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车库里，顶灯洒落出苍白的光，青年锁了车走向电梯。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外套，走路的步伐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他哼着歌进了电梯，又哼着歌到达自己家中所在的楼层，哼着歌掏出钥匙打开门，却在见到坐在玄关边上的影子时，喉咙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玄关的那人身形修长而瘦削，一腿蜷起，一腿伸直。原本头微低着，听到开门的动静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哪怕没开灯，中原中也光看轮廓都知道这人是谁。

他在黑暗中和自己的昔日搭档对视，手摸索着碰到了灯的开关，停顿了几秒，没有打开。
中原中也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开始拨110。

手指按到“0”的时候，手机被站起来的人从手中抽出，对方锁了屏幕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把他拉进屋关了门，又抵到门上。
“这么对男朋友未免有些太绝情了吧。”青年在耳边低笑，“中也？”

对方说话的声音有些喘，温热的吐息落到耳畔，中原中也眯起眼睛，已经放到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谁是你的男朋友。”他绕过太宰治开了灯，低头换鞋，“受伤了知道跑来找我了？”
太宰治笑了下：“没办法，我如果不受伤就来的话，中也大概会二话不说把我赶出去吧。”
“知道就好。”

中原中也拽着他的领子往客厅走，把太宰治往沙发上一扔：“药箱和绷带都在老位置，自己换，换完就滚，我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他说话时的语气是极为平静的，但细品下来却又有几分隐怒。就像是曾经和老古董假装谈判时，在获得行动指令之前的情态——而那次行动，他直接端掉了整栋大楼。

太宰治没应声，中原中也懒得理他，去玄关拿了手机上楼回屋。等他洗完澡换完衣服出来瞅了一眼，发现对方居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
他站在栏杆旁边冷冷地瞅着自己的前男友，对方仿佛对他的视线一无所觉，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一动不动。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形影不离了足有三年，交往了两年，对方皱个眉他都能猜出来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对于眼前这人的心思他亦是摸得清清楚楚。
走得时候干脆利落一句话不留，现在想起来玩苦肉计了？
既然他想，那随便他吧。

中原中也转身进卧室关了门。



没过多久，褚发青年再度打开门，他看了几眼楼下那个人，有些气恼地锤了下门框，还是去拿了药箱下楼了。
“混账太宰。”他把药箱重重地放到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你搁这威胁我什么呢？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发的青年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抵着大腿，两手交握，头微低。任谁老远看都会以为他在思考，但此时这人双眼闭合，俨然已经陷入了昏迷。
中原中也站在那里，想到自己刚刚一个人纠结了半天，结果这人压根已经没意识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终轻嗤一声，还是走了过去。
他嗅着血腥味的源头，伸手扯开太宰治的衣服，扯完接着扯绷带，动作果断而直接。青年全程面无表情，看到血迹也没多大反应，等看到对方身上好几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口、以及右肩上明显是自取过子弹留下的创口时，还是皱了下眉。
他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再伸手时已然温柔了很多。

中原中也给对方清洗完伤口、换了药，缠绷带的时候，这人终于轻哼了一声，睁开眼。
“醒了？刚好，给你收拾完了。”中原中也果断把绷带缠完打了个结，动作熟练得不行，“看在你伤重的份儿上，勉强收留你一晚上。客房的柜子里有被子，你随意。”
太宰治看着他，鸢色的眸子沉静而深邃：“我不睡客房。”
“那就睡沙发。”
“我也不睡沙发。”
中原中也压着火：“地板。”
“我要睡你的房间。”

“你他妈——”中原中也握紧了拳头，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最后只能砸到太宰治颈侧的沙发里，“一声不吭地跑了，又不打招呼地回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中也。”太宰治轻轻地喊他，伸手虚虚地搂住他的腰，在中原中也正抓住他的手要毫不留情地甩开时，说，“我今天……有点难过。”
中原中也的手顿住，面上只冷笑一声：“我今天心情本来很好，如果不是被某个人破坏了的话。”

太宰治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却又透露出一点微末的可怜：“让我抱抱好不好？”
“不好。”说是这么说，中原中也却没有阻止对方一点一点地，抱紧了他。
太宰治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你有病！抱都抱了问我干嘛？”中原中也语气恶狠狠地，动作却很温柔，他低头揉了揉太宰治的脑袋，问，“说吧，什么事。”

太宰治先是没说话，静静地抱了他一会，过了很久，才开口：“中也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知道一点。”

中原中也心说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核心干部突然叛逃，如果没查出来你干什么去了，首领难道会善罢甘休？
他还记得情报出来的时候，森鸥外喊自己一起去看。他得知明明是最为适应黑暗生活的太宰治却选择了去洗白时相当惊讶，而首领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说：“也好。”
那天后，森鸥外就撤销了对太宰治的追杀令。

所谓“洗白”，本来就黑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洗掉的，太宰治以前做过的事真追究起来足够他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了。所以不过是将功补过而已，凭借优秀的头脑和特殊的异能去做最危险的事情，用功劳将之前的过往抵消。
可以说，不但不会比在港黑时轻松多少，甚至可能还要危险很多。

“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其实和之前细究起来没有多大分别。”太宰治说，“无非是不同势力之间的利益交换、制衡，在必要时选择摧毁一些东西，再重建一些东西。”
中原中也默了默：“你觉得没有意义？”

“不完全是。”太宰治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我之前……救过一个小孩，他的家人是在黑吃黑中去世的，那天只是顺手，他对我道谢的时候……我感觉，很奇妙。”
“那你为什么难过？”
“因为很恶心啊。”太宰治轻声说，“一位受害于黑暗的人对手中沾满鲜血的人道谢不是很恶心吗？他明明拥有那样的童年却笑得仿佛不沾阴霾不是很恶心吗？我想到自己救了他而不是选择杀了他就觉得恶心，一个脆弱、不堪一击、完全依附着别人的善意才能够活下来的东西，太恶心……”

中原中也原本静静听着，他向来知道这个看起来只是比别人稍微聪明些、阴暗些的人，在内心深处其实真实存在着许多沉重而黑暗的东西。太宰治不敬畏生命、不敬畏死亡，天真而残忍地仿佛把世间的人和事都当成一场游戏，连他自己也是棋子。他厌恶平静和安宁，追求着不切实际的刺激，以从中榨取一点所谓“活着的意义”。
但听着听着中原中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问：“那个孩子，死了？”
“活该。”太宰治冷淡地说，“轻信于人，不设防备，死有应得……他到死前居然还指望着我去救他，太恶心了，被救过一次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太恶心了……”

听到太宰治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稳，中原中也低头看他毛绒绒的头发，在心里想：稀奇。
不是没碰到过同伴的死亡，但往往葬礼都还没办完，这人都已经了无生趣地表示“怎么还不结束我想回去睡觉了好烦啊。”因为和人相处时精准地把握好一个清晰的界限，太宰治可以在和大多数人相处时完美地抽身而退，不论是背叛还是失去似乎都伤害不到他。他对他人的遭遇也从来冷眼旁观，说着爬起来了是能力，爬不起来是命，吝啬于伸出援手。

这是第一次听说太宰治主动帮助了陌生人，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会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有情绪波动。
中原中也想，难道是挚友的离开，终于让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多少有了点对生命的敬畏吗？



“我不记得你的语言词汇有这么贫瘠，什么都用恶心来形容。”中原中也嘲讽道，“救人是你的选择，相信你是他的选择。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是恶心还是什么别的感受，自欺欺人是懦夫才会干的事。至于以后要怎么做随便你，但如果你因为失去就不敢再去做你能让你感到有意义的事情——我会瞧不起你。”
太宰治听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垂了下眼，再抬头看他时，眼里已经含了笑意：“好严肃啊中也，我难过都不哄哄我的吗？”

“哄什么？”中原中也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意思换话题，语气却依然没好上多少，“男朋友才值得我哄，你算什么？前搭档？前男友？私闯民宅的贼？没把你赶出去都是我今天心情好。”
太宰治的语调升高：“诶——好过分，我们什么时候说过分手吗？”
“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我就单方面跟你分手了。”中原中也语气坚决，“话都不会好好说、人也联系不上的男朋友谁爱要谁要去，我不要了。”

话音落地，太宰治半晌没回话，中原中也有些狐疑地看他，手腕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拽，他直接跌坐到了对方的身上。
“你神经病吗？”自己刚刚肯定碰到这人的伤了，中原中也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嘴里却骂道，“你他妈……唔！”
太宰治直接扣住他的后颈吻住了他。

能和这人心平气和地聊天是一回事，和他亲密接触就是另一回事了，中原中也是真的有些恼火。但这人右肩上还有伤，左肩又有一道刀口穿过，他推都推不利索，被得寸进尺地shen入，终于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哪想太宰治顿了顿，就着甜腥接着吻他。
没过多久中原中也就没力气了，偏过头要呼吸又会被强硬地扭过头来继续接吻，直到他被吻得昏昏沉沉，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终于被放开，中原中也靠在太宰治身上努力平复呼吸——现在他也没精力管这人伤不伤的了，便听到耳边太宰治的声音：“不分手。”
“不……你！”否定的话刚说出口，便被再度吻住了。
又过了半晌，太宰治再次说：“不分手。”
“我……”
又是接吻。

如此重复了几个来回，中原中也觉得嘴唇都是麻的，甚至被松开之后还会有仿佛仍然在跟对方chan绵的错觉。这回他听到太宰治再次重复“不分手”时，没再反驳，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等呼吸平缓下来，他才闷声说：“混账太宰……你就会硬来……”连句好话都不肯说，谁要原谅你。

“但是中也就吃我这套不是吗？”太宰治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软化，放缓了声音，低声解释道，“离开的时候太匆忙，留下消息会给中也添麻烦，所以没有说。”
“……”
“前段时间情况不太稳定，容易牵连中也，就没有联系你。”
中原中也咬了他一口，一直到见血才松开：“我怕你牵连吗？”
太宰治笑了下，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怕。”

被这人难得直白的话噎了一下，中原中也和他对视了一会，别过头去，耳根红了：“行吧，勉强原谅你一次。”
太宰治丝毫不懂见好就收：“那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中也一起睡了吗？”
“……”中原中也顿了下，说，“你爱睡哪谁哪。”



第二天早上，等中原中也再睁开眼时，太宰治已经离开了。
一切对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沾血的绷带和衣服都已经不见踪影。如果不是肩颈间一个崭新的吻痕，中原中也会以为对方的到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对此不算意外，中原中也起身去洗漱，对着镜子时发现了一点端倪。
他把脖子上的项圈拆下来，发现项圈之下被写下了一串数字——显然，电话号码。

中原中也看着那串号码，目光平静。
半晌，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摇摇头笑了起来。

“混账太宰。”
他喃喃道。

——要好好的啊。







Fin.
试图写写搭档时期已经交往的太中，在叛逃时期的故事。
在我的理解里，太宰从港黑到武侦之间的转变，并不仅仅是立场的改变，他的心态也是有变化的。太宰来找中也，一部分原因是来挽回自己的男朋友，另一部分，他确实是来寻求一定的情绪安慰。
中也不会哄他，会清醒地指出他的问题并且给出建议，但也不会干涉，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并不依靠朝夕相伴来维持。而这也是太宰所需要的。
对于这种事情他俩点到即止，看起来仿佛轻飘飘地揭过了，这是他俩之间特殊的一种氛围，也是基于他们对彼此的理解和尊重。
至于闹分手，小情侣的情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