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247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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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最终幻想14 盖乌斯 , 莉维亚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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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8 19:33
- 导读
- 我也等待着
飓风般的热爱与痛恨的时刻。
什么时候,星星在天空中被吹得四散,
就像铁匠店里冒出的火星,然后暗淡,
显然你的时刻已经到来,你的飙风猛刮
遥远的、最秘密的、无可侵犯的玫瑰花?
——《秘密的玫瑰》•叶芝
莉维亚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已是夕阳落下。她穿过校场,士兵们还在训练,空气里尽是尘土和汗水的气味,清一色的制服排成整齐的队列走过,好像他们全是没有思想的机器似的,或许从某方面来说的确如此。而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她回首看着落日的余晖,阿拉米格的太阳和帝都不一样,这个太阳比北方的太阳更大、更圆、更热烈,就连颓败也波澜壮阔,非要把整片天空都染成金橘色不可。赭色山石也冒出热气,腾腾的散发出最后一点余温,冷夜将至,细微的风已经开始躁动了。
他就是太阳,即使落下,也会在第二天升起,光耀万物。蓦然的,她想用一句美好的话去赞美太阳,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把赞美的对象调换了位置。万物因为阳光普照而欣欣向荣,就连世界,也以太阳为轴。无人能与太阳匹敌。
“那时,走向没落的人将把他自己看成是一个走向彼方的过渡者而为他自己祝福;那时,他的认识之太阳将高悬在正午的天空。”她想起了今天在课堂上学到的文章,尽管读不懂,然而弗里德里希强有力的话语仍然轻易地走进了她的心中。莉维亚从这些文字之中感到了某种纯净单纯的力量。
现在不正是黄昏吗?“黄昏的道路”,即是“迈向新的黎明的道路”。
她奔跑起来,背对着黄昏向家跑去,沥青地面投下了她散乱晃动的黑影。
“晚餐时间到了。”
“……请告诉盖乌斯大人我会晚点再吃……”
等勤务官的脚步走远了,莉维亚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直被她揣在口袋里的手帕。她慢慢打开包好的手帕,长久地注视着里面被包裹着的东西。
一片淡紫的花瓣,桔梗花,阿拉米格常见的野花之一。然而和野花稍有不同的是,这片花瓣上粘着丝血,这丝血甚至将白手帕浸出一条红线来。
这就是从自己喉咙里吐出来的东西吗?她回想起课堂上某一瞬间从喉咙传来的针刺般的痛楚,说话也好喘息也好都变成了极为奢侈的事情,她能做到的也唯有像溺水者一样瞪大眼睛安静地等待痛苦结束。世界失去了形状变成一团色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害怕知道自己怎么了,更不愿让这件事被别人知晓,于是只好在座位上抓紧了书本假装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回过神的时候,下课铃打响,她的手上是一片花瓣。
看着这片花瓣,莉维亚深感到一种不祥,比这淡紫色更灰暗的色彩蒙住了她的心脏,嗓子好像烟熏一样发干发痒,她倒了一杯水,喉咙却再一次传来剧痛。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痛苦,花的茎叶在喉咙里野蛮生长,简直要把她的声带开一个洞,莉维亚甚至能感到那锯齿形的叶面擦过喉咙时的颤抖。
“最近学得怎么样?”盖乌斯正在切一块肉,他的餐桌礼仪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粗鲁,银光闪烁的餐刀捏在手里不像是餐具,而像是一把杀人的匕首,沉稳而冷静,只让人感到威严而不是食欲。
“……我觉得很好……”
“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就去军医那里看看吧。”
“是。”莉维亚垂下了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餐盘,她害怕说太多话,那片花瓣已经成了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父亲就坐在她的对面,他身上穿着笔挺的军装,上衣的口袋插着一支笔,表明还有工作在等着他。就连每天相处的时间都异常珍贵,于是她尽可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在这间餐厅内,是只有莉维亚才能从盖乌斯身上感受到的温情的氛围。那种温情被盖乌斯天生的威严掩盖得很好,然而她就像嗅觉灵敏的动物,从他放松的眼角和嘴唇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中捕捉到这温情,这莉维亚专享的温情,任何人都无法分有偷走的温情。她贪婪地呼吸着,好像全身毛孔张开了似的,即使喉咙再一次传来痛楚也不在乎。
当盖乌斯低头的时候,在他的视线看不到的范围,莉维亚紧皱眉头,嘴上却苦涩地微笑着。那真是可怕而扭曲的表情,明明痛到无法呼救却还故作姿态地微笑着,一脸无所谓地微笑着,幸福地微笑着。
仅仅是注视着盖乌斯,她的内心就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莉维亚深深明白,仅仅是这种注视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是她的父亲,未来或许还会成为她的上级,除此之外就没有也不应该有别的关系了。她的隐忍连丛林擅长伏击的野兽都比不过,她的激情也同样可怕,究竟是激情支配了她,还是她支配了激情?如果她支配了激情,为何心中还盘亘着魔鬼一般的畸恋?如果激情支配了她,为何她一再保持沉默,就连视线都不敢贪恋?
莉维亚,她永远身在爆发的边缘,竭尽全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她的爱总是处于停滞、饱和的状态,好像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口袋,不论盖乌斯是否索取,她永远都是满溢的、深不见底的,就连她自己,也成为了爱的一部分,所谓没有自觉的奴隶也不外乎如此。
我会死吗?莉维亚拨弄着叉子,因不知名的绝症而死听起来有些凄惨,然而她对于这种结局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中了爱情的毒的人通常都爱幻想,那些在成长过程中缺乏爱的教养的孩子更是如此,他们不仅会幻想携手同行白头偕老的将来,还会幻想出种种自我感动式的牺牲,比如一场意外的车祸又或者是身患绝症。无论幻想的内容是什么,剥开其外衣,本质就是想要被爱——这是轻而易举而又困难重重的事情。
死掉也许比较好,至少……他会记得我吧?她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懂得了沉默的道德,这种道德不论新旧,也无所谓向上还是堕落的人性力量,同宗教、社会或者弗里德里希也没有任何关系,这种道德换一句话来说仅仅是一种习惯,她习惯了沉默,这是不懂得爱为何物的奴隶用于自我保护的坚硬外壳。
用完晚餐后,莉维亚独自回到房间之中,学校的作业早就做完了,按照日程安排现在她本应该去训练场,然而她却坐了下来,找出信纸开始写信。
“亲爱的玛丽,
展信佳。
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我想我唯一想要告诉的人只有你了。我并不是来寻求帮助的,我只想让你静静地倾听。
……
我不愿他为此而担忧,因为我已经从这片花瓣之中预感到了某种命运。命运,是加雷安人从来不会相信更不会屈服的东西,可即便如此,那些印在课本上的悲剧和诗歌又怎么回事呢?难道那些古代的英雄、那些为爱生为爱死的人们就没有受到命运的支配吗?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才有了悲剧的美感。然而神话、史诗、戏剧、小说全都是虚构的,当不幸真正降临到自身的头上时候,哪里还有欣赏的乐趣可言?人世的苦难是我们日日踩踏到无感的沙土。如今,我宁愿屈服,宁愿闭口不谈,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抗争与否,前方的道路也只有一条——我必死无疑!
可是我啊,总在想:即使死掉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记住我就好,只要他能记住莉维亚这个名字就好。即使我死了,可我却在他的心中成就了永恒,这样的下场也不赖。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身体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竟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敏感度是如此令人吃惊。每一秒的消逝,就让我感到自身的一部分同时间一起死去。活着,也不过是死亡漫长的仪式。我害怕死,可是活着也同样没让我好受,我活着,却永远只能保持沉默,我多么想尖叫,多么想大声告诉他我爱你啊,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可是死亡,但愿死亡能在他的心里刻下一点痕迹。
……
莉维亚”
当她盖上笔帽时,压抑了一天的心情忽而轻松起来,她打开了手掌,这是第二片花瓣了。玛丽会怎么想呢?她想象着玛丽的脸庞,想着她拿着信纸的手指,想着她坐在皮质的软沙发上,红茶馨香,一旁的壁炉火光明亮,已经是十月了,帝都想必已经下雪了吧。
莉维亚回想起冬日的帝都,夜空漆黑如墨,没有星光没有月亮,黄色的街灯下雪片飞舞,家家户户都点着灯,不断传出欢声笑语,分明是温馨的场景,可她只记得盖乌斯临行前的身影。他穿着大衣就站在街灯下,呵气成雾,比广场中肩上落满了雪的铜像更寂寥。他朝她挥了挥手,随即登上了军用汽车,引擎轰响过后,地面上只留下两列轮胎的齿痕一直伸向她到不了的远方。
“群鸦聒噪,
成群地飞向城里栖宿
快下雪了——
无家可归者,拥有痛苦!”
对于盖乌斯•范•巴埃萨这样的人来说,“家”是一种怎样的定义呢?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血缘关系的子女,他是战场的黑狼,一生都在前线辗转,就连在帝都购置的房子,也仅仅是房子而已,里面空旷得吓人。
家,一定得有人才能称之为家,然而莉维亚只感到,对于盖乌斯来说,家似乎是无所谓的,在“家”之前还有一个“国”,还有一个“皇帝”,还有数万万的“人民”,他的心太大了,装的东西也太多了,然而这颗心又太小,小到没有一个家。
即使盖乌斯收养了莉维亚,动机也绝非出于情感,仅仅是义务。
他是没有家也不需要家的人吗。
可是对于莉维亚来说,盖乌斯已经成了唯一的家人了。
她把信封好再贴上邮票放进书包,打算明天上学的路上投进邮筒里。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墙壁,闻着消毒酒精的气味,莉维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记忆停留在历史课上,上课的老师点名叫她回答“盖乌斯·范·巴埃萨的功绩”。
这是个太简单的问题,莉维亚能倒背如流讲出他的功绩,还能对每一场战斗做出总结,然而当她开口之时,却突然感到了巨大的空洞。
是时间。
他们相差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她尚不了解他的过去,那些从书中读到或听旁人谈起的东西都太飘渺了,只是一串数字或一段赞美。他的过去她无从得知,有她参与的现在也相距遥远,至于未来,那更是一件奢侈到无法谈论的事情。他们明明是如此亲近的关系,却仿佛陌生人一般对对方知之甚少,她不了解他的一生,他无从得知她的感情。
在一去不复返的时间之河中,她看见了紫色的花瓣。第三片了。
“别动……”旁边的医生突然出声,“距离你昏倒已经过了三天了。”
“……父……亲……”
“现在你必须少说话,最好不说话。”医生手中拿着一张ct片,莉维亚眯眼看过去,原来她的喉咙已经被花缠住了。
再掉两片花瓣的话,大概我就死了吧。
“我们翻遍了所有的疑难杂症记载,最后发现你患的是花吐症。”
“解药也很简单,但好像也很难,只需要两情相悦的吻就行了。”
“尽管听起来像是诅咒,但实际上这是一种现阶段还无法解释的疑难杂症而已。没有丝毫妖异或者蛮族的魔法捣乱的痕迹。”说到这里,医生皱了下眉,他想起第十四军团长焦躁的话语。
“简直荒谬。如果吻能治病的话,那还要抗生素和治疗魔法干什么?”
“不,先生,这是真的,尽管不是常见的病症,但是我敢保证过去的记载绝对是正确的。”
“这太可笑了。没有治病的原理,也没法解释病因,现在更没有活的例子来作参考,只有一本破书讲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难道不应该首先考虑手术摘除异物吗?”
“我们曾经设想过方案,但是成功率都为0。那个东西扎根太深了,取出的同时她也会丧命。”
“所以你们就想出来这么个……办法?”
“这是唯一的治疗方法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个男人将头盔脱了下来按了按眉间,这是他苦恼的时候常有的动作。盖乌斯实在太忙了,忙到在接到消息好几个小时之后才有空来到医院。
“那么,她爱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他望着那个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孩子。
盖乌斯从来没觉得莉维亚的脸色这么苍白过,她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简直是白蜡做的雕像一样。没由来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害怕,仿佛她的确死了似的,那双眼睛不会再睁开了,那张脸不会再微笑了,那张嘴唇不会再叫他“父亲”了。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王狼,竟然也有害怕死亡的时刻。
同时,他又觉得她很陌生。莉维亚依旧还是莉维亚,可是在这副身体之中,在他无法察觉的角落,已经有什么变化产生了。这些年他一直埋头工作,再抬头时,原来她已经从女孩长成了一个心怀秘密的少女了。她在他的面前戴上了一层面纱,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悄改变了,他失去了对她的了解,莉维亚成了不可控的定时炸弹。
她遇见了谁?她爱上了谁?这些盖乌斯都一无所知。过去,她总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自以为了解她的全部,因为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而眼下,她却飘然从他的掌中飞出,成了一个谜。
盖乌斯好像第一次认识莉维亚似的专注地看着她,就连这张逐渐显出轮廓的脸也不是记忆里那张圆润的孩子的脸了,在这张脸上一成不变的从来只有一个——孤独。孤独从莉维亚的每一个毛孔之中渗透出来,以至于即使在睡梦之中也眉头紧皱,像婴儿一般蜷缩着身体。
王狼不曾了解过这样的孤独,因为他未曾有过愿把自身点燃的时刻。身为父亲,他所能做的只有伸出手指欲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却终于发现不过是徒劳。
“如果你想说话,就用写字来代替吧。”医生把纸和笔递给了她。莉维亚拈过纸,骤然发现生命是和纸一样的单薄。
一张纸,可以是空白,也可以承载许多的话语、许多的思想,然而一张纸却无法衡量她情感的重量。她有太多想说的话,她有太多情感想要表达,然而抓起笔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门开了,是盖乌斯走进来,这是她倒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知怎的,她发觉他憔悴了许多,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这是她早已知道的,时间和战争在那张黝黑的面庞上刻下痕迹,然而在莉维亚看来却有着年长者深沉的魅力,如今,在他眉眼的皱纹之间却深藏着疲惫和担忧。
“……莉莉,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喉头又一次涌上了血腥气,莉维亚放缓了动作在纸上轻轻写道。
他坐了下来,轻轻地抚了抚她插着针头的手,发现体温低得吓人,遂找了块毯子为她盖上。
没有人讲话,在这间病房内,雪白的墙壁好像把声音和情绪都吸收了似的,一种无法理解的孤独慢慢扩散着。
莉维亚紧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的手依旧被盖乌斯轻轻握住,动作是这样轻,让她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同样轻轻地握住她脏兮兮的手,时过境迁,他的手依旧温暖宽大,这是父亲温情的手。
然而他掌中的手却逐渐长大,慢慢变得修长有了成年人的轮廓,抓住他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而是一个女人,就是这双手,也曾妄想拥抱住真正的激情。
现在,莉维亚只是一动不动,害怕一动他就会松手,一边贪婪地品味着他给予的关怀,一边又提心吊胆。她永远不知道他会怎样追问她,那个可怕的秘密时时刻刻都灼烧着她的心,让她头脑发热,又无比冷静。
绝对不能说出来,就连动作、眼神也不可以泄露。
她的手很冷,可是身体却像在燃烧。
沉默良久,盖乌斯突然开口:“你需要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莉维亚注意到,他手中的通讯装置正闪着亮光。他很忙,她一直都知道,因而无数日日夜夜都只能目送他匆忙的背影。
那双握住她的手松开了,莉维亚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感到轻松,同时一种难过袭来。盖乌斯犹豫了一瞬,终于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安抚人,就连动作也生硬得可以。
“我想,医生应该告诉你病情了。”他立着,背光的脸藏在阴影之中叫莉维亚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明天再来问你,关于这件事……”
他走了,可她知道明天他还会再来,她只能在煎熬之中等待宣扬刑罚的时刻,干草堆已经搭好,殉道者的手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深夜,她看着窗外的天空,阿拉米格的秋天总是很冷,星星闪着微弱的光,秋虫唱衰,莉维亚的心和这秋夜一样空茫。间或她也能感到爱情的微不足道,这一块色彩和人生的调色盘相比是多么小啊,和这片星空、这片大地、这颗星球上的一切、这宇宙没有尽头的时间相比,她是多么渺小啊,生如芥子,命如微末,蜉蝣朝生暮死,花开不过一季,有限的东西终究会消亡。然而当她的灵魂重新回到身体之中,细数过往,原来她的人生早已与那个人紧密相连无法分割,她的生命苍白如冬日流水,却因爱情而有了斑斓的色彩,她脚踏大地,却生有一双翅膀,为了追求爱,她因而生,也为此死。这的确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盖乌斯坐在床边,这是莉维亚醒来的第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她,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只有沉静。
她又吐出了一片花瓣。
她在纸上说:“阁下,请容许我不说。”
“可是你会死。”
沉默,还是沉默。盖乌斯看向莉维亚,他无法理解她保密的“美德”,他也未曾有过那样强烈的激情与痛苦,他只憎恨那个把女儿折磨得快死掉的人,可憎恨也只能停留在情绪而无法付诸行动。
即使不了解爱情,通过莉维亚安静燃烧的眼睛,盖乌斯同样感受到了那种停滞的、满溢的情感,可他只觉得深深的悲伤。
莉维亚,他的女儿,是这样好,这样听话,这样聪明,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莉维亚生命的烛火也越来越短,这对盖乌斯何尝不是一种凌迟?当他看到那片紫色花瓣时,心脏已经痛苦到了近乎麻木。
可他什么都无法为她做。他只能握住她冰凉的手,连眼神都是祈求。
夜不知不觉深了。
“父亲,请再为我读一遍《海的女儿》的故事吧。”她在纸上这样写道。
“在浩瀚的大海深处,有个鱼儿的王国。……她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海里。老祖母有时会给她们讲些海上面的新奇故事,使最小的公主的心中充满了对海上面世界的憧憬和渴望。”
可是她却不知道,在人世之中等待着她的,是注定为爱而死的命运。世界关上了爱情的门扉,又为她留下一扇牺牲的窗户,在巨大的谎言背后,是无法触及,是没有道路,是无处可去。
“终于盼到了15岁,小公主被允许浮上海面。”
再过几个月,我就和她同岁了。
“……当小人鱼看到英俊的王子时,深深被他吸引住了。忽然一阵狂风暴雨,风浪摧毁了大船,人们落入水中,向海底沉下去。小人鱼冒着生命危险,奋力托起王子的头,把他推到沙滩上,她轻轻吻了王子的额头,躲到远处的水中。等着有人来救他。”
也许,被救的是小人鱼也说不定。在十五岁之前,她在漆黑深不见底的海底该多么寂寞啊,即使有父亲,有姐妹,可她空虚的心灵仍得不到填补。王子是多么高傲啊,他漫不经心,只无意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救了小人鱼的命,你也是如此,可你比王子更残酷,因为是你啊,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把我从深渊之中拯救出来,于你只是义务,而对我却足以改变整个人生。可是人鱼毕竟也无法同人类在一起,她只能远远地看,远远的。
“这时教堂里走出许多人,一位年轻姑娘发现了王子,她叫来一些人,救了王子。”
宗教,我不要。我不崇拜哪位神明,我也不向哪个神圣的形象低下头颅,然而我却是爱情的奴隶,在祭坛上献出了自己,可是你这个残酷的人啊,却把我的心撕烂,一点也不在意。
“回到海里,小人鱼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姐姐们,姐姐们告诉她这王子是谁,并指给她王子的住处。于是小人鱼决心去找心爱的王子。”
我有个姐姐,露琪亚,我当然确信她还活着,我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当我为你燃烧,姐姐也承受了同样的苦难,她的手指将掐向自己,她的鞭子将挥向自己,她的脊背留下斑驳的伤痕,因为爱乃是痛苦的利刃,我们都是受刑者。
玛丽,亲爱的玛丽,现在你收到我的信了吗?你将怎样想?可我再无法写信了。我真想看看帝都的雪啊……玛丽,不要再诱惑我了,你明明知道,莉维亚应当永远保持沉默……玛丽,我真嫉妒你啊……
“海巫婆为她配制了一种药,告诉她在黎明前喝下它,鱼尾就可变成人的腿,当然,这非常痛苦,如同尖刀劈开身体;而且,每走一步路,脚都会像刀割一样疼。一旦变为人,就再也不能变成鱼儿回到大海了。”
他哪里知道,我每看他一眼,就痛苦一分,他哪里知道,我每讲一句话,花就成长一毫,他哪里知道……我的心如烈火,燃烧我的不是别的,而是我自身的激情,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千万种该死的情爱。
“海巫婆还告诉她:如若王子与其他女子结婚,那小人鱼将会在王子婚礼的前一天早上死去,变为海里的泡沫。小人鱼脸色苍白,但她毫不畏惧,勇敢地向海巫婆要了药水。作为报酬,海巫婆割去了她的舌头,拿走了她动听的声音。”
而我只有沉默,只能沉默。爱是不能开口打破的,一旦我讲出,它就飞逝远离。
“她来到王子的宫殿,在石阶上喝了海巫婆给的药,一阵剧疼使她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她见到了王子。对王子的问话,她不能回答,因为她成了哑巴。她为王子跳舞,舞姿轻柔飘逸,人们都看得入了迷,谁也不知她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我是如此爱你,可我怎能开口?我时时刻刻因震颤的激情而发抖,我的话语总是涌到嘴边发苦,我的喉咙被花朵贯穿缠绕,我永远无法讲出那句话。可你怎能看清,当我看向你时,目光是多么热烈啊,可你总以为、自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孩子天真的依赖。
“王子非常爱她,一会儿也不想和她分开,但王子心中还爱着那个救过他的姑娘,王子不知道,正是小人鱼救了他。”
然而王子的爱只不过是亲情之爱,仅仅出于义务。他稳重、不露声色,连关怀都施舍少得可怜。他的内心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排着队等他关怀,渺小的爱情怎能比得上国家、比得上皇帝、比得上千千万万的人民?
“王子就要与心爱的姑娘结婚了,小人鱼不顾剧烈的疼痛,为他们跳起舞来,这将是她与王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夜降临了,可怜的小人鱼独自站在船舷,想起了海里的亲人和家乡。忽然,姐姐们出现了,原来,她们为了救妹妹,去求海巫婆,海巫婆要去了她们的头发,给了她们一把尖刀,让小人鱼刺中王子的胸口中,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现在,我即将死去,可我依旧无法把言语变成尖刀。我无法呼救,更无法倾诉衷情。我能感到露琪亚的存在,她也因我而燃烧,她反对,她握住我的手说:莉维亚,请不要再这样了。可是我怎能停止不去爱你呢?如果爱火能够轻易平息,那怎么能是爱情?我不要反对,我不要帮助,因为能伤害我又能拯救我的唯有你。
“她看见王子在睡梦中还叫着新娘的名字,他心中只有她的存在。”
我深爱之人的手近在咫尺,而我却不能拉住;我深爱之人的胸膛近在咫尺,而我却不能抱住;我深爱之人的嘴唇近在咫尺,而我却不能吻住……
当她在这个房间之内,该是多么的寂寞啊,他沉睡着,无法感知到她的情感哪怕一分一毫。她的尖刀就在身边,只要她愿意,一切就结束了,爱情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她获得了选择的自由,却仍像个没有枷锁的囚徒。他不是王子,他是暴君,支配她的一切。
“小人鱼又吻了王子的额头一下,用颤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里,自己也跳到大海里去了。天亮了,人们找不到小人鱼,船边的海浪上跳动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故事读完了,盖乌斯充满愧疚似的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那真是残忍的一吻。
莉维亚痛切地感到:盖乌斯的吻并不能算作吻,仅仅是出于沉重的义务和温情的怜悯,而非爱情的解药。
这个吻和好几年前她还年幼时他坐在床边给她的吻一样,并无什么不同。当他面对她时,他依旧把她看作自己的孩子,这份感情深厚而凝固,永远也不会出现波澜和变化。
而自己呢,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的自己了,她的感情的确深厚,然而本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如此的爱他啊,连死都不顾,可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即使她要求他吻她的嘴唇,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这个吻也不是吻。无论怎样努力,他也始终无法爱上她呀。
莉维亚意识到,她的一生围绕他而转动,正如星星围绕太阳一样自然,而她终将因他而死,正如一朵花的凋零和风无关。
这是最后一片花瓣了。
血不断上涌,可莉维亚却在微笑,如果盖乌斯留心观察过的话,他会发现这笑和那天她在餐桌上的微笑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苦涩、寂寞、克制、压抑,这竟然是微笑。
亲爱的姐姐,亲爱的玛丽,我最终如愿以偿,然而心情为何还是如此悲伤呢?
盖乌斯看见,她的胸脯像冬夜濒死的小鸟一样起伏。
盖乌斯听见,她说:“……太好了……”音调沙哑怪异。
那是被花刺穿的喉咙所发出来的声音,现实的夜莺终究无法歌唱。然而他却听到了她的歌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嘹亮,响彻了整间病房、整座医院、整片天空。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他的怀中死去,如同泡沫一般,短暂绚丽过后回归了永恒的寂静。
她的缄默、她的痛苦、她的激情……她一切的一切,最后都都成了一道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