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使距离模糊，使时间消逝。】


间海郡，利蒙市

间海郡不是一个好的旅游目的地。这里好像已被阳光抛弃，初春时节依然潮湿、阴冷，被间海裹挟来的寒气笼罩。

现在是下午四点，但街道上已经少有行人。仅有的一点行人也纷纷行色匆匆，提着面包的老妇人佝偻着背走过街口，满面愁容的年轻母亲牵着瘦小的孩子……战事戛然而止，战争带来的伤痛却久久无法抚平。

走到市政广场上时，伦纳德忍不住将风衣裹紧了一些。这里的风不似贝克兰德那样温和，更加凌厉、无情。伦纳德并不适应这样寒冷的天气，比起在这里受冻，他更喜欢在平斯特街7号的房间里消磨一个个无聊的午后。不过，他此行既是要处理公务，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一个造型古怪的机器吸引了伦纳德的注意。这个机器正是伦纳德此行的目的，看到它时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失望这个“全自动许愿机”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奇特。如同情报中所描述的，那个镶嵌着几块玻璃，能直接看到履带、齿轮等零件的黄铜色机器依然立在市政广场角落的煤气路灯下。

伦纳德在“全自动许愿机”前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后，伦纳德基本可以确定，启动机器的办法就是转一下机器上的扳手。带着某种莫名的虔诚与期盼，伦纳德轻轻转动了扳手。

他在心里默念出了愿望，“我想见到‘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

“全自动许愿机”后凭空勾勒出魔术师的身影，他身穿略显浮夸的黑色长袍，头戴与当下风格相差甚远的古典礼帽。全新的面孔无法遮掩熟悉的气息，伦纳德瞬间认出面前魔法师打扮的人即是克莱恩。同时，他又感到眼前的流浪魔术师身上又有一丝陌生感。他更加高大、更具高位者的压迫感，人性丝毫未减，但比之前更加接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你在间海郡过得还好？”虽然已想好了很多要说的话，但伦纳德此刻只挤出了这一句开场白。

克莱恩笑了笑，“还好。”想到那本特伦索斯特黄铜书，他摊了下手，补充道，“如果遇到‘审判者’途径唯一性也不算什么大事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走出了广场。“我记得大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就是间海郡人？”伦纳德突然发问。克莱恩从身旁“诗人”的表情看出，他还在为当初识破了克莱恩的身份伪装而暗自得意。

“不眠者序列的记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克莱恩调侃地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当侦探的时候经常告诉别人我是间海郡人，这里也就算是我的一个‘家乡’了。”顿了顿，他用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小声补充道，“然而我再也回不到真正的故乡了。”

克莱恩与伦纳德都是漫无目的的旅人，但两人之间长久形成的默契仍在，他们很快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虽然身为天使与圣者的两人并不需要保持进食的习惯，但他们还是选择每日按时用三餐，作为保留人性的一种方式。暮色时分，他们走进了城市西区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厅。在侍者指引入座后，两人很快点好了餐。

“虽然还没有接到命令，但我想我很快就要被派去南大陆了，”伦纳德自顾自地开口道。

克莱恩挑眉，“南大陆？剿灭玫瑰学派？”

伦纳德向后靠住椅背，“差不多吧。”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接下来会去哪里？总不可能一直在间海郡流浪吧。”

克莱恩笑了，“你还别说，我真有过这个打算，”他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不过，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完成，我想我很快就要准备序列一仪式了。”

侍者很快端上了菜品，都是间海郡当地特色食物。克莱恩点了厚切猪排与鲜鱼汤，伦纳德则要了一些熏三文鱼。吃饭的过程中，克莱恩一直保持沉默。伦纳德觉得克莱恩好像有心事，像是在与某种日常、平静的美好告别。看了看克莱恩，伦纳德忍不住开口道，“你吃饭怎么这么严肃，好像这顿饭是你最后的晚餐一样。”

“吃完饭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克莱恩答，“我最近听说间海上有一个遗迹，与传说中的‘旧日遗民’有关。”

借助“蠕动的饥饿”历史投影，克莱恩带伦纳德传送到了间海的一座岛上。间海并不如极地海那样靠北，但长期以来这里形成了特殊的局部气候，初春时节依然是冰雪的世界。

这座小岛实际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冰山表面平坦，北面崖壁里封存着一艘沉船的遗骸。走近小岛北边崖壁，克莱恩与伦纳德看到，沉船船身的主体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作为一个键盘强者，克莱恩勉强辨认出，这艘沉船是他还是周明瑞时经常在电影与军事论坛上看到的小型驱逐舰。沉船似乎被外力折断成了诡异的形状，它的白色桅杆横了过来，从冰山北边崖壁上沿伸了出去，就像是崖壁自然的延伸。

克莱恩站上桅杆伸出的部分，还未完全解冻的海水就在他脚下。黑夜完全接管了天地，夜幕衬得海水幽蓝近黑。这截突出的桅杆让克莱恩想起了前世打过的刺客信条游戏里，刺客们进行信仰之跃前所站的鸟瞰点。此时克莱恩也有了一跃而下的冲动，他连忙平复了自己的心神。深色的海水如同深渊，在向他无声地发出某种邀请。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考验我的抗寒能力吗？”伦纳德只穿了薄风衣，已经快要在寒风中支撑不住。

克莱恩没有说什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海水与冰雪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伦纳德能感到周围的空气暖和了一些。

“看来我们的‘奇迹师’又向他自己许愿了，”伦纳德笑着说。

克莱恩看了一眼伦纳德，“我觉得崖壁下的水里有东西，我能感到一种吸引和召唤。”

“哦，那你要下去看看吗？我在这里等你，”伦纳德不怀好意地看向克莱恩。不出意外，他的前同事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克莱恩能感到，这个旧世界留下的沉船废墟里一定埋藏着什么秘密，也许会如切尔诺贝利那样，让来访者窥到一丝旧世界毁灭的真相与这个神秘世界的某些本源。然而长期形成的谨慎还是使克莱恩放弃了探索的打算，他的灵性直觉提醒他，身为天使的他也不可在这里贸然行动。

克莱恩又转过身面向大海，“在很久之前，也许是万年前，间海曾经是五个相连的大湖。那时这里的气候没有这样极端，风景也截然不同。”

听到克莱恩的话，伦纳德似有所感。他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云层退散，红月的光芒笼罩了整片海域。有一些顽强的星星突破了绯红月光的封锁，装点着被月光照得有些发红的天幕。克莱恩接着讲了下去，似古代传说中的游吟诗人，也是穿越了重重历史迷雾的古代学者，“那时的月亮并不绯红，而是银白色，星空也不是危险的代名词……”他的话音刚落，两人身旁便出现了一轮银色的满月，和无数细碎明亮的星辰。

“这些历史投影就是那时的月亮与星空？”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伦纳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即使是月亮与星辰也无法逃脱时间的力量，”克莱恩伸手托起那轮银月，“时间也使本身分割的大湖相连为一，大地分崩离析。”

伦纳德也伸手触碰那些星星的投影，“它使得生命中遇到的很多人来了又去，有如潮汐。”

“某人今天倒是像一位真正的诗人了，”克莱恩笑道。他一挥手，银月与星辰的历史投影全部破碎，碎片如萤火虫般在空中飞舞，直至回归历史迷雾。看向伦纳德的双眼，克莱恩接着说，“世间还有一些力量比时间更强大，比如爱，比如生命。”

伦纳德正想回答，却被聚合于北边天幕的奇异光线吸引了注意。蓝绿两色流光在天上流转，与绯红月光相映，形成了诡异又奇幻的画面。星光在雾气中明明灭灭，似鬼火如轻烟的流光很快辐射了整个天幕。

“这是北极光，”克莱恩走到他的前同事身旁。克莱恩看到微风卷起伦纳德乌黑的发丝，北极光映在他的绿色双眸中。伦纳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久久回不过神。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会很难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美景。”

想到前世听过的那些传说，克莱恩说，“有些地方的人会把北极光称为‘欧若拉女神’，他们认为这位女神代表幸运与希望。如果在看到北极光时许愿，就能得到她的祝福。”

伦纳德挑眉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风俗，不知道向你许愿，和向北极光许愿哪个更灵一些？”未等克莱恩答话，伦纳德又说，“既然今天已经向你许过愿了，我还是朝北极光许愿试试。”

说罢，伦纳德闭上双眼，虔诚地向北极光许下了一个心愿。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克莱恩也保持着许愿的姿势。

“你自己不就是‘奇迹师’嘛，怎么还向北极光许愿？”伦纳德问。

“我有些担心，我的能力不足以让我的愿望实现，”克莱恩微笑着说。说罢，克莱恩听到他的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我的心愿是，伦纳德在南大陆的行动平安顺遂。”

“这样啊，我的心愿是——”伦纳德的话戛然而止。克莱恩伸手堵住伦纳德的嘴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伦纳德定定看着克莱恩，久久没有说话。他对克莱恩的序列一仪式了解甚少，但经历了值夜者任内的那些凶险时刻后，他能隐约感到克莱恩面临的是多么严峻的处境。神性与人性的博弈，数位真神的敌意，星空的威胁，都要由他身旁这位眉眼间仍有书卷气的“流浪魔术师”独自承受。

伦纳德笑了，但他的碧绿双眸中似有泪水，“比起愿望，这更像是一个预言。我相信，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终有重逢的一天。”

他们在夜色下交换了一个又一个吻。繁星清冷又苍白，但他们此刻拥有世间全部的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