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鬼切顶着新发型去上班的时候心里很是没谱，所以还特意戴了顶鸭舌帽，压得低到完全遮住了脸，以至于他走进店门之后，同事们差点没认出他来。

等他有些别扭地摘掉帽子，果不其然收获了大家异口同声的“哇哦”，顺便还有一众惊诧中透着好奇的目光。这让他回想起昨晚清原回家时见到他的场景。

当时清原拖着半死不活的脚步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银发少年，险些以为自己累傻了，进错了房间，连声道歉说着“不好意思门没锁所以我就进来了实在抱歉”，刚要转身逃跑，却猛地反应过来房间的布置装潢分明就和自己家一模一样。

清原迟疑地转过来，盯着那“陌生人”瞧了几秒，突然指着对方大叫起来：“鬼、鬼切？！”

他的眉眼没有变化，仅仅是改变了发型和发色，整个人的气质却是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再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沉默寡言“高岭之草”的影子。

鬼切站起身：“欢迎回来。”

清原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你失恋了？？”

饶是以鬼切的好修养也忍不住赏了他一个白眼。

不过仔细想想，清原说得没错，约等于失恋。前提是源赖光曾经真的把他当成过恋人。

“算是吧。”

清原仿佛受到了惊吓，依旧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能放下过去，是好事。但是……天啊，你真的是鬼切没错吧？”

“看着很奇怪吗？”

鬼切尴尬地抬手揪着自己的短发。

活了快二十年，鬼切第一次做出这么大胆的尝试，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他自己本身也很难适应。自从发廊出来，鬼切每次路过反光的物体都会被自己的新形象吓一跳。当时他在怒气和冲动的作用下决定搞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造型，既然黑发太过沉闷，那就染个相反的颜色好了——鬼切当初的思路简单而朴素。然而，他现在这个银色短发配上暗红瞳仁的造型，越看就越有种莫名其妙的即视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鬼切有些气馁。

清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急忙解释：“不奇怪，这个发型很适合你！就是见惯了你之前的样子，现在这个转变太大了，需要适应几天而已。”

不只是清原，店里的其他人显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这边鬼切微笑着跟一位刚结过账的客人说完“欢迎下次光临”，低下头给收银机里补充钢镚，就在这时，两位同事小姐姐凑了过来。

鬼切一瞧她俩眼神中不加掩饰的熊熊八卦之火，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鬼切和清原是现任员工中年纪最小的，平日里各位哥哥姐姐们都很喜欢拿他们逗乐，纯粹把他们当弟弟看待，工作方面能照顾的也会多照顾他们一些。可是鬼切天生自带一种难以忽略的距离感，大家想要多和这位眉清目秀的小男生聊天，却总是心有顾虑。如今他一改往日那高冷疏离的形象，倒是让同事们觉得他更加容易亲近了。

“鬼切，新造型不错，很适合你。”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看来发型和发色真的很重要。”

“谢谢。”

虽然外表打扮从一个乖乖优等生摇身一变变成了疑似脾气火爆的不良少年，鬼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些腼腆，微微露出小虎牙，仿佛小心翼翼的。这种反差萌无异于直击少女心的大杀器，霎时间，粉红色的泡泡裹着顺便泛滥的母爱飘满全场，两人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揉一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鬼切哪里知晓她俩心思，认认真真地添完硬币。忙完手里的工作，再一抬头，就见两位方才还对他眼现心形的小姐姐已经迅速转移了目标。一转眼的工夫，鬼切就“失宠”了。

此时，两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低着头假装擦着手中的餐具，好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花痴，可不停往门口瞟去的目光反而让她们看上去更加可疑了。

“喂，快看！那是不是哪个艺人？”

“不会吧？最近没听说哪个当红艺人有这身高啊，应该有一米九几了吧。”

“那就是模特？”

“可惜看不到脸。不过就这腿这腰这身材，颜值都已经是次要的了，啧啧。”

“说好了，一会儿我去点单，你可不要跟我抢。”

“那送饮品由我负责！”

“如果是个帅哥就更完美了，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摘墨镜。”

就站在旁边的鬼切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她们的悄悄话，无比好奇究竟来了个什么样的绝世猛男让她们的少女心如此悸动，连客人都忘了招呼。现在是上午十点，店里客人不多，要说忙得没有注意到新客人进了店，这显然不合理。于是，鬼切连忙顺着她俩的视线，一边转过身去，一边用元气满满的声音招呼着。

“欢迎光——”

然而，待鬼切看清了来者，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耳边更是宛若一声惊雷炸开，整个人直直怔在原处。



这位客人逆光而来，身材高大挺拔，正如两位方才的悄悄话所言那般，身高绝对在一米九之上，一身宽松休闲装也遮不住那比任何模特还要标致而健美的宽肩窄腰，还有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他身着白色的短袖T恤，小臂那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一看便知他常年保持着自律的锻炼，赏心悦目得几乎足以媲美艺术品，而此时，这艺术品却任人免费欣赏。

他刚走进来，就吸引了店中其他几桌客人的注意。哪怕他步履轻盈，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他仿佛是那种生来就该享有万众瞩目的人，对众人的注目礼习以为常，永远保持着风度翩翩。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容易引人注目，所以戴了顶鸭舌帽，上半张脸都被那深棕色的细金框墨镜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从那棱角分明的薄唇与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可以窥得几分真容。墨镜不但不能阻止人们明里暗里的注目，反倒叫他们浮想联翩，猜测着这墨镜之下会是怎样一张摄人心魄的俊脸。

一时间，店里的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描绘着此人的长相——除了鬼切。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副墨镜之下，令人过目不忘的英俊面容确实是足以配得上这得天独厚的好身材。

哪怕看不到来者的真容，鬼切只需一打眼，便能认得出来。

源赖光。

那年樱花飘舞的入学式上，他也是这般，逆着光走到鬼切面前，闯进了他的世界。从那往后，这高大伟岸的身影印在了少年每一个青涩的梦境当中。

鬼切只觉喉咙干涩，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直到旁边的前辈小姐姐暗中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源赖光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隔着收银台，源赖光投下的影子几乎将鬼切笼罩。

“欢迎光临。”

鬼切艰难地说道。

源赖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鬼切一时间竟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却也能感觉到那如有实形的视线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尤其是那头张扬不羁的银色短发，源赖光似乎来回瞧了许久。

对了。他昨天刚换的新形象。

在源赖光无声的威严之下，险些再次溃败的鬼切终于意识到了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决断，与过往告别。那么，此刻站在源赖光面前的，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唯他是从的鬼切。曾经的鬼切在他面前谨言慎行，低眉顺眼，生怕惹他不耐。

然而，今时不同往昔了。这混蛋的喜怒哀乐与他又有何干？要是真能气得他缩两年阳寿，鬼切说不定会开心地去烧香。

想到这里，鬼切仿佛突然释然了一般，站得更直了些，抬起头，视线透过墨镜，直视源赖光的双眼。

“就您一位吗？空着的座位可以随便坐。”

鬼切嘴上说着敬语，态度却带着微妙的冷淡。他的同僚没有察觉，可站在他眼前的源赖光看得清楚。鬼切虽然微微笑着，眼角眉梢却皆是满不在乎，瞳中亦有若隐若现的挑衅之意。

不知为何，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小兽朝他张牙舞爪，源赖光觉得心情大好，就连今早藤原俊也在电话那头的怒吼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源赖光指了指最角落的一个座位：“就那里吧。”

源赖光在众人的注目当中优雅地走到座位，坐下，煞有介事地看起了菜单。

过了几秒，鬼切转身对前辈小姐姐说道：“愣着做什么？你们不是要去点单吗？”

虽不知来者究竟何方神圣，可是普通人哪近距离接触过源赖光这等人物。就连曾与他共枕而眠的鬼切都差点乱了方寸，两位柔弱少女显然更是被源赖光刚才的气场震慑得心有余悸。她们心想，此人看着着实不像是善茬，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鬼切，还是你去吧，我去厨房洗盘子。”

另外一人也干笑着：“我去给供应商打电话再订几箱糖浆。”

她们说着就溜之大吉了，不过这倒顺了鬼切的心意。他倒要看看，事到如今，源赖光那混蛋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鬼切深深吸了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他知道源赖光擅长一本正经的花言巧语，说瞎话时连眼睛都不眨。这等高手，等你反应过来之时，早已深陷他精心编织的陷阱当中。所以，源赖光所说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鬼切倒了杯冰水，端到源赖光面前，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不等源赖光开口，鬼切先发制人地冷声问道。

源赖光选的座位在角落，安静而隐蔽，离其他客人有些距离。鬼切面对着他的时候，没有外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所以，鬼切也没有必要保持假惺惺的微笑。

源赖光放下手中的菜单，抬头望着他：“路过，顺便来吃个早餐。”

鬼切挑了挑眉。四之谷应该不在源赖光的日常活动范围之内，就算来，也肯定是因为生意。但是谁会打扮成这样来谈生意？鬼切瞧着那身青春洋溢的运动休闲装，他从没见过源赖光的这种扮相——印象中的源赖光在人前永远是西装笔挺。鬼切一边唾弃着这人有装嫩之嫌，但客观来讲，他又无法否认，这身打扮也意外地很适合他。

“如果你说你晨跑时一路从六本木迷路到这里，反而还有些可信度。”

“我有没有晨跑的习惯，你应该最清楚不是么？”源赖光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柔声唤着他的名字，“鬼切。”

听懂了他潜台词的鬼切霎时间脸烫得如火烧一般，哪怕隔着墨镜镜片，鬼切也感受到了源赖光眼神中的戏谑与暧昧。这混蛋！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他在讲什么浑话！

“你要吃什么？”鬼切依旧冷着脸，不想让源赖光看出他此刻的动摇，“赶紧点，赶紧吃，然后赶紧滚蛋。”

“听说你们这里的法式可丽饼是招牌？”

闻言，鬼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个特别甜，你肯定吃不惯的。”

这次换源赖光怔住了，回过味儿之后，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鬼切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看着源赖光得意的坏笑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抡起菜单把他砸到失忆。

明明已经分手了，他为什么还记得对方不爱吃甜食？！就算记得，为什么要提醒他？！鬼切啊鬼切，你到底还能不能扳回一局？

“那你看着办吧，顺便再来杯冰咖啡，”源赖光忽地抬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笑得几乎眯了起来，本就狭长的双眼看起来愈发魅惑，“不放糖。当然，这点也不需要我提醒。”

鬼切怒气冲冲地闯进厨房，把同事们吓了一跳。

“鬼切，你这是怎么了？”

“咱们店里最甜的甜品是什么？是法式可丽饼吗？”鬼切没有回答，而是这样问道。

“不，我觉得应该是那个焦糖红豆蛋糕，比马卡龙还甜，连我这个甜党吃着都觉得腻，估计得配上五杯黑咖啡。”

“好，那就来一份。”

“你确定？”同事惊讶地瞪着眼睛：“真的有人大早上就吃这个？”

鬼切仿佛突然间领悟了源赖光那睁眼说瞎话的真传：“没事儿，那客人说他低血糖。”

“哦，那好吧。”

十来分钟后，鬼切把那块一看就闪着“齁死人不偿命”光泽的焦糖红豆蛋糕恭敬地摆在了源赖光面前。

源赖光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鬼切。微笑着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鬼切全程一瞬不瞬地盯着源赖光的表情瞧，似乎是在盼望从他的笑容中瞧出一丝丝“从容赴死”时的大义凛然。可惜，源赖光并没有如他心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鬼切有些失望，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因为他发现，源赖光似乎没怎么咀嚼，像是吞毒药一般，直接咽了下去。

这个发现让鬼切不禁暗自窃喜，就像是恶作剧得逞了的小孩子，损人不利己，可偏偏就是乐得毫无来由。

“那么，请您慢用。”

鬼切丢下一句毫无诚意的客套，刚转过身，就被源赖光叫住了。

“鬼切，”源赖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新发型很适合你。”

鬼切僵了僵，然而再回过头时，已然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他望着源赖光，半晌，勾起了唇角。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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