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是爱意，白色是月光。

  当你的心飘向彩云上的宫阙，红的便化作黄泉路上熊熊燃烧的妒火，衬得空中高悬的白愈加皎洁；当月华苍白地枯萎，它栖息的天幕也变成一面霉湿的墙，平平无奇，也没那么遥不可及，映得嘴角含着的红越发妖冶，是为朱砂。

  夜色下匍匐未发的爱是何种姿态？我们带着何种无言与面目活在同一夜色的屋檐下？

  你知道，已经太迟了——这时才反悔，月儿已高垂夜幕，云海与大地已辗转过了多少轮辉光……

  太晚啦、你知道，躺下吧，让我们相对无言地进入梦乡，就在这褥子里，什么也不要说，那会让岌岌可危的月光加速衰老。

  别说话，我用指尖替你封缄，尘埃从眼睫抖落满怀，那样轻盈，带走肢体纠缠的温存。别那样看我，你知道，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羽绒般轻声的嗫嚅，宛若要坠入另一个人间，嘴中擒着隐而不宣的苦涩：怎么此刻才向我吐露爱意？

  在冷焰与星芒中说爱我，抚摸我掺着细汗的青丝，又触碰我温凉的腕子。别这样、别这样，这时才来说爱我，我怕痒似的推开他，窗外的夜倾听心的不忿——那是一潭无波的死水。

  我下了床，趿着鞋入玄关。古时的静夜浮现在吟诵的诗行里，我伸出手，汹涌的夜色就从指尖流溢，是明月共潮生的奔腾不息；看见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水月镜花，于是我也推门踏进蜃影。

  身后的呼唤与眼前肆意旷野的天地相比，也渺茫得销声匿迹。自由在那一刻为他高冠加冕，而他却将身后的桂叶和月光一把抖下，在黑暗中踽踽独步。

  苏在无人之境翘首环顾，灵魂寻觅之姿傲然如屹立的喜马拉雅山，孑然地落雪，于今夜高过星辰与天堂。

  所以他登上被晚霜冻白的屋顶，用纤细的手指拉着二胡，柔韧的弓毛左右横割天地、人文、山河，于是深夜里传来悠远的史音。

  乐声将烟雨长廊拨到眼前，蒙蒙红尘中，行舟漾开江上白霭，佳人的倩影映入湖心，浓眉蜷缩在黛色的山峦间。

  浙江披着风衣，在盎然的绿茵上抬眸，眉眼深深、柔情脉脉，心中潜藏的、沉着的、热烈的爱都在弓弦华美的演绎下释然。

  苏在白墙青瓦上，挥舞的手肘划开浓稠的霜，颠倒黑白与昼夜，眼中古井无波，手中的胡音牵动人心，在浪潮迭起的岁月中迎来终局。九曲回肠的江水最后流入了浩瀚史书，成了佳人才子笔下生花的诗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在永恒无尽的时光长河里，世人把爱言说，将爱刻入三生三世的石碑里，用铿锵的誓言妄图抵御世事易变的沧桑。

  当人们埋葬了腐朽的三纲五常，摆脱了愚昧的门当户对，爱情不再是月老掌中既定的命运红线，或父权手下可望不可及的水中花月，而是人人可以追寻的精神风标。

  或许爱情早已不是象征自由的唯一，因为追求自由有无数种途径，而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单局限于儿女情长，无论男女都能凭努力成就一番事业，以实现人生价值达到自由。

  在工业爱情泛滥的时代，爱情的确是自由了，如放飞青春的野驹，在变化莫测的人心中奔走，或不羁或温驯，全在于人。

  人们从相识到相爱，如闪电般迅疾如虎地步入婚姻殿堂，却在日后不断的摩擦和争吵中合谋杀死了爱，盖上棺椁后又以“婚姻为爱情之墓”自诩人间清醒，将谋杀的嫌疑撇净。

  我掩面哭泣，在浩浩荡荡的天地间，看眼前水网密布的渔乡，又落入山前男人的眼中，心知头顶逡巡的爱已在所难免。

  苏叹气，久久地凝望着浙，想到自己将以坠入情网入世，弦音就徘徊着犹疑不决。

  他想到红玫瑰与白蔷薇，想到人一生中总会遇到的两个情人，以其中一方的枯竭、陨落为终局的宿命，是为残酷的爱情。

  就像牛郎织女间无法横跨的银河，梁山伯与祝英台命运多舛的阴阳两隔，焦仲卿与刘兰芝双死化鸳鸯的悲剧。

  苏害怕二人的爱情也会在渐行渐远中音讯全无，最后落得曝死街头的下场。他相信浙也出于相同的缘由才迟迟不肯说爱，在焰火即将消磨殆尽的今夜才说出口。

  最后的音节在弦上婉转归位，一曲终了，苏静静地抱琴等待，红尘滚滚，人走茶凉，他等着曲终人散。

  浙江的视线从未偏移半毫，始终如一地仰望江苏，像每一个抬头观星的夜晚那般习以为常，恬静的星芒在脸上羽化成朦胧的柔光。

  万物都在斗转星移下回归苍穹，于是文人墨客都吟诗作赋，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感慨不知天上宫阙，不知今夕何年，将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盛景装满胸怀。

  苏的灵魂受那样的目光洗涤，感到寒夜不再、黎明将至的超然脱俗，让爱有了在远方流浪、寻觅归所的勇气，他们都望入彼此的深处，在思想的碰触中涅磐重生。

  即使知道爱是不加掩饰、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浙也义无反顾地伸手，去触摸它的炙烫，掌心合拢，牢牢地握住。

  他看着江苏，眼神坚定又温暖，知道爱从来都不是索取和要求，而应是包容和理解。浙懂苏的恐惧与顾虑，知道对方心中的挣扎，所以他在安静而非聒噪地爱着。

  也许人们从如胶似漆到势不两立、从亲密无间到形成陌路、从相识到分手都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而白头偕老的理由却如凤毛麟角。

  “但我愿意陪你，走过千山万水，去寻找那个唯一的、至死不渝的理由。”

  苏愣神了刹那。那声音，似是四月，似是原野，似是积雪消融、蝶翅纷飞的花谷。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洗净铅华、流光溢彩的绿意在体内疯长、迸发，是胸中喧哗的心跳。

  旷野、屋檐、草地、二胡消散在城市缭乱的霓虹里，奔洒的月光照亮从梦归来的两人。

  他们在客厅一红一白地对坐着，像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蔷薇，这一次争吵与以往的不同，浙与苏在末尾达成了和解的共识。

  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意识深处，在那个充满月光、诗歌、弦音和群星的，梦一般的远离都市的夜晚，他们的灵魂在天地间进行了一场放下偏见和傲慢的畅谈，从针锋相对到水乳交融。

  同一屋檐下的两人依旧无言，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小屋里减缓乃至静止，曾囹圄于世俗纷纭的爱人们重新聚在一起，享受此刻拥有彼此的璀璨时光。

  高楼大厦永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人们从这世间孤独地诞生到孤独地死去，在繁城下纸醉金迷的灵魂总要在旅途中歇一歇，去看一看窗外只此一回的风景、数一数身旁擦肩而过的行人、听一听路上可歌可泣的故事，只要别让心灵的窗口封闭，就总会遇上使你热爱而无悔驻足的事物，爱情便是其中之一。

  茫茫人海中一见钟情的眷侣，或因疏于陪伴、意见分歧、性格迥异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吵架。苏曾对爱情惶惶不安，而浙却对苏步步紧逼，闹得关系如履薄冰，如今他们纷纷放下，各退一步，又勇敢往前拥抱彼此。

  苏听着对方滚烫的心跳，想起梦中，爱让自己的胸腔春暖花开、枝繁叶茂，每一次奋力的搏动、每一个温热的呼吸都如柳暗花明般为浙而生。

  他想了许久，想到相思与红豆、倾慕与南风、无言的期许与闲敲的棋子，所有漫不经心的思绪，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