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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勒克特拉的花束

作者 : Dande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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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又一个红绿灯。亚瑟坐在前往机场的出租车里,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天空暗沉沉的,像撒上了一层铅灰。天气预报晚间有雨,此时雨云尚未积起,只零星挂着几朵棉絮似的碎云,快速又不着痕迹的涌动着——下午大概率会起风。

车里闷热,亚瑟打开车窗凑到窗沿去透气,被一股大麻味的空气逼了回来,他皱眉把窗关上。司机小声骂着什么,踩下油门,拐进另一条大道。好在飞机没有晚点,他顺利接到了佩德罗,多年不见,葡萄牙人还留着那头长发,在颈后扎成一条低马尾。亚瑟决定先带他回公寓,临近大门时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亚瑟走下车,怀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叫了一声正背对着他抬头望楼的人。

美国人被吓了一跳,惊叫着回头:“什么?!呃、嗨!上午好,亚瑟。”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白净的脸颊有些泛红。

“怎么了?”佩德罗也跟了上来,绿眼睛在正在对视的两人之间徘徊。

这绝不是什么偶然,毫无疑问,阿尔弗雷德是来找他的。男孩笑的有些僵硬,像在掩饰什么,这举动叫亚瑟往一个不愿去想的方向想——他还没有放弃。亚瑟心情复杂的看着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没什么,”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开始介绍,“这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的老板。”

“你好。”阿尔弗雷德看向葡萄牙人。

“这是我的朋友,佩德罗·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梭罗,来自葡萄牙。”

“很高兴见到你,叫我佩德罗就好。”他露出友善的微笑,试图缓解他们之间怪异的氛围。他找着当前的话题:“亚瑟,你们有工作要谈?”

“没有。”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反应过来后又回到瞪视状态。阿尔弗雷德扬着笑脸,亚瑟则看起来有点生气。佩德罗不说话了,这两人给他一种安东尼奥和罗维诺的既视感,经验告诉他,此时最佳的应对方式就是闭嘴,让他们自己商量。

“你没有打电话说你要来,也没有发任何信息。”亚瑟率先开口。

“我猜你会拒绝,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阿尔弗雷德耷着脑袋,语气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他没再看亚瑟的眼睛,转而去盯那件棕色的羊毛大衣,今天有点冷,亚瑟专门去找了这件厚实的,腰封处扣着缎带,很有设计感。

尽管亚瑟很想问问阿尔弗雷德,如果他没有撞见他在楼底下徘徊,他打算怎么上楼,怎么找到他的公寓,可现在不是时候,他不能让他的两个客人站在路边吹冷风。

“先上去吧,这里冷。”亚瑟说着掏出大门钥匙。

茶桌上摆了茶和酒,别想了,没有咖啡,所以阿尔弗雷德只能喝牛奶,他坐在沙发上,很明显不高兴这个安排。给佩德罗住的客房亚瑟已经收拾好了,但葡萄牙人坚持认为需要重新收拾,所以他在客房里,对此亚瑟持怀疑态度。

一时间客厅里气氛冷凝,阿尔弗雷德像是要把手里那杯牛奶盯出花来。亚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他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尤其是阿尔弗雷德这个年龄段的,几乎没有共同话题。他猜测阿尔弗雷德有话想对他说,只是陷入到了难言的纠结当中,这可能跟他接二连三的打击有关,亚瑟有些愧疚,但他没有道歉的理由,也没有安慰的资格。

“我的冰箱里有饼干,你想尝尝吗?”总得有个人先开口不是吗?

第一次,阿尔弗雷德怒视他,蓝色的眼睛眯起,腮边鼓着一个微小的弧度,语气很严肃:“我不是小孩。”

亚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一是因为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会是这个反应,二是觉得这生气的模样很可爱。他忍不住想逗逗他:“又不是只有小孩才喜欢吃饼干,喜欢吃饼干的小孩也会变成喜欢吃饼干的大人啊。”

阿尔弗雷德瞪大眼睛,惊讶的张着嘴,脸颊开始涨红,亚瑟望进他的眼里,也感觉自己脸上发烫,他们同时撇过头,一个盯着地面,一个盯着茶桌。

这算什么?亚瑟在心里胡思乱想,他十分不愿意把刚才的对话称之为调情,如果是的话,这绝对是世界上最蠢的调情。

“你不讨厌我,对吧?”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但他仍然盯着地面。

“嗯。”亚瑟承认了,对这种问题撒谎没有意义,他跟阿尔弗雷德经常见面,不可能一直假装讨厌他。

“但你还没有喜欢上我,是吗?”他又问。

“是。”是吗?他不确定。

阿尔弗雷德站了起来,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牛奶放到茶桌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响,他走到亚瑟面前,趁对方疑惑的愣神,快速啄了一下那张可恶的嘴。

“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他大声宣言,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那样高举拳头,然后飞快的逃走了,留亚瑟在原地宕机。

好一会儿,亚瑟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捂着嘴,他居然被一个小孩儿强吻了。感谢上帝佩德罗没看见,不然他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老友。本来还以为事情就要结束了,没想到现在变得更加混乱,他的脑子就像一团没揉开的面粉,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在沙发上当了一会儿鸵鸟,亚瑟才想起要去关门——这混小子光顾着跑了。

佩德罗走出房门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主动提出买菜做饭,把想要帮忙的亚瑟安排去烤点心。虽然他是因为工作才来纽约,但行程并不紧张,为了跟亚瑟叙旧还定了提前一天的机票。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果然起风了,天光暗得比平时早几个小时,乌云黑压压一片,看风势还有增加的趋势,亚瑟赶紧跑到阳台,把月季女士搬进室内,再把阳台锁死,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有闲心给自己倒杯茶。

佩德罗看到他的月季,很有兴致的欣赏起来,围着转了好几圈,亚瑟有些高兴,还有除他以外的人懂得月季女士的美(如果他愿意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会有更多人喜欢)。

“你跟上午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佩德罗在靠近月季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

“什么?”亚瑟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跟你表白的男孩,你的老板。”他打趣的笑着,端起酒杯,见亚瑟表情震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摇了摇头,“我没偷听,但是那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想听不到都难。”

亚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当场把自己咒杀,他放下茶杯,理了理混乱的思绪,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佩德罗。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对他有好感吧?”佩德罗不是一个喜欢八卦好管闲事的人,他讨厌麻烦,但他更担心亚瑟,不想好友孤僻成极端。

“哪有那么简单。”亚瑟没什么底气的小声嘟囔,试图回避这个话题。

“唯一的难点就是你自己,别告诉我你有多么在乎这份工作。”佩德罗抓着他不放,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亚瑟怒视他:“我当然在乎。”

“你知道,”佩德罗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我指的是这份工作对你的重要程度,不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

“你不是一个单身主义者,亚瑟,那就别总是把人拒之门外,若你实在觉得阿尔弗雷德不合适,也可以去找合适的人。”佩德罗担忧的皱着眉,他了解亚瑟的固执,但他不能假装毫无所觉,“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很啰嗦。”

亚瑟轻轻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世界上还愿意啰嗦他的也只有佩德罗了,又怎么会对他说过分的话,只是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难以想象生活中闯进第二个人会是什么模样,更不敢去赌自己是否承担得起。他恨透了自己感情上的懦弱,也恨透了造成自己这样的人。

雨越下越大,狂风划拉着窗户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一道闪电在瞬息之间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预兆惊雷的响烈。纽约少有这样的大雨,但每一场都冲刷着底层痼生的烂泥,涤荡沉闷已久的空气。这是一场好雨,因为高楼之上,暴雨无声。

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四个闹钟、茶、工作和讨厌的同事,唯一令亚瑟疑惑的是,自从那天以后就没怎么见到阿尔弗雷德了,这很奇怪,他的宣言还历历在目,却没有任何动作。亚瑟有些不安,感觉就像是孩子静悄悄,不是挂了就是在作妖,这是他从公司同事那里听来的,用在阿尔弗雷德身上意外合适。

打开邮件,亚瑟开始一封封查看,一个无关工作的充满了诱惑的标题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细阅读后,看着黑色加粗字体的“夏威夷欧胡岛”“惠斯勒滑雪场”和“法国巴黎”三个地点,对这所谓的“公费旅游一周”充满怀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谁定的地点?亚瑟没怎么想就选了“夏威夷欧胡岛”。暖季才刚刚开始,他不想去太冷的地方,法国就更不用说了。

这未免太巧了。巧到就像想喝茶,烧了三壶水,只有一壶烧开了,所以就提这一壶。亚瑟在心里冷哼,若这是阿尔弗雷德耍的花样,他倒想见识见识。

下班回到家,佩德罗正靠着亚瑟的躺椅在阳台上晒太阳,懒洋洋的闭着眼睛,阳光很舒服,亚瑟本以为他睡着了,但当他走过去时,佩德罗睁开眼:“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从客厅搬来一张靠背椅,摆在佩德罗旁边,中间隔着一张便携式茶桌,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佩德罗安静的看他做完这一切,喝了口凉掉的茶又闭上眼睛。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等你回家,还可以一起晒太阳,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享受美好。月季花有几朵落了,花瓣软软的卧在地上,边缘泛黄,亚瑟望着残花败柳发了会呆,决定晚餐后再收拾。又一会儿,他开口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佩德罗。

“夏威夷?”他忍不住发笑,身体带动躺椅发出令人不适的嘎吱声。

“是啊,你笑什么?”亚瑟疑惑的皱眉,不解好友的反应。

“没什么。”他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活动略微僵硬的身体,但仍在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祝你玩的开心,我会帮你照顾月季女士的。”

对于亚瑟那些妖精小姐、会飞的兔子等童话小爱好,佩德罗一向很宽容,哪怕现在已经进化成跟植物交朋友。不过换个方向想,现在比以前要好多了,至少他看得见月季。

亚瑟面无表情,绿眼睛紧紧盯着逃避问题的葡萄牙人,一阵沉默之后,佩德罗投降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么盯着人很可怕?”

亚瑟想起公司里那个一见到他就结巴哆嗦的意大利人。

“没有。”

“相信我,真的没什么,你去葡萄牙也一样。”他诚恳的说。亚瑟还是半信半疑,但佩德罗不拿他的国家开玩笑。

“对了,”他想起一件事,“我可能要结婚了。”

“什么?真的?和谁?”亚瑟惊讶的坐起身,后背离开了靠椅。

“马丽娅,你见过。”佩德罗开始傻笑,眼神变得温柔。

亚瑟想起那个自信热情的葡萄牙女孩,她很勇敢,徒手抓蛇的事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我就提前祝贺你们了。”他垂下绿色的眼眸,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婚礼可要记得邀请我。”

“当然,你一定要来。”他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继续享受温暖的阳光,嘴角还留着浅淡的笑意。

最近几天天气都很不错,大朵大朵的浓积云在湛蓝的天幕上乱窜,无穷无尽的变幻着。亚瑟正在登机,原本美好的心情在候机看到某个人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就是很后悔没打听一下弗朗西斯勾选的地点,否则他一定要去惠斯勒滑雪场。飞机上,亚瑟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们这组人数最多,公司包下了飞机,直飞夏威夷州,接下来就是长达十小时的无聊地狱。

无聊对亚瑟而言是常态,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打发时间。

“嗨,亚瑟。”阿尔弗雷德在他身边坐下。

亚瑟看过去,他正把一个灰色的背包从身上取下,放在大腿和座位之间,发现亚瑟在看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穿的很休闲,但又没那么休闲,至少亚瑟是这么认为的。阿尔弗雷德的T恤领口很深,外套袖子挽到关节上方,露出性感的锁骨和结实的小臂,他的牛仔裤好像有点紧,勾勒出硬朗的大腿线条。亚瑟有些发热,转头去看窗外的云。阿尔弗雷德以前有这么性感吗?平时他也会无意识的看到他,一方面因为他的性取向——他不可能无视那些有魅力的男人,一方面因为阿尔弗雷德本身,他英俊、吵闹、惹人注目,在欧洲不好说,但一定受美国人欢迎,更多时候,亚瑟羡慕他的年轻和人缘。他似乎忘了——但现在注意到了——阿尔弗雷德也很性感。

缓了一会儿,不那么热了,亚瑟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找到夹在书页中的书签开始阅读。这本书他已经读过很多遍了,在许多精彩的地方做了注释和标记,但它依旧值得反复去读。

“这是什么书?”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亚瑟以为的要近,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血液好像要凝固了,他假装毫无影响:“《杀死一只知更鸟》。”

“酷!我听说过。”声音好像更近了,也有可能是更大了。

“我猜你没看过。”亚瑟撇了他一眼,很不幸的没能移回视线。阿尔弗雷德把外套脱了,这使得亚瑟发现他的T恤也有点紧,柔软的白色布料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凸起的两点,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还有他的肱二头肌,因为坐着腹肌不太明显,遗憾。阿尔弗雷德笑容扩大了,蓝眼睛弯成月牙儿,看起来很得意。亚瑟又开始觉得燥热,腹部小小的抽搐,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书,尽管脑子里都是阿尔弗雷德的胸肌——他不会就此屈服的。

那颗荒唐的翘着一缕头发的金毛脑袋凑了过来,试图加入亚瑟,三分钟后放弃。阿尔弗雷德不安分的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包里翻出平板。

“你想看电影吗?”

亚瑟烦躁的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发火,他憋着怒气:“看什么?”

“《复仇者联盟》,你看过吗?”阿尔弗雷德突然兴奋,拍着扶手,整个身体向他靠近。

亚瑟被吓了一跳,歪着脑袋小幅度后仰,语气不自觉紧张:“没有。”

阿尔弗雷德有点失望,后退拉开距离,但他很快振作起来,一边点击电子屏幕一边语速飞快道:“我们可以从第一部开始看,你会喜欢它的,我保证。没有人不爱钢铁侠,他是个天才富豪,还有纽约的好邻居蜘蛛侠,他被一只变异的蜘蛛咬了,他们……”

亚瑟呆愣在座位上,耳边不停划过阿尔弗雷德絮絮叨叨的话音,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他早该想到,当一个人想要把自己喜爱的事物分享给另一个对此全无了解的人时,就会在旁边控制不住的激动的解释,更何况这个人是阿尔弗雷德。一开始亚瑟还会纠正他的语法错误,到后面逐渐表情麻木眼神死寂,其他人十分默契的远离他们的座位,使亚瑟不能以“吵到正在休息的人”为理由让阿尔弗雷德保持安静,但其实就算阿尔弗雷德想在飞机上开漫威主题派对,也不会有人反对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一下飞机,亚瑟就带上行李坐车直奔预定好的酒店,在经历三部电影无缝衔接和超级英雄现场解说之后,他已经丧失了欣赏美景的欲望,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独自待上一会儿。分配客房时,他毫不犹豫的选了最角落的房间,这样他就只有一个邻居。诅咒这个邻居。十小时的长途飞行,他只觉得腰酸腿疼,因为阿尔弗雷德的折磨又精神混乱,好不容易入住客房,锁好房门,倒在床上不想再理任何人。等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坐着打了个哈欠,借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摸索电灯开关。现在他才有心思好好看看这个房间。

灯光亮起的瞬间,尚且疲惫的眼睛一阵酸涩,泪水从眼角溢出,他揉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房间宽敞明亮,设计简洁优雅,目之所及,电视、沙发、冰箱等一应俱全。他下床看了看,卫生间和浴室干湿分离,靠近浴缸的那面墙有一扇百叶窗,可以一边沐浴一边欣赏美丽的海景,最棒的地方莫过于面朝威基基海滩的阳光露台,一个圆形的高脚桌,两把扶手椅,不远处就是星辰大海。

风把窗帘吹的卷动,湿润腥咸的气息在鼻间溢散,亚瑟循着携海讯而来的风走到露台。夜色虽浓,海天相接处却界限分明,似有一条无边无形的线分割世界,往上是宝石一样的天空,在柔和的月光下渐变着由浅至深的蓝,往下是深沉如墨的大海,翻涌时仿若搏动的生命。

至少不是所有的事都很糟糕。

楼下散落着明暗不一的灯,照亮了泳池和沙滩,此时人很少,零星走过几个夜间漫步的比基尼美女。亚瑟打开手机,八点十分,还有几条来自佩德罗和阿尔弗雷德的短信。

【佩德罗:到夏威夷了吗?】

他打字回复【到了。】

然后点开阿尔弗雷德的列表。

【阿尔弗雷德:你还在房间里吗?】

【阿尔弗雷德:我们在聚餐,一起来吗?】

一张拿着烧烤的自拍,背景是露天吧台。

阿尔弗雷德在笑,他总是在笑,好像一件普通的小事就能令他高兴,表面上看跟严肃古板的亚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点开图片,美国男孩的脸占据了半个屏幕,那双梦幻的蓝眼睛仿佛真的在注视自己,纤细的金色睫毛也清晰可见。他勾起唇角,又很快压下去,有一只章鱼在他心里翻搅。退出软件,翻了翻界面,竟再没有其他人的消息。亚瑟回到房间,查看冰箱,食物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柜台上有热水壶。他谢绝了阿尔弗雷德的邀请。

当金色的晨光在发梢间跃动时,亚瑟从睡梦中转醒,他本不需要早起,但起床也会成为习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醒来,相信每个人都经历过,而接下来几天他需要做的就是忘记这种习惯。太阳远远的挂在天上,底下铺着一层鱼鳞般的白云,蓝天澄澈。英国永远不会有这样的阳光,他也是,还在上学时就有无数人说过他跟英国的天空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

他蓦然想起佩德罗说过的话,心底一阵感激,但转念又陷入无解的循环,是他拒绝了所有伸向他的橄榄枝,把那些妄图渡过海峡的船沉入海底,船上装载的是金银珠宝还是玻璃瓦砾,他都无从知晓。

享受早餐是美好一天的开始。昨天来的太匆忙,他有意避开酒店餐厅,走在大道上寻找料理店。事实证明运气是守恒的,他第一次就挑中了满意的餐厅。芒果很甜,但和略微酸涩的树莓搭配在一起非常符合他的胃口,面包麦香浓郁,金黄的色泽像涂了一层甜腻的蜜糖,咬在嘴里酥酥软软,最好吃的是大虾沙拉,肉质鲜嫩饱满,清新的口感就像长满椰子树的白色沙滩,他早已对美国的油炸食物深恶痛绝,奈何无法对快餐店绕道而行。

太阳更高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沙滩上,亚瑟踩着软绵绵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人群,唯一吸引他目光的是几个正在挖沙坑的人,这似乎是个沙滩怪象,不知道为什么要挖但是很合理,只要挖的足够深就可以吸引许多人驻足观看。他租了沙滩椅和遮阳伞,找到一处暂时人少的地方摆放它们,然后躺下来欣赏这片蓝的不真实的天空和大海。海舌一遍遍吐露,浪花翻涌携来泥沙,温柔倦怠的海风时时吹拂,亚瑟在这片蓝里看到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就在一阵接一阵的海浪里,在那群冲浪者之中,或者在某片被性感的男孩们占领的沙滩上。他感到烦躁,不想再去想有关阿尔弗雷德的事。但是也许他还在酒店里。

啧……

是时候给自己找点事做了,他不想剩下的时间都耗费在想阿尔弗雷德在做什么里。挖沙坑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离开多远,也不需要工具。正当他准备站起来实践一下,隔着段距离就看到那颗翘起撮头发的金毛脑袋,阿尔弗雷德穿着一件丑丑的夏威夷衫,还有神似某海星的沙滩裤,拿着两个椰子目标明确的朝他走来,亚瑟很不想承认他的心紧了一下,就算他看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好身材,也绝不会降低自己的审美。

“我去你的房间找你,发现你不在。”他满脸笑容的递过来一个椰子,“你也不在餐厅,我就来沙滩上碰碰运气。”

“找我干什么?”亚瑟淡定的伸手,因为阿尔弗雷德的话感到高兴。

“我们打算去打沙滩排球,想邀请你一起。”他眨眨眼,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魅力不会受到衣着的丝毫影响。

“谢谢。”亚瑟喝了一口椰汁,清甜的味道滑过喉咙,“我猜让我加入是你提议的。”

“没错,”阿尔弗雷德点点头,摆弄手里的椰子,“他们都说你不会来的,但我还是想试试。”

亚瑟咬着吸管,视线落在海面上:“他们说的对,我暂时不打算离开我的沙滩椅。”

太阳的光芒在加剧,气温向一天的顶峰缓慢进发,阿尔弗雷德走到遮阳伞下,搭着椅子扶手坐到阴影中的沙滩上,脚边挤压出凌乱的小沙坑:“好吧,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扫兴?”

亚瑟冷哼一声:“恐怕不会有那个时候,他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扫兴——别人对他的诸多评价之一。那些人永远学不会不对他人评头论足。

“他们没说你什么,好吧,的确有几个不太友好的,但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大多数是正面评价,而且你确实——”阿尔弗雷德停顿了一下,仰头瞄亚瑟的神情,斟酌词句,“不太合群。”“与工作无关的时候。”他在亚瑟赶他走之前补充,希望能获得理解,他真的没有恶意。

亚瑟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但也没生气。

“怎么样?再考虑一下?”阿尔弗雷德觉得这事还有戏。

亚瑟放下空了一半的椰子,端正的摆在身旁的高脚桌上,他不是不能理解阿尔弗雷德为什么这么执着,但他真心觉得有些社交没必要,没有相同观念的人聚在一起打场球赛关系就会变好吗,况且他不想打沙排,若是连基本的快乐都无法获得,就更没有参加的必要了。

“很遗憾,我的回答还是不变。阳光太热了。”

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唇,盯了一瞬英国人的侧脸,随即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拉他的的手腕:“我觉得你就是需要晒晒,防止你发霉长蘑菇。”

“你干什么?”亚瑟开始挣扎,用力拽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沙滩椅,“放手,我不去!”

“这个沙滩上没有比你更白的,老兄,你真的需要晒晒太阳。”阿尔弗雷德咧开嘴笑,作势去抓亚瑟的肩膀,正当斗争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突然停了下来,“哦,等等,你……你晒伤了。”

“什么?”亚瑟停下挣扎,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一片浅淡的红色,要不是他白还真难注意到,但是不疼,没什么感觉。他抽回手,若有所思的四处检查:“是有一点。”他穿了件白色的短衫,没在太阳底下待多久,又是在早晨,程度很轻。

阿尔弗雷德很诧异:“你没涂防晒霜?”

“呃,忘了。”亚瑟有点尴尬,他根本没有防晒霜。原来还需要涂防晒霜吗?他没敢问出这个问题,这似乎是个常识,缺乏这种常识会让他显得可笑,他不希望别人这么认为,尤其是阿尔弗雷德。

“看来我得离开海滩了。”商店街应该有防晒霜卖,他必须在彻底晒伤毁掉假期之前买到。

“你要回酒店?”阿尔弗雷德站直身体,见亚瑟要起来,往后退开几步。

“是。”

“我可以帮你去拿。”他高兴的提议。

亚瑟思考了两秒,让他去的确更好,但他不想接受阿尔弗雷德的示好,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防晒霜:“我自己去就行。”

“你的晒伤会更严重的。”阿尔弗雷德笃定道,侧身挡在亚瑟面前。

“沙滩离酒店不远。”他换了个方向,试图绕道走。

阿尔弗雷德再次挡过去:“我说真的,这里可是夏威夷。”

亚瑟停下了,隐约的刺痛让他不得不相信阿尔弗雷德的话,但他无法开口告诉他实情,阿尔弗雷德肯定会狠狠嘲笑他,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你放心,我很快回来!”见亚瑟有改变决定的意思,阿尔弗雷德赶忙行动起来,不等他开口就往酒店跑,期间一边甩屁股上的沙子一边回头看他的反应,还差点撞到路人。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亚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要去哪里弄防晒霜,但肯定不会去撬他的房门。

他重新走回遮阳伞下,捡起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椰子,拍干净细软的白沙,放到高脚桌上。两个白色的椰子挨在一起。大海的潮声很悦耳,轰隆隆响彻在耳边,近处翻涌起一阵又一阵白色泡沫,时不时传来海鸥的叫声,他慢慢躺回去,放松紧绷的神经,若不是阿尔弗雷德来找他,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给,我去商店街买了一个新的,这个是最好的。”他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瓶子,看起来很新。

“谢谢。”亚瑟接到手里,转着看了看,除开见惯的商标和广告标语,只觉得十分陌生,他从来没涂过防晒霜,就像英国人也不需要墨镜一样,但阿尔弗雷德正在看他,他硬着头皮拧开盖子,在手上挤出白色的乳液。

“你挤太多了,你打算拿它给自己涂个面膜吗?”阿尔弗雷德在一旁笑着挑他的错处,气的亚瑟脸色发红,但他确实不敢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往脸上抹,免得引来更大的嘲笑。

“你看着我干什么?”阿尔弗雷德自动忽略了亚瑟眼神中的怒意,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好啦,我会帮你的。”他伸手抹走了一半乳液,绕到沙滩椅侧面:“把短衫脱了,我帮你涂背。”

亚瑟抽了抽嘴角,现在赶他走未免太晚,也没有好的理由,他不能表现的像个遭到骚扰的女孩,不如陪他玩。他拉着衣襟从一边开始脱,尽量不沾到防晒霜,脱下后随意搭在椅子上,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小声的惊呼。

“哦!你有纹身?我也一直想纹纹身。”他躬着身,观摩亚瑟背上一条条黑线组成的图案,半是惊讶半是羡慕,“我想在胸前纹一个跟钢铁侠一样的反应堆,那真的超级酷!”

“毫不意外。”亚瑟不感兴趣的回答。他现在听到钢铁侠这个词就头疼,原因还要归功于某人将近十个小时的洗脑。

“你居然会纹纹身,也不是那么古板嘛,你这个纹完一定很疼吧?”阿尔弗雷德手上在涂防晒霜,眼睛却一直盯着亚瑟的纹身看,试图解构每个图案的意义,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纹身,这看起来像是水手才会纹的,或者也有可能是海盗迷。

亚瑟的纹身在靠近后腰的位置,是一艘于风浪中行驶的双桅帆船,扬着黑色的骷髅旗,翘起的船头和骇人的高浪都很精细,风帆鼓起绳索紧绷,顺着海浪的波纹能找到一处不寻常的角落,他凑近了辨认,好像是一条伸出海面的触手。纹出它的纹身师一定能力不俗,阿尔弗雷德赞叹不已的同时,背上也隐隐幻痛,这样的纹身很帅,但肯定少不了躺上几天。

“还好吧。”亚瑟抹着脸,犹豫要不要展开讲讲,虽然他不想当阿尔弗雷德的纹身咨询师,但这是他们好不容易能聊到一起的话题,实属难得。他还在犹豫,突然瞳孔收缩身体一僵,后腰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阿尔弗雷德在摸他的纹身——他的腰。

温热的手指沿着桅杆下滑,穿过船身来到海浪附近,最后停在某处。

亚瑟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这是克拉肯吗?”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只有好奇,但亚瑟猜测肯定不止,他回过头咧嘴笑道:“没错,我很喜欢这一类的巨兽,因为它们足够可怕骇人。我身上还有个纹身,你想看看是什么吗?你可以先猜一猜。”

阿尔弗雷德一愣,从亚瑟的笑容中察觉出不对,他从没见过亚瑟这么笑,这是一个反派式的笑容,通常代表危险。他说他还有一个纹身,那么那个纹身在哪?短衫就搭在椅架上,只剩下……

他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落在亚瑟墨绿色的沙滩裤上,脸色瞬间爆红——就在这个区域内,有一个可能是任何图案的纹身。

“想好了吗?”亚瑟笑眯眯的盯着他。

他得承认,亚瑟笑起来很迷人,尤其是这样不怀好意的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喜欢黑暗。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这种转变的原因。

“抱歉。”阿尔弗雷德慌乱的去抓防晒霜瓶子,低着头不敢和亚瑟对视,他不是没想过这是个机会,但显然亚瑟生气了,他并没有真的想让阿尔弗雷德知道他裤子底下的纹身,不然他的眼神里不会有警告。

亚瑟看着阿尔弗雷德金色的发旋,为自己成功扳回一局感到得意。从登上飞机开始,他的情绪一直在被影响,过分外露,完全不像他了,他曾经经常感到孤独,也享受孤独,而在阿尔弗雷德展开追求后,孤独真正带给他痛苦,他会在无事可做时想起他,然后幻想或遗憾他们未曾开始的恋情。谁能想到会有年轻人对老男人死缠烂打呢?要知道他不是万人迷,几次恋情也以失败告终。

背上的触感消失了,亚瑟也知道已经结束,他动了动身体,伸手拿回防晒霜:“剩下的我自己来。”

“当然。”阿尔弗雷德回答,他抬头环视四周,走远了一些,来回踏着沙子,亚瑟疑惑的看他:“你怎么了?”

“既然你不参加,我们在这里打,你没意见吧?”他脸上还有些红,说话时也一直踢着沙子。

亚瑟想了一下,意识到他在说沙排:“随你。”这里场地足够大,打沙排完全没问题,而且这里是公共沙滩,亚瑟只疑惑了一秒阿尔弗雷德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就随他去了,附赠一句好心的提醒:“那你们可得快点。”越来越多的人在沙滩上聚集。

“知道了。”阿尔弗雷德往回走,亚瑟猜测他是去找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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