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刚才说的那样。人我算是带到了，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吱呀，碰。
“就开始吧。你想咨询什么？”
讲述者是一个长发男人，语言流利，口齿清晰，有不错的教育背景。开始讲故事之前，他强调故事内容需要对其他人保密，这件事联络人已经三番强调过，用不着他再碎嘴。
之所以重复毫无意义的内容，多半是想隐藏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
“然后我离开那个国家，回到美国——”
“你回来有多久？”
“两三个月，大概？那天下雪，好像是一月三日。”
“回来以后，你们没有联系过？”
“没有。当然没有，不可能有的。”
从男人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手指交叉，拇指贴在嘴唇上，是为了抑制嘴唇或手，抑或二者皆有的颤抖。
他的眼神并不飘忽，而像是沉进桌上厚玻璃的最底层。
“恕我无礼，先生，故事讲完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咨询什么。”
如果只是咨询如何忘记一段不该发生的恋情，那下一秒就该按铃喊保安把他赶出去。
“……我不知道……对不起。”
意外的迷茫和坦诚。
“没事，咨询人不明白究竟想咨询什么也是常事。”起码不是如何忘记女友，否则他早就意识到了。“那请多说一说你的想法，或者别的，与刚才的故事有关的，什么都行。”
男人望向窗外，外面是摩天大楼中间空地的第二十六层。
“马上要四月了。四月是那里的花季，我们约好要去赏花。”
然而他们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是吗。你在思念她？”
男人的眼神又开始飘移。每当他提到那名女性的细节，他都会无意识地目光涣散。
“……她会难过的，看到那些花的时候。”
倒是毫不掩饰对那名女性的关心。可惜都没用了。
“是吗。容我做个整理，你说，她怕黑。”
“对。”
“性格开朗，但喜欢逞强。”
“没错。”
“心事会埋在心里，最亲密的人也不知道。”
“是这样。”
“虽然朋友很多，但真正信赖的只有很少数人。”
“……没……错。”
“现存的唯一亲人是妹妹。”
“……”
“是这样吗？”
“对，是的。”
“那么容我猜测，你其实是想咨询这位女士的心理情况。”
男人的面色变得很难看。难看就对了，谁的心事被人拽到台面上被解剖切片做研究都会是这副表情。尤其是，在男人开口前，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咨询内容是男人的心理状况。
“你担心她。”
男人的目光又沉到了玻璃杯的杯底。幸好房间里有的是透明容器放置这些人的眼神。
“她可能会受欺负……我不知道她的妹妹能否保护她。或许可以，但她一定会哭，在没人的时候。没有人陪伴她，我担心她做傻事……”
“且慢，先生，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位女士仍旧孤身一人？”
没有回答。
“或者换个问法，为什么你会希望这位女士没有找到新的伴侣，继续单身下去？”
男人在咬嘴唇上的破皮。
没有追问。问题需要一个解释。
“你说得对。”他松口了，泄气了。“那确实是我的希望。我希望她……我知道不该这样想，但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我担心由她的性格她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但是我不够了解她，所以来这里咨询。”
为什么会如此可笑，对相处三年的女友不够了解，反而要来咨询初次听故事的他人。
“这位先生……我想你应该有自觉，你的出现对这名女士而言是一件大事。按照你的说法，妹妹是她的唯一亲人，那么她真正信赖的也只有唯一的血亲。”
“嗯。”
“还有你。”
“……”
“但是你又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恕我直言，没有比这更为严重的背叛了。”
“……背叛……”
“如果你的说法无误，这位女士应该把你当做家人，对你施以这种程度的信赖。家人不辞而别，不就是对家庭的背叛吗？”
“……”
“请讲。”
“现在起我打算不再联系她，这样会对她造成更深的伤害吗？”
“我认为，在初期和中期，会的。”
“……”
“这位先生，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你女友的心情。如今你做的任何事，只要与她有关，都只会对她造成两种可能的结果。伤害她，抑或拯救她。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只是在二选一。”
“没有第三种情况吗？我无法拯救她，帮不了她，但也不想继续伤害她。没有这样的选项吗？”
“有一种可能。”
“什么？”
“你的女友失忆，忘记你。”
“……”
“就像现在，如果你能顺利忘记你的女友，你也不必再为她而痛苦。”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法忘记……我不可能忘记。”
“那么你也一定能想到，你的女友此刻也不愿忘记你。如果她确实如你所述，那我想，这位坚强的女士是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她才不坚强。”
“是的，但这位女士愿意表现得很坚强。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先生，她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女性。”
“……是吗。”
“如果你前面的叙述属实，先生，那么我认为，你的女友将她能付出的所有，都奉献给了她最信赖的人。这其中包括她的妹妹，也包括你。所以我担心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就你对她的了解，你担心过的每一件事都很有可能发生。”
我把纸巾盒往前一推，走到窗前，望着二十六层高的风景。不管是窗外的风景还是窗内的风景都已经看了太多遍，早就看烦了。
“……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真惊讶，男人的声音毫无动摇。难道刚才他真的只是擦汗，汗掉进眼睛里了？
“很遗憾，先生，伤害她或拯救她，你总得选一个。既然你无法拯救，那只剩下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