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在遭到风息的威胁后，无限丝毫没有气馁。想当年他追小妖精的时候，也是凭着百折不挠的剑圣精神。

数不清几十年或者百年以前，他俗气地拿花示爱，却被年轻的妖精婉拒：“对不起啦，我没想过和大自己两百岁的人类谈恋爱。”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木系妖精的回礼——一屋子金黄的康乃馨。无限哭笑不得地把它们都移开，指挥金属种到西边的小田圃里。可惜，攻击性妖精催生的植物都是速生速死的，没过两天，花全消失了。

花虽然消失了，剑圣的爱却没消失。

他坚持不懈地追求风息。一起在森林最高的乔木衫树梢上并肩而坐，聊彼此的过往；一起在无限温暖干燥的古屋里躲避暴雪；一起在世俗的七夕流灯下许愿；一起尝试奇怪的食物吃出满眼小人……

后来，后来，风息用冷漠的声音给新生妖精讲述：“人类介入了。”

他们看了彼此最后一眼，然后带上面具，任由对方一刀一刀地将自己的里子面子都磨来砺去,乃至于不过转头的光景,便都已经面目全非。

在毁灭的城市废墟上，朋友远离，亲人作古，无边岁月里天地之间，能认识、理解彼此的，只留下面前的人。

他们再次拥抱救赎彼此。

美好的未来很远，但人类和会馆在一步步改变。风息愿意妥协，愿意采用较之更平和的方式汇聚力量。与其说他愿意妥协改变本性，不如说是有了羁绊。

用生命抗争到死的是风息，柔情脉脉眉眼带笑的也是风息。

而无限一直没变，路痴，爆炸级厨艺，被错认美女，沉默，可依赖。车顶的垂眸，日光湮灭在他清晰如玉的承诺：“你还有我。”一副让人看了就火大的冰山脸。

所以这次图书馆的梦魇，不过是爱人做了噩梦，需要他在黑暗中送去拥抱的借口。

06
无限拿着笔记本，中间夹着他的“书法作品”，一排排书架找过去，在历史区域找到了风息。

每个专区装修有不同的风格，这里相比其他地方，色调偏棕黄，书架也是古色古香的款式。风息在整理借阅者放乱了的书，一本本按编号依次放好。

他想起在君阁时，老君乐呵呵地说你们竟然凑了一对。那时风息已经溜达到满是灰尘的藏书阁，就像这样狭小的空间，目光扫过一本本书脊。

“风息。”

一听到他的声音，风息就提起全身的警惕：“你干什么？”

“找你道歉的。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风息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想成为图书馆的志愿者，可以吗？”

风息依旧不理他，大概率是把他当成一个来骚扰他的人了。

无限很识相地闭嘴。

他转身离开，自己去找其他图书管理员，提出申请，结果还真的通过了。毕竟，除了软硬不吃美色不贪的风息，没有人能拒绝古风美男子。

登记成功后，图书馆还没到下班时间，无限主动承担了编号分类新到图书的工作。送来的箱子满是土，他悄悄用金属搬起来，然后领了印章和分类专用贴纸。

忙了好久，他积极地抱起那类历史分区送过去。

不过可惜了，风息不在那里。

无限找了半天，发现风息在另外一个分区，耍小心思又给他送书。

“你真的登记志愿者了？！”那语气极其意外，豆眉翘起来，表情十分可爱。

“是啊。”不知为何，看见风息，心情就变轻松了。

他帮着往书架上摆书，一边偷偷瞟他。白净的侧脸，眼神专注，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儒雅又大方。

无限暗自欣慰他属于自己。不，说属于其实并不恰当，他明白风息是自由不被拘束的。应该是，他们在彼此心中占据无比重要的地位。

一起工作一下午，风息的戒备心减少了一半。那时风息去放最高层的书，推进去一半发现里面隔层挡住了，眼看那一摞就要掉下来砸中肩膀，无限靠了过来，抽开隔层，两只手叠在一起，顺势一起推了进去。

风息抬眼去看是谁，意外地收到一句温温和和的“小心”。无限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表情依然很淡漠，眼睛却传达熟悉的笑意。

和早上给他看黄文那个判若两人。风息冲他礼貌地笑了笑，算是道谢。

图书管理员晚6:00下班，风息换了一身衣服，拿了包准备走人。

他刚要出门，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无限手里提着志愿者的外套，急匆匆跑过来说：“怎么不等我。”

“我？等你？”

“对呀，一起回家呀。”

“你是不是又精神错乱了。”风息丢下一句，奇奇怪怪地走了。

“哎，那我去哪啊，风息？”

“回你自己家啊！”紫毛的长鬃豹炸毛了。

啊，忘记了，风息现在不记得自己了。问题是，他们不就住一起吗？！

无限环顾四周，看见了书法体验区一个黑色的包。图书馆已经快没人了，应该是谁落下的。

他准备先把包放到失物招领处，再想想办法。

无限走过去，弯腰提起那个黑书包，一个笔记本就滚落出来。

这不是风息给他的纪念笔记本？他明明记得放在员工柜子里了。

那诡异的字又出现了。

“宾馆的房卡就在包里。记得写下你们的故事。”

支配他们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无限提起包也出了门。

07

书包里有点现金，他吃了晚饭，买了两只中性笔，就乖乖回了宾馆。

有家不能回，倒霉。

无限心不甘情不愿倒在床上，忽然想起记下些东西。

他把金属召唤出来平展悬浮，当作桌面，盘腿坐在床上，奋笔疾书。无限其实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用不惯中性笔，相比之下，他更偏爱墨水流动的顺滑感。

不过即使这样，他的字依旧横平竖直。

前年，小黑该上学了。每次老师要求批改作业，总是无限语文风息数学，分工明确。因为语文要写写画画的，无限更擅长。再者，他的正楷也比妖精的狂草要好辨识，不至于增加小黑的心理阴影面积。

无限甚为得意，因为他家的两只妖精都认可他的字。

“今天，他冲我笑了。

想起我在阳台躺椅上晒月亮，风息把薄被子砸在我身上，说晚风吹了会着凉的。我抓住他手腕，他也冲我笑，很自然很敷衍的笑。”

他用力寻找热恋时甜蜜的感觉，但生活久了，那东西迟早失效。他说不出来“我爱他的笑”这样热烈、情感充沛的话，咬了一下笔帽，继续写道：

“我习惯了他的笑。”

热恋的感觉会消失，不过百年以前就消失了，所以不可惜。他们之间，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道明白的，打斗与纠缠，酿出一罐永远醇香的酒。

08
五天在不知不觉过去，无限的笔记本也越写越多。他同样吃惊，他为什么能写这么多，那些他以为早就忘记了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拿起笔就全涌到脑海。

关于彼此，总是记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或许这就是在一起太久的通病吧。

“今天装订图书的时候，订书钉刺到指甲里了。我把钉子拔出来，以为没啥大事，用水一冲就好了。风息给我拿酒精棉球擦了血还包住了指头。

以前做饭被溅出来的油烫伤了，还有出任务被违法妖精伤到了，他都一样着急。奇怪，他怎么能坚持不认识我呢，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风息让我把书都按编号摆放，这工作好琐碎。

罢了，在家里我做的家务比他要多，虽然十有八九都是用灵力做的。他选举成了龙游环保委员会会长，忙地脚不着地。”

“今天图书馆楼下很热闹，来了个吹糖人的手艺人。我让那人给我吹一颗树出来，他拍着胸脯告诉我他啥都能吹，还说他爷爷就是吹糖人的，祖传技艺。

我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风息没见过吹糖人，那个手艺人接着隔壁卖花灯的光，吹了个孙悟空给他，风息很高兴，说下次一定要让他吹棵树。但是后来再没遇到吹糖人的了。

不过这个小手艺人没吹出树，弄了一朵云，他争辩说树叶子太多了。但是没准他就是当年那个人的孙子。

风息拿着云还是很高兴。”

“风息经常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

那会儿去风息公园，他悄悄爬上树不肯下来，后来下来了，整个人都低落了。木系妖精灵质空间的东西要靠聚灵才能生成，我想用家里的镜子做直达离岛的传送门。”

……

休息时，无限托着脸看风息用水杯接水喝，喉结一滚一滚。他的笑与泪，他的关心与脆弱，以及他这个人，成了无限生活中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他写道：“我也习惯了他在。”

09

梦魇的管理者说：“如果他的爱人想不起来的话……”后半句话无限没听，永远胜券在握的最强执行者从不屑于任何除了风息以外的人的威胁。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风息在和同事打打闹闹，无限叫了他一声，用手势比划要他出来。风息挂着满面的笑容，直接朝他走去。

“这个给你。”无限拉起他的手塞了个东西。

“纪念笔记本？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打开看看吧。”

风息一翻开，一张折叠的纸啪叽掉了出来。嗯……还是无限的毛笔书法大作。

风息一脸黑线。“你……”，语气极其严肃。

“不管这个，你看看别的。”无限前所未有的窘迫，急忙捡起来藏到身后。

风息皱着眉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他看下去的同时，无限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风息读罢最后一页，抬头瞬间，被迎面而来的拥抱困住。

“风息，明天我陪你一起回离岛看看，然后去找他们三个，还有，小黑要回来了，可以一起去吃饭，就当庆祝小黑完成任务。”

“风息。”

无限深深吸气。

“我爱你。”

像流水一样的记忆潺潺浮现在他心底，周围图书馆的墙壁和光芒一点点消失，土崩瓦解。眼周黯淡下来，唯有无限的拥抱稳固有力，用上了全身力量。

他们落回了家里宽敞的双人床上。

无限收紧手臂。好像已经五更天了，他们小声在被窝里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去的？我刚梦到你就说出来了。”

“心灵感应。”

“切。我们晚上带着小黑出去，你跟着像什么话。”

“师傅带徒弟庆功，无可厚非。”

“那你和虚淮洛竹他们见了，不得打起来。”

“不会的。”

他们中间，有个硬邦邦的书角硌着，无限一摸，是那个写满了字的笔记本。

“它也跟来了？”

“走的时候，我可以带一本书出去，有人问我要带哪本，我说就它吧。”

风息伸手搂住无限，眉眼带笑。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过了：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