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枫听见裁判的哨子在响,调子尖锐,尾音拖长,像是被戏弄的乌鸦才会发出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场馆。
一切都结束了,观众们开始为胜利欢呼,但这些都与湘北无关。
他在欢呼声中停下进攻的脚步,缓缓俯身撑住膝盖,任由汗水顺着额发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吵死了……”他低喃着,只是声音没能传进第二个人的耳朵,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有队友走过来拍他的肩膀,他直起身,发现这双被眼镜遮挡的眼睛里正含着泪水,眼眶发红,却还是在笑着。
他不明白这样勉强地笑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此刻的他不想要、也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他需要的是一通斥责,就像他责备自己那般,就像大白痴——他不意外自己会想起那个大白痴。
“你这只没用的臭狐狸!”
大白痴的声音依旧很吵,甚至盖过了之前他所能听到的所有嘈杂。他的耳边不再有不属于他的欢呼,只剩下了白痴的吵闹。
“臭狐狸——”
吵死了。
“臭狐狸——”
吵死了,大白痴。
他走出场馆,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这个梦醒得毫无预兆。他眨了眨眼,听着窗外尖锐又混乱的虫鸣,回想梦境里那些扰人的声响。
梦中那场大雨已经停歇了,天也黑得彻底,只空荡荡地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月光洒下来照进屋子,被民宿的格栅窗割成了一块块光斑,落在他那件搭在矮柜的运动外衣上。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半晌后起身将它拿了起来。同住的几人仍在熟睡,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直到离开房间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已是深夜,柜台后的人已经从热情的老板娘换成了一个年轻男人,这会儿正窝在椅子里打着瞌睡。
他走上前:“喂。”
男人闭着眼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正准备发火,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偃旗息鼓。
“客、客人……”
“单车,有吗?”
他以为自己的语气足够柔和,眼神也足够诚恳,却不明白男人此刻想哭的心情。
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路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他蹬着单车穿过灯下昏黄的光晕,感受着夹带泥土气息的冷风从他身边吹过,似乎这样就能吹散他心里莫名的燥意。
只是这并不起作用。相反的,他能感觉得到越接近目的地,这种燥意就越为强烈。他加快了脚下的动作。疾驰的车轮碾过水洼,溅起层层涟漪,原本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被他缩减到了十分钟。
他锁好单车,走进面前的医院大楼。
即使是在深夜,医院大厅也聚集了很多人,大多面容凝重,行色匆匆。直梯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他不想与其他人挤在狭小的梯厢里,索性走向了一旁的步梯。
七楼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毫无难度,当他面不改色地出现在楼梯口,护士们都表现得十分惊讶。其中一人带着他穿过走廊,问道:“同学你的个子也这样高,是樱木君的队友吧?”
“嗯。”
“所以,是来探病的吧,关系真好呢。”
“吵架。”
“什——”
“是来吵架的。”
护士一时语塞,没有再说话,剩下的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接近病房,护士才终于开口:“你……不要和他打架,他的伤还没有养好。”
“多谢。”流川微微颔首,“只是吵架。”
他没有注意到护士离开时忧心忡忡的表情。病房的门关着,他透过上面的窗看见了俯卧在床上的人,醒目的红色脑袋背对着他,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合页发出的声响在静谧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刺耳。他向樱木的病床走去,还不等靠近,就听见这人说道:“洋平,你还没走啊,天才都说了不用你们陪嘛。”
带着戏弄的心思,流川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声澄清,只是沉默着走到椅子旁坐下来,视线落在他那一头红发上。比那时长了许多,他想。
樱木许久没等到回复,忍不住撑起身子转了过来,却不想来人是他最意想不到的流川。
“……臭、臭狐狸?”
流川这才开口说话:“大白痴。”
明明已经痛到面部狰狞,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起身面对他,不是大白痴又是什么呢。
“你来做什么?想看本天才的笑话,还早一百年呢!”
如此毫无逻辑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个大白痴说得出来吧。流川心中暗自叹气,说道:“水户和你说过了吧,比赛的事。”
樱木渐渐平静下来,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今天,队长哭了。”
“因为是最后一届了吧,明明已经离梦想很近了……”
流川语气平淡:“所以,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强一点——”
“别开玩笑了!”樱木打断他的自省,“你这只臭狐狸真是一如既往地自大到令人讨厌!”
流川平静地看着他,却还在不停说着:“如果我早一点认识到自己打球时的缺点,你就不会受伤下场,或许——”
他的衣领突然被人抓住了。面前的人怒视着他,上一次看他这样认真生气还是在三井学长大闹体育馆的那天。
“救球也好,受伤也好,那都是属于本天才一个人的光荣时刻,和你这只臭狐狸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想从我这里抢走!”他话锋一转,“况且,真正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错才对。如果本天才能早些接触篮球,在预选赛湘北就不会输给海南了!”
“你说给我的话我原封不动送给你,你这个自大的大白痴。”
樱木松开了他的衣领,正准备出言反驳,却不想意外牵扯了背上的伤处,快速发散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就要失去平衡摔下床去。下一刻,流川张臂抱住了他,将他扶稳。
他咬着牙,安静地等这阵疼痛消散。流川看见他的额角逐渐浮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要不要叫医生。”
“不需要……”樱木剧烈呼吸着,温热的气息顺着衣领钻进了流川的脖子里,“我可不是你这种弱狐狸……”
大概过了一分钟,感受到樱木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流川便知道他已经挨过了这次疼痛。果然,下一秒樱木就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撇着嘴嫌弃道:“啊,居然被臭狐狸抱住,一会儿要找护士小姐姐给我彻底消毒!”
流川不甘示弱:“这件衣服沾上了大白痴的傻气,只能扔掉了。”
“什么!沾上我这种天才气息的衣服你应该供起来才是!”
“那佛祖会认为我心不诚,不会保佑我的,甚至降罪也说不定。”
“你、你这个臭狐狸——”
樱木还没说完,就见流川突然打了个哈欠,俯身便伏在了他的病床边。
“别吵,很困。”
“那你就回民宿!”
“太远。”
“你是怎么过来的?”
“单车。”
“那你再——”
“你很吵,大白痴。”
之后无论樱木再说什么,都不见流川回应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平躺下来,一扭头就能看见床边那颗黑色脑袋。
“头发这么长,像个女孩子……”
他也沉沉地睡去了。
夜风与月光眷恋着他的房间,久久萦绕。
赤木一行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樱木军团的四个人正聚在病房门口,向里面看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哦,是队长来了。”水户转过来,对他们神秘一笑,“我们几个要去给花道买早饭,你们需要吗?”
“不必,我们已经吃过了。”
“既然如此,那就待会儿见了。”
他们看着水户几人离开,面面相觑,随后一齐聚在门前向里面看去。
“奇迹啊……”
“真的是奇迹啊……”
“我是不是没睡醒?”
“我觉得你更有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你们啊。”木暮笑着看里面熟睡的两个男孩,“这样不是很好吗?”
“洋平,你听没听见护士小姐姐说流川是来找花道吵架的!”高宫望捧着圆圆的肚子,险些笑倒在地上。身边的大楠和野间也不遑多让,笑声一个高过一个,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洋平无奈,开口劝道:“好了好了。你们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吵架的样子吗?”
“是欸,所以不是吵架,流川为什么会来看花道呢?”
“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果然还是为了吵架吧。”
真的只是想吵一架吗?水户望着天边那朵云,笑而不语。
抛开一切理由,这种心情其实应该读作“想见你”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