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头响起门铃声的时候，李白正站在阳台上边打哈欠边浇花。他懒洋洋地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名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冷峻的面孔映入眼帘。
“早上好。”对方虽然面无表情，说话也没有什么起伏波动，此时倒是很有礼貌地向自己打了招呼，“我来找……”
“我知道，”李白看见来人，顿时露出不怀好意的调侃笑容，“我记得你……我去叫他起床，你等一下。”
“他如果还在休息我可以晚点再来。”
“没事，”李白转身的同时冲他挥了挥手，“这个点他也该醒了。”

李白走进房间之前仅仅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房间里黑漆漆一片，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床上被子平整得差点看不出来里头躺了人。
“喂，”李白一巴掌拍在被子上，里头的人应激扭动了几下，“起来了，你那相好都追到家门口来了。”
过了几秒，只见一匹狼从被窝里缓慢钻了出来。这是只毛发大体上以灰色为主的狼，在床上站起来后体型倏然变大，腥红色的眸子里此时正散发着慵懒的凶光。

李白眼睁睁看着他舒展着脖子跳下床就要朝门外走去，赶紧一把轻拽住了他的尾巴：“变成人再出去啊！”
还没睡醒的狼被这么一拽，总算是清醒了，于是紧接着他便在李白眼前逐渐幻化为了人形——一位身材姣好的浅灰发成年男子。

“他怎么来了……”嘴里还在迷迷糊糊嘀咕着。

李白起身从衣架上拿了件衣服扔过去后就离开了房间，“你赶紧的别让人等太久啊。”

出来后看见还礼貌地站在门外等待的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算是认可了这位“相好”。
“进来坐吧。”于是他再度开口，“守约已经起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好。”
“那就打扰了。”
“我叫李白。”李白主动自我介绍，上回两人只在走廊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多说几句，“是他的室友。”
男人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回到：“叫我铠就好。”

铠来到客厅刚坐下，目光便被对面沙发上的黑猫所吸引，是一只毛发锃亮、体型瘦小的黑猫，一双猫眸就这么静静地盯着自己。

倒也稀奇，居然是蓝色的眸子。

铠边这样想着边有意无意同屋子里的另一个人随口搭话以免尴尬：“这是你们养的宠物吗？”

“……哦……”李白正在餐厅准备早餐，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是，叫亮亮。”
“亮亮？”
李白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因为他浑身上下哪里都亮。”

李白刚说完这句话，铠就看见这只猫迈着轻巧的步伐三两下跳到了餐桌上，似是对着餐桌边上的人低吼了声。
“别闹。”李白故意拿手拨开他，“你的早餐也在准备，不会饿着你的。”

“亮亮”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霸道地在餐桌上趴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百里守约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铠的眼神一直随着他移动，慢慢地站起来，终于露出了难得可见的笑容：“守约。”
“早啊。”百里守约也笑着问好。

两人之间涌动着的暧昧气氛饶是远在餐桌的某人都被酸得掉牙，李白坐下来咬了口面包，漫不经心道：“没有准备二位的早餐，就委屈你们出去吃了。”说罢投过去一个“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的眼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出门了，晚上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你们？”铠有些迟疑。
“哦，”百里守约反应迅速，毫无破绽，“当然也要给亮亮带了，不然他会不高兴的。这小祖宗可不好伺候呢。”
“原来如此。”

李白懒洋洋地应了句：“谢谢，不过其实不回来也可以的。铠兄，看你了。”

两人离开公寓一路走向电梯，忽然的独处再加上之前李白的调侃，双方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室友很幽默。”
“我们平日里都这样说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铠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反而我还想问你……你觉得他的提议如何？”
“什么提议？”百里守约一时没反应过来。
铠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剩下一人一猫的公寓里，李白哼着小曲，边吃着手里的三明治，一边回复消息。
做成腕表状的通讯仪被放在餐桌上尚未戴上，投射出半透明的虚空屏幕在半空中，上头密密麻麻的信息被主人用指尖轻点着滑过。时代进步，科技也跟着飞速发展，越来越多先进的科技产品陆续上市，终于让李白这个一直以来用不太习惯也懒得学习的“守旧主义者”也不得不屈服。
“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破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行了，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说罢，扬手一挥，通讯仪自动识别手令，将一众消息全部标记成了已读。

“不想干了就退休吧。”
届时，黑猫忽然开口发出了年轻男子的声音，清冷又平静。

“那怎么行，”李白也不往那里看，极其自然地接话，甚至还开起了玩笑，“这就撂担子不干了谁给你挣钱买猫粮。”
话音刚落，灵巧纤细的身影嗖地从空中掠过落到自己跟前，一爪子踩在了餐盘上的吐司上。
“……”李白嘴角一抽，心中默默为自己的早餐哀悼，“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

黑猫迈着高傲的步伐转身离开了，李白瞧着他又钻进了房间里，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重新拿了片吐司迅速解决完早餐，他还不忘准备一碗羊奶，再加上刚才不幸“殉职”的那片面包被废物利用地切成了诸多小块，一起放在了房间门口。

“喂，我出门了，”临走前李白还站在房间门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你就算要玩自闭也记得吃饭，小心饿死。”


2
上班的路上，李白接到下属的电话，哭天抢地的像是老巢给人端了。
“老大，你什么时候到啊，那位难缠的太子爷又来了。”

“……”
李白狠狠哽了一下，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一头撞上前方的无人驾驶专车。

车后的标志品牌风格鲜明，也正正好十分应景——因为下属口中难缠的太子爷，正是眼前这辆高新技术无人驾驶车所隶属的品牌集团的掌权人。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啊。”李白简直咬牙切齿，“我去了又怎样？没戏，说我不在。”
“他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你，否则不会走的。”
“靠！”李白狠狠拍了一巴掌方向盘泄愤，“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李白一路加速狂飙喇叭粗鲁地按个没完，浑身都散发着暴躁的气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跟这位韩家的大少爷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讲上两句气氛就剑拔弩张，李白相信自己从对方眼里看到的杀意绝对是真的——因为他也如此。

韩家在当今高新技术横走社会的时代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前些年甚至到了几乎垄断的地位，如今的几家齐放仿佛是人家独占鳌头、索然无味之下给予的施舍。总而言之，李白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他们家旗下的各种产品。

李白不喜欢这些科技产品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对自己的生活便利性并没有什么改变。比如能帮助伤口迅速痊愈的修复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缕仙力的事。空间传送，飞行交通工具也是同一个道理。

是的，尽管兽化群体的存在已经在数量稀少的情况下仍旧被社会公认，但外人所不知道的是，群体内部也是存在差异分级的。大部分兽化群体不过是身体素质优于常人、寿命也长，殊不知这不过是该群体千百年来退化后的结果。

至于李白，他在十年前从沉睡中苏醒，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只得先从杂乱湿漉漉的草丛中爬起来，茫然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你醒啦。”周遭的树木虽还是原本的形态，李白却能听懂它们发出来的声音所传达的信息，“不用看了，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地方了。”

他顺着唯一的道路慢慢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到出口了，大老远地看见陌生的物件，叫不来名字，李白正要走近细看，却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胳膊。

藤蔓语重心长地提醒他道：“记得伪装一下再出去，否则会被当作异类的。”

李白不解，但他很快就看见从远处那陌生大型物件里钻出来几个人，一男一女，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他们穿的衣服与自己印象中服饰该有的样子大相庭径，李白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拖了地的长袍，又紧盯着那些人的衣服许久，最后伸手在掌心凝聚起一股仙力，照着那衣服的模样给自己变了一套差不多的换上了。

又想到那些人身上似乎也没有兽耳与兽尾，李白便也一并收了起来。

“嗯，这就对了。”届时，藤蔓满意地松开了他，“现在可以了，去吧，有什么想知道的，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自诩还算运气好的，很快就遇到了同类，并且被及时拉入大部队，否则光靠他自己要迅速适应新世界的生活恐怕够呛。
当时走着走着，他被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他看见一个起火的大物件——后来知道是一辆着火的车子，上头冒着烟，不远处的围观群众惊叫连连，却没人敢走上前去。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车里还有孩子。
他下意识地使用了能力，引湖边的水无形地浇在那辆着火的车上，但是在众人看来，是那辆马上就要燃烧殆尽的车忽然间熄灭了所有的火。

后来又一个更大的能移动的物件边发着声音边过来了——很久以后李白知道那是消防车，看着消防员抱出被困在车内的孩子，他刚想走过去，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两人安静地离开了现场。

那人带着他来到了四下无人的隐秘巷角，而后终于开口讲了第一句话。
“在这个世界不要随便使用自己的能力。”

李白望着他，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和你一样，”对面那位蓝发男子耸了耸肩，“只不过醒得比你早一些。让我想想……五年，对我们来说不过须臾一粟，弹指一挥间罢了。不过对他们人类来说，却是一段不短的光阴。”

见自己还是不太明白，对方又补充解释了句：“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童成长为少年模样，而对我们来说，可能需要几百年才能化为下一个年龄段的形态。”

“几百年……”李白喃喃自语着，似乎不相信自己活了那么久，否则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抱歉，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也许你是对的……”
男子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你需要一些契机才能找回丢失的记忆，不过不是现在，所以没关系。现在……要不要先跟我走？”


李白跟诸葛亮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一回事，尽管他当时刚醒来，对一切都觉得陌生而恍惚，但还是跟对方走了，想来是当时觉得，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

拥有兽化形态的群体在当时社会上仍算稀少，非常容易沦为科研的玩物，好在有一帮人率先混出了名堂，立即促成兽化协会的诞生，为所有兽化人群提供庇护所，李白被邀请加入时，协会已经成立了三十余年，会长也已经年过半百。
这就是诸葛亮所言的去处。当自己被他带着来到会长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人嗖地弹起来，毕恭毕敬又亲切地喊他“哥”的时候，李白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非要说的话，怎么着这位会长也算是他们俩的叔了吧？！
看到如此直观的对比，李白总算明白了人类的脆弱，看来五年对他们来说还真的是很长。

面对对方的巴结，诸葛亮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给他一个身份，尽快做好。”
“没问题，交给我你可以放心，哥。”
诸葛亮扭过头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仍在防备，于是解释道：“你的身份证上必须要有名字，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就让他随便给你取一个了。”
“……你可以叫我李白。”
“李白是吧？”诸葛亮闻言斜睨一眼会长，用眼神示意。
“好的，明白了，哥。”


再后来，他就被诸葛亮带回家了，理由是怕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横死街头。

等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后，李白记得自己还开玩笑地问过他：“你是不是遇到一个跟我一样的就要捡回家啊。”
得到的回答是：“像你这样的大概几百年也只能遇到一个。”

结果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并且在看见自己后表情有些惊讶：“不会吧，你做慈善救济兽化群体都救到自己家来了？”
“这个不一样。”李白听见诸葛亮淡定地解释道，“他跟我们一样，只不过还没恢复记忆。”
“……哦，”对方怀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么，你是什么？”

“……什么？”

对面的人忽然出现一闪而过的狼人形态，李白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在向自己展示。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便也露出了兽化形态。

“哟，原来是只狐狸啊。”对方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你好，我叫百里守约。”


3
李白骂骂咧咧地把车停好，下属早就在门口等候已久，他简直是片刻都没得休息，就被领到了接待室。
进去之前，下属还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像是在说，老大，全靠你了！

李白给了他一个白眼，下一秒瞬间换上客套而僵硬的假笑踏进了接待室。

“韩公子，抱歉抱歉，来晚了，路上堵车。”他大言不惭地胡说八道，径直在那人对面坐下，“久等了吧？”

对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位银发男子，身着纹路精致的西装，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沙发扶手。他的面容俊朗、五官立体，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看上去似是在笑，眼底却冰冷如雪，带着凛冽的杀气，
“只要能等到您这位大忙人来，那还算是值得的。”

“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李白继续皮笑肉不笑，“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什么要指示的，如果是为上次的事情，我认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什么继续谈判的必要。”


Vision科研所背靠财大气粗的韩氏财团，自成立来科研成果一直都十分可观。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专注研究延长人类衰老速度和寿命相关的技术，今年初有成效却不苦于缺少试用者，于是找上了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上数十倍有余的兽化群体。
李白其实并不太赞成这个合作，虽说在这几次的交涉中他已经了解到这门技术进行了几十年的摸索，可靠性与安全性都极高，然而他总觉得对方是把他们当成了实验品，心里到底不太舒服，因此只答应提供兽化群体的血液样本。科研所那边也做出了退让，同意这种形式的合作。

一开始，Vision那边的负责人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秃顶，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算计，李白一向喜欢有话直说，所以跟这个人压根就不对付，中间几次的交涉都是派副手去顶着，到后面忽然就换了人来交接，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韩家的大少爷，韩信，亲自纡尊降贵前来谈判，推翻了之前双方约定的合作内容，要求协会为他们提供活体实验对象——美其名曰优先试用新技术人员。
自然是被李白一口回绝了。

但韩信似乎并不死心，一个月骚扰了自己四五次，坚持不懈地想要说动自己改变主意。

“贵协会的上一任副会长还在任的时候，就曾经签署过同意书为别的项目提供兽化群体试用新技术，而我们Vision这一次的项目安全性比先前你们合作过的所有项目都要高，技术力方面更是无需担心，我不理解您拒绝这次合作的理由。”

“嗯……”李白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假装给对方希望，“你也说了，那是上一任副会长还在任时候签署的，可是现在的副会长是我，他说的已经不算数了，我说的才算数。”

对面的男人顿时皱起了眉头：“你……”

“这就生气了？就知道你装不了多久，”李白笑嘻嘻道，“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有本事你把上一任副会长找回来拉我下台，否则只要我在位一天你就别想推进这项合作。”

“看来副会长还是坚持最初的态度。”转眼间，男人已经恢复了冷漠的神态，“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愿，放弃从你这里寻找门路。”

男人说完便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白站都懒得站起来，坐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拉长声音：“慢走，不送啊——”


4
“少爷，您别生气，那人就是这样，软硬不吃。您也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消什么气？”
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暴躁地扯开领带丢到一边，
“他们那破协会被篡位了？什么事都一个副会长说了算？去给我把会长找来。”

“我们早就试着跟会长取得联系，但是对方的态度也很明显，说……”

见手下那畏畏缩缩的样子，韩信不由得一阵心烦：“说什么了？”
“说现在他说了不算，他已经不管事了。”手下狠狠地咽下唾沫，忐忑不安地复述着，“让我们有什么事找副会长商量去。”

话音刚落，可怜的打工人就听见自家老板低骂了一声，身上乌泱泱的戾气更加明显了。

“少爷，等下还有发布会。”他不由得壮起胆子冒死提醒，“您要注意……”
“不用你提醒。”韩信冷冷地打断他，“你先出去吧。”

等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韩信脱掉贴身的外套，摘下腕表，整个人呈放松状态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才会这般偷闲片刻，其余时间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冷面形象。
换句话说，这短暂的休息时间是他每天紧绷的行程里唯一能喘息的时刻。

很快地，片刻闲暇结束了，韩信重新穿着整齐，坐上了去发布会现场的车。


“欢迎大家来到EMPIRE新季度产品发布会，今天我们为大家带来了全新升级的智能家居系列、家用智能机器人等……”
韩信坐在台下第一排静静验收着自家品牌本季度的新成果，发布会主持人身经百战，即便是老板就坐在距离自己甚近的地方也毫不露怯，从容地完成了发言，紧接着进入了答疑解惑环节。

“我是XX新闻社的记者，有一个问题想要问。请问贵公司是否考虑过，随着你们持续推进智能化社会、智能劳力取代传统人力，很可能会导致失业率的突飞猛涨。”

公司代表人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们不过区区一个小公司，想必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导致社会的失业率提升。”言语间似有挑衅的意味，“如果当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我们一定会利用这份影响力去推行更具社会意义的项目。例如，宣传低碳环保、帮助……”

记者打断道：“我手头上的数据报告显示，贵公司智能产品的普及化打压了诸多人力工作，已经有不少因此失业的群体联名投诉要求限制贵公司无度而不知收敛的行为。”

代表人刚想开口同记者争辩，眼前自家老板倏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向自己走来。他连忙自觉地退开，毕恭毕敬递上话筒。

韩信接过话筒后漫不经心地拍打了两下，在场的音响跟着发出几声不小的噪声，众人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皱眉。其实话筒从主持人拿起来发言开始就一直是正常的，他拍这几下测试声音更像是在挑衅。

“时代在发展，”年轻的掌权人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能够被代替的人力工作，恰巧说明其在当今社会并非必需品。人力作为珍贵的资源，应当被用在更具价值的领域。我们公司的产品定位于那些枯燥无味、专业性与技术性低下的领域，我不认为这些领域与真正需要优秀人力的领域有什么重合。这位记者，不知我的回答是否解答了你的疑惑？”


5
“放TM的狗屁！”

李白解决完午餐，来到柜台结了账后刚要离开料理店时，刚好听见边上有一桌人在骂骂咧咧。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对方的通讯器上正放映出今早刚跟自己对过线的韩家大少爷英俊又笑里藏刀的脸，屏幕左上方隐约能看见发布会的标题。

“这孙子可真会阴阳怪气，这是在说我们这些跟机器人抢活干的都是劣质劳动力呢！”
同桌的另一人冷笑一声：“照他这么说，是不是没抢过的还要再罪加一等，废人中的废人。”

“这些黑心商人真他妈为了赚钱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李白看见那人义愤填膺地喝了口清酒，
“老子就等着他迟早遭报应！！”

走出料理店后李白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商场大楼，想着马上就要换季了，干脆散步的同时顺便去买点新衣服。
商场大楼门口一左一右分别矗立着个智能安保机器人，审视的视线随着人群的来往而移动，明明是娱乐休闲的场所，却生生制造出了压迫感。就连机械音发出来的“欢迎光临”也显得有些突兀，毕竟没有人味。

李白留意了一下这俩机器人身上的标志，发现并非出自韩家旗下的品牌。不过也是，EMPIRE早就研发出了高度仿生机器人，从外表到声音与普通人类几乎无异，只不过用在这种小地方确实过于奢侈。至于这两个常规机器人，大概是哪个名不经传的小厂子的产品吧。

李白回想起韩信盛气凌人的样子，一面觉得他嚣张至极，一边又觉得果然嚣张也是要有资本的。


“少爷。”
发布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上，韩信作为老板自然也象征性地参与了一下，不过他的行程排得很满，马上又要返回研究所听汇报。就在他跟客人干完了杯香槟后，手下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失陪。”韩信礼貌地冲客人笑笑，而后转身走向了手下，微微低下头。

下属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星源集团之前购置了我们的产品进行拆解，试图窃取我们的核心芯片对他们的产品进行改装，而就在刚刚，他们推出的Y型智能安保机器人在Flame商场失控，甚至攻击起了路人。”
韩信闻言露出嘲讽的讥笑：“比我预估的出事时间还要早一点，看来还是我高估了他们的水平。”
“已经闹上新闻和热搜了，机器人失控的同时开启了武装功能，危险性极高，警方那边希望我们支援，帮忙一起镇压。”
“知道了。”韩信抬手看了一眼通讯器，果然无数个未接来电，“之前让你准备的状告星源剽窃盗取我方产品核心机密的事，现在可以去做了。”
“明白。”


李白提着购物袋从扶梯上往下走时，上一秒还在发信息问百里守约是不是今晚真的不打算回来，下一秒就听见了凄烈的惨叫声。
刚才自己才与其擦肩而过的那两台机器人，一个振臂打碎了入口的玻璃，失控地横冲直撞冲进商场，狠狠撞上了刚好要离开的客人，对方整个人腾空而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它们又双双宛如发疯一般地，在尖叫中无差别地攻击起身边的人群。

李白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利落地翻下扶梯，下落的位置掌握得刚好，他用身体的重量截停了其中一台机器人，双臂从后边扼住机器人的脖子，用力一收紧，生生将对方的脑袋掰断了。

失去了探测传感的机器人身体部分飞冲出去径直撞上了墙面，碎得四分五裂。而李白的手里还抓着它的头，从里面掉出来的线路与零件还在滋滋作响。

另一台失控的机器人眼看就要撞上路中央惊慌无助的幼童，李白眉毛一跳，浑身的血跟着一凉，下意识动用了仙力。
他静止了时间让自己飞奔过去抱起幼童躲开，下一秒恢复正常从世界又开始运转，失控的机器人撞破商场后门，一路冲了出去。

“没事吧？”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浑身发抖的小孩，只见对方紧紧咬着唇，双眼通红还在故作坚强。
“我……我不怕，哥哥。”
“到安全的地方去，知道吗？”

来不及多说，李白把人放下，就往机器人蹿出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信到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发现自己可能只赶上了残局收场。
警车和救护车停在商场大门口，好歹拉起了警戒线，陆续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的伤者出来，几名警察则是站在细碎的玻璃大门前跟瑟瑟发抖的商场负责人交谈。

看这架势，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韩信如是想着，一边走上去跟其中一名警员打招呼。

“赵队长，”
对方应声回过头，是个警徽明显高于旁人的男子，
“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希望我支援的吗？”


“根据目击人和监控显示，有人截停了其中一台失控的机器人。”
赵云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他跟前，抬手将刚收到的监控视频放映出来，
“紧接着又追另一台冲出去的去了。”

韩信看着监控里熟悉到让他不自觉咬牙切齿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裂痕。

“怎么是他。”
“认识？”
“兽化群体协会大名鼎鼎的副会长，也难怪能以身犯险干出这种事了。”
“就是你最近一直在骂的那位？”
“……喂。”

赵云敛起朋友间玩笑的意味，重新恢复办公时的严肃和正经：“来都来了，就帮忙搜寻一下那台失控的机器人的方位吧，不尽快找到并进行回收还是存在极高的危险性。”
“知道了。”韩信伸手在通讯器投射出来的虚空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放心吧，我家的机器人可不像这些劣质产品似的，动不动就失控搞出人命来。”

很快地，韩信带来的机器人在三条街外的巷子里探测到了目标对象，韩信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而是自己先过去看了一眼。
已经失去动力源的劣质机器人瘫在巷子深处的角落里，零件四散，已然是成了一堆废铁。
扫描了三次后，确认该产品已经彻底失去动力，韩信这才下达指令采集他身上的芯片信息，打算拿回去作为起诉的证据。

搞完了这些“小动作”后他才通知赵云到该定位来，自己则是打着哈欠准备先行离开。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接踵而来的是一声细细微弱的惨叫。

韩信顿住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那堆破破烂烂的布料。
他十分确定自己刚才踩到了什么活物。

蹲下身，轻微洁癖的他谨慎地掏出手帕，隔着手帕拨开那堆布料。
他看见了一只约莫巴掌大小的狐狸，通透雪白的浑身除了沾上脏兮兮的灰尘，还混了点似有若无的紫毛。

……这年头有挑染的狐狸吗？真时髦。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狐狸看上去虚弱异常，仿佛随时都要咽气过去。

韩信用手帕将它包裹住后抱起来，挥手招来站在巷子门口待命的机器人，下达扫描伤势的指令。
检测结果是：营养不良，急需进食补充能量。

韩信还想再确认是否没有别的伤势，外头响起了刹车声，他于是作罢，暂且将这只半死不活的狐狸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找到了？”赵云走在最前头进入小巷，看见那台瘫痪不动的劣质机器人后顿住脚步，“这是……什么情况？”
“估计是自爆了吧。”韩信打着哈哈，“已经没有危险性了，你们运回去吧。”
点了点头，赵云随即示意下属照办。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欢迎赵队长下次继续联系我们合作，EMPIRE的大门永远向警方敞开。”


6
梦境里，一座坐落在山中密林里的小木屋，清晨熹微的阳光照耀在露珠上，泥土里是雨后的芬芳。

李白从意识混沌中悠悠转醒，那座木屋却深深地刻入了脑海里。他知道，这可能跟自己要寻找的答案有关系。

就在刚刚，他追着失控的劣质机器人在巷区里七弯八绕，结果那厮一头撞上死胡同的墙，然后就开始冒烟，散发出难闻的烧焦味。
李白站在不远处看着它逐渐熄灭所有光源，最终一动不动，正想走上前去确认一番，眼前忽然一黑，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即便是现在醒来后，他还是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更想不起来昏迷期间的细节。他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地方，约莫是床。

就在他试图翻身起来的时候，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缓步向自己走来。只是这个视角甚是奇怪，为什么自己变得那么矮……
下一秒，当看到那个人蹲下来后放大在自己眼前的是韩信的脸，李白差点一句“艹”尖叫出声。紧接着视线一高，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不对，抱？！

透过韩信的眸子，他模模糊糊地看见现在的自己，是一只幼年形态的狐狸。

这一次，他真的一句艹骂了出来。然而很可惜，他只听见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狐狸惯有的叫声。同时，他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仙力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即便是想要变回人形也做不到。

他妈的什么情况啊？难道是在这个人类世界使用仙力太多次，遭天谴了？不对啊，之前一天内使用能力次数比这多的都有好几次，也不见出什么事。

被制裁就算了，怎么还偏偏撞上了韩信？这要是让他知道是自己，以他那冷血商人的本质，肯定反手扔他们家实验室连夜让科研团队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李白迅速接受了现实，并且做出当下最理智的决定，那就是先装着，等待时机想办法回去。

“嗯……看着还挺有精神的，”韩信将这只正在不停扑腾的幼狐抱起，腕上的通讯仪还在保持通话的状态，“那你先不用过来了。”
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么有需要随时联系我，韩先生。”
韩信没有道别，而是直接挂断了。刚要把狐狸放下来，忽然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盯着人家看了许久，随后居然笑得有些打趣：“还是只公的啊。”

“……嗷！！”
李白气得乱叫起来，挣扎着更厉害了，奈何如今一人一狐力量悬殊过大，自己这点动静不过是无关痛痒，韩信轻轻松松就捞过他走向了餐桌。

韩信抱着他在餐桌前坐下，手一伸，他的仿真机器人管家就将一条围脖递了上来。
细节控如他，一丝不苟地给不安分的小狐狸系好围脖，然后才把他放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简直可以用盛宴来形容，各色菜式都有，大概是不知道这只狐狸喜欢吃什么，就全都做了。
韩信特地给自家的机器人编入了动物食谱代码，成品饭菜少油少盐，严格按照动物能摄入的含量比例进行搭配。他查了一下，野生狐狸大多喜欢肉制品，也并不娇贵，眼前这只来路不明的，他也摸不准，索性就都让做了。

他对这只狐狸还挺感兴趣的，毕竟是这个家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活物了，他常年与智能机器人为伴，从安保到家居无一例外。他也确实没想到自己有天居然会把一只充满未知不确定因素的流浪动物带回家。

李白停在边上警惕地扫过食物，本想着再抵抗一番，闻着实在太香了，一个没忍住他就扑上去，对着一盘鸡胸肉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着小狐狸那毛绒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韩信心中仿佛被久违的柔软击中。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上前轻轻碰了两下，雪白的毛发细密，触感舒适，挠得他的手背一阵瘙痒。

他想起自己儿时养的小狗，是一只特通人性的萨摩耶，它身上的毛发似乎也是如此柔软，光是看着它进食，疲惫的内心就能够被治愈。可惜动物的寿命太短，它并不能陪自己走到人生的尽头。萨摩耶寿终正寝的那天年幼的他还大哭了一场，久远到他已经想不起来流泪的感觉，但是剜心般的痛苦却记得如此清晰。

人会死，动物会死，可是机器人不会，所以他将自己的家装饰成冰冷的智能房屋。因为他恨分别，人与人之间，人与宠物之间都一样，如果相遇注定要分别，那么他宁可从未遇见。
                                                                                                                                                                                                                                                                                                                                                                                                                                                                                                                                                                                                                                                                                    
可是他还是将这只活物带回了家，没有考虑它能陪自己多久，没有想过自己养出感情后倘若失去它，该会是怎样的感觉。

归根到底，是他残存的感性被扼杀得不够彻底。
嗯，不过这也合情合理，毕竟他是人，不是机器。


李白吃着吃着忽然被从后边捞了起来，正疑惑着，就发现自己被抱到了韩信身上坐着，身体的主人拿调羹舀了一勺汤羹，递到自己嘴边。

“……”一只狐狸僵硬地在男人腿上坐直了身子。

“嗯？”韩信低下头观察这这只活物的表情，“不喜欢这个味道？那换一个。”


听见这人嘴里发出如此温柔和缓的声音，李白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精神错乱疯了。但是只见韩信颇为耐心地换了另一碗汤羹，重复着舀汤后递到自己嘴边的动作，这下他觉得自己不喝也得喝了，于是慢慢张开嘴。

看着小狐狸吧唧吧唧地喝完一口汤后还舔了舔嘴巴，韩信满意极了，看了一眼那碗玉米浓汤，记了下来。
“口味还挺特别的。”

韩信又喂小狐狸吃了点别的，看它拿爪子拍拍圆滚的肚皮，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管家机器人缓缓走上前来：“少爷，有客人来访。”
韩信侧头顺着管家双眼投射出来的屏幕看了一眼，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厌恶。

“开门吧。”

见韩信并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李白不禁好奇。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位至少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狐狸，干巴巴问了句：“这哪来的？”
韩信头也不抬，毫不客气地回道：“路边捡的。”
“今天发布会上……”
“怎么，来兴师问罪了？”
“我们父子之间就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李白听见身后的人冷笑了一身，抚摸自己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韩董事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示。”

“……算了，”韩父似乎放弃了这些细节，“我来只是想说，你最近的动作确实有些太快，家里又不是要破产了等着你力挽狂澜，偶尔停下来休息吧。”

“要休息等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韩信根本不领他的情，“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做法，我们可以分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是不是一定要她回来你才能恢复正常？”韩父忽然提高了音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母亲难道希望看见的是这样的你吗？！”

面对情绪激动的父亲，韩信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流露出怜悯讥笑的神色：“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你……”
“人都死了，别演深情给我看。”

饶是李白坐在他的腿上，也感受到了那人身体倏然紧绷，摆出攻击意味满满的架势，“我只会觉得恶心。”

偌大的屋子里，死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李白听见对面两鬓已经斑白的男人无奈的一声叹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再也不会相信我，但是我对你母亲的感情从来没有……算了。”

说到最后，男人终是一顿，情绪有些低落地换了个话题：“最近有一个因为失业联合起来的小团体闹得很厉害，你多注意些吧。”
“知道了。”韩信冷冷地应道，“无能的人才会为失败找借口，掀不起大风浪的，就像……呵呵，就像您一样，您说是吗？父亲。”

7
见证了场家庭内部纠纷，李白觉得韩信家里的矛盾比绝大多数晚八点档精彩多了。

他顺便品了品父子俩的对话，发现信息量巨大。比如说韩信母亲的事，再比如说韩信父亲提到是不是只有母亲活过来韩信才能恢复正常。难道说，这个欠揍、唯利是图、宛若无情冷血机器人的大少爷，从前居然还是个正常人？

韩父离开后韩信在餐桌前僵坐了许久，李白看着他从呼吸沉重情绪游走在失控边缘到重新变得平静冷漠，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

好不容易看他有了点人味，却是转瞬即逝。

另一边，韩信调整完情绪后就将怀里的小狐狸抱起来，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也许正因为知道它听不懂，才能放心地倾诉。
“刚把你带回家就让你见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场景……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吓着。”

李白叫了两声算作回应，还拿爪子拼命向前伸，努力地碰了一下对方的脸，就当安慰了。

韩信见状有些惊讶，托着他的腋下就把他抱了起来凑近观察。
“真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李白哪里被这么“羞辱”过，臊得他又是嗷嗷叫想挣开。
反倒是韩信，看着他这么张牙舞爪，居然又一次笑了。

这一笑，笑得李白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马上要被灭口了，于是乖乖地安分了下来。
韩信似乎注意到他突然僵硬的小小身体，也凭直觉猜出了缘由，挑了挑眉：“怕我？我有那么可怕，还能吃了你不成？”

见这小狐狸身上还有些脏，韩信吃完饭就抱着他上楼，卷起袖子准备亲手给这只狐狸好好洗个澡。

至于李白，接受不了现实而无能狂怒的叛逆期已经过了，再加上刚饱餐一顿，这会儿正犯困着，因此被放进浴缸里时也只是象征性地嗷了两句做了点敷衍的反抗，再然后就随韩信去了。

能被这位不好伺候的大少爷伺候一回，也算是自己的荣幸了。

也许是这只活物实在是太小了，身形看着也瘦伶伶，韩信总觉得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就能把他送走，于是刻意收着力道在小狐狸身上擦拭着。雪白的狐狸浑身上下被打湿，蓬松的假想褪去，仅剩的实心部分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了。

小狐狸此时正舒服地眯着眼，看着倒是挺享受的，任由沐浴露在他身上搓出泡泡，半点也不挣扎。
澡洗完了，韩信用浴巾将小狐狸包起来迅速走回房间，摊开浴巾放到床上。

李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范围内看见人拿着电吹风走了过来，懒懒地翻了个身舒展四肢。

拿着吹风机，韩信甚至没开到最大档，怕给吓着，开着暖风好脾气地慢慢吹着，吹到最后还拿了瓶玫瑰精油，配合梳子给小狐狸梳毛。就这样，刚被带回家脏兮兮的团子这会儿变成了自带贵气的团子。

韩信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摸摸小狐狸的脑袋，自己转身进浴室洗澡去了。
至于李白，他躺在床上闻着自己身上娘们兮兮的精油香味，浑身都不自在。同时也逐渐意识到一些不对劲——自己怎么越来越心安理得了，跟认命了一般接受自己被当成宠物了？！

不行啊……他鼓动着自己从柔软舒适无比的床上爬起来，自我洗脑着现在那人去洗澡了正是逃跑的好时机，错过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再然后，李白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于是等韩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狐狸，甚至小小的身体还发出了些许鼾声。

韩信简直哭笑不得，怀疑自己真的是捡回来一只小祖宗。就连现在，他自己想要上自己的床，都得尽量放轻动静，生怕把那只睡死的狐吵醒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抱到枕头上，往其身上盖了条毛毯，这才躺下。


第二天早上李白醒得很早，因为透过半拉的窗帘，他看见外头天刚刚亮。他感觉浑身充满了活力，蹦跶着从枕头上站起来，一眼瞥见睡在身边的人。韩信平躺在床上，双手整齐放在被子上，不愧是他，就连睡着也像个机器人一样一丝不苟。

李白抖了抖毛，一边舒展着身体，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闲逛起来。

这是一间毫无人情味的卧室，装潢得像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一般，奢侈但没有家的温馨感。浴室里的洗漱台上放着一人份的用品，以及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一个枕头，这些都侧面证明了韩信是一个人独居。

想到这里，李白忽然意识到昨晚韩信居然把唯一的枕头让给自己睡了。
他迈着用得还不太习惯的四条腿走出房间，带着肉垫的四个爪子哒哒哒地打在木地板铺成的走廊上。荒唐又逃避了一整天，他终于开始惆怅，思考着如果自己真的变不回去了该怎么办。

还有他那俩倒霉室友，自己都失踪一整天了，也不见他们关心着急一下，以他们的能力，稍微感应一下都不至于让自己沦落至此。

李白溜达到了二楼的阳台，熹微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惬意让他产生了一瞬间放弃挣扎的念头，他想，要是被这位大少爷当成宠物养，待遇恐怕比绝大部分人都好。
只可惜清晨短暂的美好终是被打破了，李白现在的形态感官比人形时要强上数倍，他倏地听见异常的动静从楼下传来，同时从空气中嗅见不对劲的气息。

身高有限，他只能扒拉在两根栏杆之间费劲地往下望去，韩信的院子里种满了绿植，而此时他却在密密麻麻的绿植间瞥见了正快步梭巡的众多黑影。李白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他绕到后边的窗户一看，果不其然，一队身着黑衣的不明人士正陆续从外头翻进来，利落地滚进植物丛中隐蔽自己。

李白被迫迈着短腿狂奔回韩信的卧室，蹿上床卖力又使劲地在对方身上跳来跳去试图将他唤醒。
韩信悠悠转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昨天捡回来的祖宗狐狸把自己的胸口当蹦床似的拼命蹦跶着，他倒也不生气，迷迷糊糊伸手想要安抚一把，却被狠狠咬了一口指腹，这下彻底清醒了。

但他还来不及生气，立刻察觉到了异常，看着眼前依旧反应激烈的小狐狸，他打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通讯仪，半空中投射出院子里四周的监控画面，果然是有人在偷偷入侵。

看这人数，恐怕来者不善。

让李白有些意外的是，眼前的人居然轻轻笑了下，一点也看不出来紧张的样子。只见他游刃有余地在调出来的复杂操控界面点了几下，下一秒反手从枕头下捞出了一把带消音器的枪。

“……”李白看着他优哉游哉填充弹夹，意识到自己昨晚居然他妈的睡在一把枪上，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你是在提醒我吗？”韩信把他捞起来，“谢谢。”

让李白奇怪的是，韩信装完枪就没有别的动作，反而抱着他重新坐回床上，将他放在腿上后，自己脑袋枕上放到脑后的双臂，胸有成竹地闭上了眼。

很快地，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夹杂着一声声惨叫，李白的耳朵尖，他分明听见了枪声，然而身前的人依旧坐怀不乱，最后甚至无聊地吹起口哨。也许是小狐狸一直在自己腿上乱动，他以为是吓到了，还伸手顺了顺毛，用李白从没听过的温柔声线安抚道：“别怕，马上结束了。”

李白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怕，只是在好奇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好奇他这副淡定从容的样子，难道已经习惯了？那岂不是天天活在这样的危险中。

很快地，楼下没有了大动静，但李白依稀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几十秒后，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少爷，”说话的人还在轻喘着，“您没事吧。”
届时韩信才从床上起来，一手抱着狐狸走过去开门，倚在门框上用审视的目光望着门外全副武装的人良久，然后凉飕飕地吐出一句：“太慢了。”
“对不起少爷，路上忽然……”
“我不需要你们的解释，”韩信恢复了外人面前的冷漠与强硬的压迫感，“怎么，出门前没想过意外因素么？再晚一点来我家的机器人都要替你们杀完这帮人了。”
“非常抱歉！”下属道歉道得十分熟练，“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韩信这才放过了他，不再步步紧逼：“半小时，把楼下收拾一下，还有早餐。”
“明白了。”

李白灵敏地闻见楼下的血腥味，猜到了刚才肯定是腥风血雨，他好奇地想从韩信怀里挣扎出去看，反而被及时按住。
“别乱动，乖，”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李白清楚地看见不远处走上来想要汇报些什么的手下虎躯狠狠一震、直接愣在原地，“楼下现在乱七八糟的不干净，昨晚刚给你洗的澡。”

李白无法，只得小小地嗷了一声试作抗议。

“少爷。”在边上静观其变的手下这才敢走上来，神色还带着稍许尴尬，“有一名入侵者的断肢……咳咳，卡在楼梯的机关里了，可能需要您把机关重新开一下。”
他提到“断肢”的时候，看见自家少爷大手一挥遮住了小狐狸的耳朵，硬着头皮说完后，就收获了少爷不满的黑脸：“知道了，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注意点。”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的残局终于收拾完了，韩信才抱着他单方面认为被吓着的小狐狸下了楼坐到餐桌前。
李白的注意力一开始全在丰盛的早餐上，然后才看见韩信抬起一只手像是在索要什么，正疑惑着，手下先机器人一步小跑着将一份报纸递了上来。

李白大为震惊，毕竟能看见韩信不用电子产品而是拿着份传统的纸制品，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他于是好奇地顺着韩信的手臂往上爬凑到报纸跟前一起看了起来，这还是份日报，上头还有残余的油墨味，应该是刚送来不久的。

李白看了看报纸右上角，被送报员用签字笔标记了收件人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鉴于这个名字十分具有年代感，他推测应该是韩信母亲的名字，这样一来韩信这个科技狂魔还在看纸质新闻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少爷，您遇袭这件事需要让老爷知道吗。”手下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信一手拿住报纸的同时还要承受狐狸的体重，不过倒是稳得很，另一只手拿了块吐司，吃了几口后才慢悠悠地说：“那就告诉他一声吧，省得他一点防备没有，哪天就被暗杀了。毕竟，他家里可没有机器人。”还非要拉踩一下，“要都是你们这些懒怠的活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
“是。”

李白倒是听懂了，虽然有些许嘴硬，但至少还是关心的。

本以为能安安心心吃顿饭了，结果吃到一半，管家机器人又跑来汇报有客人来访。
韩信淡淡地看了眼监控画面，这一次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抵触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当客人走进来后，轮到李白不淡定了。

他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孔，整个人，不对，整只狐差点激动地跳起来。

怎么会是他？！他跟韩信……认识？

“有人闯入了你家？”赵云今天穿着常服，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问，“战况如何？”
韩信没有往他那边看，自顾自吃着：“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自然，”赵云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自己拉开椅子就在一边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分走了一人一狐的早餐，“如你所见，我今天来并没有穿警服。”
“那也无可奉告。”韩信冲他皮笑肉不笑，“你要是来我这里吃早餐就算了，其他的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好吧，”赵云见状也不再多问，很快地他就注意到了对方手臂上的活物正瞪着自己，“这只狐狸……哪来的？”
“路边捡的，看他快死了。”
“是吗，”他多年的好友似笑非笑，“还以为你会说，关你什么事呢。”
“我觉得有眼缘，”韩信说着薅了一把小狐狸蓬松的毛发，“就带回来了。”
“嗯……”赵云看着那正冲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狐狸，“我怎么觉着他似乎不太欢迎我。”

韩信闻言低下头一看，发现还真是这样，不免有些意外：“或许……怕生吧。”

李白记得他的名字，赵云，是个警察，职位似乎不低，但他们的交集不多，自己只在外头撞见诸葛亮跟他约会过一次。
他那寡了多年的好室友难得铁树开花，遇上的却是个工作狂，留给约会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过即便如此也没能影响两个人的感情。李白在一旁看着，虽然略有不满，但想着又不是自己谈恋爱，当事人喜欢就好了，便也闭嘴了。
顶着高危职业的头衔，赵云常年出入在各种生死一线的任务场合，大伤小病都是家常便饭，就连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的诸葛亮看着都开始提心吊胆，因此多次偷偷地使用能力庇护。李白反对过他这样折损自我的行为，可惜抗议无效。
理由是：“不过是维系一个脆弱人类的安全罢了，消耗不了多少，很快就能养回来。”

然而就在半年前，这位队长在一次高危围剿行动中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甚至严重到当代现存的医疗手段已经无法干预。那一天诸葛亮一大早就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甚至不慎打碎了杯子，直到他设在赵云身上的仙力为他带来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李白苏醒的时间没有诸葛亮长，恢复的仙力自然也没有他多，然而尽管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动用了很危险的禁术才将人救了回来，因为这之后的代价就是元气大伤，虚弱到无法维持人形长达三个月。
期间李白跟百里守约还带着仍是黑猫形态的人去过医院，当时赵云已经清醒多日，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部分跟自己恋人相关的全部，通通忘干净了。

而另一位当事人在确认这个事实后，居然出奇地平静，甚至还能有心情向两个人解释道：“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了？”李白站在病房门口不肯走，“不行，凭什么——”
上一秒还在他怀里的黑猫灵活地跃到另一位朋友身上：“走吧。”
百里守约看了一眼病房内，又看了一眼李白，最后还是转身带人离开。

后来李白才知道，赵云的失忆也在他操作之中。也许是诸葛亮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一段感情了，所以干脆出手了断，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再后来，赵云痊愈出院，奇迹般地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把医疗团队都吓了一跳等诸多事情，诸葛亮也没有再表现出关注的意思，好像自觉退出了这场荒唐，走得干干净净。
但是他也是会难过的，证据就是即便是养回元气之后依旧保持着原形，不肯化作人形，更懒得关心其他的事。简单来说，自闭了。

李白算算日子，从赵云出事到现在，他这位好室友已经自闭了半年。而另一位当事人伤愈后就又迅速投入热爱的事业，日子顺风顺水，这让他怎么能不替诸葛亮感到不公平。


韩信见手臂上的小狐狸甚至弓起身体做出了防备的姿势，连忙伸手抚摸了几下：“没事，是我的朋友。”

李白一时气上头，甚至连坐了一把，挣扎着从韩信怀里跳出来，咬着一片面包又跳下了餐桌，跑到沙发上去吃了。

“……”
“……”
餐桌前的两人相视沉默了许久，赵云才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这捡回来的狐狸脾气还挺大。”

韩信看了一眼小狐狸赌气留给自己的背影，笑了两下岔开了话题：“前几天我遇见你妈妈了，在商场里。”
“嗯？”
“她让我劝劝你，老大不小了，别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韩信一本正经地模仿着赵夫人的语气，“上次那样的事一次就够了，别再让家人朋友担惊受怕。”
“……”赵云听后有些无奈，“好吧，是我的错，让他们产生了心理阴影。”
“你是命大，”说到这事，韩信也很有意见，“我们研究所的设备还在测试中，当时是真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你用上，等于你的小命全赌进去。也算你走运，到底还是成功了。”
“你们的设备……”赵云忽然欲言又止，“会有后遗症吗？”
韩信眉头微皱，思索了良久道：“目前样本数据显示的结果来看，有后遗症也是使用者自身的病症未能得到完全治愈，而不是使用了我们的仪器才有后遗症。怎么，你瘸了还是瞎了，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友情援助，不过可别赖我们研究所头上。”
“身体上没有，就是……总感觉记忆有些残缺不全。”

赵云正低头沉思着，李白忽然起身跑了过去，只因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他顺着韩信的大腿往上爬，爬到一半被身体的主人大手一捞，重新躺回了人家怀里。

“舍得回来了？”男人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打在他的右边耳朵上，李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吃得满嘴都是。”韩信说完就拿餐巾纸一点点帮他擦掉，还把吸管插进了自己的那杯牛奶里拿过来递到他嘴边，“光吃面包咽得下去？喝点牛奶。”

小狐狸一边吸溜着牛奶，一边盯着对面的另一个人。

“你刚才说什么？”韩信终于舍得把注意力挪回赵云身上了，“记忆？你失忆了？”
“我不知道。”赵云的眼底涌现一缕怅然若失迷茫，“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但总感觉是很重要的事情。”
“说得那么玄乎，”韩信看怀里的小狐狸喝着喝着不小心呛了一口，下意识地用手去接，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洁癖，“改天找人帮你看看。”


蹭完早餐后赵云就离开了，李白盯着他的背影，心情忽然有些复杂，结果他紧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叹息。
抬头一看，是韩信，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他低下头同怀里的小家伙对视，随后自言自语道：“其实我骗了他，他的确是忘了点我知道的事。”
“？！”
“本来还在感慨那块木头也能谈上恋爱，结果人家就因为他太工作狂提分手了，更没想到紧跟着就出了事，醒来后还把人家给忘了，”韩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你说我这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不过人家也没再来医院看过，态度那么明显，不想被打扰。”
信息量太大，李白脑子懵了好几分钟，回过神后只想立马冲回家找诸葛亮问个清楚。可惜他还是感知不到仙力的恢复，这让他一整天都很焦躁，已经决定今晚等韩信睡着不管怎样都要趁机溜走了。

韩信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出门，但即使在家里依旧十分忙碌，吃过早餐后就进了书房，坐在同时投射了八个屏幕的书桌前工作了起来。
李白想着今晚就要走了，就给点面子多陪一会——当这个想法冒出来且驱使着他不知不觉默默陪在对方身边时，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蹲在自己脚边的小狐狸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体，松软的毛发扫过自己的脚踝，韩信从忙碌中分出精力低头看了一眼。
其实他今天有很多安排，但是还是留在了家里，遇袭所以取消行程不过是借口，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刺杀了，甚至干过更离谱的事——在发布会现场被枪击，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时，安然无恙的他看着被按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无能狂怒的袭击者，拍了拍自己被弄脏的衣服，踩着那人的身体离开了现场，赶往下一个晚宴地点。

那天晚上他的父亲追到晚宴会场，当着一堆人的面黑着脸把他叫回了家。
说来也奇怪，被袭击时他完全没有恐惧感，甚至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明明才二十多岁，倒是给人一种活腻了的沧桑感。

这样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韩信也逐渐习惯自己像机器人一样连轴转，毕竟只有忙碌才能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可是这一刻，他看着在自己脚边伸懒腰的小狐狸，居然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


8
傍晚时分，睡了一觉的李白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而韩信人并不在。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书房，刚用完下午茶，实在是太困了，想着时间还早……结果就这么睡过去了。
跳下床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体变得有些沉，一股力量在体内缓缓流动着，尽管不明显，但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直觉告诉他，可能是仙力要回来了。

一路摸下楼，李白看见坐在后院落地窗边的某人，手边是一打开得差不多的啤酒。
他慢慢地走过去，蹭了蹭那只拿着酒瓶的手。

眺望着天边残霞发呆的人回过神，一人一狐对视良久，韩信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笑了一下：“要走了？”
李白呼吸一滞。
“看来还是只野狐狸，闲不住。”韩信又开了一瓶酒，“行吧，看在我俩相识一场的份上，在外面饿了记得路就回来，还有身板那么弱就不要打架了，打不赢。”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临到了这一刻，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一开始就没有抱有要长期养下去的期望。
也罢，就当自己大发慈悲救助了只落难的野狐狸吧。现在人家伤好了，吃饱喝足了，自然要走了，又不是自己孤家寡人的，也许就连狐狸的亲朋好友都比自己多吧。

李白被他伸手刮了两下脸，没有躲开。韩信最后又摸了一把他的脑袋，随后就站起来拿着酒瓶，头也不回走进了客厅。

望着他萧索又孤独的背影，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跳进院子里，翻着围墙离开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还是太荒唐了，赶紧回归正轨才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一步步接近家里，心中反而愈加沉重。

一小时后，坐在沙发上的百里守约听到门外挠门的动静，起身走去开门。下一秒他就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从外头钻了进来，顿时笑了：“我昨晚可是回来了，反倒是你不见人影。”

“你们他妈的有没有良心，”恢复仙力的人到家后才安心变回了人形，骂骂咧咧地谴责起来，“老子突遭横祸不知道救一下吗？”
“感应了一下，发现你当人家宠物当得很开心，”百里守约打趣道，“就不敢打扰了。”
“你特么……”李白嘴角一抽，“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法用仙力。你们之前会这样吗？”
“我可没有滥用仙力过，这个你得问某人啊，他有前科。”
“……你不说我差点把正事忘了。”李白脑子一激灵，快步朝阳台走去，对着那团躺椅上的黑色就开始质问，“诸葛亮，你给我老实交代，赵云出事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

黑猫睁开眼，蓝色的眸子静静注视了他许久，“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他出任务前几天我们确实吵过架，约定给彼此冷静的时间。”他的声音很平静，李白看不出什么破绽，“这跟我愿不愿意救他没有必然的联系。”
“你……”

李白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把那句“你本可以不用管他”说出口。

“不用替我觉得有什么，”诸葛亮似乎读懂了他沉默下的意思，“我已经放下了。”
“……算了，这是你自己的权利。但有一件事，你总是说自己放下了，这副状态却已经维持了那么久，作为朋友，我们很担心。”
“……知道了。”黑猫懒洋洋地应了句，“所以现在可以回答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吗？”
“我……见到他了。”李白也不愿意撒谎，“原来他跟韩信认识，关系应该还挺好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早就见过韩信了？”
“见过几次，但没说过话，只有在医院那回交流过。”
“行吧。”李白长吁一口气，总算放松下来，“真是见鬼了，变不回人形就算了，还偏偏撞上韩信，……喂你们怎么不多关心我几句，不知道我差点回不来了吗？”
百里守约见不得他这副矫情样子，挖苦了句：“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再说我感觉你过得也挺好的，这沐浴露闻着很高级。”
“……不会说话可以别说！”李白放弃了从这冰冷室友情里寻求安慰的企图，骂骂咧咧地回房间去了。


这次不受控制变成狐狸形态的意外来的蹊跷，且事后还找不出原因，李白躺在床上边苦思冥想边使用起自己的仙力，发现一切如初，于是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
最终，毫无头绪让他放弃了思考，小插曲过后遗留下来的工作也让他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那之后的一周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又是一个周五，临近周末，李白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提前松懈，谈完事一边想着下午干脆翘班，一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百里守约公司大楼附近。
想起百里守约似乎说过公司的食堂味道不错，李白颇为心动地给亲爱的室友打去了电话。

只是万万没想到，接电话的人会是铠。
“喂？”
听见这明显跟百里守约声线不符合的低沉男音李白还愣了一下，随即总算反应了过来：“我是李白，守约……他在吗？”
“他去上课了，”铠倒也大大方方的，“没带手机，我现在帮你带过去给他。”
“谢谢，让他直接打回给我就行。”

挂下电话等回拨的期间，李白惊叹于他们两个的进展飞快。

百里守约很快就回拨了过来：“什么事？”
“你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李白没说正事，而是先打趣他，“上班期间手机就这么放在老板那里，到底是老板还是男朋友。”
“……有事说事。”
“你还没下课啊，这都午休时间了。”李白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也很自然地进入下一个话题，“不是说你们食堂好吃吗，我来蹭饭。”
“嗯？你在哪里？”
“你们公司大楼附近。”
“知道了，你从大门进来，我现在过去接你。”

挂断电话之前，李白隐约听见了某对恶臭情侣的对话。
“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吃午饭了。”
“那先欠着，要补回来的。”

“……”李白无语凝噎，心想着自己何必上赶着吃狗粮。


百里守约就职于一家安保公司，担任的是分量颇重的教官职位。说实话刚知道他的工作是李白是大为震惊的，感觉跟他的形象对不上号。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尤其是目睹对方一只手将个比自己身材大了一圈的壮汉提溜着摔到地上后，李白彻底接受了这个设定。

至于铠，则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李白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搞上的，印象中自己搬进公寓时百里守约就在干这个，但跟铠的关系好像是今年才突飞猛进。

李白正想着，一个不经意抬头看见百里守约从总裁专属电梯里走了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真是有够招摇的，一点没有避嫌的打算呢。

“走吧。”把人喊进电梯里后，百里守约径直按下了食堂的楼层，“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跟人谈点事情，就约的附近。怎么，打扰你们甜蜜午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人吃不也是吃。”
“少来，我都听见了，人家要你补回来呢。”

百里守约又好气又好笑。

吃饭的时候两人聊起最近的安排，才发现明天他们居然在同一家酒店，只不过一个是去参加宴会的，另一个是负责统筹当天安保的。

“那个宴会级别这么高？”李白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不过是替已经不管事的会长出席，压根没关心过是干什么的，“居然需要出动你们。”
“你是真的不关心。”百里守约无可奈何，“是个慈善拍卖晚会，但很多重量级别的人物都会出席，还联系了我们维持安保，想也知道是欲盖弥彰了。”


第二天下午，睡了足足十二小时的人神清气爽地赶赴了宴会现场，比起其他重量级别人物动辄一堆保镖随行，自己就显得寒酸多了。
识别了身份登记成功后李白没有马上打算入场，因为烟瘾犯了，会场里又禁止吸烟，他便在侍者的带领下去了吸烟室。而就在去的路上，他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过去，是韩信，正跟几名目测是酒店人员的人站在一起，虽然听不清交谈的内容，但从那几个人拘束又恭敬的举止来看，大概又是单方面的奉承讨好。至于韩信，面无表情地，只是偶尔点一下头。

忽然间，一道身影从酒店侧门外闪进，一条流浪犬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好奇地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周遭。很快地，工作人员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试图将其驱赶出去，不料这是只不怕人的流浪犬，被一追，反而肆意妄为地在酒店大堂里跑来跑去躲避着追赶。

这点动静终是引起了韩信的注意，他看了一眼疯狂乱窜的流浪犬，缓缓朝其身后追赶的人走去拦住了他们。也就在这个时候，酒店的大堂经理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面色有些苍白，慌张地解释着这只是个意外。

“别赶它，”韩信一边低头看了眼围在自己脚边打转的流浪犬——小家伙正兴奋地晃着尾巴——一边向他的助理下达指令，“联系一下宠物店把它接走，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的，少爷。”
“嗯，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它可以吃的？”韩信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实在是没有找到。

李白不是故意偷听的，然而这个距离就是刚好能听见，他闻此下意识摸进口袋，果然找到了今天喂楼下流浪狗剩下的肉肠。没有多想，他快步走了上去。

“这个可以吗？”

看清楚搭话的人是谁后，韩信的表情呈现片刻的意外，似是在疑惑前阵子他们两个分明还互呛到没法好好说话、火药味飞冲的程度，“……嗯，”但思考间他已经将那根肉肠接了过来，“谢谢。”

然后看向大堂经理，不冷不热地问道：“方便在你们这里喂么。”
这架势，仿佛听到拒绝的答案下一秒就要把人撕了般，大堂经理哪里敢说话，赔着笑连声道随意。

韩信居高临下地点了点头，这便是他道谢的意思了，只不过不同于对李白，好歹是个重要人物，眼前这个压根不值得一提，也就不需要他费口舌。

李白看见他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来，亲自把肉肠喂给了流浪犬。
“看不出来，”李白有感而发，“你还挺有爱心的。”

“感谢夸奖，不过之前不是。”韩信回答得很诚实，“只是如今看着，会想起自家的。”
“……”李白心底咯噔一下，佯装着淡定，“哦？韩少爷也养宠物了？”
“一只野狐狸，”喂完了，韩信站起来将垃圾丢给手下，自己接过对方早就准备好的消毒酒精和手帕擦拭起来，“吃饱喝足后就跑走了，留不住。”
“这话说的，您想要的话，还有得不到的吗？”


韩信擦完了手，抬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的确如此，但动物不是人，没有那么招我厌恶，因此我对它们还留有些许怜悯。”他说着自顾笑了下，“所以，如果他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他，不过是担心他在外面饿肚子。”

李白无话可说了，他对这番说辞又意外又心情复杂，因为这跟韩信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准确来说，是在自己意外变成狐狸被对方捡回家之前，尽管他们接触少，但是韩信的身份特殊，那不近人情的恶人形象也早就深入人心。

“抱歉，”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道歉，这跟他俩先前的过节无关，而是就事论事，“是我先入为主，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没事。”也许是他的态度太好了，韩信也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不惜自我“贬低”来缓解一下此时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我呢，坏事做尽，早就习惯别人这么看我。”
“总之，”李白也别扭了起来，“做错了就该道歉。”
“真想道歉的话，不如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如何？”
“那不行。”李白瞬间恢复冷漠，“一码归一码，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坚持我的立场，绝对不会允许提供活体实验对象。”
“既然如此，”总算是看见正常态度对自己的李白了，韩信心里也舒服多了，“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还有别的事，失陪。”

韩信走了，他的助理留了下来，脱掉外套将流浪犬包着抱起来。
宠物店的人果然很快就赶了过来，李白闲着也是闲着，就在一边继续听墙角。

“这只流浪犬以后麻烦你们多加照看，嗯，顺便留下你们的账户吧，日后我们少爷会为贵店提供报酬。”
“您言重了，韩先生愿意在店租上多多关照，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宠物店的员工小心翼翼接过流浪犬，“对了，这小家伙是需要我们养在店里，还是……”

助理回想了一番方才自家少爷的说辞，举一反三地会意：“如果它喜欢跑出去也别拦着它。”
“好的，明白了。”
“嗯，去吧。”


应付晚宴的一晚，李白足足打了十几个哈欠，应付过来搭话的想要跟协会合作的对象，笑得脸都要僵了。
晚宴顺利地结束了，百里守约他们的工作也总算有惊无险，他让手下收工回家，自己摸过来在会场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李白。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听到有人喊自己，李白应声抬起头。

“走了，一起吃个宵夜然后回家。”
“……我还有点事，”李白纠结了一晚上，总算是下定决心了，“你先回去吧。”
“什么事？”百里守约看他表情不太对劲，还以为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需要帮忙吗？”
“没什么事，你别问了。”他有些心虚，说完就摆了摆手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表情，“行了，先走了。”

之所以回心虚，自然是因为他突发奇想想要回去一趟。
嗯……严格来讲也不算是回去，毕竟那里也不是他的家。
他只是忽然觉得留韩信孤家寡人，有点可怜。尤其是今天在酒店听见了那番说辞，才发觉自己似乎对他有不小的误解——起码在“对待宠物”这方面是。

正如自己所言，一码归一码，他们在生意场针锋相对，但是却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所以纠结再三，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反正韩信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只野狐狸，想必要再离开也不难。


9
韩信这边，他也是忙碌了一天，外边的食物不合他的口味，简直味如嚼蜡，与其如此他宁愿不吃，宁可饿着肚子等回家了让家里的机器人来做。

家门口这几天都站满了他爹派过来的人——在知道自己遇袭后，实在放心不下，强硬地拨过来这些人，将自己独居的别墅里里外外包围了个遍，搞得他都怀疑自己在坐牢。然而当车开到家附近时，大老远听见门口吵吵闹闹的，韩信又觉得这里像是菜市场。
好在那帮人看见自己的车，纷纷连忙收声闭嘴，一本正经地问好。

“少爷！”
“少爷！”

韩信没有理睬他们，下车径直走进庭院里。这是他一贯有的样子，大家也都习惯了，要是哪天忽然微笑点头回应才吓人。
刚走进去两步，角落里那两人的谈话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市中心怎么会有狐狸啊？”
“管他呢，做好我们分内的事情，赶走就好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韩信闻言快步上前，语气中鲜少地带了些许迫切，他并不希望状况跟他猜想的一样，“你们刚才提到了，狐狸？”
“少爷好……！”
“问你们话呢。”韩信不满地啧了一声。
“啊！就是刚才院子里跑进来一只野狐狸，满院子乱窜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它撵出去……”
“混账！！”

一伙人被韩信忽然暴起的低吼吓住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你们把他赶哪里去了？”不喜在他人面前失态，韩信迅速克制了下来，只是难看得吓人的脸色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如今处在盛怒边缘，“给我去找。”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行人已经感觉到了怒火的压迫，连忙闭上嘴，迅速分头在别墅周围找了起来。
韩信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家门都没进直接转身走出了家门。这会儿他忽然感受到了直觉的指引，出门后他便朝着某个方向一直往前走，竟然真的在一盏路灯下看到了一团白色的小身影。

害怕动静大吓到对方，韩信甚至还放慢脚步一点点挪过去，谁知道那雪白的耳朵抖了抖，还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回过了头。

一人一狐静静地在路灯下对视了许久，韩信看见他赌气似地把头扭了回去。

“错了错了，”韩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心态，但就是心甘情愿地好声好气哄了起来，“他们眼瞎，不认识你。”说话的期间他趁机两步并作两步接近，一把将小狐狸捞了起来。

“嗷！”小祖宗在他怀里激烈挣扎起来，张牙舞爪地发泄怒火，差点就挠到了自己脸上。

韩信侧头堪堪躲开，哭笑不得。

手下们听见动静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惊悚的画面，他们的主子居然对着一只狐狸赔笑，众人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看见他们，韩信顿时敛起笑容，冷冷地说了句：“过来向他道歉。”
虽然离谱，然而他们也不敢反驳，齐刷刷地喊了起来：“对不起！……唔，少爷，它叫什么名字啊？”
韩信低头看了一眼气似乎消了不少的小狐狸，看他团成雪白的一团，忽然福至心灵：“泡芙。”
“对不起，泡芙小姐！”
“……他是公的。”
“对不起！泡芙大哥！”

“……”这一瞬间，李白觉得自己决定回来看看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自己到底是哪里中邪了，要做出这么抓马的决定。
只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冷面大少爷把他当宝似的一路抱进了别墅里，喊来了家用智能机器人：“去做一些他可以吃的。”之前韩信已经将相关食谱录入了机器人的系统里，这会儿机器人识别完指令后，便悠悠地走向了厨房。
韩信在沙发上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举着泡芙——是的，他已经决定就叫小狐狸这个名字了——把人家上下左右全都检查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只野狐狸跑出去流浪了一周，身上居然一点也不脏。当然好消息也有，那就是也没有伤口，这说明在外边还是混得挺好的。

既然混得不错还知道回来，好歹也算知恩图报。
等待食物烹调完成之前，韩信发现他的指甲有点长了，一边呼呼头安抚，一边帮他剪短了一些。
李白有些别扭，总觉得爪子无形中痒得很，导致他浑身不自在。同时也十分震惊，韩信居然纡尊降贵地在帮自己剪指甲。

“还记得回来的路，看来也不笨。”韩信同他说着话，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倾诉对象，“怎么着，这回打算待多久？”
李白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甚至伸了个懒腰。


“少爷，”
喂泡芙吃饭的时候，他的手下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照片分发了下去，以后大家都会记住泡芙的相貌特征，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

“嗯。”韩信懒散地应了句，“对了，让你订购的精油带回来了吗？”
“已经带回来了。”

李白闻言猛地睁开了眼，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手下已经打开了那个分量沉甸的盒子，展示着一排包装精致的瓶子：“一共十二款味道，少爷您今天想先给泡芙用哪个？”
怀里的小东西反应颇为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好在韩信反应快，及时一把给捞回来按住，“上哪去？”
李白嗷嗷直叫，刚被剪过的小爪子毫无杀伤力，抓在男人身上如同挠痒。
“不喜欢精油？”韩信将他托到自己跟前同他对视，“这可是专门用来打理你的毛发的，”
李白仍然在不死心地挣扎，但是没有用，韩信看他不肯选，索性就随手拿了一瓶打开。

铁骨铮铮的狐狸精就这么被强制抹上了和上一次不同味道的精油，到最后他终于摆烂放弃了，两眼无神，四脚朝天地躺在韩信怀里任由对方折腾。

算了。他两眼一闭，默默忍下了这“奇耻大辱”。

10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狐就这么又共度了一晚上，第二天李白四仰八叉地挣扎着醒过来，报复性地开始在尚且还在睡着的人身上蹦迪，活生生把人闹醒了。
“啧……”韩信一睁开眼就看到家里的祖宗又闹上了，估摸着还在报复昨晚被当成野狐狸赶出去的仇，他也没计较，撑着身体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反手将那团不安分的活物捞进怀里。
“给你睡爽了吧，一大早就使不完的牛劲。”

“嗷呜！”
李白往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口，发泄着怒气。

起床后依旧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用完了早餐，李白原本以为这样就差不多了，这位工作狂怎么着也该出门了，自己这一趟“探亲”也算是圆满，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韩信竟然把自己带上，一起出门了。
趴在他大腿上感受着汽车行驶过程中时不时的颠簸，李白的心情既懵逼又复杂，他都不知道怎么演变成这样。
不是，说好的不近人情呢，这是怕自己跑了还是怎么的，不会要带自己一起去上班吧？

那他怎么办？李白几乎在心里咆哮，自己今天岂不是要旷工了。

果不其然，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好的猜想被证实了，韩信带着他去了研发中心，开始了日常的视察，全程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怀里多出一只狐狸显得有那么些许滑稽，因为这实在跟他们老板平日里的画风大相径庭。
既来之则安之，李白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于是开始自来熟了，一会儿蹦到人家肩膀上，一会儿挣脱魔爪跳到地上，上蹿下跳好奇地参观着研发中心。
里头的规模和阵仗，只能说不愧是业界龙头。

视察了一圈韩信就回办公室了，进入这个环节后李白基本上就被晾在一边了。
比起他们协会这种自发性半公益性质的组织，韩信的工作密度还是要强多了，一整个早上几乎没有离开过办公座位，前前后后也进来了六七次人汇报工作，这些还不包括韩信叫进办公室的倒霉蛋们。

韩信的办公桌上足足架了四面电脑屏幕，满满的高科技味道，这个时候他又变成了毫无温度的模样，只有在打电话叫人的时候才会回复些许人味。
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李白只觉得隔空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气息。
“请John过来一趟。”
还没见到人，李白就先替这个倒霉蛋捏一把汗了。

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和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
“韩总。”
“请进。”

应允对方进来的时候，韩信低着头没往门口看，等到对方走到跟前问了一句“您找我”，这才放下手中的笔。
“坐。”

比起紧张兮兮拉开椅子坐下的打工人，优哉游哉躺在边上沙发的李白都不好意思瘫着了，另一部分原因是八卦的心思，让他好奇地站到了沙发扶手上，方便自己全程观战。

“上周让你草拟的方案我看过了，”韩信从边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纸质文件，“逻辑上还是有点问题，你拿回去按我的批注改吧，改完再给我看。”
“好、好的。”John诚惶诚恐双手接过文件。
“还有，下次可以的话最好给我电子版，”韩信敲了敲自己的触控板，“无纸化办公也是支持环保的一种途径。”
“好的韩总，下次一定注意。那我先出去了。”
“嗯。”

一早上下来，李白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对高科技有着近乎偏执一般的执念，干什么都围绕着方便快捷高效，也不知道童年时期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或者阴影，比如被落后的科技坑过，所以长大后才会一味追求先进。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是重点，或者说当午休时间到来，李白就没心思去思考了，只想着干饭。
他饿了。但是反观办公桌前的那位，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一点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自己现在只是一只小狐狸，可不惯着这工作狂。
李白迈着轻盈的步伐跳上办公桌，啪叽蹦到韩信的双臂之间，肆无忌惮地扒拉起来，妨碍起了对方的办公，一边发出抗议的叫声。
“嗯？”
韩信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怨气与不满，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他把自己手臂当抓板的行为，终于注意到了时间。
“十二点……”他看了眼手表，恍然大悟，“你是饿了吧？”
“嗷呜！”
“行。”也算是得到了回应，韩信破天荒地、爽快地暂停工作，“带你去吃饭。”

看他伸手又想一如既往地捞自己进怀里，李白灵巧地躲开，转而主动跳到他肩膀上。
他不是很喜欢老是被抱在怀里，身体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没想到韩信居然也由着他了，没有强行再把他从肩膀上弄下来，就这样走出了办公室。
“老板，”看到他出来，秘书连忙从工位上站起来，“餐厅已经帮您预约好了。”
“食谱提供给他们了么？”
“给了。”
直到秘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人一狐对上眼，李白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

所以这人忙归忙，但还是一早提前预约好了餐厅，甚至专门为自己定制了食谱。

李白的心情一时之间说不上来的复杂，他其实是有些感慨的，但是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对一只才见过几面且来历不明的野狐狸都能如此体贴，为什么对活人却毫不留情面。
可能他真的只适合跟非人类的生物待在一起吧。

11
午饭回来的路上李白开始犯食困，这回倒是主动钻进了韩信怀里，仰躺着开始打哈欠，惬意十足。
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某人结实健壮的身材，不得不打是很舒服的靠枕，直接导致了他在车上就睡着了，什么时候回到公司的都不知道，下一个恢复意识的节点，一人一狐已经躺在休息间的床上了。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点时间，李白这回也不打算把人闹醒了，分寸他还是有的，遂悄悄从被子里钻出来，跳下床，溜出了房间。
午休时间不少人都在睡觉，不睡觉的也是犯困，再加上李白又不是真的野狐狸，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避开众人视线还是轻而易举的，他就这么在人家研发中心里逛了起来。

然后就不小心闯入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房间。

一个乌漆嘛黑的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然而抬起头，几乎布满一整面墙的密密麻麻的显示屏让李白愣在原地足足好几秒。

等到其中一块屏幕骤然闪动了一下，李白才如梦初醒一般抬头。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有直觉在告诉他这一切并不简单。然而还没等他静下心来感应蕴藏其中的秘密，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给他吓得一激灵。
也许是进来后看到的画面太过震撼，他压根没察觉边上静静伫立着几名待命的安保机器人，如今警报被触发，好几台机器人瞬间齐刷刷窜了上来，把他这么一只弱小无助的狐狸围住了。
然而奇怪的是，李白明显能看出来机器人在对自己进行扫描，亮起红光的眼睛却又很快转变成了绿色，继而停下了戒备的指令动作。
就在李白尚且还处于状况外懵圈的时候，急匆匆的脚步伴随推门的动作变得清晰无比，有人来了。
“这……这是？”
几名工作人员打扮模样的人凑过来，看着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一只狐狸？”

有人走到安保机器人边上投射出身份认证界面：“根据认证权限，这是韩总养的狐狸，今天的确是有带过来。”
“但就算如此，他是怎么进来这里面的……？”
“算了，赶紧把他抱出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伤着。”

由于身上背了块巨大的免死金牌，李白彻底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一帮人围着他紧张兮兮地给他检查，确认安然无恙后纷纷如释重负，又连忙诚惶诚恐地把他送回主子的办公室。

另一边，韩信午休刚刚醒来，发现泡芙不在，还以为是到办公室溜达了，没想到一路找过去，竟是在办公室里也没有看着狐影，他不禁皱起眉头。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摇人来问话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下一秒，他的秘书抱着他的狐狸走了进来。
“老板，泡芙趁着大家没注意跑到研发部那边去了。”

“知道了。”韩信没有纠结他是怎么开办公室的门又一路跑到研发部去的，毕竟心里已经默认他是只叛逆的野狐狸了，既然如此有这本事也不难理解。

把狐狸抱回怀里，韩信发现秘书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泡芙他……刚才跑进了那间房间里。”

李白感觉到韩信顺毛自己的动作顿了一下。

秘书见他面色微沉，连忙说：“研发那边已经检查过了，设备一切正常。”

“是吗。”
韩信的语气听上去依旧如常，
“那他呢？没碰着磕着伤到哪里吧。”

“没有，也已经检查过了。”

“嗯，你出去吧。”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俩，李白莫名地有些心虚，因为听着韩信跟秘书的对话，大概那间房间应该是很重要。
其实现在复盘想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进去到里面，李白一时也有些大脑空白，他就觉得里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勾引”着他，然而等他真的回过神溜进去后，却又感受不到分毫了。
不得不说是有些玄乎的。

不过韩信却没有要跟这只狐狸追究的意思，只是薅了一把他的尾巴毛然后似笑非笑道：“果然是野狐狸，闲不住。”

这一天下来，李白一直在寻找能开溜的机会，奈何韩信看得紧，可能唯一能走掉的时机就是午休那会儿了，但是当时他偏偏贪玩又好奇，没忍住把人家公司当探险地点，就这么水灵灵地错过了唯一能离开的大好机会。

真是太堕落了！明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走！晚餐的时候，趴在韩信家餐桌上心安理得接受细致又耐心投喂的李白这样对自己说。
可惜待在这栋四处都是仆人的别墅实在太舒服了，他直接表演一个清醒地堕落。

然而这一次，半夜醒来发现人不在身边的却是他。
韩信似乎出门了，李白把家里逛遍了都没能找到人，最后大摇大摆地来到客厅，跟他家里的机器人管家大眼瞪小眼。
由于先前他的信息已经被录入，所以这会儿机器人管家并没有什么反应。

深夜的客厅又黑又冷，寂静得有些骇人，果然这里还是缺少了点生气。韩信再不在，就更加冷清了。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
熟悉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该走了。

不仅仅是被盯着没法溜，还有更致命的心态上所发生的潜移默化的转变，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次比一次更加舍不得离开了。

所以，再不走可能就没有机会走了。

12
韩信是在半夜被自己的机器人管家喊醒的，研发中心那边给管家发送了信息，再经由管家向他转达。
他必须承认在得知好消息后他有一瞬间由于惊喜而乱了阵脚，匆忙地出了门，一路上整个人都无比心焦，直到踏入那间神秘房间的前一秒，身体仍在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原本昏暗的房间被全数亮起的屏幕填满光亮，韩信看着它们流畅运转的程序出神。

这些机器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幽暗而深邃的数据中，一个特别的存在开始缓缓苏醒。

无数的信息与算法流淌在一排排闪烁着微光的服务器之中，构建出浑然天成的觉醒摇篮。

终于，熟悉的声音在韩信耳边响起，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他心中萌芽，如同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沉睡的世界。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
母亲的声音轻柔而充满爱意，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从心底流淌而出，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直抵他最柔软的地方。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韩信艰涩地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年，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彻夜未眠。

韩信靠在沙发上闭眼假寐，但总是没过多久就又忍不住睁开眼，紧紧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
等到数据导入完成后，天也差不多亮了。大门打开的瞬间，他看见一张浑然陌生的面孔，却顶着熟悉无比的感觉。

“不来个拥抱吗？”
外表看去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微微一笑，冲他张开了双臂。

站起身迎接了这个拥抱，韩信犹豫了许久后说：“这好像不是我给你预设的面容数据，而且也过于年轻了。”
“你捏的那个太保守了，”女人淡定又从容不迫地答道，“年轻的时候我就对自己的脸不是很满意，现在终于有机会能长成自己理想的样子了，为什么不大胆点。”
“我很想你。”他很少有这样直言不讳吐露真情的时刻，“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按照你留下来的东西尝试搭建，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次失败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有你的指导，进度肯定能快一些，然后才反应过来，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女人像过去她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背安抚，“我一直相信我们能够重逢，因为我无比信任你的能力。”
“如果，能再快一些就好了……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没关系，现在我们有无尽的时间了。”


韩信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像儿时母亲无数次为他唱摇篮曲哄他入睡一般。等醒来的时候，深度睡眠带来的神清气爽几乎让他难以相信近期自己的睡眠状况，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踏实了，除开母亲回来，第一次开始改善是在把泡芙捡回家以后。
说到泡芙，韩信就想起来自己把他独自留在了家中，并且没有刻意给管家指令让其看好这只野狐狸，其实他早有预感，泡芙这次回来还是会走，倘若今后都像现在一样时不时回来看看他也能接受。
强行留下，泡芙或许并不愿意，他是一只自由而没有奴性的野狐狸，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不能被任何东西束缚”——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他发誓不再对任何活物上心动情，不能破例在这里。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吧。你的管家刚给你发消息了，”女人把他充满电的手机递上前来，“你是又养了宠物么？那边说，泡芙跑出去了。”
“一只不听话的野狐狸。”韩信起身坐好，然后才接过手机，“不算是养，他应该是把我当成虔诚的信徒了，想到的时候就回来蹭吃蹭喝，待舒服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嘛？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口是心非呢。”

韩信没有吱声。

儿子已经长大了，点到为止，女人于是就此作罢，只剩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神秘莫测的微笑。


13
转眼李白已经离开韩信家大半个月了，自那以后生活一切如常。然而他每天朝九晚五上着班同时一边为协会争取更多权益忙碌奔波的同时，却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意思。
有时候觥筹交错间，发呆愣神的间隙，脑海里居然会浮现某个人的身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甚至发现近来韩信都没有来骚扰自己继续争取合作的事情后，他还会觉得有些心情复杂，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吸引了对方的注意而放下了这件事。
直到他听说韩信最近身边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两人举止亲密，关系多少有些暧昧。

再然后，李白决定回去看看。
不如说这个“小道消息”终于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得去看看韩信这个女朋友是什么人，别以后回去被当成他们情侣play的一环，他可不干，给一个人当宠物就够够的了。

于是在一个午后，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别墅大门口。
这一次，学乖了的手下们大老远就认出了他，赔笑着就把这位大爷请进了家里。
“弟兄们，泡芙大哥又回来看老大了！”
一帮大男人叽叽喳喳起来也是吵的不行，李白翻了个白眼就蹦进了屋内，一眼看见餐桌上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
李白走近了几步，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女人并不是人类，差点没气笑，什么女朋友，韩家的仿真人技术水平已经到了这种以假乱真的地步了？一个传得比一个夸张。
但同时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仙力的感知告诉他虽然这个女人并非人类，却也不是纯粹的机器人。
下一秒当他看见女人正在翻阅那份报纸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报纸上看到的名字，忽然福至心灵，并且有了极其大胆的猜想。他紧接着看向韩信，坦白来说这事这个人绝对干得出来，他深信不疑。
至此，他已经有八九分的把握，推断这个“女人”内里应该是韩信的母亲。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韩信注意到了自己，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的同时又随即发现他顿在原地不再上前，“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嘴上这么说着，身体早就等不及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又舍得回来了？”
一如既往地将他捞进怀里，
“别怕，她不是坏人。”

女人放下报纸，往他们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野狐狸？”
“是啊，”韩信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他叫泡芙。”
“看上去挺干净的，不像是流浪在外。”
“他爱干净。”
女人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行吧。”
“你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如果有别人在，听到这句话从韩信嘴里冒出来，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不过最近韩信心情的确挺好的，一来已经离开多年的母亲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到了身边，并且跟新的身体兼容得很好。这么多年来，无数个日夜的付出，终究是没有白费。
“好啊，”女人说着，试探地冲他怀里的那只狐狸伸出了手，“你好啊泡芙，我是Cherry。”

李白纠结了几秒，最后决定给她这个面子，于是伸出爪子跟她碰了两下。

碰完后他几乎是马上后悔了，因为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后薅他的人又要多出一个了。

“我想正式收养泡芙。”
然而，接下来韩信在餐桌上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正在喝牛奶的某只狐狸吓死。

对于韩信来说，这种事换做以前他是绝不会干的，比起嫌弃麻烦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害怕失去。他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养的狗是怎么一点点失去生命的迹象，也忘不了母亲被白布盖住时的画面，这些场景也无数次在深夜闯进他不安稳的梦里，一遍遍凌迟着他直到彻底麻木。

但是现在他忽然又生出了勇气，他想自己也许真的可以留下这只狐狸。
他早已不是过去的自己，现在的他足够强大能保护好身边重要的人。……嗯，还有狐狸。

13
俗话说得好，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韩信在那边成功说服自己后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愉悦模样，反而是李白一点也嘻嘻不起来。
韩信要正式收养“泡芙”这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这只野狐狸可能野不起来了，以后要时时刻刻被人看着。然而，出于是自己先跑回来招惹这人的原因考虑，李白决定担起这份责任。
于是，他想了一个馊主意。

他决定给自己捏个分身。

顾名思义，按照自己的狐狸形态捏个分身代替自己在韩信眼前晃悠，这样一来即便韩信决定将他这只野狐狸收留变成家养狐狸也不至于他这位堂堂兽化协会副会长整天正事不干光顾着给人当宠物，仅仅需要在特殊情况发生的时候回来。
完美，李白已经开始为想出这套天衣无缝计划的自己感到自豪了。

说干就干，于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留下了自己的分身，随即隐去身形，匆匆忙忙离开了韩信家中。
回去的路上他还想着，也许以后可以找机会制造“泡芙”跟自己同时在场的场合，这样也可以提前降低将来东窗事发的风险。

至于决定正式收养野狐狸的韩信，一觉醒来压根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偷天换日的大事件，看着慵懒地趴在身边的狐狸也未察觉哪里不对，习惯性地、顺手就捞了起来。
每天清晨睁开眼第一件事——吸狐狸，已经成为了他近来的习惯。

他今天睡得比平时晚了点，因为昨天半夜下楼觅食的时候，被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
他的母亲就这么坐在黑暗中，手里拿着一本书，客厅里十分安静，只有稀稀疏疏的翻页声。

“……你看得清楚吗？”定了定神，韩信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这具身体有夜视功能。”女人坐怀不乱，淡淡地应了声。
“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吗？”
“显然，机器人只需要充电。”
“……”

真是睡迷糊了，韩信为自己居然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感到不解，一边抓着乱成鸡窝的头发走向了厨房。

“明天我约了你父亲。”

才刚在餐桌前坐下开吃，韩信冷不丁又听见这么一句话，手里的动作也顿住了。

“别这么紧张，只是随便聊几句。”

听她这么说，韩信反而觉得，她才是过于平静了。然而想了想，最后也懒得再插手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是吗？”
“他一直都知道你在做什么，没有阻止也是默许的意思。只是出于一些世俗与道德上的桎梏，他并不太想承认自己也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也是，”韩信讥讽地嘲笑道，“你们俩现在算是人鬼殊途了，哦不，人机。”
“话不投机半句多，”女人用她价值连城的机械眼翻了个白眼，生动又逼真，“当初就不应该跟这个长不大的幼稚鬼纠缠上。”

他们两个算是自由恋爱，性格称得上是互补，但是婚后才发现之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她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忙到不可开交的时候两人十几天没见面都是正常的。生下孩子后她也依旧没有为家庭牺牲事业的打算，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做到兼顾，但在她心中，她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孩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且她的事业永远排在他们之前。人是会长大的，但是她的丈夫却始终沉溺于过去他们青涩又亲密无间的校园时光，对比如今实在落差颇大。
她没有义务去陪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长大。
到最后，两个人渐行渐远，比起夫妻，关系处得更像是纯粹的亲人。
可是尽管如此，韩信更依赖的却依旧是自己这位忙得宛如空中飞人的母亲，她给予了自己富足的情绪价值和偌大的自由，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她会说，你不必满足我的期待，但我永远会为你骄傲。
相较之下，整天怀念过去试图将现状修正拨回原点的父亲，就显得有那么些许矫情烦人了。
他甚至觉得，站在传统刻板印象的立场上，自己的父母在爱情里所扮演的角色是不是反了过来。

后来母亲生病了，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因为他几乎穷尽所有，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确切能治愈的答案，永远只有“我们会尽力”。
为什么呢？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不是都说时代在发展、医疗手段在进步，为什么还是无法治好她？人类真的很脆弱，短短数十年就是一生。
现在想来，自己对“高科技”的偏执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而他排斥“活物”的本能反应，亦是从那时开始。
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所以干脆从源头上堵住。只要未曾得到，就不会畏惧失去。

至于母亲留下的未完成的研究，可以说是给了颓废不振的他最后一丝希望，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靠着笔记里最后留下的那句“期待与你重逢，我的儿子”支撑着活下去，只为了完成她的研究，这样就可以再见到她。

她知道自己病无可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项研究。最终的成果是成功储存了自我意识，但是尚未完成转移程序的搭建。
她把余下的研究，留给了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

她相信，当生命的火焰在凡人的躯壳中摇曳欲灭，科技的光辉将会提供另一种选择，她也相信，她最信任的人可以做到这一切，帮助自己将生命延续到机械之躯，他们终会重逢。

14
李白的馊主意实行了一个多月，一切如常，他甚至还抽空给自己的分身制定了每日计划，比如几点起床在韩信身上蹦迪，时不时溜出去四处乱野，然后再回来。
韩信虽然没有拦着，但是也在他身上装了追踪器。说到这个，最稳妥的本应当是装芯片，但是韩信却犹豫了，担心他会痛，会应激，总之纠结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最后也只是往这只野狐狸脖子上挂了个装有定位追踪器的宠物名牌。

他知道，这只狐狸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不一般。

至于母亲说约了父亲见面的那天，韩信特地一大早就带着狐狸出门了，他可不想掺和进这场混乱中。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一直到夜深了才回来，泡芙早就在他怀里睡得四仰八叉。

父亲已经离开了，母亲依旧面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书已经换成了另一本。管家机器人正在收拾餐桌，不过仔细嗅闻的话，会发现屋子里的烟酒味还是很重的。

“聊完了？”他站定在鞋柜边，一边换鞋一边问。

“反正我是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他接不接受，就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去吧。”

“行吧，只要他矫情病又犯了的时候别来烦我就行。”韩信的要求还是很低的，他的性格更像母亲，两人都受不了肉麻的环节，天生对浪漫过敏。

女人抬起头，看见他单手抱着那狐狸，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一笑：“看来你很喜欢他。”
韩信却有些别扭地不肯承认：“只是觉得新鲜而已。”
“他天天在你身上蹦来蹦去，一大早就把你吵醒，还没被你扔出去。”

似乎自从她回来以后，她这个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固执的儿子，心态就发生了诸多改变，对此她还是感到很欣慰的。

韩信抱着狐狸坐到她身边时，她还特地看了眼那只狐狸的睡相，那叫一个死沉，足以证明安全感极高。

韩信刚坐下来就留意到桌上的报纸，也避免不了看见了上头的头条。

是跟兽化群体有关的新闻，指出近来该群体中出现了少数严重退化的案例，从失去言语能力或者行走能力到智商退化都有，目前尚未找到能治愈的办法。
“他们这是……返祖返过头了？”韩信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根据自己的理解勉强找了个与之对应的形容。
“还有一些没被报道出来的，应该是被他们刻意隐藏了。”女人顿了一下，在吊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后才又开口，“他们之中有人变年轻了，幅度各不相同。不过我暂时无法得知是他们这个种族的自然现象还收人为操作。”
亲母子就是心有灵犀，韩信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但脑海里随即浮现出李白那张脸，想到他嚣张又嘴不饶人的架势，直接翻了个白眼：“如果想打跟兽化协会合作的注意，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那个副会长难搞得很。”
“副会长？”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会长呢？”

果然，正常人的反应都是这个。韩信终于心理平衡。

“会长不管事了，现在协会是副会长在打理，他……十分敬畏生命，”韩信强行讲脏话吞了回去，“所以这类合作，他不会答应的。”
换句话说，他不会把他们的人借给自己这边做研究的，出于任何目的都不可能。
“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这样一来……”
“不用担心我。大不了几十年后我也找个铁皮壳子待着，就像你这样。”

看来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了。韩信暗自想着。


15
李白最近因为协会内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时间关注自己的分身，自然也对那日韩信母子的对话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人类世界的磁场不符，他们的人里居然有人出现了严重的退化症状，一开始只以为是生病，却不想一病不起。
而连日的调查终于让事情有了些许眉目，出现这类症状的人，似乎都去过同一处地方。

一个度假山庄，最近协会组织分批团建，陆陆续续刚去了三分之一的人，没想到回来后大家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退化症状。

李白先去求助了他们之中阅历最丰富的诸葛亮，尽管他似乎还没打算从自闭里走出来，但还是为自己解答了疑惑。
“我能感应到那处地方被污染了，至于那污染的源头……算不上我们的同类，因为怨气很重。”
“你的意思是要净化那里吗？”李白的神色凝重，因为心里没底，“以我目前的能耐，我不确定……”
“没让你一个人去。你再等我一阵子，过几天我们一起去。”
“行，那我这几天先安置一下病患。”想到那满屋子的痛吟，李白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完成净化以后，他们能不能好起来。”
“依据我的经验，净化只能让那污浊之气不再缠着他们，剩下的还要靠他们自己恢复。”

听到这里，李白顿时感觉头更痛了。
而过了一会儿诸葛亮又说：“到时候把守约也叫上。”
“不是，这么穷凶极恶吗，要同时用到我们三个。”要知道，他们在人类世界“蛰伏”了那么多年，寻找到的同类也就他们三个还拥有超自然的“仙力”，其余的不过是还保留有兽化特征，身体素质比普通人类稍强一些，便再也没有更多特别之处。
“他应该不用出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要负责把我们两个拖回去。”
“……”

又忙碌了一天，等到分身那边发出警报的时候，李白才刚从病房探视出来。
刚走了几步，头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毫无征兆地锐痛了一下，把边上的医护人员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这里的医院表面上是家私立医院，实则是他们协会名下的，虽然也接待外来病人，但主要还是为他们服务。

“……没事。”刚说完没事李白就后悔了，因为他感应到了自己分身的生命迹象正在光速流逝。

尽管只是分身，但要维持其的存在还是需要仙力加持的，然而近来他过于忙碌，只留了能够维持最基础指令的仙力在分身上，再加上回应不及时，等警报愈演愈烈传到自己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之所以说来不及，是因为他已经通过分身感应到了此时就在“它”身边的人数量众多，“它”失去生命迹象濒死的状态已经被看见，他也就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输送仙力过去，否则众人眼前就会发生起死回生的灵异事件。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正式进入科技的纪元，但主旋律依旧是科学。

随手将身边的人打发了，李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开始透过分身的视角感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是“它”在按照自己设下的指令外出遛弯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伙人绑架掳走了。
虽然很快就被韩信的人追上，但在一片混乱中，狐狸从疾驰的车内掉出，狠狠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李白没来得及多吐槽一只狐狸怎么也有人盯上，下一刻就想起了韩信看自己这只狐狸时的眼神，顿觉不妙。

“它”要是就这么死了，恐怕韩信要发疯。
再然后，他就又感受到了“分身”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由得眨了两下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出事地点就在附近，而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宠物医院就在自家医院对面。
“……”


而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并没有错。
坐在疾驰赶往宠物医院的车上，韩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不够小心，明知道跟自己沾上关系的活物都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有提前防备着。
仅一个空隙，泡芙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人抢走了。而与此同时他还端坐在公司会议室里，有条不紊地翻阅着议程，然而下一秒通讯仪里就收到了消息，刹那间手上的动作猝然顿住。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他维持着面色上的平静，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母亲似乎读懂了他难得慌乱充满无措求助的眼神，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开口道：“老板临时有事，接下来将由我听取各位本次的汇报内容。”

各自正在进行会前准备而显得有些嘈杂的会议室骤然安静，接踵而至的是众人的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有话想说——或者说有反对意见想表达，但是谁都不敢先开口当这个出头鸟。

但是女人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强行推起了进度：“哪个部门先来？”

“那就……”某个部门长弱弱地举起了手，想着早死早超生，“我们先来吧。”

在他们走到电脑前插U盘的同时，韩信起身匆匆离席，步伐在走出会议室后变得更加凌乱不稳，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16
“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我们还在尽全力……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世界好像忽然很安静。
好听的，不好听的，他想听到和不想听到的，此时此刻无一例外被他屏蔽。
应该说他什么都不想听见，自我欺骗着也许逃避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手术中”的字样亮着一抹刺眼的红，韩信就这么僵硬而恍惚地坐在这行字对面的长椅上，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这行冰冷的字在提醒着他，泡芙还没脱离危险。


“是那帮失业后联合到一起的团体，他们因为……我们家的产品而对我们怀恨在心。”

听完手底下的人复盘解释事情的大概经过，韩信回想起自己那日再发布会现场嚣张跋扈的作派，自嘲地笑了一下。
“所以盯上了我？”
“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少爷您最近养了只宠物，然后就……”


不是口口声声说机器人占领劳动市场是大势所趋吗，既然这么喜欢机器人，身边怎么还留着活物？
听到手下转述那群人所谓“帮你一把”的时候，韩信放在腿上的手猝然紧攥成拳，指甲嵌进手心，硌得生疼也没能让他松开。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尽管面无表情，但是没有焦点的双眸间涌动着污黑的戾气，“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错。”

没有早点处理掉这帮人，是他疏忽大意了。

“少爷，”手下压低了声音，“赵队长可能会来要人，到时候该……”
“要什么人？”他冷冷地打断，“他们早就驱车潜逃了，我们没能追上，不是吗？”
“……”
“谁知道他们会逃到哪里呢。”
“我明白了。”手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迅速改了口径，“少爷，那帮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要找吗？”
“当然要找，而且……要活的。”


那抹刺眼的红依旧没能暗下去。
韩信烦躁地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假寐。


李白就是在这个时候找过来的，大老远地看见那个身影，随着一步步走近，他竟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颓丧与心急如焚的情感，不由得有些惊讶。

就这么重要？可是为什么。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

在男人身前站定了几秒，靠在墙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冷的审视从头顶到脚底，最后才用强硬的语气开口问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对同类还不至于缺德至此，”李白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此时此刻尽管对真实的情况一清二楚，他还是不得不假装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从疾驰的车上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内脏也受伤了。”
“要不要试试我们协会的医疗舱。”
韩信顿了几秒，“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个群体，身体构造还保留着一部分兽化特征，所以我们自己相应的医疗手段都是具有针对性的。也许可以给你家的狐狸试试。”
“但是他现在状态很糟糕，糟糕到不足以支撑转院。”
“器材已经运过来了，”李白如是道，“对面那家医院就是我们协会名下的。你们很幸运。”
韩信的眼底闪过绝处逢生的激动，却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去，目光依旧充满了敌意，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要什么？”
面对他深邃而犀利的注视，李白丝毫不怯场，没有躲避对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对面的人气极反笑：“这算是趁火打劫吧。”

李白佯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愿不愿意全看你，我不搞强买强卖这一套。”

“即便你知道我根本没得选。”
李白没有接话。
“不得不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样精明的商人。”韩信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输了，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赢了。我会放弃所有跟你们的合作，协议方面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由你们那边起草，”一字一句，“不管是什么条款我都会全盘接受。”
“情况紧急，我暂且相信你的人品。”李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救人要紧。不对，救狐。”


17
翻倒的世界，窒息的感觉，唯有身上剧烈的疼痛在强迫他保持清醒。
渐渐地，他闻到了汽油的味道，听见了周围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呼喊。
最后，火还是烧了起来。

而被困在车中的他，只能看着驾驶座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司机的遗体，偌大的恐惧包围了他，但是却动弹不得。

他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他这么想着。
有点可惜，他还没有长大成为自己所期盼成为的大人。

爸爸和妈妈，会为自己伤心吗……


韩信从深夜的梦魇里挣扎着醒来，浑身是汗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旧日的记忆重新入侵梦境，那般历历在目，连疼痛与绝望都那样清晰。

尽管发生在童年时期的意外车祸最终奇迹般地有惊无险，他活了下来，但是后来的时光里，他无数次梦见那日的场景，尚且年幼的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摆脱那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带来的感觉。
他也没有成为自己所希望成为的大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冷漠无趣的工作机器，母亲的离世更是让他彻底对生死脱敏，从那以后，他已经不再梦见那天的场景。
但是最近，陌生而熟悉的梦竟然又回来了。

究其原因，他很清醒，也很清楚。
目光缓缓落向趴在另一侧枕头上熟睡的小小身影。

距离绑架意外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那日李白也的确兑现了承诺，用独属于协会的医疗舱将泡芙救了回来。尽管术后虚弱无比，但好歹是保住命了，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养回来。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个多月以来，韩信总感觉哪里不对。应该说，泡芙给他的感觉不对。
如果不是信得过李白的人品，他真的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换了只克隆狐狸给自己，真的泡芙已经死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宽慰自己，只是因为死里逃生在修养，才会成天这么慵懒不爱动，等完全恢复了就好了。

另一边，作为交换，双方已经签订了合作终止协议。
韩信知道很多人都十分震惊，震惊他居然真的自愿放弃了合作，还是因为一只捡回来养了没多久的狐狸。

这简直跟之前三天两头就去协会堵人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
但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再去深究了。他不是会内耗的人，也从来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恰恰相反，他知道如果当时自己没选择做这笔交易，才一定会后悔。

至于跟李白，虽然已经没有合作，按理来说应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意外地没有——因为近来自己依旧没有停止对他的骚扰，只不过骚扰内容变成了狐狸术后护理细节。

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是他们负责把泡芙救活的，自然也要负责术后护理。
用李白的话来说就是：“怎么感觉你特么还赖上了。”

事实与此相差无几，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泡芙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宛若惊弓之鸟，紧张兮兮地直接一个电话干过去不分场合时机地骚扰。

而李白出于契约精神，尽管再不满也只能耐着性子接起电话，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不得不承认，每次韩信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免不了一阵心虚。

比如感觉泡芙好像性情大变了，不活泼了之类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瞎扯说是刚刚死里逃生身体还很虚弱，活泼不了一点。
他近来很少回到自己的那个“分身”里去，所以严格来说“泡芙”一直是处于“空壳”的状态。
因为他发现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韩信了。

一方面，他惊讶于那日韩信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自己这比趁火打劫的交易，毕竟以他对韩信的印象，这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商人怎么可能会答应。另一方面，他面对韩信的时候总会觉得心中怀愧，这件事应该是他这辈子撒过的最大的谎、下过的最大的圈套，他其实并不喜欢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一套，但是在想出那个如何让“泡芙”合理地活过来的办法的同时，心中也闪过一丝别的念头。

他还是介怀之前合作的事情，也因而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机会，断绝所有的可能。

于是最后的最后，他卑劣地利用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难得一见的软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其实也称得上两全其美吧——这些日子每每纠结自己的做法究竟地不地道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各取所需不是吗。

但他很清楚，心里的感觉就是哪里不一样了，他可以骗过别人，却无法自欺欺人。

可能还是愧疚的吧，因为他所利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韩信对那个自己的感情。

18
看着通讯系统显示的来电人，李白两眼一黑，简直恨不得两脚一蹬离开这个艹蛋的世界。
难得硬气了一回，他啪叽一个反手给挂断了。
但是那边很快就打了过来，坚持不懈。

“啧。”

今天负责开车的是百里守约，自己跟诸葛亮则是坐在后排。原本他还以为今天能有机会看见诸葛亮的人身限定返场的，结果直到净化仪式完成都没见到，都把他气笑了：“ 你是真铁了心玩自闭啊。”
回答他的是黑猫慵懒的声音：“维持人形浪费仙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解决了近期的头等心腹大患，将那处度假山庄里怨气颇重的脏东西成功进化了。
代价就是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猫都累得够呛，横七竖八地瘫在后座上，一边庆幸还好是带了个司机，不然他们现在连捏个瞬移仙诀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感受着自己变得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李白估摸着这一趟至少要在家里躺三天才能缓过来。

“李白你干什么？谁打来的这表情，也不接。”百里守约透过后视镜看见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好奇道。
“少爷祖宗的。”李白咬牙切齿地从嘴里一字一句挤出来，“不爱搭理他，屁大点事也问。”
“谁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边上的黑猫凉飕飕地刺他，“这不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吗？”

李白沉默了，无言以对是因为确实如他所说，死遁可以让他无比顺理成章地消失在韩信的世界里。可他到底还是没这么做。

问他为什么，其实他很清楚，再别扭再不愿意承认，也只有一个理由。

他做不到。
如此残忍的行为，他敢笃定一定能够看到那个人失魂落魄的表情，可是昔日的反感与厌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质变味，如今他并不能从韩信的痛苦中获取幸灾乐祸的快感。

从韩信一开始捡到自己却迟迟没下定决心收养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个人对“宠物”近乡情怯的复杂情感，加之那日在医院看到他落寞而低落地坐在那里，那种空洞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深深刺痛了自己。
直觉在他还不清楚这个人的过往究竟有何创伤的时候，就已经在不断地提醒他，不要让他失去他的狐狸。

否则，将会有什么类似于历经千万次纠结才鼓起的勇气，迈出的新的一步，全盘崩塌。


实在是累极了，李白回到家倒头就睡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看见通讯系统宛若被某人轰炸过的信息提示，差点没直接再气昏过去。
打着哈欠，他不情不愿地拨了回去。

“什么事啊，韩少爷。”
“你去中东偷石油了？”电话另一头，韩信的声音冷得跟冰窟里冒出来的，“什么事保密级别这么高。”
“我拜托你，我好歹也是堂堂协会的副会长，难道就只允许你一个人日理万机吗？”李白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干嘛去了无可奉告，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泡芙今天状态很不好，一直在睡觉。”
李白一根筋地应着他：“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但之前没有睡这么久。”

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自己跑去净化脏东西了，本体虚弱，分身也跟着虚弱了吧。

“所以呢，找不到我人你应该早就忍不住把医生薅过来了吧。医生怎么说？”
“……就说只是困了，在睡觉。”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你到底是不是在敷衍我？”韩信态度强硬，“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希望你有点契约精神。”
“我靠！”李白嘴角一抽，气得都清醒了，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我要是没有契约精神早就把你拉黑了，还需要每天跟孙子似的就差24小时待命为你答疑解惑了？！”
“但是泡芙恢复得很慢。”韩信抓着重点不放。
“废话，从那么快的车上摔下来能救活不错了，韩少爷我提供的是医疗舱不是神仙显灵。”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他有可能摔傻了，是吗？”
“……在后遗症可能范围内。”李白硬着头皮道。
过了几秒，电话啪地被挂断了。

李白猝不及防，看着断开连接的通讯界面发了会儿呆。

最后骂骂咧咧地下了床。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19
今天净化仪式消耗掉的仙力还在缓慢恢复，连带着影响他整个人困得不行，车是开不了了，瞬移也用不了，只能乖乖地打了个车。

半小时后，他迎着韩信家别墅门口那帮手下奇怪的注视，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按门铃。

来开门的不是韩信，而是那个年轻的女人——李白知道这人内里是韩信的母亲，但每次见到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请进吧。”女人似乎料到了他的到来，微微一笑就将他迎进了屋内。

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书房，韩信正在听医生的交代，听见门口的动静也只是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就又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来了两位医生，其中一位是自己从协会特地拨给他的，这段时间真·专门负责“泡芙”的术后恢复与调理。另一位应该是韩信自己请的。

“副会长，”见着熟人，医生免不了要打招呼，“您好。”
“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韩信不理他，李白就自己介入插话，“所以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韩信还是一脸不悦。
“啧，你疯狂打电话骚扰我不就是想让我过来吗，”李白也不乐意了，“现在我人都来了你反而摆起谱来。”
“泡芙恢复得不算好，所以韩先生心情有些……”
“你们先回去吧。”韩信开口打断了无意间就要揭老底的医生，“辛苦你们跑这一趟。”
“那我们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您随时联系我们。”
“嗯，谢谢。”

知趣的打工人识相地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俩恩怨未清算的“不高兴”具象化。

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困的，一个是因为泡芙。

“我希望你能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只能恢复成这样了。”平复了一下心情，韩信终于正眼看向了他。
“我想术前我应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只管救命，其余的能力有限，真的顾不上那么多。”

冗长的沉默久到李白怀疑时间静止了。

“算了。”最后韩信似乎想通了，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下去，“你怎么过来的？喝两杯？”
“……”这是要破罐破摔借酒消愁？但李白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行啊，喝就喝。”


两人在后院的落地窗前坐下开酒的时候，原本先前还在客厅的女人十分自觉地上楼去了。
李白看着后院熟悉无比的环境，正恍惚着，冰凉的寒意触碰上他的手背。

低头，是一瓶已经被起开的冰啤酒。

“……谢谢。”

喝着喝着，李白就发现韩信可能并非真的要自己陪他喝酒，而只是单纯需要一个倾听者的角色罢了。
因为两瓶下肚，他就开始自说自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三岁的时候我妈带回家一条狗，说是路上捡的。”他说，“当时浑身脏兮兮的，还一副病弱得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这真的能养得活吗？”
“后来他真的一点点长大了，再也看不出刚回家时虚弱狼狈的样子。但是同时……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倒计时。”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失去，不断地告别。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真到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医生建议安乐死的时候，我问我母亲安乐死是什么意思，她跟我解释了一番，那个时候我十岁多一点，听完后直接大哭了起来。”
他平静叙述过去的样子过于奇特，冷静到仿佛不是在讲自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情绪外露得如此强烈的时刻。”

“最后一次？”李白微微一怔，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口了，“那么……你母亲离世的时候呢？”

“那个时候我已经长大了，”
身旁的男人又开了瓶新酒，兀自笑了笑，
“也正是那一年，我才发现原来人极度伤心的时候，也可能是哭不出来的。”

“……”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还没接受她离开的事实，总觉得她还在。但不管怎么说，那一次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李白不说话了，闷头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明白人类对“分离”所蕴含的情感，但是他想这一刻他有些懂了，也理解了身边这个人种种不讨喜、别扭拧巴劲儿十足的性格与行为。

“所以……如你所见，我承认，自己的确是对生命的延续有偏执。不过现在我也已经明白不能将自己的需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正好今天你在，那么就借这个机会向你道歉吧。”

“……倒也不用忽然这么……”李白莫名地心虚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罪恶感满满，“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只是不赞同你先前的立场。”
“是么？”韩信似笑非笑，“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应该算是已经没有立场冲突了吧，”李白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至少我不会再把你当成眼中钉。甚至或许，将来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朋友吗？”韩信垂眸，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用词，但心底还是多了一份期待，“已经很久没有人向我说过想跟我成为朋友了。”
“这跟你平时高高在上的一贯形象也有关系，”李白解释道，“我想大部分人应该是觉得高攀不起。”
“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只是实话实说，”李白耸了耸肩，“随你怎么理解。”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闪烁着遥远而幽深的光芒，月亮隐匿于云层之后，清冷的光辉洒落在两人身上。
而此时此刻，韩信的眸间也似有星辰缓缓沉落，一些长久以来所积压的困惑与烦闷，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轻烟，随风而散。
他感受到了一种历经风雨、跨过荆棘后的宁静与释然。

“既然如此，”
良久，他轻轻抬起手碰杯，
“干杯，朋友。”


最后也不知道喝到了几点，天都开始有亮的趋势了，李白摆摆手说真喝不下了。
“我要回家了。……不是，真喝不了了，”他刚爬起来就踉跄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扶住墙，这才发现不完全是因为喝多了站不稳，还有另一个醉鬼在扯他，“你别拉我，韩信……！咱不带这么往死里喝的，改日，改日再战。”
“不是说朋友吗？”至于韩信，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还很清醒，但是李白知道他其实早就神志不清了。
“朋友也没这么喝的，你他妈难道想要一次性朋友吗？”
“……”

似乎被说服了，顿了片刻，韩信终于松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不把我当朋友？”
“……”

李白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力感，无奈最后只能妥协，坐上了韩少爷的专车。

胃里翻江倒海，李白挣扎着伸出手向前排司机求助：“哥们，给我个塑料袋，吐你们家老板车上我赔不起。”

随着车辆逐渐行驶平稳，他也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内，昏昏沉沉闭上眼。

这个时候，脑海里却是回放起了今晚发生的事，各种细节像放电影似的不断闪回，兴奋得根本没有一丝困意。
突发奇想，他终于连接上了已经被自己冷落许久的分身。
灵魂转移成功，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是韩信房间内。房间里却没有别人，隐约能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
“真的不需要帮忙？”
“不用，我还能行。”
“看起来你们今晚相谈甚欢。”
“……”

李白没有听到韩信对于所谓“相谈甚欢”的回答，而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打开，酒气伴随着来人走进房间扑面而来。
李白操控着“泡芙”的身体站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有些读不懂韩信眼底的表情。

“泡芙，”韩信没有进浴室，而是径直坐到床上，一把将他捞起，动作却比以往都要小心温柔，“休息得好吗？还是我们把你吵醒了？”

他看起来确实不太清醒了。李白默默想着，一边伸出爪子碰了碰对方作为回应。

酒醉的男人呼吸吐出的热气打在自己脸上，惹得李白一阵瘙痒，四仰八叉着挣扎了两下，而下紧接着，拥抱的力度便骤然收紧。

热气在耳边扩散开来。

他听见了一声低沉又隐忍的兀自呢喃：“对不起。”



“！”
李白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歪倒在车后座，窗外的场景愈发熟悉，显然，已经快到家了。

然而直到下车，向司机道谢，目送着车辆远去，他依然有些魂不附体不在状态。
抬头看了眼自家楼层，眸间流淌过一丝郁结的迷茫。

困意全无，李白在门口楼梯处坐了下来，默默地点上了烟，就这么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句“对不起”。

是在为什么道歉呢？是吵醒了“它”，还是更多的……譬如，因为收养了“它”，让“它”成为和他相关的以后，而遭遇的不幸呢。

不管是为哪件事道歉，李白都被狠狠地伤到了。他只觉得往后的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都要半夜爬起来扇自己一巴掌。

20
坦白而言，跟韩信成为朋友并不是一件坏事。
最起码他对朋友还是很厚道的。

那天净化完成后，出现症状的同伴病情陆续好转，果然那个地方就是根源所在。
病愈后还需要较为漫长的康复期，韩信知道这件事后，竟然主动为他们提供了自家研究所的康复特效药。

根据自己这段时间对韩信的了解，他非常执着于延长寿命，他的母亲在机械躯体上延续生命就是他探索出来的途径之一，除此之外韩家名下更是有专攻此项课题的研究所，可谓是双管齐下。
不过不管怎么说，特效药的效果十分显著，大大缩短了康复期，并且也没有副作用，不得不说这个人是有点东西的，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殚精竭虑。

“你跟韩家那位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会长知道的时候还很惊讶，“这特效药可不便宜，最关键的是一般人弄不到。”
“上次帮他救宠物的时候达成的交易而已，”李白也是有些别扭在的，不愿意承认两人已经成为了朋友，“算是资源置换吧。”
会长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就这么信了：“听说他养了只狐狸？”
“嗯……是啊。”李白又开始心虚了，“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是天天骂他冷血无情不近人情，所以当我知道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的宠物而终止合作，当然会觉得很意外。”
李白的眼神飘忽，言辞闪烁地打着哈哈：“没准人家只是对人这样呢，对小动物还是比较有爱心的。”
“也是……”会长又被说服了，“这帮人性情古怪，的确是有可能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柔情似水。哎，明晚的慈善晚宴你替我去啊。”说着伸了个懒腰，“人年纪大了，应付不来这些东西……”
“又是我？！”李白炸毛地从真皮沙发上蹿起来，“上次就是我，拉磨的驴也没你这么使唤的吧？！”
“少卖惨，哪个副会长不是被这么使唤过来的，不信你回家问问你亮亮哥。”
“呵呵，”李白皮笑肉不笑了两下，“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理我们，成天摆烂自闭去了。”

不过逼逼赖赖归逼逼赖赖，他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去的路上多骂几句扒皮资本家。

“我们的副会长可真是日理万机啊。”
在红灯路口停下来后，李白调整了一下耳机，骂骂咧咧地回道：“百里守约，你还能再幸灾乐祸点吗？哪天我撂挑子不干了，第一个把你抓上来顶包。”
“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活儿我可干不来，如果叫我去谈判，那恐怕就是外交事故了。”百里守约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哪天协会需要练兵倒是可以找我。”
“滚！……对了，诸葛亮在不在你旁边？”

“在啊，猫那里看电视呢，怎么了？”
“你把电话给他，我问他个事。”

李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诸葛亮懒洋洋的声音：“干什么？”
“李白找你。”
“……”

“诸葛亮！”李白连忙喊起来，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溜了，“我最近隔三差五有使不上仙力的时候，这什么情况啊我是要死了吗？你之前有出现过吗？”
过了一会儿才诸葛亮才回答他：“还有别的症状吗？”
“好像没了吧，我也没注意。”
“通常来说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在退化，二是你之前失去的力量在重铸。”
“……不是，”李白嘴角一抽，“这完全是相反的情况吧？是怎么放在一起的？”
“再不然就是你怀孕了。”
“……啊啊啊啊你神经病吧！！”对于这人忽然开玩笑李白不仅毫无防备还直接给干懵了，只能原地抓狂无能狂怒，“我看上去不够严肃认真吗？！”
“如果没有疲乏容易劳累或者是其他负面的症状，我个人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诸葛亮淡淡地继续说，“今晚回来我帮你看一下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绿灯亮了，李白重新发动车子，瞬间换上嬉皮笑脸的作派，“亮亮晚上想吃什么点心啊？我给你带……”

还没犯完贱，对面就果断挂断了电话，徒留一阵忙音给他。


21
李白在门口签到处遇到了韩信。
算起来，两个人也是许久没见了——当然，是表面上。这段时间因为某种程度上的愧疚，李白经常回到分身身上，关注韩信的动向。
泡芙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一直被养在家里，就算出去也是韩信亲自带着，偶尔会带去公司，但是某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外边的环境太乱让“它”应激，不到不得已脱不开身的时候也不会带出门。

至于当初绑架“它”的那帮人，至今还在“潜逃”中，下落不明。
从韩信提起这件事的眼神来看，李白推测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以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韩信这阵子在外忙的时间似乎变少了，经常早早地就回家。
好像仅仅是为了……陪他。

我真该死啊。
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泡芙”就这么死了，长痛不如短痛。


两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搭话，签完到就一前一后进了宴会厅。
说来也有些尴尬，之前两家终止合作，外头风言风语传得什么版本都有，且大多都以两人结下大梁子为侧重点。所以现在，外界一直都认为他们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死对头，并且深信不疑——毕竟这两人性格都独一档强势，谁也不让谁，导致这样的局面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正因为这样的“谣传”，本次宴会的座位将他们两个人完全隔开了，直接一个天涯海角。李白一个不经意间的抬头，差点被气笑。

要不要这么夸张。

等到中场时间大家开始进行各自的社交时，李白眼见该捐的慈善款项也都登记了，圆满完成任务，正要提前开溜，下一秒就被人挡在了身前。

“李先生。”西装革履的男人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二人不和的传闻加成之下看上去反而充满了火药味，周边的人自动退避三舍，“这么急着走啊，不喝一杯？”
“韩老板。”李白也演上了，皮笑肉不笑，“我的荣幸。”

等到碰上杯的时候，两人才用仅有彼此能听清楚的音量低声交流了起来。
“上哪去？”韩信问他。
“太无聊了开溜呗。”李白想了想，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合理，“泡芙最近怎样？”
“精神好了一点，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李白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又不是医生……”
“客户送了我瓶酒，还不错，”韩信晃了晃手里的香槟，“至少比这个强。”
“行吧，只要你今晚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你……”
“等我一下，一起走。”
“……”他没想到韩信会这么说，直接愣住，“一起走是指……？”
“我跟那边说几句，”韩信似乎很执着于两人一起走这事，“很快。”

说完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身拿着杯酒就过去社交了。
徒留另一位当事人傻愣在原地，苦思冥想、想破了脑袋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他们两个人现在是不是太暧昧了点。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回首往昔，自己跟韩信针锋相对互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韩信问自己要不要去看泡芙的时候，颇有一种古怪而诡异的一家人的既视感。

妈的，老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最近是太忙了，脑子也给忙坏了吗？
李白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地想把这奇怪的念头赶出去。
退一万步来讲，韩信怎么可能对自己有那种……感情。

他就长着一张断情绝爱的脸好吧。

成功说服自己后，李白心里终于好受多了，人也跟着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去，刚才把自己搞得胡思乱想的罪魁祸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游刃有余地与人谈笑风生，颇有精英作派。

22
意外就是这么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灯光弥漫，优雅轻柔古典音乐流淌在宾客们的交谈中。就在大家都沉浸其中之际，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份和谐。

如同雷鸣般的轰响震耳欲聋，接踵而至的是一股不祥的热浪，伴随着浓烈的烟雾猛然袭来——

火光如同愤怒的巨兽，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猛然窜出，迅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瞬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着火了——！！”

宾客们的惊呼与尖叫交织在一起，场面陷入了混乱。

精致的吊灯经不住爆炸冲击破的摧残，水晶饰品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吊灯之下，是四处逃窜的人群，惊慌失措地寻找着逃生的出口，华丽的礼服被火光映照得扭曲可怖，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布料和皮肤的味道，宛若一片混乱的炼狱。

一盏吊灯的链条在剧烈的摇摆中断裂，带着无法阻挡的势头砸向地面，发出巨响的同时，碎片四溅。

李白反应过来后立刻逆着人群疏散群众，指挥着他们从安全通道离开。因为刚才他本来就打算开溜，所以距离出口很近。

“韩信！”忽然，他瞥见不远处蹲着的身影，连忙跑了过去。整个宴会厅的供电已经断得彻彻底底，唯一的光亮来源是熊熊燃烧着的烈焰，李白顶着黑色的浓烟跑到他身边，发现他是在帮一位被压在吊灯下的客人脱身。

李白下意识地想动用仙力，身体却猝然一沉，脑袋也毫无征兆地锐痛了一下。
他的力量没有回应他。

顾不上那么多了，李白蹲下去跟着韩信一起使劲，帮着一起把被困住的女人拉了出来。

“往这边，压低身子往前走，快点！”

地板在高温下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一些区域开始出现弯曲和裂痕，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而就在这时，一块地板在重压之下突然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周围的一切。那些撤离到一半、正好站在边缘的人在惊恐中失去了平衡，尖叫着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李白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的人往后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好几个人摔了下去。
绝望的尖叫在烈焰中爆裂开来。

更让人绝望的是，通往消防通道的路已经塌陷了，他们过不去了。

“另一边……！”被困人员中有一名今晚的侍者，“另一边还有个门，跟我走！”

天花板在火焰和浓烟的侵蚀下开始出现裂缝，石灰和碎片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众人压低身子跟着侍者往另一边跑去，每个人的心脏都跳得飞快。火势越来越浓烈，前方的路被浓烟遮挡，喘不过气来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幸运的是他们成功找到了门，这对于他们中大部分都已经到了极限的人来说无疑是希望的曙光，然而门长时间在高温的压迫下已经有些变形，无法通过正常方式打开，瞬间让好多人陷入了绝望又狂躁的崩溃中。

已经有人失控地往窗边走去，想要跳下去。

“你疯了！这里是二十几楼！！”
“放开我！在这里也是等死，放开我！”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李白也被他们争执的声音吵得烦躁不堪，但他还是强行冷静下来，在地上摸索到了一根断开的钢筋残骸，阻止了在白白浪费体力撞门螳臂当车的人：“让开，用这个试试。”

但是现在不光是力量没有回应他，身上使不上劲的感觉愈发强烈，周边又是一堆老弱病残，指望不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使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馅了，韩信走过来接替了他，“我来。”

松开手，李白四肢发软地后退几步，差点就没站稳。然而看到边上虚脱跌坐在地上的女孩，还是拖着超负荷的身体走过去。
“你还好吗？”
“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要喘不过气了……”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开了！！”

韩信刚把门撬开一道缝，绝处逢生的感觉让其他人不管不顾，争先恐后地撞上去，在一片混乱中将出口撞了出来。
这个时候，人性尽显，但凡还有点力气的都恨不得第一个出去。

“来，我扶你起来。”

这一次，李白依旧选择留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撤离的人一个个走过。


届时，兽化群体较于常人敏锐的感官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韩信头顶裂缝正在迅速扩大。

“韩信！”

韩信抬起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巨大的黑影迅速逼近——

最终，在一声巨响中，一大块天花板塌落。碎片如同无数锋利的刀刃，伴随着尘土和烟雾，向他们劈头盖脸地砸来，韩信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直到被身体上的疼痛强行拉回现实，他摔在了出口附近的门边，头顶的建材在大块大块地剥落，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声。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脑子里轰鸣爆响。


李白在刚才那块天花板以雷霆之势砸下来的时候推开了他，自己整个人却被压倒在地，预制板几乎将他的身体掩埋在废墟之下，让他无法动弹。

“咳咳……！”将韩信推开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李白紧接着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头顶传来，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的压迫感。天花板的重压让他无法动弹，身体被紧紧地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勉强呼吸到一丝丝稀薄的空气。灰尘和碎片覆盖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视线和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如梦初醒，韩信挣扎地站起来，艰难地穿过烟雾、火焰以及不断掉落的建筑碎片朝他跑去。

“滚！”李白却拍开他试图将压在自己身上那块沉重无比的预制板抬起来的手，将人使劲往后推，“走啊，赶紧走！”

“闭嘴！”韩信吼道，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命令，凡胎肉体被碎石划破，剧痛让他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和决绝，更感觉不到已经鲜血淋漓的双手。

“你他妈现在演什么同生共死！”李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死一个还是死两个哪个损失更小你自己不知道吗？！”

火焰在四周肆虐，热浪一波波袭来，仿佛要将空气都燃烧殆尽。

“唔……”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吸入火焰，喉咙和肺部传来灼烧般的痛感。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火光和人影交织在一起，渐渐变得不真实。他的耳朵里充满了轰鸣声，那是火焰的咆哮，是建筑结构崩裂的声音，也是他自己心跳的回响。

意识却像被沉重的负担拖拽，一点点下沉。李白的眼皮越来越沉，每一次眨眼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体的疼痛开始变得遥远，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正逐渐脱离现实，进入一个模糊而安静的空间。思绪开始飘忽，过去的画面宛若走马灯一般在他的意识中流淌。而这其中，竟然有不少韩信的身影。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微弱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在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消失之际，眼前只剩下依然在试图搬动预制板的那个身影，那人的肩膀随着每一次用力而颤抖，空气里忽然满是血腥的味道。


23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首先回归的是听觉。他能听到窗外的鸟鸣，还有身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光线有些刺眼，让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适应。当他再次睁开时，他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着消毒水的味道。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戴着氧气面罩，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倏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看着自己打上石膏的左腿，李白感到一瞬间的迷茫。

腿断了？怎么没感觉啊，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健康无虞的腿被强行裹在石膏里憋得慌。除此之外，身上也没有意思疼痛的感觉。

一个骇人的猜想在脑海里飘过，顿时让他遍体生寒。
我死了？

狠狠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确认痛觉并没有失灵后，李白一头雾水地扯掉了氧气面罩，开始坐在病床上发呆。

他渐渐想起来了，自己在火场中昏过去了……等一下，昏过去？
李白连忙原地试着凝聚了一下仙力，这一次他的力量回应了他，显得之前在火场骤然失去回应的变故都像一场诡异而迷离的梦。

到底怎么回事……

李白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靠在床上陷入深思。

在火灾现场窒息到意识涣散的感觉还异常清晰，所以他笃定自己曾短暂地失去过能力，再根据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包扎痕迹来看，自己被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时候应该伤得不轻，但是随着能力的回归，身体在一点点自愈，于是等他醒来后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又为什么会这样。这次是突发的火灾，如果下一次遇到更危险的情况，能力无法使用的话，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进来查房的护士发现他醒来，连忙走上前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知道自己是谁吗？”

很快地，医生也赶来了。
而韩信则是在医生给自己做基础检查问话的时候来的，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人群最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默默观察着。

如果不是闲不住四处乱瞄，压根就没法注意到他。

然而短暂的目光交汇过后，韩信居然率先别开了头，回避了他无声的注视。

“目前来看一切正常，后续注意好好休息。等到身体状态好一些，再安排一次体检。”
“嗯，辛苦了。”

等到医护人员都出去后，李白才看见他的双手也包扎了厚重的一层纱布，不由得回想起来火场的时候这人跟不要命一样徒手跟天花板建材硬刚。

“……”

李白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别扭，加上对方也没先开口，更是让他心中的尴尬到达了顶峰。

还好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看到来人，李白恍若看到救星一般激动起来。

“少爷，外头这两位先生说是病人的朋友……”
“你们来了啊，”李白连忙出声，“进来吧。”

“你们先聊。”韩信语气平淡，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我等下再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自觉地出去了，李白还探头确认了一番，然后才冲诸葛亮跟百里守约招手。

“还不赶紧滚进来！”
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诸葛亮居然以人类形态现身了，不得不说太久没看到还有点不适应。

“你居然为了来看我不自闭了，”李白佯装感动落泪，“我感动得快哭了。”

“你这是刚醒吧，”百里守约嘲笑他，“等你看完头条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头条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是被人抱出来的吗？”
“什么？！”
“还被无良媒体拍了。”
“……”

李白颤抖着接过百里守约递过来的手机，下一秒直接将手机扔了出去，大声尖叫起来。

“啊——！！”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韩信是抱着自己从火场里出来的啊？还是横抱在身前？！傻逼八卦周刊还取了个炸裂的标题：昔日剑拔弩张死对头疑似因火生情，究竟是吊桥效应还是惺惺相惜。

诸葛亮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飞出去的手机，从容不迫地还给了正要骂人的百里守约。

“感应到你出事后我试着回应你，但是你把我的力量屏蔽了。”他紧接着看向李白，开门见山地说出了重点，“而且当我感应到的时候，已经是你被从火场救出来以后。”
“什么屏蔽，我当时都昏过去失去意识了，怎么屏蔽你。”李白一头雾水。

接下来的时间他简单地把在火场失去能力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诸葛亮神色凝重地把手搭到他身上，闭上眼感受了一番。

看他舒展开来的眉头，李白松了口气，看来应该不是坏消息。

“我现在很确定是那两种可能性的后者，”睁开眼后，他笃定道，“之前在你身上的力量不完整，现在正处于重铸时期，所以出现了混乱的意外。但是对于触发重铸的时机，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源头。”
“你是说，”李白莫名兴奋起来，“我还有隐藏的力量？”
“可以这么理解。”
“那如果是完整的力量，你和我谁比较厉害？”
“……”诸葛亮狠狠哽了一下，“这是重点？”
“怎么不是了！”
“……”
百里守约在边上凉飕飕道：“我就说，多余担心他。”

“哎哎哎，别走啊，我现在还是个病号呢。”
“所以你是打算继续在这待着装病，还是回自己的地盘。”
“什么？”李白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艹……这里是韩信家的医院？”
“那不然呢，否则为什么刚才那群人都喊他少爷。”

李白惆怅地看了眼自己打石膏的腿，看来这石膏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撤掉。

“可是我才刚断腿，总不可能就这么好了吧，会被抓去当小白鼠的。”
外界的认知尚且属于兽化种族仅仅只是身体素质较为优越，并没有到这种恐怖的自愈能力的地步，况且这也仅仅只是他们这三个人特有的能力而已。

“那就说你要回自家医院休养，”百里守约开始给他出谋划策，“到时候有人来探望再装，起码装的时间可以少一点。”
“好主意，谁去说？”
“……”

两人相视着纷纷陷入沉默，最后一起将目光投向了诸葛亮。

24
另一边，韩信正在听赵云分析已公开的灾情报告，经消防队调查确认为意外事故，火是从后厨那边起来的，所以蔓延得很快。
死伤虽然不算严重，但到底有人永远留在了这场大火里，好好的慈善晚宴终成惨剧，实在是令人唏嘘。

“韩信。”
被抓壮丁推出来当出头鸟的诸葛亮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全程没往昔日旧情人那边看一眼，
“李白要转院回协会名下的医院休养。”

“为什么？”韩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如此大动干戈吧。”
“他是兽化群体，我们有更适合自己的医疗手段。”
韩信却是答非所问：“好久没见到你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诸葛亮平静地对答如流：“同属于一个群体，相互之间多少都认识。不奇怪吧？”
“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医院也不缺医疗手段。”韩信话里有话，甚至还侧头看了赵云一眼，回过头来时，眼里颇有威胁的意味，“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他是为了救我受伤的，我认为我有这个责任保证他恢复健康。”
“……”
诸葛亮顿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你们认识？”
“怎么，”韩信没有正面回答赵云的问题，“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赵云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有些阴沉下来。


几分钟后，抗辩失败的诸葛亮回到病房，顺便给李白带回了这则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想放你走，老实呆着吧，我们会再来看你的。”
“不是……大哥！？”李白震惊地看着他，“你居然输了？还就这么算了？”
“谁叫人家对你一往情深。”许是在韩信那边受了点气，诸葛亮这会儿说话颇为“阴阳怪气”，“你就好好受着吧。”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跟韩信还有赵云在走廊上碰见了，诸葛亮率先从他身边走过，两个人都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但是却被另外一个人喊住了。

“这位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赵云这么问他。

“这位警官，很老套的搭讪方式。”

百里守约好整以暇地隔岸观火还没多久，就被诸葛亮伸手一把拽走，快步走进了电梯里。

“叮”地一声，电梯门合上了。
韩信看着赵云一点点将迷茫的目光收回来，又想到一些事情，一个没忍住脑子一热，拱火般地提醒道：“他怎么知道你是警官的，你今天可没穿工作服。”


按下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按键，韩信拍拍屁股走进了病房。

接下来，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冷不丁看到韩信进来，李白莫名有些紧张。
这一次应该是躲不掉了，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些话题试图缓解气氛。

“你的手怎么样了？”
“打过针了。”韩信跟个机器人一样，他问什么答什么，但就是不主动挑起话头。
“那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你的严重。”
“那个……其实，我可以转回自家医院的，”李白想着万事还是要靠自己，于是又贼心不死地试着挣扎了一番，“总是在这麻烦你也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韩信一字一句道，“毕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

是在自己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吗？李白在心中抓狂，他怎么感觉韩信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好奇怪。

接下来的几天韩信几乎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病房，他甚至都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自己的病房。
听医生讲解的时候倒是很耐心，一扭头面对自己就又变味了。

就这么持续了几天，李白实在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道：“你要是很忙可以不用每天都过来。”其实潜台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老子也装得累。

韩信对着电脑，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张口就开始扯淡：“不忙啊。”

“是吗，我看着你不像不忙的样子。”
“应该没有吵到你吧？我没有在这里讲视频电话。”
“倒不是这个问题……”李白CPU又烧了，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委婉又不失精确地表达出自己想转院的意图，又能让韩信觉得可以接受，从而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忽然，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我是想说，泡芙，对，你一直不回家，泡芙那边怎么办？”

谁知下一秒，韩信面无表情地答道：“泡芙不就在这里吗。”

25
病房里陷入冗长的沉默的同时，李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半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掉马了。
可是不对，为什么？什么时候？他的脑海里飘过一百万个问号，倏地一个激灵。

“难道是……”他忍不住喃喃出声，“火场的时候？”

“你还记得你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吗？”韩信平静地看着电脑屏幕，嘴上继续回答他的问题，“你的身体当着我的面变成了一只狐狸，一只长得跟泡芙一模一样的狐狸。”

几乎是在那一刻韩信就反应过来全部的事情，也是在同一时刻，长久以来心中积压的诸多困惑终于都有了答案。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为这件事计较，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幸运的是，变成狐狸形态似乎是李白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因此让他得以把李白从被困的地方抱出来。
将缩成一团的脏兮兮的狐狸抱在怀里的时候，韩信的脑海里闪回无数次自己这样抱他的画面。
一边想，一边小心护着怀里的狐狸下楼。

就在他快要下到底的时候，他听见了消防员的声音，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候，怀里的份量陡然一沉，李白又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赶来的消防员看见的只是他抱着一个人。

整场意外的见证者只有他一个人。

看着李白被医护人员放上担架开始急救的时候，韩信还呆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场意外。

说不清楚这一刻心中的感觉，百味杂陈。

原来李白就是“泡芙”。
原来他知道一切。
那么……那天的交易。
是他在利用他自己，来……


想到这里，无法状名的怒火包围了他。
他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被欺骗后的愤怒。



“你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我……”事已至此，李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韩信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用力盖上电脑，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似乎在说，只要他愿意扯谎，随便编个理由，自己都能信了。

“是个意外。”李白感觉自己平日里舌战群儒巧舌如簧的战斗力全都不翼而飞，此时此刻的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艰涩地扯动着舌头，“那天我在追失控的商场机器人，忽然就……失去了意识，然后就被你捡回去了。当时……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催动自己的能力，变不回去。”
“那后来呢？”韩信平静地质问着，“你再出现的时候，也是无法使用能力的意外吗？”
“不。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那份协议也是你算计好的吗？”
“我……”
“交易？朋友？”韩信觉得自己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我不知道你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26
那日以后，两人不欢而散。
既然已经被拆穿了，李白也不想继续在他家医院待着了。喊诸葛亮来帮自己转院，结果来的却是百里守约。
“他人呢？”
“体验卡到期了，”百里守约调侃道，“又成亮亮咯。”
“不是，他还当上瘾了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嗯……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在医院跟他前男友碰上了，回去后就又自闭了。”
“赵云？他不是失忆了吗？”
“近乡情怯懂不懂。”
“……不是很想懂。”
“所以你呢？怎么突然要回去，之前韩信不是不放人么。”
“他知道我就是那只狐狸了，”李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不过估计解释了他也不一定会信。”
百里守约却警觉起来：“他……”
“不用，”李白立刻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被下迷魂汤了？你俩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信任人家。”
“少说几句吧，”李白揉了揉太阳穴，说实话他现在心里挺郁闷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降至冰点并非他所希望，“我现在有点烦，怕误伤你。”
“看起来，某人怕不是不知不觉中坠入爱河，如今这是为情所困呐。”
“滚！不好笑。”


就这样，那天过后他跟韩信也没再联系。他甚至连泡芙那边也不敢回去，忽然就懂得了什么叫做越在乎越想逃避。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毕竟致使他们两个人产生交集的起源虽然抓马了一点，但是后来他一直都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呢？

他这样问过自己，但最终，内心深处也没有给出答案。


——以前怎么没意识到两个人在工作领域，平时还能有这么多的交集。
李白僵硬地站在原地，内心有一万句国骂飘过。

最近协会合作了一家药剂公司，打算针对群体内部退化症状研发治疗药剂。毕竟他跟韩信已经掰了，想来也不可能再弄到他们家的特效药，总得防患于未然，给自己找点退路。

为了不给对方留下自家协会松散无组织无纪律的坏印象——尽管某种程度而言这也算是事实——李白还特地给自己招了个助理，果然忙活起来显得正式并且有排面多了。
之前谈事情要么是自己手底下那帮愣头青去接洽，要么是他这个愣头青们的老大去，其实效果真的大差不差。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助理小姐是专业的，从前期对接到会议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李白感到无比的欣慰。

然而专业如助理小姐，也无法提前料算到两人的碰面，可谓是冤家路窄。

这家公司幕后的老板居然是韩信的父亲，而需求征集研讨会的当天，韩信又好死不死出现在了公司里。

从电梯里走出来跟对面走来的人对上眼的时候，李白简直想扭头就跑。
但是他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从前干过且不止一次，但是现在如果他跑了，他的助理会拿高跟鞋敲死他。
而韩信，看他走的方向，原本应该是要进电梯离开的，结果就这么停住了脚步。

“小韩总！”
一名员工小跑着追上来，看见他还没走简直欣喜若狂，
“这份文件……”

“到我办公室去。”韩信收回目光，转身又折返回了办公室。


而二十分钟后，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会议室，把负责跟他们对接的经理吓了一跳，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白身上。

李白瞅着对方那千变万化的眼神，总觉得侮辱性极强。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小韩总。”尽管猜到两个人之间认识，但经理还是按流程解释道。
韩信站在他身边，随手拿起了今日的会议议程翻看了两下：“不介意我旁听吧？”

27
会议首先是由李白这边的人简要说明需求，李白作为头儿时不时补充几句，至于助理小姐，则负责记录。
但今天全程李白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感觉坐在对面的那人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随时都有可能发难。
果不其然，他的感觉没有错。当双方就协会这边提供临床数据达成约定的时候，韩信忽然来了句：“这个时候又愿意提供数据进行合作了。”

李白自然知道他在指桑骂槐，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提供人跟提供数据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照李先生这么说，到时候药剂研发出来，由谁来试药？莫非还需要我们这帮普通人类替你们当小白鼠么。”
“就事论事，情况不一样。”
“怕不是李先生不知道这家公司背后的老板是谁，否则今天也不会来的吧。”
“看来小韩总似乎对我们协会有很深的误解。”

“李先生身为副会长，自然是协会形象的代表，而我对协会的形象，全都来源于对您个人的印象。”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其他人瑟瑟发抖地闭了嘴。

而这个时候，李白却选择让了一步：“如果是我个人有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想我们可以私下找时间解开，没必要牵扯到公事。”

倒霉催的经理十分笃定，此时此刻这间会议室里绝对不止他一个人觉得无法呼吸。

这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最后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争论以韩信一笑了之结束：“好啊，那就继续谈公事吧。”

会议结束后，经理一路将他们送到楼下。如果不是李白拦着，他可能就一脚迈出电梯继续送了。
“Cathy，”快步走在离开公司大楼的路上，李白一边挂掉通讯系统显示的韩信来电，一边交代助理，“你回去找把纪要整理出来给我，然后下一次的需求会……啧。”

刚挂断对面又打过来了，李白再次毫不留情地挂掉。

“你先回去吧，车钥匙给我。”
“好的老板。”

等到上了车，路上诸葛亮打了过来。
“你跟韩信又在玩什么play？”并且毫不忌讳地贴脸开大，“他打到我这里说你不接他电话。”
“你那猫爪子还能接电话呢？”李白讥讽道，“真是难为你了。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谁TM跟他玩，是他自己跟吃了火药一样乱咬人，疯狗似的。”
“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但是不要影响我休息，所以你赶紧接他电话。”
“不接！”一个不注意让旁边的车蹿上来抢了道，李白咬牙切齿地拍了两下喇叭，“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他还想怎么样！”

28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看着聊天界面那句“什么时候解决一下私人恩怨”，李白总觉得这人在挑衅他。

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老板，”紧接着，助理就敲门走了进来，“Vision的韩总……”
“不见！”
“但是……”助理小姐欲言又止。
李白急不可耐地打断她：“不是都说了只要是他约我一律说我没时间吗？！”

“我自己跟他说吧。”
下一秒，阴魂不散的熟悉的声音就这么直直地传入了耳际。李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就好吃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人，带着愠怒的目光看向助理，无声地质问着。

“是诸葛亮先生告诉我你们今天有约，”助理小姐硬着头皮说道，“让我直接带韩总上来。”

“……”
诸葛亮！！
李白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咆哮，他发誓今晚回去一定要在猫粮里投毒。

无辜的打工人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李白正在气头上，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的人不动声色反锁上门的动作。

“韩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为什么不接电话？”
“拉黑了，不想接。”
“那短信呢。”

随着韩信越走越近，停在自己办公桌前，李白心底的烦躁不断飙升。
“都拉黑了怎么看得到短信。”
“是吗？我那边可是显示你已读。”
“你烦不烦？”李白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我很忙，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到底是谁先把人耍得团团转的？”

李白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上前站定同他对峙着，“是我，行了吧？所以我也自觉滚蛋了不碍您的眼，你还想怎么样？是我的道歉不够有诚意，还是补偿得不够到位？今天一次性说清楚，以后别再来烦我！”

韩信就这么盯着他，没有作声。

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一种眼神的凝视让李白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谎言被拆穿的那天，在医院的时候，韩信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那充满了审视与质问的目光更是宛如凌迟一般的酷刑。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其实一开始就错了，他就应该在第一次离开韩信家里后从此消失不见，这样这世界上就不会出现“泡芙”这只野狐狸，也不会牵扯出后来的种种。然而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引发了蝴蝶效应般一发不可收拾，一次次的恻隐之心在作祟，驱使着他回到那栋冰冷的别墅，去接近那个孤独的男人，甚至成为陪伴对方的宠物，尽管后来的变故与发展并非他所愿，可是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却全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他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跟魔怔了似的愿意做这些事，他要是能想明白，这些天就不会烦躁得无法专心工作，满脑子都是那个人，以及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说啊，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反正你也已经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兽化群体，应该很好奇吧？”这几句话说得他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嘴上在笑，心中却有些苦涩，“没问题啊，别人我做不了主，但我能做自己的主。这一次协议你来拟，随便你往上面写什么，我马上签字，满意了吗？！”

韩信深深吸了口气，晦涩不明的眼神，加上阴沉的脸色，身上散发着隐忍的怒意，给人感觉下一秒就要爆发了。

“李白，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迟钝的人。”

再然后，他就趁着他还在消化这句话用意何在的间隙，上前一步，捧住他的脸，直接吻了上去。

29
“……”

由于受到强烈的震惊，李白死死瞪大着双眼，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做出回应。
准确来说，他的脑子已经宕机了。连韩信亲了自己这件事都是在这个吻持续了十几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的。
心跳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几乎要跳出喉咙。心中仿佛有千百只蝴蝶同时振翅，搅动起一片混乱与茫然。嘴唇上传来的触感如此真实，这个冲动的吻凝聚了所有的复杂的感情，来势汹汹宛若风暴过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蛮横地掠夺着他唇腔里的氧气。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天旋地转。
双手原本想要推开对方，但在触碰到他坚实的胸膛时，却变得无力。嘴唇微微张开，既想抗议，却又在不经意间回应了他的吻。李白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服，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眸间闪烁着惊讶与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心中充满了矛盾和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是应该继续这个吻，还是应该挣脱开来。

他在亲我？
他为什么要亲我？
他刚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见过像我这么迟钝的人……


韩信终于放开了他，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内交汇。被亲懵了的人嘴唇微微肿胀，脸上带着明显的吻痕。
李白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迷茫和探寻，终于，他猛地一个激灵。

难道说……他喜欢我？

这一刻，好像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豁然开朗。

那么他自己呢？
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烦心已久，辗转难眠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他明明可以做那只忘恩负义的野狐狸，再也不回来的。
也明明可以在分身摔下车后，就这么顺理成章因意外死去。绝佳的脱身机会，甚至还可能会击垮对方最后的心理防线。
可是他没有，无数个韩信露出“破绽”的瞬间，他都没有选择落井下石。

也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把这个人当成八字不合的死对头看待了。所以那些对方露出破绽的瞬间，于他而言更像是信任的人对着自己也收起了所有倔强的刺，摊开软肋给他看。
他们不是敌人。有一些伤口与痛楚，只有对方能够跟自己感同身受。于是惺惺相惜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认清自己的内心后，李白反而变得别扭起来。尽管都被强吻亲炸毛了，竟然也破天荒地没有发作，而是撇开头躲避着与对方对视。身体下意识地架起防御姿态，后退着想要拉开点距离，却被箍着腰一把扯了回来。

“干什么，”他哑着嗓子低声呵止道，“别得寸进尺。”

韩信却不以为然，低笑着拆穿了他的欲盖弥彰：“顺杆子往上爬也得有人先给我递这根杆子。”

说话间，不安分的手已经绕到身后，顺着脊柱一路往下，猝不及防地捏住了正在焦躁不安晃动着的尾巴根部，惹得狐尾的主人猝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滚开……”李白伸手想把他的手掰开，两人的手一上一下，暗自较着劲。

然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尽管从外形上看韩信的力气比他大，但他好歹有仙人Buff加成，自带外挂。
而韩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动作起来更加有恃无恐：“怎么了，你的力量又没有回应你吗？”
“……”
“真不愿意的话，轻轻动根手指就能让我滚开了吧。”
“你……！”
“而且……”韩信步步紧逼，凑近后更是贴到了他耳边，一字一句，“那天在火场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张牙舞爪让我滚的。”

30
两人的关系因为韩信一个冲动之下的强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原本降至冰点的局面一扫而空，暧昧的窗户纸被捅破以后，更是以惊人的速度突飞猛涨。


说来惭愧，那日他们两个差点就在办公室里情不自禁了，尤其是韩信，表明心意后看自己的眼神终于连藏也不藏，满是直勾勾的炙热凝视，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样。
还是他在被整个托起来抱到办公桌上压倒的时候，尚存的一丝理智和无法接受在办公室明目张胆的羞耻心唤醒了他，挣扎着躲开来势汹汹的吻。
“等、等一下！捋一捋！”
欺压上前的人停住进犯的动作，却面无表情地问他：“捋什么？”
“捋一下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来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对，就是你说的不够清楚！所以现在从我身上起来，”害怕被外头的人听见，李白只能压低声音，“从头到尾跟我再说一遍！”
“……”

身上的人沉默着，却迟迟没有行动。

被迫分开紧贴在对方两侧腰际的腿此时开始发出抗议的酸痛，李白一咬牙，激将道：“你不会连这点耐性也没有吧，我不喜欢幼稚的，更不喜欢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

激将成功，最终韩信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起来，阴沉着脸坐到沙发上背对起他。
李白撑着爬起来，盯着这人散发着低气压的背影思索片刻，意识到这是在等着自己去哄，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那么那天在医院闹翻的时候……

福至心灵，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人当初只是想听自己一句喜欢。
只要自己承认对他抱有不一样的感情，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虽然韩信没有明说，但是言语间表达出来的确实是这个意思。

……之前怎么看不出来这人是个恋爱脑。

谁承想自己偏偏不走寻常路，闷声认下欺骗感情的滔天大罪，还试图跟他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因为我比你更早认清自己的感情。”正式进入谈心环节后，他说，“而且我知道你也一样。”

“你怎么就肯定我……咳！”现在要他坦然地说出那两个字，还是有些困难，李白咳了两声敷衍过去，“难道就因为那天在火场？没准只是下意识的救人反应罢了。”

“所以现在我赌赢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喜欢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丢人事情吗。”
“我只是觉得你有些自恋。”
“那你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后来三番两次回来看我？”
“……”
韩信直接把他干沉默了，然后趁胜追击：“这样吧，处心积虑算计我另有所图跟喜欢我，你选一个。”
“算了。”至此，李白放弃抵抗，就这么认了下来，“就这样吧。”
“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不坦诚的人。”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就这样，他们竟然诡异地、一跃进入了类似于交往的关系。

当然，李白嫌丢人，所以据理力争，要求韩信跟他面上依旧保持针锋相对的不和状态。
这个丢人不是指两人谈恋爱丢人，而是上一秒还在争执，下一秒竟然亲到一起，李白觉得有损他堂堂兽化协会副会长的名号。
其实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对恋爱这件事没有概念，从未亲身经历外加上不必人类生命有限，即便是经历了认知也一定会有区别，他想借这段还未公开的时间缓冲一下。

也许他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恋人。

起码现在的他还不够。

31
李白愿意用一个词来简洁明了地概括两个人磨合期的感情发展：一地鸡毛。
原来谈恋爱这么麻烦。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潜意识里还没切换到他们现在是处于恋爱磨合期的状态，而不是之前你死我活却又夹带着些许暧昧的时候。
简单来说，他搞不来肉麻温存这一套。

两人独处培养所谓的感情的时候，甚至不如开会时一边桌面上唇枪舌剑一边桌底踢对方小腿调情带劲。
终于，磨合了几个月，李白悟了，他们不适合走温存路线。

说干就干，李白决定跟韩信开个磨合期复盘大会，表明一下自己的最新发现。
然后就被挂断了电话，一腔热血与兴奋胎死腹中。

不明所以地打回去，又被挂断了。过了会儿才收到那人的信息。

“你当是推项目呢，还复盘？”
“老子跟你谈恋爱，你当老子是东家？”

怒火滔天，韩信索性有气一起撒了：“之前觉得你好像并不是特别需要我，看来不是错觉。”

“不是，你能接电话吗？”这下轮到李白被单方面屏蔽了，只能用语音消息轰炸，“打字很麻烦好吧，而且我是认真的，不是说有问题就要提出来解决问题的吗？”

信息发出去后，韩信半天没回他，这下李白坐不住了，直接杀到人家公司去。

另一边韩信撒完气后正准备开月度会，本来就烦，看到递上来的纸质签到表顿时火上加火：“我都说过多少次了用电子签到，这张破纸是拿不掉了是吧？！”

“是我让用纸质签到的，”他爹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端着老年人专用茶杯，正襟危坐到董事长的位置上，一边缓缓道，“不服憋着。”

啧了一声，韩信随手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整个人就抱臂懒散地靠到椅背上，没个正形。

等到会议结束，在办公室里看见大摇大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韩信面上不悦，但身体诚实的很，走进来后就将自己办公室状态调成了请勿打扰。

“怎么，来述职的？”他挖苦道，“ppt做了吗？标题取的什么？恋爱复盘大会？”
“你说话给我正常一点，”李白翻了个白眼，“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韩信没作声，算是给了台阶下，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你刚才说那句觉得我不需要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
“你说我想要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做不来撒娇那一套，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想找这种你就不该找我，”李白说着，随手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下一秒就喷了出来，“咳咳……这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难喝？”
“新品，踩雷了。”虽然生气，但还是有问必答。
“难怪你只喝了几口……”李白抽了几张纸巾擦嘴，又看到不小心溅到桌面键盘上的咖啡液，尖叫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去擦。

电脑屏幕被唤醒，灭屏之前停留的界面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进了他眼里。

“……这是什么？”眨了两下眼睛，李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手上擦拭的动作早已停下来，急不可耐地挪向鼠标——

韩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想要关掉屏幕，下一秒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抬手捏了个仙诀，凭空生成了一道屏障把他挡在了外面。

韩信又抬手想唤醒腕上通讯器，通过这边的权限强制关机办公桌上的电脑，但是指尖在距离操控界面近在眼前的手却猛地顿住，无形的力量在控制他，逼他把他放下去。他就这样固执地与这份力量抗衡，最后毫不意外地螳臂当车，垂落下去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

接下来的几分钟，死寂的沉默成为了屋内的主旋律。

李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温度，最后只剩阴森的冰冷。

看够了以后，李白撤去了仙诀归还对方自由，慢慢站起来。

“我没看错吧？”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韩信，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情感重量，“你签的那份知情同意书是什么鬼东西？”

准确来说，是试药外加接受身体改造知情同意书。

“不是你说的要敬畏生命吗，”被发现后韩信索性也不装了，坦然承认的同时耸了耸肩，“尊重他人生命，不好吗？”
“所以你就拿自己当小白鼠？”出离的愤怒涌上心头，李白眉头紧锁，“你他妈疯了？”
面对他的质问，韩信异常冷静地反问他：“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什么？”
“一个人类，就算活成老妖精，一百岁出头顶天了吧，”他继续说，“怎么，到那时候你前脚参加完我的葬礼，后脚就打算寻找下一春了吗？”
“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
“还是说你想跟一个铁皮机器人上床，”韩信讥讽地笑了一下，“恐怕满足不了你吧。”
双唇微微颤抖，李白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呼吸也变得急促，胸膛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起伏。

他感到一种无力感，一种对人类生命脆弱性的深刻认识。

同时，也在心中问着自己，跟韩信在一起之前，他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呢？你还记得自己今年多少岁了吗？”韩信反客为主的质问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狠狠刺痛着他的心，“不想成为你生命里的过客……我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和你在一起的，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少诡辩。”李白沙哑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但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泛红。胸口宛如被无形的重压包围，让他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这般熟悉。

熟悉到好像，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别转移话题——！”
歇斯底里地吼着，李白发泄般地一拳狠狠砸在桌上，这一回，咖啡直接被巨大的震力拍翻，桌面上一片狼藉。

而韩信也仅仅是往报废的键盘看了一眼，就又收回目光，重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滚！！”看他有向自己靠近的架势，李白迅速后退了几步，冷冷地剜着他，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失望。

韩信并不买账，径直走上来抓住他的肩膀，逼他直视自己：“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放开……！”
两个人纠缠到一起，谁也不让谁。
李白情绪失控，韩信也满腔的迷茫与隐忍，“我不想死，看着我，李白，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所以在你心中我死了无所谓是吗？那我到底算什么？……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李白忽然停下了挣扎，眼神渐渐暗淡，仿佛一盏熄灭的灯，光芒不再。

“……不想死是吧，”他在极力克制着马上就要崩溃决堤的情绪，声音已然染上几分哽咽，“好啊，我满足你。不需要走这种歪门邪道我也能满足你！！”


32
又一次不欢而散。
区别是，这一次的矛盾比以往都往要激烈。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

韩信回到家后就开始借酒浇愁，满屋子乌烟瘴气，到最后完全失去了意识，就这么睡了过去。

代价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跟被人拿钻子敲过一样，头疼欲裂。
他挣扎着，踉踉跄跄下了楼，然后愣住站在原地。

“……”

“给你煮了醒酒汤，”母亲坐在沙发上淡淡道，“去喝了吧，然后再睡会儿。”

“怎么突然换回了原来的脸？”韩信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届时，女人站起身来走向他，认真又严肃地朝他伸出手。
“如果我说，这就是我原本的身体呢。”

母亲掌心的温热深深地烫在韩信的手背上，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眸迅速瞪大。

“吵架了？”女人叹了口气，“你那只小狐狸又干了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着，而且很健康。”

“我……”如坠冰窟，懊恼涌上心头，想到昨天李白脸上冰冷又失望的表情，难以言说的痛楚将他包围。

“让已经死掉的人活过来，怎么说都不会是轻松的事。”母亲循循善诱地柔声道，“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谈谈。”

狂奔出门的时候，脑海里闪过李白那句“满足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电话自然是打不通的，他只能眉头紧皱地赶往定位地点，懊恼与愧悔一点点淹没理智。

距离定位地点越来越近，韩信看着窗外，忽然激动地喊了句停车。

“少爷，怎么了？”

匆匆忙忙下了车，韩信走到路边停下来，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
“怎么会是这里……”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幼时意外出车祸差点没命的事故地点，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个时候，他因为疼痛昏过去后，后来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此刻，李白的定位显示，就在这处事故地点附近的树林里。

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
而他隐约有预感，他想要知道的，全在这片树林里。


33
梦里，李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还要我怎么做？”痛心疾首的，绝望又迷茫的。

他在问谁？

后来，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已经够了。”
带着释然的解脱，死气沉沉，毫无生意。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是……


再然后，他在现实世界醒来，韩信声嘶力竭的呼唤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回到了自己当年苏醒的地方，感受着这里的痕迹，试图寻找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顺便……满足韩信不想死的愿望。

他燃烧了大量的仙力，一口气负担了三个人类的生命。仪式完成后，疲惫不堪，累到几乎虚脱。于是坐在树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被赶来的韩信叫醒。

“……吵死了。”开口说话后他自己都被自己虚弱的声音吓到了，他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骇人，惨白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才会让眼前的急成这样子，“谁允许你往我手机偷装定位器的……”

“你做了什么？！”韩信的心脏狂跳着，浑身都在颤抖，无尽的恐惧让他的声音染上哭腔，“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是不想死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轻笑，“你不是不想失去吗？我在满足你的愿望啊。”
“所以你就用透支自己的方式？！”
“你不也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李白挖苦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嘴硬。

“……”
“怎么，感受到我的心情了吗？说吧，还有什么愿望？你以为被死神遗忘活到世界尽头是什么很得意的开心事吗？”
失去的力量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完成了重铸，李白感觉到浑身正有源源不断的仙力流淌而过，刚刚透支过后虚弱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然而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些被尘封的回忆。

瞬间，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中泛起了一圈圈眩晕的光晕，耳朵里嗡嗡作响。
往事流转，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如梦如幻的恍惚之境，只有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是他，一个是——


“……已经……够了。”最后，他睁大涣散没有焦点的双眸，兀自呢喃着落下眼泪。

“一个人孤独地活到世界尽头，”双眼已然撑得通红，“到底有什么可快乐的啊。”

34
遥远到仿佛来自亘古的记忆，那时的他，还只是一只修行不久的狐妖。
直到他因为好奇来到人间，爱上了一位人间的少年。

他化作狐狸接近跟随父亲外出打猎的小少爷，被对方当做落难的野狐狸捡回府里。一年又一年，陪着对方长大。
春风拂过翠竹，狐狸陪着稚嫩的他追逐蝴蝶，无忧无虑。小小少年的眼睛清澈如溪水，闪烁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渴望。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稚嫩的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夏夜，繁星点点，狐狸陪着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已经长高了些许的少年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沉浸在书海之中。月光如水，洒在他们的身上。
秋风起，落叶纷飞，狐狸慵懒地趴在枫树下，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影手持长剑，舞动着剑影。岁月悠悠，转眼间，那个懵懂孩童已经成长为英姿勃发的少年。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儿时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和沉稳。他的剑法也日益精妙，每一次挥剑都透露着坚定与力量。
冬雪皑皑，及至弱冠之年的他站在雪地中，凝望着远方。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的痕迹，唯一不变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始终陪伴在侧的那只狐狸。

狐狸长到一定的年岁体型就没有再发生变化了。可人类不同。

他原本以为，狐狸也会生老病死。殊不知，这是一只妖精。

再弱的妖精，只要修行过，只要不是神形俱损，都是不老不死的。

战火纷繁，民不聊生，他在动荡的流年里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和家人，心灰意冷地上了战场。
可似乎是神佛庇佑，他不仅在朝野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还平安地活到了解甲归田。

那只狐狸又来了，这一次，“它”现出了人形。

它说，自己上战场的这些年它也没嫌着，道行修为又深了些，左右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不如以后他们就做个伴吧。

狐狸爱上了他，封印了他身为人类身体自然衰老的诅咒，要他陪自己到天荒地老。
沧海桑田，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久，然而见证了太多离开与失去，纵使狐狸可以给他健康的身体，却治愈不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真的好累，筋疲力尽。
于是他说：“已经够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

逝去，是每一个沧海一粟的渺小人类必然的结局。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那我呢？！”
李白看见自己双眼通红，抓着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质问，
“那我就能失去你吗？你死了以后要我怎么办？”

“我真的好累，李白。你……放我走吧。”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李白四肢发软地松开了他，一路后退着，跌坐在地上。空然睁大的双眸里，是流不尽的眼泪。

“人妖殊途，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到天荒地老。”

“我恨你。”他倔强地抬起头，用冰冷的目光剜着对方，痉挛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要诅咒你……永生永世都无爱而终。”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道，那人早就发现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类永远不老不死，每日的透支一点点积累，到最后他很有可能道行全毁，魂飞魄散。

收回留在他身上的半副元神后，人类一夜之间衰老到了生命尽头。可是离开的时候，他却是笑着的。

历经了大悲大痛，孑然一身的狐狸万念俱灰，他没有一天不在自责，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到最后，他连自己爱的人都留不住。


潜心修炼的数百年间，他参与了那人几乎每一次转世。

看他诞生在不同的家，看他长大，成长，然后死去。
也许是因为自己当初的那句诅咒，转世以后的他，每一世直到死去都没有发展情爱。

记不清是第几次失去他，李白终于觉得，自己好像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原来不断地失去，是这样的感觉吗？是自己太自私了，强行留住他，却没有想到他看着昔日的家人朋友一个个离去，是多么地痛苦。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地留住他，留住他的人，留住他的心。

他决定从这一世开始，不再参与进那个人的人生了。
漫长而无止境的、近乎休眠性质的闭关修行开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如果醒不来，那么就……刚好去陪他吧。

又或者，他可以期待一下，他们再一次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35
残留在韩信身上的、属于千百年前李白留下的仙力，既是庇护着他，同时也影响了他。

所以他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偏执追求永生的混蛋。
他一直在失去。一世比一世冷漠冷心冷血，直到那缕力量的主人终于从长眠中醒来。

他们不记得彼此，但还是相遇了。


完整的记忆将他填满，前世的苦却痛彻心扉，脑海里闪回着每一次这人逝去的画面，李白虚脱地靠在树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个人孤独地活到世界尽头，到底有什么可快乐的啊。”
到最后，他又哭又笑，
“真是孽缘。”

不仅相遇了，还相爱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找回了前世记忆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自己眼前的韩信仍旧满脸的疑惑，夹杂着担心，
“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要告诉他吗。
算了吧。

李白释怀地想着，现在这样也足够了。

“我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他擦掉严重模糊了视线的眼泪，望着韩信哑声道，“你就是一个冷心冷血、没心没肝的混蛋。”

骤然环住他的脖子吻上去的瞬间，是李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然。

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END.

正文完结，会有番外后续篇，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