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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咒术回战 夏油杰,五条悟
标签 夏五,夏油杰,五条悟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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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25 21:07
- 导读
- summary:五条悟的病是否治得好?每当我深入这个问题,我都在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
【夏五】他言無用
summary:五条悟的病是否治得好?每当我深入这个问题,我都在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
1
我换上工作时穿的白大褂,然后做好所有的准备迎接今天要来的病人。建筑里浅色调的内装看来平添几分冷淡,硬要说的话,或许比我看过的摄影展里的单色照片还缺少人气。我就在这样了无生气的地方工作。
我朝窗外看了看。窗外正对着一条公路,路旁栽种着两排樱树,在隆冬萧瑟的风里向外舒展横生着光秃秃的枝杈,连空气也看起来像惨淡的灰色。随着两声含蓄的叩门声,我的旧友和今日的病患便一前一后地进了诊疗室。
“好久不见,硝子。”
硝子也随意挥挥手,就当作与我打了招呼。
我不动声色地端详和硝子一起来的男人。他生得高,这在日本人里相当难得。发色也出挑,像窗外下了一场苍茫的雪,而他也融进那雪里,却用漆黑色的衣服笼罩住全身。眼睛用绷带缠绕着遮盖,如果他不是来了这间研究所,甚至让人以为他要看的是眼科。我听硝子说过,咒术界没几个正常人。所以目前的这些都在接受范围之内。
我示意他在我面前坐下。硝子以一个随意的姿态坐在一边,手肘抵在窗台上,手掌托起她小巧精致的脸,一副决计不作干扰的样子。
“五条先生,能否简单描述一下您的症状?”
“都说是硝子小题大做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失眠而已。我一向睡眠短浅,失眠也是很正常。硝子不是精神科的医生,非要带我来。我很正常,不如说是没有任何异常,根本没有问题,失眠也完全算不上什么,而且我也早就习惯了。”
他坐在我面前的那张设计简约的单人沙发椅上,说得十分轻松,坐姿也很惬意,在说话的途中交换了一次交叠的腿的上下位置。他满不在乎地说失眠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强调自己一切正常。资料上显示他今年二十七岁,但他却故意用小孩子撒娇的语气问,“硝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夜蛾老头子又要说我旷工了。”
硝子执意不理会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这时助理给两位客人送来水,硝子是麦茶,眼前这位先生是蜂蜜水。他反应很快,瘫在沙发椅背里的身体直立起一些,礼貌地向我的助理说谢谢。
我觉察到一丝违和感。脑子里闪过一些奇妙比喻——这种违和感,就像大福里填的馅料是米糠酱菜,味噌汤里却添了一大勺蜂蜜或砂糖。但看起来却人畜无害,大福还是大福,味噌汤依旧是味噌汤。
“那我换一个说法吧。五条先生最近有经历过一些重大的、或难以忘怀的事件吗?”
在我所觉察到的那些违和感里,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又陡然生出一分危险。五条这次没有马上接话,他短暂地沉默,凝视着自己放在桌下十指交叠的双手,看起来像是正在组织语言。我看看硝子,她依旧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搭在腿上的手紧紧捏住衣角。
硝子对我说过,在带他来之前会向他解释我对咒术等等稍有了解,不用担心普通人对诅咒以及术式云云一无所知。
“前段时间,我杀了人。”
“原来如此。”
“但这也无可厚非。以前我也杀过诅咒师。这没什么,毕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已经说过,我很正常。”
他依旧语气轻松,但我意识到他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但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那违和感最初只朦胧暧昧,像房间里的花瓶盛着将谢的花,散发着垂死的暗香,让人不禁怀疑那香味是否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错才得以幻知。但现在它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宛如面前盛着的一碟大福,等到真正捏起再放入口腔,经过牙齿的咀嚼与舌苔的触碰与摩擦,最终才确定——确实是米糠酱菜馅的大福。
“五条先生,请跟我来。”我领着他到了旁边的另一间诊室。
他需要在那间诊室里完成一份测试,只不过他所花费的时间出人意料地短。几分钟后我去取结果,硝子和我一起。她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低声问,“怎么样?”
“过于正常了。每一项参数都接近平衡值,甚至让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用怀疑了,大概就是吧。”硝子说。闻言我朝硝子苦笑,看出来她似乎十分想点支烟。她脱掉了厚重外套,只穿着一件宽松毛衫,室内的暖气烘得她的脸微微发红。她从以前起就是一副寡淡的表情,现在也如出一辙,用同样冷凝着的眼神看着我手上那份报告。
我们拿着报告回去,五条悟已经闲散地把自己塞进那张沙发椅上,手指交叉着抱在脑后,似是而非地看着窗外悄然飘下的落雪。室外的灰色空气被落地即逝的雪花割裂得稀碎。
他仰着头看再次进入诊室的我们。“都说了我没病了吧。”
我半开玩笑地回他,“还请您能认真写啊。”
这间精神治疗研究所存在的意义不仅仅只是让特意来此一遭的病人们简单地在房间里用电脑填填表,再根据数据结果为他们下出诊断而已。
我让助理将他带到治疗室,并且协助他戴好仪器。病患的治疗室,换言之也是医者的实验室。研究内容尚未公开,大部分的器械也都不是量产机。我和硝子去操作室,两间房间用厚重的透明玻璃隔开,硝子在进入房间后转身轻声关上门。
五条悟躺在治疗室的病床上,病床旁边立着一整组精密操作的仪器。粗细与颜色不一的线连接着扣在他脑部、挂在耳朵上固定的传感器。
我按住话筒的按键:“五条先生,接下来可以安心地睡一会了。”
他不以为意地轻笑起来,“好死不死,没什么大病,我只有一个常年的失眠。”
“请别担心,您会睡着的。”
我关掉麦克风,看见他将信将疑地闭上眼。我没有告诉过硝子具体的治疗手段与内容,她是第一次见。在我调试机器参数的时候,硝子问,“感觉如何?”
在我们将头戴式的耳机搭在头顶之前,我盯着五条悟,慢慢开口。“实在是不怎么样。我全部闻到了。”
2
显示器中放映出樱花纷飞,钟鸣悠扬的景象。初春时节,路人穿着一水儿的深色调,棕褐色的毛呢外套或是厚面料的绀色西装套装,却看不仔细五官,每个人都长得模糊。画面的视角不住地左右来回转动。似乎是起风了,春寒料峭的风刮得樱瓣向远处漫无边际地翻飞,落在路旁的花坛,也许还会继续悠然飘散,落在远处静静流淌的河川上。
画面突然像老旧的电视机信号接收不良时一样显示出雪花状的马赛克。片刻后画面急剧地变化。街道两旁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每个人依旧都是一副模糊不清的漠然面相。纤小的浅粉花瓣宛如空中的雪崩一般,随即泰然自若地飘然落地。画面给出的视角仿佛混杂在人群里,看得到由近及远一大片黑压压的头顶。那些含糊的脸齐刷刷地向道路延伸的远处望去。
不过一会,便从远方缓缓行来游行的队列。硕大的神轿映入眼帘,抬着神轿的一队男子唱着意味不明的呼喝。游行的队伍很长,同样服装、同样发型的女性排成阵列,随着队伍的行进千篇一律地手舞足蹈。
画面中时而显示出由内向外呼出的烟白水雾。向画面内里吹去,再不规则地散开消失。那是借由某人的眼睛而映照出的画面。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五条悟睡得安然宁静。只有古怪的感觉继而席卷而来。生机复苏的初春,纷纷扬扬的樱雪,衬托的是轰轰烈烈的祭典游行列队。
光凭这些还不能贸然进行判断,但这样下去这队列只会没完没了地走下去。我控制面前的仪器,开始进行干预。
一瞬间道路两旁的行人尽数消失,嘈杂的人声便统统被按下静音键,只剩音律简单歌声悠扬的民谣。视线又开始迅速左右回转,最终停留在正正行至面前的列队上。分不清乐声从哪里传来,只有神轿平缓沿着路面推移,后头跳着阿波舞的队列像牵线操纵的人偶,木讷僵硬地合着乐声动作。人偶们的脸难以辨认得更彻底了,每张脸都被黑色的杂乱线团乌泱泱地糊住。热闹非凡的场面,溢出诡异的死气。
没办法让画面里的人都显示出清晰的面部五官。我看了看硝子,她眉头紧蹙。
我接着试图干预场景,快速地消除只顾结伴纷飞的樱流,画面迅速切换到盛夏。浓墨重彩的绿色与遮天蔽日的树影,日光从叶片的缝隙中见缝插针,溢出可怜的一线,光线散落分布,落在舞蹈的队伍中不见踪影。于是诡异的感觉消减一些,祭典回到它该去的季节。
画面却倏然开始晃动,不断析出雪花状的马赛克,逐渐趋于崩裂的状态。灰白色的雪花越来越密集,热夏和绿树随着游行队伍形容扭曲,不断地扭动挣扎,显示器中的整幅景象混杂着闪烁跳动的马赛克点,又铺上一层惨淡的灰白。
最终屏幕转黑,一切骤然间归于沉寂。
硝子问:“怎么回事?”
我快速回道:“这个片段结束了,也有可能是由于被施加的影响而变得不稳定,强行终止了。等一等,接下来或许还会出现别的。”
片刻的寂静后,碎屑状的灰白相间的点再次闪动,最终显示出暴雨如注的暗绿树林,林中静静矗立着一座五重塔。硝子当即有反应,她轻轻说,那是高专里修的佛塔。我随即将朝着她那一边的耳机挪开一些,只用另外一边听声音。
看来是高专内的场景。比起上一段中所显示的怪异游行,这一段影像让我稍微产生了一些触碰到某些实质的感觉。画面依旧是主观视角的呈现,观者似乎在佛堂内,视线很低,或许是跪坐在地上。佛堂外下着暴雨,雨水沿着廊檐点连成线地垂坠下来。耳机里不时传来清冷含蓄的敲木鱼声,接着,视线挪动一百八十度,回到殿内。是没有佛像的布局。观者身侧同样静静跪坐着十来人。和上一段影像一样,没有具体的脸。
“好奇怪。”
“嗯?”
“高专里的金堂,一般不会有人去,也从未安排过像这样的集体朝拜。”
“明白了。硝子,谢谢你。”
我试图对这场倾盆的雨进行干预,但雨依旧未停。仅凭一场雨、一片树林和一间佛堂,还有画面里的所有人都被同样的宽袍广袖笼罩住全身,实在是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时节。我告诉硝子,五条悟在干扰我们的治疗过程,然后强制结束这一段。画面再次归于一片漆黑。
“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我出去抽一根。”
趁着硝子出去的时候我继续调试机器。还剩最后一段,今天的治疗就要结束了。等到她回来时,我成功连接上最后一段影像。
是一条残破颓败的小巷,看起来十分阴冷,视线似乎是从巷口往巷子里看。视角渐渐往右下方移动,直至映出一个人影。那人满身血渍浸染白色里衫,靠坐在壁边,十分狼狈。长发散乱,不能完全看到整张脸,然而是头一次能看清楚五官。硝子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去注视显示器屏幕,几乎是急切地开口:“就是他。”
“他是?”
“五条悟所说的,他杀的人。”
画面开始急剧晃动,还未来得及开始干预手段便戛然而止,又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一段影像的时长及其短暂。
3
这间研究所的主要研究内容是通过干预患者的精神世界,以此进行针对性的治疗。由于技术还未完全成形,治疗过程中所显示出的成像也无法确定是患者的现实记忆还是虚幻的臆想,需要操作者自行判断。每次治疗至多连接三段患者的精神构想,否则会对患者本人造成负担。但以目前的技术,只能干预周遭的环境,不能直接对患者本人施加影响。这也是为什么画面都是以患者的视角来呈现。
从治疗结束到五条悟醒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向硝子解释自己的推断:第一段所显示出的是完全不合常理的景象,很有可能是虚构的;第二段是现实的场景和虚构的事件;直到第三段出现现实中的人和清晰的五官。我猜测第三段很有可能就是五条悟本人的真实记忆,但不能确定前两段是他故意为之还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保护。
五条悟醒了,他缓缓坐起身,助理进入房间为他拆卸仪器。
“五条先生,睡得如何?”
“感觉一直在做梦,但是已经不记得了。”他整理好衣物,似是用玩味的语气询问,“所以有治出些什么吗?”
“精神方面的治疗并不是立竿见影一蹴而就的,还请您谅解。”
他下了床,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也没什么问题啦。”
“以防万一,麻烦您一周后再来。”我转过头,“拜托啦,硝子。”
硝子点点头,随即传来五条悟略显夸张的叹气声。他开门走出病室,去了楼下的大厅。两间以玻璃相隔的房间,整个目所能及的空间里只剩我和硝子二人。我们取下耳机,我揉揉太阳穴,“这个人实在是很怪。我从来没见过精神状态如此难闻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这个怪人可是当今最强的咒术师。”
我讶然,开玩笑似道:“那世间真是十分危险。”顿住一会,又严肃起来,“五条悟的精神状态,就像把一桌子变了质的残羹剩饭混在一起倒进马桶一样的味道。”
硝子神色一凛。
我的术式是可以闻到他人的精神状态所拟现出来的味道,术式发动条件是必须是现实中所见到的人,且相隔距离不能太远。因术式不具有攻击性,我便没有入学高专,选择了普通的学校,于是现在就在这个研究所里做精神科的医师,除了能偶尔看见咒灵,和拥有一点聊胜于无的术式,只是个对咒术师的世界毫无了解的普通人罢了。
“那个场景,我也是头一回见。此前我只听五条说他自行处理了夏油。啊,就是最后一段影像里的那个人,叫夏油杰。”
我并没有追问硝子夏油杰到底是什么人,她也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她起身,再将椅子推回原位,轻声道谢后说,“我们下周再来。”
透过楼上的窗户,我看到硝子重新被包裹在厚实的冬装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只穿类似夹克的黑色外套,在风雪里显得单薄。他们与自天而降远征至此的白雪结伴,在暗灰的空气里行进。呼啸的风把硝子的头发吹得凌乱,我想那冷凝的风一定刮得脸生疼,于是不由自主地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似是身临其境地搓了搓上臂。
4
从五条悟身上所探掘出来的信息依旧时真时假,说是梦境也毫不为过。但具体来说,什么又是真、什么是假,并不好分辨。我借由显示器感同身受地看他与一块块做工精巧的麻将漂浮在充斥着异国风情的娱乐室里;看着他悠闲地躺在河岸的倾斜草地上,近处的桥上列着一排奇形怪状的咒灵,他就用奇特而又强大的术式当作子弹,从指间弹出去挨个贯穿那些咒灵。
忽然耳机里传来声音,十分随意地喊了声“悟”。那股随意感就像面前用精致的餐盘器皿罗列着昂贵的外国料理套餐,却可以不顾礼法地按照随心所欲的吃法去对待,用筷子夹用手抓都可以,只要顺手就好;而食物并不会生气。那声音温润沉静,语调不疾不徐,甚至暗含两分无奈。画面随即开始转向,直至转到满眼碧蓝的天忽地闯进一个深色的身影。日光白得触目,衬得他整体看起来更暗。黑色的长发乖顺地束在脑后扎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丸子,穿着一身黑色的似是学校制服的服装,裤子十分宽松,最后在脚踝处收束,像两个大大的灯笼。
“回来啦。杰,我的喜久福买回来了吗?”
“买了。但任务稍微拖久了些,回来时有些急了,不知有没有碰坏。”
我盯着屏幕,总觉得五条悟的语气与现在的、我所接触到的他有些不同。他十分顺畅自然地念出那三个音节,组成一个“杰”字,从上下的齿缝间穿过的擦音到舌尖从上颚弹过的侧音一气呵成。我想起来硝子的提示,终于将这个扎丸子头的少年和上一次见过一眼的狼狈模样的男人联系起来。他问五条悟,“那些借给你的咒灵呢?”
五条悟嘿嘿两声,“都被我打掉啦。”
夏油杰刚把随手提的纸袋放在一边,沉下身子往草坪上坐,于是一边把腿盘好一边叹气。“那些咒灵都还有用的……收服起来也不容易。”
“下次出去做任务,我再给你打就是了。”
夏油杰只得一脸认命,从袋子里取出盒装的点心,再拆开递过来。
画面再次混杂进模糊的雪花状马赛克。能够再次清晰地显示的时候,背景是在室内,看起来像是寝室一样的地方。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块大蛋糕,上面插着英文字式样表示“生日快乐”的薄巧克力。夏油杰插好蜡烛,再一一用打火机点上。硝子也在,画面里的她是短头发,看起来可爱俏皮很多。她坐在另外一边,三个人围着小圆矮桌,活像三足鼎立。
硝子说,吹之前得先许愿。
五条悟答,那我希望任务能少点。
硝子扶住额头,你是笨蛋吗,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夏油杰盘腿坐,一边给三人倒上饮料,“图个开心就好,悟现在可以吹蜡烛了。”
看得出来五条悟非常不讲客气,镜头凑过去,没一会光线就暗下去。紧接着他就伸手将插好的蜡烛尽数拔光,大刀阔斧气势如虹地切蛋糕。
等到嘴里塞满奶油,五条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呢?没有礼物吗?”
映出夏油杰和硝子正喝着饮料瞄他的样子,画面到这里就突然停止了。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里面是整洁简练的房间。眼前有一本摊开的书,是五条悟念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中规中矩,但仔细一看却是五条悟这条披着羊皮的狼在文字里偷梁换柱,给故事的主角安上自己和夏油杰的名字,换上自己名字的那个在你死我活的鏖战中略占上风,让五条悟得了点嘴上便宜。夏油杰靠着床边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盘,旁边是承装垃圾的小篓。他熟练地剖开桃子,是已经熟了的软桃,用指腹稍使些劲去按便能凹下去一点。他听出来五条悟照着书一通乱读,停下手里的活,“悟,好好读。”
五条悟也不恼,干脆书一合就往旁边扔。原是夏油杰给五条悟剥桃子,作为回报让他给自己念书听。五条悟趴在床上,深灰色的纯色床单被他睡得皱皱巴巴。他就着八爪鱼似的姿势在床上扭动到床边,凑在夏油杰跟前看他将桃子切成一个个扇形的小块,最后剥开表皮,盛在小盘里。凑近了看,夏油杰着实长了张任谁看了都得说是大善人的脸,耳垂肥厚,缀着圆润饱满的、貌似是黑曜石的耳钉;细眉长眼,五官清朗温润一如他的声线,两样相得益彰。一副慈眉善目的佛爷面相。他收好刀,只说,“你下来吃。”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像粘在床上难舍难分的软体动物一样挪下床。他也坐在地上,就着夏油杰早准备好的小钢叉吃桃子。夏油杰捞过被他扔在床上的那本书,翻开刚刚的页码,再点上一支烟。
“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那你出去,我自己的房间不许我抽烟,五条悟你不讲道理。”
“嘿嘿,你别生气嘛。”说着五条悟叉起一块汁水丰沛的软桃,往夏油杰嘴边递,把借花献佛献到了极致。
5
视线范围极窄,偶尔才露出一线间的画面。我将音量调得极小。
耳机里极为含蓄地溢出细微的喘息,那细窄而模糊的画面里是夏油杰湿润的眼角微红的神态,他凑得极近,时而像发了狠似的闭上眼,一副几乎倾轧着屏幕而出的气势。五条悟轻声地低喘,混杂着夏油杰稍显粗重的呼吸,听得不甚分明。两人在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灰色的床上亲吻得热烈而动情。夕阳光辉溢散,它寂静地燃烧,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房间内时,已经脱去了那层刺眼露骨的锋芒,只映得夏油杰的脸蒙蒙覆上一层柔和的橙光。五条悟也许是被吻得失神,迷迷糊糊去看窗外的落日,它笼着一层绮丽的暖光,照得他一瞬间晃了眼。
“啊……!”五条悟突然惊喘,贴着夏油杰的唇含糊不清,“……你怎么咬我。”
夏油杰这才放过他。
“不要分心。”
五条悟盯着对方被津液濡湿得泛着光的唇瓣,凑上去再次含住。
6
人的精神世界形形色色,研究推进至今,见得多了,于是大多都不算得奇异跳脱。我会过意来,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我转头去看硝子。她此时却表情阴郁。那双点着泪痣的明眸一时间承载的感情复杂得过于丰沛,让我一时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暗自短暂地运用术式——现在的硝子闻起来就像茶过于浓郁而溢出的偏苦的涩味。
我第二次看见夏油杰的死状。
和上一次所看见的很不一样。只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依旧浑身狼狈,头发黏着污血虬结着,白色的内衫松松垮垮,已经是不能再穿的样子。仔细一看,血液是从右半身汩汩流出,他已经没有了整条右臂。
背景是一片漆黑,不是光线昏暗的哪里,却恰似皆无的意识空间。除了夏油杰,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是保持站立的姿态就已是强弩之末一般的辛苦,他挪着步子走近,像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牵起五条悟的手,五条悟往下看,他往他手里放了把刀,刀尖朝向他自己。他用湿淋淋黏糊糊的沾满鲜血的手,也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一样用自己的手包住五条悟的,指间已经开始转凉。五条悟的手被他的手攥着,被迫把那柄刀握得更紧了。
夏油杰不疾不徐地继续握着他的手朝着自己那边更靠近了一些。最后他松开手。五条悟的手背也被他的血染成红色,一条一条的血线向指缝侵入,立志也侵占手心。
他做好一切的准备工作,最后抱紧五条悟。这下真的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这一幕的夏油杰十分会打算盘,他用尽剩下的全力拥抱着五条悟,这下画面里只看得到他行将倒塌的后背。
虚无的空间里却开始落雨,就连雨也映成了死寂的黑色,宛如无情的黑线断成一节又一节,无数节并不那么锋利冷硬却又不容分说的线连成朦胧的雨帘,假作宽容地将那无所适从的高大身影笼罩其中。
画面又终止了。
夏油杰只留给镜头一个疲惫而决绝的背影,他留了个稍微有些不同的发型,上半部分的头发依旧绑成小小的丸子,下半部分散在肩上,好像长长了一点。他似乎说了点什么,我没听清,但画面开始以极微小的幅度颤动。五条悟杵在身前的手也颤,似乎是做了术式的手形,最后颤着握成了拳,终于是没打出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定在画面中间,抵着关节的皮肤泛得苍白。画面再次终止。
硝子似是自言自语地极小声地说了句“这样啊。”
“嗯?”我听得不太清楚,下意识地就朝着那边上半身倾斜了一些,去问她说了什么。
“啊……我说原来是这样。这里应该是新宿,那天是我打电话叫五条来的。原来后来是这样。”
我不再多问。
由于技术限制,连接到的患者的精神世界并不十分稳定,也无法鲜明笃定地鉴别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构的臆想,所抽取到的影像也并不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我尽力在信息的洪流中整理出一条线索,暂且不管真假,只让它们一一排好序列。从五条悟的脑中抽取到的大多是与夏油杰有关的片段,只能排出大致的时间顺序。
这一天的治疗结束,五条悟悠悠转醒,他从病床上起身,拆下仪器后便低头用拇指按揉眉心,或许是因为梦境给他的精神状态也带来了一定的压力。
但仍有些事值得庆幸。我发觉他的精神状态所呈现出的味道有所好转。与最初令我讶异的那样不同,虽然依旧不算好闻,但逐渐趋于稳定,像医院里常年飘荡的消毒水味和药味。
此时已是初春,然而那一点稍纵即逝的暖意薄情得犹如一位高明的欺诈师,只给捱过寒冬的人尝一点似是而非的甜头。我闻到春天独有的那种草木复苏时的淡香,全身的皮肤却依旧告诉我冬天尚未死去。
7
我最后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五条悟的内心,是在一个恰如其分的春天,窗外路旁栽种的樱树与我第一次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看到的那样纷扬翻飞的淡粉色的细雪如出一辙,连空气也不再显得灰暗。
这次的影像从头到尾完整清晰,比以往任何一段都充斥着实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片段,我才意识到原来五条悟曾经险些死过一次。那着实是该令人铭记的东西。到最后他麻木地站在鼓掌喝采的人群中,那些声音在他听来是狂乱的杂音,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便也如此,让人猛然间涌起一股难忍的躁意。他胸前抱着被惨白的布包着的何物,等到视线下移我才得知那是一副纤细而娇小的身体——被连根拔起的幼芽,弱不禁风的,女孩的尸体。随后夏油杰又出现了。他目光破碎地看着夏油杰走来,像已经过了保修期十年的机器,随着奇异的电流声与金属摩擦的尖鸣吊着最后一口气运转,恍然间似乎是他机械地看,夏油杰也机械地走。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夏油杰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黑色的制服上溅满了已经干涸暗得发褐的血,乌黑的布料敷上一层触目的红褐,脸上也沾着还没来得及拭净的污脏。
“是我把一切搞砸的,跟你没关系。”五条悟本来有些低垂的眼复又抬起,“把这些家伙都宰了吧?”
夏油杰已经站在精疲力尽的边缘,却仍是不可控地匀出了两分愕然。而此时我透过耳机的隔膜听到急促的心跳声,声音微弱,却不能对此置若罔闻。那鼓动让人凭空生出一些没有来头的不安,它仿佛与我自身的心跳也交融在一起,那颤动越来越强烈,甚至让我产生一种全身都随着剧烈的心跳而微颤的错觉。
夏油杰的声线里有一股几不可闻的力,那股气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平稳。他说,“算了吧,没有意义。……”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我们术师来说。”
五条悟又垂下头,那白布未能盖得严实,露出女孩刺眼的裙边。她穿着典型代表着十几岁女孩的服装,却同样在十代迎来了凋零。夏油杰也看着她。
在难以控制也难以忽视的鼓动声中,我却记不清画面是怎么结束的了。
8
五条悟还没有醒来,硝子一脸疲惫。她低下头,长发垂下笼罩住她的面容,她用手掌根部画着圈揉碾太阳穴。
“不太对劲……你知道六眼吗?”
我摇摇头。
“是五条悟的眼睛。看到这里我才想起来,虽然旁人对六眼的印象也许只停留在‘眼力很好’这个层面,但他很久以前说过一次,他能看到的比常人多得多。”
我嗅到一丝危险与不安,它晃动着我,仿佛在责难我。
硝子继续往下说。“五条曾经说,他能一眼看穿其他术师的术式。不止术式,体内咒力的流动,就连普通人无意识间向外发散、继而飘散在空气里的咒力都能捕捉到。以及,六眼的视野似乎没有死角。”
有限的空间里,蔓延着无限的沉默。我十分清楚她这一席话里藏着几层含义。我抬眼去看躺在病床上的五条悟,他暂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如果真如硝子所说,那么那些反映五条悟的精神世界的看似“正常”的画面恰恰是不正常的。
我心如擂鼓,忽然感到一瞬的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失去平衡。我倏地起身,工作椅顺着轮子滚动,骨碌碌地滑到一边。我走出操作室,硝子尾随在后。走到露台上我才开始点烟,再把燃着火苗的打火机凑到硝子跟前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根本不是什么探寻五条悟的精神世界,这就是他想给我们看的?”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六眼过于特殊,我没有办法按照常规去推理。发现这一点时也已经晚了,是我的疏忽,抱歉。”
我摇头,希望她不要自责,“不愧是最强咒术师。”
瑟瑟的凉风执拗地闯入我们之间。如果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触碰到五条悟的内里,那么就必须得接受这方法根本治不了五条悟的事实。若真是如此,我至今能做的就只有观测他的味道,起码我的术式不会骗我,而我只能认命。
室内与露台连接的玻璃门摩擦出吱呀的响动。五条悟从门内探出脑袋,那头白发总让我联想到他似乎从未受过世间污染。他说,“你们在这里呀。”
他走近来,问硝子也要一支,硝子拢着手挡风,再一边为他点上。三人靠着栏杆吸烟,我手上的已经到底,于是再点一支。
“五条先生,之后可以不用再来了,至今为止辛苦您了。”
“嗯?结束了吗?”
“是的。”
他似乎并不关心最终的结果,只像模像样地也对我说“辛苦了”。
我最后一次送别他们。五条悟身上依旧散发着像医院里的消毒水一样的味道,不算特别难闻,却也让人没法喜欢起来。他真是个极其坚强的人。他们并肩而行,一片透着淡粉的白色花瓣越过了五条悟,轻轻搭在硝子的肩头。我突然觉得,暮春将近,夏天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