然回神，眼露询问地看看他，又看看聊天对象。后者仍然毫无反应，兀自说个不停。
“那么，下次一起——”
“伊吹？”
终于，他挤到两人旁边，打断了伊吹蓝的口若悬河。
“……去LIVE。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跟那边负责人还挺熟的……”
但只有半秒。半秒后接上话，情绪兴奋热烈，远胜此前。
听话人却再难回到之前的状态，他重复刚才的来回打量，试探地开口：“伊吹先生……这位是你朋友？”
“是。”志摩回答。
“不是。”伊吹同时开口，“我不认识他。”
青年的疑惑显而易见。“但他知道你的名字。”何等清醒理智的年轻大脑，志摩颇觉感动。
“他是跟踪狂！”伊吹的大脑也破天荒高速运转，“疯狂迷恋我，到哪儿都跟着我……”
“伊吹蓝！”志摩急得失笑。
这下意外奏效，伊吹不再胡说八道，肩膀耷拉，垂着眼看脚尖左踢右晃。
“伊吹。”志摩换个语气，想了想，称呼也换了，“蓝。”
青年一个激灵，宛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最后一次打量他们，拘谨地欠欠身，一溜烟跑远。
伊吹蓝目送他消失于人群，呆立片刻，嘟嘟囔囔地原地蹲下。
志摩瞧瞧忠犬八公的塑像，又瞧瞧他。
“起来吧。”他好言相劝，“别人都在看你笑话。”
“我不。”某个不慎开启的闪光灯晃花了伊吹的眼，但他似乎无意追责乱拍的路人，下巴蹭着膝头嘀咕，“我站得太久，好累。”
你会累才怪。志摩腹诽。
“你该找个地方坐下等。”他接话，“咖啡店或者家庭餐厅。干嘛一直在这儿傻站着？”
伊吹轻声哼唧。“那你不就找不到我了？”他瘪着嘴，坚决不看他，“真是的，到处电话都打不通，LINE也不回，我手机都没电了……”
身后夹杂嗤笑的窃窃私语略显刺耳，但志摩无暇多顾，在众目睽睽中果断蹲下，肩并肩地，也不看他，只说：“对不起。”
“小蓝担心死了。”
“抱歉。”
“你就不打算解释？”伊吹歪过脑袋，“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不管解不解释，我的确迟到了很久。”志摩也侧过头，“你接受道歉了？”
“唔……”伊吹眨眨眼，“还得看你表现。”
“你想要我怎么办？”志摩眯细眼睛，“什么都行。”
“告诉我，”伊吹满脸好奇地凑向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始于街道尽头的拐角。
他点开地图导航，正确认接下来该走哪个方向，突然听见有人搭话。
“请问……”
一个略带犹豫的声音。他循声回头，以为会看见一副写满踌躇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脸上本就不多的疑虑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烟消云散。几米开外有位初老女性，身负重物却步履轻快，三两步迈到他面前，补完刚才的问句。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语调流畅，气场开朗，志摩不禁怀疑这是否某种新型街头抢劫。如今他没穿正装更没戴警徽，一副平平无奇的老实人模样，的确像极了犯罪分子梦寐以求的冤大头。
但现实与此相去甚远。“您有什么事？”他反问。
“我跟同伴走散了。”她很坦然，“得想办法联系。”
“您自己的……”
“不见了。可能被偷了。东京真不太平。”
“那样的话，附近有岗亭……”
“小伙子，我都已经迷路了，你还要我找岗亭？”
“我可以带……”
“干嘛那么麻烦，直接借手机给我啦。”
志摩一时哑然。
回顾三十余年的人生，他鲜少遭到如此打断。来者咄咄逼人，而他意外地不觉厌烦，反而因此放松警惕，不动声色打量周围情况后，谨慎地递出手机。
“需要帮忙拨号吗？”完美的绅士风度。
对方半伸的手突然僵住，神色也变得茫然。
“女士？”
“啊，”她尴尬地抽动嘴角，“我不记得他号码。”
志摩嘴角也被动抽搐。“那您还……”
“这年头，谁能记手机号记那么清楚！”阿姨理直气壮。
言之有理，志摩不得不同意。“很遗憾，但既然如此，我……”告辞的话浮到嘴边，他突然陷入短暂的思索，再开口，换了句“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如果有，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啊。”
“不，这还称不上流落街头……”事已至此，志摩下意识改变观察方式，警察之眼扫过女士浮夸的宽檐帽、浓妆艳抹的脸、过于华丽的长裙，以及挎满大小购物袋的双臂。
“您来东京旅游？”
“算是吧。”她又露出最开始那种欣喜神情，“虽然说购物更恰当。”
“那正好。走散之前，您朋友在附近买过东西吗？”
“当然有啦！难得来一次东京，自然得狠狠血拼！”
志摩点点头。“下面的话可能是我的偏见，若有冒犯，还请原谅。”他有条不紊，“这附近许多店铺，您和您朋友或许都是第一次来，按照惯例，这些店会邀请新客加入会员，而两位大概……”
“哦！”阿姨又一次打断他，“没错，那家伙加入了——”她竖起一根手指，晃几晃，猛然指向不远处的商厦，“那里一家店！”
“那就好说了。”对话不久，志摩却莫名疲惫，“登记都会留联系方式，店员大概也还记得您，过去问问，事情应该能解决。”
“哦！”阿姨容光焕发，“我这就过去，多谢啦，小伙子！”她挥挥手，匆匆迈开步伐，没走多远又停下，看向缀在斜后方的人影。“还有什么？”
志摩一未沐浴着她的视线，浑身都微妙地不自在。“还是我陪您去吧。”他解释，“毕竟不能保证百分百解决。”
结果，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
店内尚未换班，导购员一眼认出不久前光顾过的女士，干脆利落完成她的请求。
“但我的手机不太方便借您。”年轻姑娘面露歉意，“这是工作用的，如果有业务……”
“没关系。”志摩打消她的顾虑，“可以用我的。阿姨，您……”
阿姨正痴痴地看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她骤然醒觉，“倒是你，没问题吧？”
“嗯？”
“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有点着急。”她终于表现出与年龄相宜的沉稳，“约会？”
“啊，是。”志摩恍然回神，“您稍等，我得跟那边说一声。”
“别别别，你去赴约吧，不用管我。”
“那可不行。”LINE消息发送完毕，志摩略一思考，又操作了点别的，“帮人不帮到底，他知道了，一定骂得我抬不起头。”
“哦～是吗～”
阿姨笑得空前灿烂。
号码虽然入手，目标却迟迟联络不上。志摩接过所有购物袋，带她到商场内甜品店落座，问她这时间喝咖啡或茶叶会否影响晚上睡眠，最终点了两杯橙汁。普通人遇上如此情景大概手足无措，身经百战的警界精英却不以为意，从天气到菜价，什么都能聊上几句，气氛始终不曾冷场。
唯一的例外，源于阿姨冷不丁抛出的一句感慨。那时她拿着他手机，正一个接一个地拨电话，同样程序重复几十次，不知手滑还是故意，手机界面回到桌面，她看着纯色背景，短暂地睁圆双眼。
“你的壁纸……”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还真普通啊。”
志摩不解其意，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
罔顾他的迷茫，阿姨再次拨出号码。
嘟——嘟——嘟——绵长的通讯音中，手机突然震动。
通知栏大概冒出了某个笨蛋的名字和信息，但在如此关头，志摩没办法及时查看。
他只能和阿姨一起盯着拨号界面，不抱希望地等它再一次自动关闭。
“……喂？”
转机却如惊喜般降临。单调机械音被一个男声取代，阿姨立刻将手机举到耳边，例行公事地汇报“我迷路了”、询问“你在哪里”，然后猛地起立，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哈？！”
志摩眼疾手快，抓稳差点被她带翻的饮料，看她一脸见鬼的表情，听她道出晴天霹雳的消息。
“啥！”她咆哮，“什么叫你也迷路了？！”


“诶——”伊吹发出同等分贝的惊叫，“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志摩啜口清酒，“既然结果如此，你也能猜到我做了什么。”
“人找到了？”伊吹抓起一串鸡肉。
“找到了。”在偌大的城市寻找一个完全不熟悉此地的外乡人，这本就困难，何况途中还接连遭遇崇尚环保的混混团体、举止可疑的爆炸头商人和异常热血的新闻记者，甚至险些卷入辖区案件……一番百转千回分身乏术的波折，志摩简直错觉自己不慎迷路到异世界，早已身心俱疲。如今美食递到嘴边，他便恭敬不如从命地咬了一口。“见面才知道，原来那是她先生。”
“夫妻一起来东京购物，”伊吹也咬一口，饶有趣味地晃动竹签，“感情可真好啊～”
“似乎不止是购物。”志摩指向桌面，“这个。”
“唔？”伊吹看着那只不属于居酒屋的饭盒，“你说是阿姨给的谢礼？”
“嗯。她大老远从家里做好带来，似乎是想交给这边某个熟人。”
“噗噗——”伊吹双臂交叉，比出正义的禁止符号，“居然拿了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志摩摩，成何体统！”
“不要专挑这种时候用复杂的词。”志摩轻揉太阳穴，“我当然打算谢绝，但她无论如何都坚持，还说……”
——如果你收下，那孩子也会很高兴的。
不论字句含义，还是女士说话时的语气神色，志摩都百思不得其解。
“总之，收都收了。”他定定神，“吃吧。”
“小蓝也可以吃吗？”伊吹双眼发光，“这是专门给你的谢礼哎。”
“少来。”志摩索性解开布袋，“平时不知道抢了我多少吃的……哦，是羊羹。”
袋子裹得郑重其事，内里却只是简单的家常保鲜盒。揭开半透明的盖子，方方正正的传统点心跃然眼前。
伊吹望了盒壁碎花图案一眼，顿时僵住。
“怎么？”志摩问，“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吗？”有来有往，他挑出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
“唔、嗯……”伊吹乖乖接受投喂，鼓着腮帮嚼几下，表情越发复杂。
“不好吃？”志摩跟着尝尝，“不是挺好吗？”
“好吃是好吃……”但伊吹仍然眉头紧锁，“我问一句……志摩摩，那对夫妻，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啊？……不知道，没问。”
“在一起那么久都没问？”
“在一起再久，也不是需要问名字的关系。”
“在商场的时候，不是跟店员报名字了？”
“我站远了没听。毕竟是个人信息。”
“什么嘛——”伊吹大摇其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志摩摩，真派不上用场——”
“你——”志摩怒气上涌，大脑充血，意外激活回忆，“说起来，最后找到阿姨先生的时候，他好像叫了她名字。”
迎着伊吹蓝骤然警觉的目光，志摩一未抱起双臂，开始检索记忆字段。
“什么来着？浅子？绫子？……不，应该是……”他陷入沉思。
“那个……”伊吹神经兮兮地接话，“该不会……”


“雅子！”男人焦躁大喊，“别到处乱跑了！”
地点是JR巴士东京站，喊话对象是一位女性。脱掉夸张的宽檐帽后，她整个人瞧着清爽不少，也因此更加活力四射，正散步似的在站内四处穿梭。
“干嘛。”她并未放慢脚步，径直钻进便利店，只等丈夫自己赶上，“难得来东京一次，难得家里现在宽裕点，多逛逛又不会怎么样。”
“大巴很快要发车了。”
“知道了，知道了，看把你急得。”她挥挥手，“真那么急，你就自己先去车上等着。”
“开玩笑。”他板着脸，“你又迷路了怎么办？”
“都说我没迷路。”她专注审视美妆货架，“只是有点没找到方向。”
“这就是世人所说的迷路。”男人似乎头痛欲裂，“如果没有那个年轻人，事情就麻烦了。”
“是啊，如果没有志摩小哥，你说不定已经被传销组织绑架了。”
“明明是你先……嗯？”男人忽觉异样，“志摩？”
“嗯哼。”
“干嘛现在提到这个名字？”
“因为他帮了我们大忙啊。”
“谁？”
“我说，你老年痴呆了？”她愤慨地叉腰，“下午那个小伙子，志摩一未啊！”
“志摩一未……”他仿佛在做梦，“是……那个志摩一未？”
“当然了，这名字可不常见。”她挺得意，“而且，我偷偷跟了他一路，看来看去，长相也绝对符合。”
“……跟了他一路。”男人面色骤沉，“你突然不见人影，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
“哪里无聊！看到儿子三句不离嘴还设成手机壁纸的好搭档，我不好奇才怪！”
“……你，”他敏锐发现盲点，“什么时候偷看他手机了？”
“过年的时候。”她毫不露怯，“我告诉你，那不叫偷看——是小蓝忘了锁屏，我光明正大看见的。”
男人一声长叹。
“怪不得你愿意把羊羹给他。”
“与其偷偷放在宿舍门口，不如让他转交，你说对吧，小和？”
“你就没想过当面给？”
“如果你愿意，这个光荣的任务可以交给你。”
“……不，还是算了。”
“是吧～咱们家亲子关系就这样～”
伊吹雅子无奈地笑着，挽住了伊吹和夫的胳膊。


“你爸妈？！”志摩一未大叫，“怎么会是你爸妈？！”
“我还想问呢！”伊吹蓝还以大喊，“你怎么会遇见我爸妈？！”
两人同时拍桌，面面相觑，气喘吁吁，引来满座酒客好奇的目光。
“且慢。”志摩先一步冷静，“既然是你爸妈，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来东京？”
“他们又没告诉我。”伊吹不服气地顶嘴。
“不是来给你庆祝生日吗？”志摩换种眼神打量羊羹，“这个。不是给你的礼物？”
“不知道。”伊吹闷声嘀咕，“大概是吧。”
“绝对是。”志摩合理推断，“阿姨口中的‘那孩子’，怎么想都是你。”
“哦。”伊吹盯着羊羹，苦大仇深地，一副想吃又不肯吃的倔模样。
这与其他时候的他反差太大，志摩不禁琢磨起原因。
“你……”
“你也知道，我以前很混……”
不等他打开思路，伊吹已经主动开了口。
“嗯。”他低声回应，轻触他僵在饭盒旁的指尖。
“因为家里太穷，爸妈一直忙着工作，倒也不是对我不好……只不过，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次面，好不容易见了，也不知道怎么相处，待在一起比陌生人还尴尬，说着说着话就会吵架，有几次还差点打起来……”
“家人之间，这种事不少见。谁家都一样。”
“不，我家的情况，绝对和志摩摩你不同。”伊吹不屑撇嘴，余光望见搭档忧虑的神色，又立即把笑容扩大几倍，“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家里好很多，也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只是……真的不太习惯，虽然大家好像都在努力，但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确实。”身为警察，志摩目睹过形形色色的家庭，完全能够想象他试图表达的尴尬气氛，“不过，你们应该没问题。”
“为什么？”伊吹惊奇地看着他，眸子里有隐约的愠怒，“志摩，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可以乱说啊。”
“因为我相信你。”志摩镇定自若，“没乱说，每个字都很认真。”
他语气温和，话却像一根针，虽然不具杀伤力、也不致造成疼痛，却一霎那就戳散对方气焰。
“我今天本来很高兴。”伊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执拗地拈弄手边空签，“想到能跟志摩摩一起过生日，提前就到了约会地点，结果……”
居然还记着这件事。“对不起。”不论如何，志摩选择道歉。
“其实……”伊吹却愧疚起来，“我生气，不是因为志摩摩。”
某种意义而言，这比一句蛮不讲理的“我绝不原谅你”更具杀伤力。志摩一未面容呆滞，像跳水时意外撞上石板。
“也、也不是完全无关！”伊吹及时补救，“你发LINE跟我说可能迟到之后，我想着‘啊～志摩摩可真是个好人’，越想越高兴，觉得能遇见你真好啊，能活着真好啊，能出生真好啊，想着想着，就……”
忍不住要给父母打个电话。
带自己来到这世上的人，为自己与重要之人相遇创造最初可能性的人，他在这特殊的日子忽然想起他们，温柔的感情席卷而来，将心底留存的纠葛冲刷殆尽。他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跟他们说说话，想得在阳光下独自傻笑，满怀期待地拿起手机，却无论如何拨不通熟悉的号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从忙音到关机提示，耗尽他的耐心，而那带来甜蜜期许的对象又迟迟不曾现身，焦躁之上终于又增添满怀憋屈，发酵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结果，原来是一个丢了手机，另一个迷路了啊。”而现在，他怒气全消，带着微笑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谢谢你啦，志摩摩！”
“谢什么？”
“所有。”伊吹难得认真，“还有，对不起。”
“这又是为什么？”
“很多。”他极为诚挚，“我什么都愿意做，志摩摩，你能原谅我吗？”
“什么都？”
“什么都。”
“好吧。”短暂的思考后，志摩不答反问，“难得的日子，又发生了这么巧的事——你就不想见见你爸妈？”
上一秒，伊吹蓝还是斗志昂扬的野兽，下一秒听了这话，立刻变成吃到讨厌粗粮的家养小狗，别别扭扭缩成一团。
“那有点……”他低头看手，眼神闪烁，“但，如果志摩摩硬要强迫我……”
“不，我还不至于……”
“如果志摩摩！”伊吹猛地抬头，狠狠盯着他，“非要强迫我的话！”
目光炯炯，深处跃动着明亮的期待。
每当这种时刻，志摩一未总难免怨恨自己敏锐的洞察力。
抱怨归抱怨，毕竟是埋在心底的秘密。他点亮手机，从历史记录调出曾为伊吹夫妇查阅的网站，为他们的独子宣告页面信息。
“现在的话，还有去茨城的末班大巴。”他问搭档，“意下如何，伊吹警官？”
“没问题！”伊吹直接蹦起来，“志摩警官，天涯海角，誓死追随！”
志摩关掉浏览器，回到与他家人告别后便恢复原状的手机桌面，看看壁纸里与眼前景象别无二致的灿烂笑容，也站起来。
到此为止，这天的故事基本结束。
作为尾声或补叙，再看看大巴里的场景。
两位机搜队员习惯深夜的密闭空间，但公共车辆不比巡逻车，容不得乘客斗嘴喧哗。他们窝在座位里，只好半梦半醒地打盹。
“说起来……”迷迷糊糊地，伊吹蹭到志摩肩头，“还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看他偏来倒去，志摩干脆扶着他脖子搂住。
“遇到迷路的人，你应该不会那么热心啊。”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好歹是个警察。”
“话是这么说，但以志摩摩的性格，如果有要紧事，肯定会把对方带去岗亭……嗯？难道说——跟小蓝约会，在你心中并不重要？！”
他急着起身，却被一把按住。“别胡说。”志摩清清嗓子，“不如说，正是因为想到要见你，才决定留下帮忙。”
“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志摩摩，你难道早知道那是老妈——”
“不知道。我只是……”
若是光天化日、熟悉环境，他必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然而，这里是光线黯淡的陌生空间。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发言似乎不再那么困难。
“……想到要见你，想到了你，又想了想，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突然之间，答案就再明显不过。”
他感觉心口一路烧到脸颊，少年初恋般的紧张羞涩窜遍全身，像一群蝴蝶翩跹起舞，肆意妄为，却又默契地飞向同个目的地，化作溢出嘴角的轻柔话语。“所以……对我来说，伊吹，你真的很重要。”
回答是一阵平缓的呼吸。
他扭头看去，看见伊吹蓝低垂的睫毛，不禁暗自苦笑。
“生日快乐。”他轻吻他额头，“谢谢。”
刚才讲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不算谎言、但也不够精确的细节。
当他停在那个拐角，其实并不是为了见伊吹蓝，而是还在给他买礼物的路上。
算是人生中头一遭，他为恋人的生日绞尽脑汁，最终选择了传统而稳妥的选项：花。
5月20日的生日花。并排结在枝头，可爱却坚韧，一朵朵绯色的心。
花语：我将随你前行。
他没能得到，却早已拥有。
不管“我”是谁，“你”又是谁。
什么命中注定，什么感谢你的出生，这些煽情肉麻的言辞不适合志摩一未，但此时此刻，当他看向窗外，看着皎洁光芒下清晰延伸的道路，还是忍不住感叹：月色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