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鲁诺十七岁那一年被她母亲送去和亲，送给一个远方的表亲，小她三辈，年纪却长她有十四岁。出走的那天公主坐在皇殿偌大的四柱高床上，金发披散下来，仿若日光瀑布落在床上，是山溪在皇殿的高大穹顶下流淌，把皇床流淌成荒野，断耕的地下埋葬着她在故土的日月。

她的母亲坐在她身后替她篦发；乔鲁诺常常疑心母亲是否爱过她，她记得她年纪尚小的夜晚，黑暗里母亲持刀立在她的床畔。她屏息等待死，一直等到银面的月亮簌簌抖动，暗哑的铜镜与天幕一对倒，而她母亲声息渐轻，出去了。乔鲁诺常常要疑心那些夜晚真实与否——如果不是第二天清晨她坐在铜镜前，拾到深金的落发。人们说她的头发像她母亲，金色，但不如她母亲的沉暗；人们说她发怒的时候也像她母亲，狠戾，但不如她母亲的暴烈。这是一场巨大的疼痛，母亲的影子笼罩她，乔鲁诺生命的每一个时刻都有她母亲的随行，从手腕钻入她的血管，随血液遍身流过，在她胸腔中长成一团血肉，长成她自己。

但是时间如河底金砂走过公主生命的角落，她长大，变成她自己将变成的样子，如山如海，如狮如鹿。天地哺育她，乔鲁诺听见美钻入她的身体；在雪中，在河边，她婉丽非常，动人万分。她这样静，这样美，像一轮金色的古月亮。母亲将她的头发从颅后编到左侧肩头，于是她坐成一树，飞鸟在她的头颈落巢；她坐成一盏，狄俄倪索斯把酒倒下。母亲说，她要嫁给最年轻英俊的帝王，细腻而坚硬，坚硬而仁慈，仁慈并且一往无前。乔鲁诺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忽然被母亲手里的力一牵，仰头看见身侧床柱最顶金铜雕花的精灵振翅，世世代代庇佑家族平安与兴盛。

公主一路南下，她的车马阵仗浩大，辚辚驶过沙漠，驶过河原；她抵达他国家的那一天，那一整块土地熠熠生辉。乔鲁诺低头从车帘后探出来，头戴桃金娘金银的花叶圆冠，她未婚的丈夫牵起她的手，几乎是捧起一玫金石，取下一块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