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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breathless

作者 : 陵阳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全职高手 叶修,黄少天

标签 叶黄 黄少天 全职高手 叶修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客单试阅

579 1 2021-6-28 04:16
导读
血族亲王叶修x血族猎手→被初拥黄少天
  第一卷白昼之日
  
  神又对亚当说、你既听从妻子的话、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

  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旧约·创世记》

  
  黄少天在清凉的月色和熙攘的人流中似有所感地停住脚步,转身隐入不起眼的脏污小巷,脚下不时的会踩到水坑,哗一声响,流浪汉蜷缩着靠在墙壁,没有理会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身后的目光仍然逼仄到尖锐。

  黄少天插着口袋慢慢的走,然而随着走进越深,喧嚣声渐弱,只有他踏入水坑的声音孤单回响,而后出口近在眼前,清寒月光下建筑废墟颓败庄严。

  这是个同血族战斗的好地方,视野开阔,障碍物极少,重点是,荒无人烟。

  年轻的猎手瞳孔里笑意与杀气猎猎,唇线绷紧,拉扯出一个细微弧度。然而这并非是笑,仅表示嘲讽。

  身后有轻盈落下的风声,黄少天轻巧的转身后退,同这异族拉开距离,动作之间隐隐护住周身空门,他防着偷袭,甚是感兴趣的同这血族搭话:“这么早出来觅食,胃口很好啊。”

  血族冷冷看他一眼,偏头摘下耳机随手塞进口袋,问:“你是黄少天?”

  黄少天一怔。

  既然已经明白他是谁却仍然一路尾随而至,必然不是为了猎食。

  他开口欲问,然而血族已经蛮不讲理的足尖一顿,身形飘忽却迅疾而至,利爪直掠向他的咽喉,这攻势来的太急,黄少天在极短的时间里只能险之又险的仰头,他连退几步,感觉脖颈一片冰凉,疼痛迟缓上行,终于攀爬至大脑,黄少天以手背擦去血迹,语声轻佻:“哎哟好厉害,差一点就要被你割喉了,你是什么级别的?”

  “侯爵,公爵,哎哟总不会是亲王吧,我靠好厉害,好怕怕——”他继续扯,不动声色的试图同血族拉开距离,打架的时候说废话这个习惯他被张佳乐吐槽了很久,干扰敌人不一定做得到,但是这也是黄少天集中自己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血族并未理会他的调侃,只是舔去指尖血迹,半晌评价:“猎狗的血,果然是很难喝啊。”他一步步往前走,话语里对黄少天看轻之色一览无余,“太弱了……这种水平也可以杀死……么?”

  “谁?”可退的空间被这血族看似随意的前进逐渐封锁,黄少天尝试同他对话的同时以余光四顾试图寻找到用以代替的武器,心里万分想念起冰雨来。

  出门的时候干嘛嫌麻烦不带冰雨啊……

  黄少天且战且退,人类的格斗能力与反应速度不知道逊色血族多少倍,往往是利爪到了眼前才能反应,狼狈躲避,他嘴里吵闹不休,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全是划破的伤口,不致命,却也足够疼痛。

  唯一觉得幸运的大概就是血族还在享受猫捉老鼠似的戏耍快感,并不急着将他致于死地,只紧紧逼迫他逃亡不休,冷眼注视他姿态狼狈的一次又一次险险避过几处足以致命的攻击。

  看起来是来寻仇的没错但是自己杀了这么多吸血鬼……谁知道说的是哪一个啊……

  黄少天分神瞟一眼周围,他 脸颊被拉出好大一道口子,一说话或者扭头就流血,疼的不行,他龇牙吸一口凉气,还有闲心扯淡:

  “喂就算我要死你也要给我个理由是不是,你看你一副来寻仇的样子我又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是不是找错人了啊,随意杀人可不好噢不会被亲王处罚吗?别忘了你们和我们还是有一些那么约定俗成的小默契的。”

  他往后一直退,身后不远几步就是楼房炸塌的废墟,看起来好像已经穷途末路徒劳挣扎。

  血族停住了脚步,眼里渐渐有愤怒凝聚:“随意杀人?”

  黄少天踩到了身后废墟,诧异的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我们杀血族本来就没有错吧,工作需要,再说了,你们以人类为食我们奋起反抗一下怎么了怎么了?”他耍赖似的坐在废墟上大有无理取闹之意,摊开手满脸理直气壮。

  血族气的发笑,寒声质问他:“那你昨天杀掉的血族,他猎食人类了么?”

  黄少天一怔。

  他想起昨天那个血族,有血族里少见的柔弱腼腆,被他发现的时候仍然试图解释自己并无恶意。然而长久作为猎手的麻木让黄少天并没有听完他的任何一句辩解,因为是血族,所以怎么样的申辩,都是假的。

  血族的质问咄咄逼人,瞳孔在夜里猫一样的紧缩,兽一样的瞳孔里渐渐染上血色。黄少天笑了笑,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些什么,血族似乎终于决定结束这场杀戮游戏,指尖并拢,冷笑一声,径直捅向黄少天的心脏!

  锵——

  金铁交鸣之声。

  黄少天双手握着钢管死死挡在胸前,手臂发力猛的挥开,血族借着这力松手,后退一步,甩了甩手,指尖落下几滴血。

  黄少天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腕,握着钢管随意的挥了几下,感受破空声里的力度,他擦拭一下颊边滴落到下巴已经快干涸的血迹,嗤笑了一声:“杀他和他有没有伤害人类有什么关系,我杀他就是因为他恰好是个血族而已。”

  “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弱来着?别急着下结论啊,战斗才刚刚开始。”

  语毕,他毫无预兆的矮身前冲,钢管携呼啸之声斜斜上捅。

  他是黄少天,是裁判所年轻一辈最负盛名的猎手。战斗礼节,正义,那是什么,全是放屁!

  胜利即是正义。

  预料中的血肉触感没有成为现实,钢管穿透那人身影然而也仅仅是穿透,好像不过是捅破一个虚无的影子,血族从容踏步,避开钢管,猎手轻佻表情里终于崩裂出茫然和恐惧。

  他来不及思考,利爪撕裂皮肤肌理,破开骨骼,虚虚拢住心脏,剧痛从心脏迸出,流入四肢百骸,大脑停滞思考,死神的羽翼如薄纱遮住仓皇双眼。他的喉咙里溢出止不住的,断续的声音,血沫从嘴角沁出,黄少天的瞳孔开始涣散,钢管从手里落下,锵一声响。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下去,只有他破损肺泡艰难呼吸的声音,带着血沫的破碎,不甘又孤单的回响在过于空旷的街道。

  血族面无表情的把手抽出来,血液喷溅了一身,他随意甩去,向不知道何处的人低声请示:

  “亲王。”

  “让他活着,初拥他。”

  “……初拥?”

  “小别,初拥他。”

  血族满脸不甘愿的咬破指尖,挤出血液滴进猎手口中。

  “英杰如果不是因为那小子,怎么也不会死在这种人手上吧。”他丝毫不担心猎手死去,随手将他丢在地上,初拥的力量足够他治愈这样的伤口。

  血族向着亲王行礼,没有抬头因而也没有看见亲王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回去吧。”亲王的目光最后落在黄少天的身上,语声淡淡。

  “是。”

  月光不知何时开始黯淡而破碎,骤风吹动稀薄云层,明月时隐时现。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风。

  王杰希骤然顿住脚步,感觉那熟悉气息落在身后,烟草味不知从何而起,令人烦躁的充斥鼻腔。

  刘小别在他身后低声询问:“……亲王?”

  他摇一摇头,正欲说话,突然听得那声音遥遥响起,带着点散漫笑意:“哟,好久不见啊。”

  王杰希皱起眉,转身看向声源,半晌沉声叫出男人的名字:“叶修。”

  蹲在电线杆上的男人身后一轮半隐明月,冲他挥手:“哟。”

  “你一直藏在这里么?”

  “什么藏,怎么说话呢,这可是老板娘分给我的名正言顺的封地。”他轻巧的一跃而下,落在地面轻巧好像拂去一片羽毛。他站在那,好整以暇的嗅一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啧啧感叹:“浪费粮食啊……干什么搞得这幅血肉横飞的样子。”

  “和你没什么关系,私仇而已。”

  “嘛虽然是这么说,我好歹也是在这呆了这么多年的亲王,在我的领地上发展后裔,来之前也没和我通报一声,说不过去啊。”

  血族六大戒条

  其一:后裔

  其一:客尊

  由卡玛利拉制定下的血族戒条,是凌驾于整个血族社会之上的绝对规则。

  叶修眯起眼睛看他,在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王杰希在短暂犹豫后颔首,以示尊重和歉意,叶修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点头,目送他同刘小别在短暂犹豫之后转身离去。

  身后不远处已不能再被称为人类的年轻猎手仍在昏迷之中,叶修咬着烟嘴,后退几步,调转过脑袋打量黄少天几眼,积着的长长一截烟灰一颤一颤,还没落在地下都散在风里。

  “啧……”叶修有点困扰的叹了口气,摘下烟随手丢在地上踩灭,觉得自己怎么看都有点自找麻烦,不过幼崽丢在这也是个自生自灭的结局。他提着黄少天的领子将他轻松的拎起来,并不怎么费力的驮在肩上,青年的碎发撩着他的脸颊,有点点痒。叶修偏偏头躲开,又紧了紧托着黄少天的手,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了。

  次日,黑衣主教黄少天确认失踪。

 
  

  第二卷沉沦之月

  

  该隐杀了亚伯,

  神惩罚该隐,说:你必流荡飘离在地上,你必从这地受咒诅。

  该隐哀告,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这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耶和华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圣经•创世纪》

  黄少天做了一个梦。

  那是温暖的,怀念的,令人觉得安全和疲倦的,仿佛回到了家一样的依恋。

  饭菜的香气隐约,雨声不歇。有父母的笑影。有孩子在欢笑,尖叫着相互追逐。孤儿院的小小教堂,钟声沉闷。葱茏繁茂的巨大树冠伸展,蝉鸣聒噪不休。不知名的小小白色花朵。对练训练时回荡着的清脆呼喝。汗水。烟味。枪械拼装的咔咔声。重剑划破空气。和谁并肩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是通红的滚烫的世界,倦意一层层漫上来。

  可当这一切都逐渐远去,如同被晕染开的墨色,不知不觉的消失在微波荡漾的流光中。

  黄少天迟钝的仰头,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的别开目光,短暂适应后他抬起手遮在眉骨,注视白昼之日缓慢下沉直至地平线,泛滥开的沉冗天色洗去白昼灿烂光华。

  苍穹居高临下的俯视,夜色无边无际,直至无法辨明的尽头。

  时间好像突然失去了所存在的意义,明明皮肤上还残留着阳光照射的温度,这一刻却觉得有凉意丝丝缕缕,驱散仅剩的温暖。

  黄少天搓了搓手臂,在梦里迈动脚步,向着未知隅隅前行,踉踉跄跄一瘸一拐,但他没有回头。

  这是黄少天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个梦,梦里盛大到泛滥的阳光是在之后无论何时想起都会觉得眼睛发酸的温度。

  从此白昼之日沉沦,空余明月独悬。

  

  他在陌生的房间醒过来,睁眼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天花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点,耳边因为太过安静电流声无法断绝,他吃力的捂一捂耳朵尝试将声音隔绝在外,在打算起身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极为陌生。很远的地方传来锁舌吞进的声音,拖鞋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黄少天一愣,往腰间一摸才发现为了方便并没有将冰雨带出门,他盯着闭合的房门,看它被渐渐打开,露出开门的人。那是个男人,碎发凌乱,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衬衫的领子没有翻好,皱巴巴的。

  “……你是谁?”黄少天哑着嗓子问他。

  男人碎发下的眼睛里有细碎笑意浮现,他靠在门框,手还扶着门把,声音有点沙哑,略低的声线像被打磨过的金属表面,泛出些黯淡光泽。

  “哟,你醒了么?”叶修看着故作平静的青年,对他笑了笑,“我叫叶修。”

“我叫……”长时间昏睡后,粘膜震动连带起疼痛,他停顿了一会,清了清嗓子,低低的,犹豫的回答,“我叫黄少天。”

  很久之后,当那一夜的血与火都已经熄灭,当战鼓收歇,当白鸽扑啦啦飞起,当所有的爱与恨都已经被埋葬。

  叶修站在教堂里想起这一次相见。他仍记得黄少天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状似平静的表情,他被汗水濡湿的凌乱刘海,微微颤动着避开了叶修的目光的浅棕色眼珠,他抿紧的嘴唇,他犹豫的,低低的说。

  我叫……黄少天。

  那时的沙哑嗓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一墙之外脚步声密集又凌乱,枪械上膛,刀剑刮擦溅出清响,低语和指令消散在风里。

  孩子的笑混杂在密集的翅膀扇动声里,洁白的鸟扑啦啦飞起来,向着太阳。

  活过无数次战争的血族亲王在圣母的慈和微笑里低头,亲吻手里的十字架,磕磕碰碰的念诵起祈祷词。

  

  房间昏暗,只有些许微光足以穿透厚重的窗帘,在地板上铺开凉薄的霜。

  黄少天的目光在叶修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下移至叶修握着门把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后他低声询问叶修:“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南街后的建筑废墟里,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浑身是血的躺在那了。”叶修依言作答。

  那里在夜晚并非是什么正经人乐意去的地方,愿意在那里出没的只有少数瘾君子,无处收留的流浪汉,以及无处藏匿的暴徒。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你又去那里做什么?”叶修却没介意,饶有兴趣的反问回去,看着黄少天噎住一口气只觉得有趣。这个小孩或许是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乐子,多有趣啊,一个被血族初拥的人类猎手,他将会拥有强大的身体,却没有一颗足以驾驭这力量的,坚硬的心。叶修抿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注视着黄少天在短暂的犹豫后下定决心一样的点一点头,低声编织出一个谎言,叶修猜测他仍未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状似无辜的男人是个血族,仍然天真的想从追杀他的血族手上保护他。

  “哦——”他饶有兴趣的拖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长音,盯着黄少天强作镇定的眼睛,眼里有嘲弄一点点满溢出来。

  “……什么?”黄少天迟疑的看他。

  “我刚刚没有说完。”叶修轻轻颔首,双手插进口袋,语气轻松好像在谈论天气。

  “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将左手按在胸前,一字一顿,“我叫叶修,是个血族。”

  黄少天的脸色慢慢苍白下去,而血族的微笑之后獠牙若隐若现:

  他等待着前猎手的反应,连黄少天握紧拳头时泛白的骨节和咬紧牙关时绷紧的肌肉都看的很清楚。叶修拉扯出一个满是血腥味的笑,形状好看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时便已积蓄了力量,从动作里他判断出黄少天的选择,他出于无聊的心理短暂的延长了他的寿命,可是也并不介意将这短暂时间停滞至此,从黄少天判断自己要攻击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成为敌人,而叶修,从不会为自己留下一个后患。

  可他料错了。

  黄少天握紧拳又很快松开,叹气时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和自暴自弃的认命架势,他抬起眼皮看他,用完全无防备的姿势向他摊开手:

  “你要我做什么?”

  叶修难得一愣,他换了个姿势抱胸,话语里难掩好奇和赞赏:

  “你觉得我会要你做什么?”

  黄少天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明白既然叶修能从那位亲王里将自己带回来,地位一定不低,他打不过他,或者说,他没有承担这个风险的能力,既然这位能把自己带回来,那么自己也就一定还有什么价值,这样来看,自己佯装听话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很快理清思绪,刻意放松呈现出毫无防备的模样以争取信任。

  “我不知道。”他老实的摇头。

  “猜猜看?”

  “……吸血?”

  “我挺挑食的。”

  “……逼问教廷的机密?”

  “对自己有自信倒是件好事。”叶修的话里满是戏谑。

  “……那还能干嘛?”如果不是处于这种荒谬情况,黄少天都要翻白眼了。这场景也太过荒诞和怪异,一个血族和一个教廷的猎手,猜谜似的讨论起他目前的境况。看上去黄少天对放松气氛的提问并不感冒,他的身体仍然紧绷如弓,好像准备随时暴起攻击,眼神看似游移却十分冷静,应该是在观察环境为自己留出一条后路。叶修不知道是该赞扬教廷的教育还是该夸奖黄少天作为猎手的个人素质。

  无论如何,他决定不绕圈子,进入正题。

  “黄少天。”他出声叫他,黄少天一顿,目光转到他脸上,征询似的嗯了一声。

  真是毫无防备的样子……叶修饶有深意的看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叶修是个懒人,懒得费这么多唇舌同他慢慢解释他不算好心的意图,所以他采取了最简单的方式。没有什么会有绝对悬殊的力量会让黄少天更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他相信他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会选择好好的听他说话。

  血族六大戒条

  其一:后裔

  他简简单单的向前迈出了一步,放开了限制自己气息的枷锁。

  黄少天近乎惨叫出声。

  五感被山岳一样的压力堵塞,视野模糊不请,世界震颤不休,攫住心脏的是无休止的恐惧,海潮一般的将他淹没,近乎窒息。那该是怎样的恐惧,他无法形容,仅仅是压力就让他消磨了所有的斗志,只剩服从和敬畏的心。他心有余悸的抚着喉咙抬起头,一瞬间竟然害怕同叶修对视,然而仅仅一瞬,他咬牙竭力从被全面压倒的情绪里醒过神来,近乎自虐一样的同叶修近乎恶狠狠的对上了眼睛。而那个血族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笑,问他,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了吗?

  黄少天不由自主的移开了目光,沉默的点了点头,随着叶修出了房间被领到沙发上坐下,那意外竟是现代化的房间和装饰,皮质的黑色沙发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上面随意的丢了几个可爱形状的靠垫。他依言坐下,规矩的两手放在膝盖上,他抬眼看一眼叶修,他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坐下,慢悠悠点起一支烟,烟雾在一点火光中摇摇晃晃升起,他咬着过滤嘴,含糊不清的笑一声,说话的时候火光摇动不休。

  “从哪开始说比较好?”

  “从……我的处境说起吧。”黄少天在简短犹豫后回答。

  “行。”叶修扬扬眉,坐直把手臂架在膝盖上,烟摘下来夹在指尖,考虑了一会:

  “你知道你被初拥了吧。”

  “初拥……?”他呆滞的重复,仿佛对这样的词无法理解。

  “你不知道初拥的意思吗?”叶修挺好奇的反问,解释给他听,“简而言之就是你接受了某一位同族的血之后变成了我们的同类,这是不可逆的。”

  “……嗯。”在短暂的情绪波动后,黄少天似乎无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反复翻看自己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纤长有力的手指,手掌上常年持剑的茧以及手背上的伤疤,良久才应了一声。

  “你知道……在血族社会里,有三种人存在么?”

  “第一种占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父母双方都是血族,继承了完整的家族血脉。”

  “第二种很罕见,是血族与人类的混血,这种孩子极难存活,即使侥幸存活实力低下肉体脆弱。”

  “还有一种,就是你这样的,一般暧昧一点的称呼,是白血,白血……”他停顿了一下,委婉的说,“白血的地位很低。”

  “……白血……?”

  “白血不太可能融入血族社会。”

  “你为什么收留了我,不会觉得白血低劣?”

  “说实话的话……我确实会。”他夹在指尖的烟渐渐燃到了底端,叶修撇一眼那段长长的烟灰,随手把它捻在了烟灰缸里,地上不小心落上了灰,被他踩了几脚模糊开。“如果不是……我可能不会收留你。”

  黄少天知趣的没有去询问那个刻意被放低了音量的词是什么,反正只要已经得知了自己的生存现况就够了:“那我……”

  “你先在我家住着,除了捕食之外最好不要出……”他饶有深意的停顿了一会,“算了,没事别出门,就好好的在我家待着,无聊的话房间里有书。”他看起来已经打算结束这次谈话了,回房间的时候顺手给黄少天指路,“你的房间就是这里,我的房间在那,有事来敲门问我。”黄少天点点头,目送他打着哈欠离开之后才慢慢的往房间走,脚步形成一连串空洞的回响,停在一声关门声后。

  合上门后黄少天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扶着门把恍惚了一会,反手锁上了门,在叶修进来之前他就注意到自己的衣物并没有被他丢掉,只是随意丢在角落里。黄少天走出几步,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紧张到错觉心跳声仍然一声一声停留在耳边。黄少天成为猎手至今,参与大大小小的战斗无数,也有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从未畏惧过死亡,也从未屈从于对手。

  可他现在害怕了。

  他在裤兜里找到沾满干涸血迹的手机点亮了屏幕。他的手心冰凉,不自觉的开始发抖,他总错觉那种威压感无法散去,促使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头看向身后。手机屏幕裂开几条裂缝,不过所幸不影响使用。黄少天在深呼吸后点开APP登录,这是裁判所内部的论坛,他把一条条帖子点开翻阅又关掉,那些熟悉的ID和熟悉的话让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毕竟那是他所喜欢并且想守护的平凡生活啊。

  然而这一份笑容很快的僵硬在了脸上。

  一个帖子在又一次刷新后很快的置顶在了顶端,教廷下属各部门死亡名单更新。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慢慢的移上去,将它点开,加载的时间里手机屏幕中映出他木然的脸,那些不熟悉的熟悉过的灰色笑容整齐的排列在狭小的手机屏幕里,他并没有细看,只是一直下拉,直到拉到最后一个更新的位置。

  他攥紧了手机。

  黑衣主教黄少天,死亡确认。

  好像终于有了些实感。从他醒来到明白自己被初拥,再到同那个吸血鬼进行了那么一大堆有点无厘头的对话,黄少天总觉得这非常……非常的不真实。因为他是人类啊,怎么可能一觉起来就变成了自己曾经猎杀的对象了,就无法和自己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人站在同一个立场,就无法再沐浴阳光。他总觉得这是个漫长又漫长的噩梦,好像在某一个突然的时间点就会醒过来,一切重新步入正轨,老鬼还会撵着他们的屁股训斥他们,张佳乐还在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和他们抱怨他们使用枪械的暴力程度一边细心修理保养那些武器,喻文州还在一边微笑,大孙还是似睡非睡的在一边瞌睡,被他们吵醒之后不爽的皱着个眉头遥遥睨他们一眼。

  可是这一则通告打乱了他的所有幻想。

他握紧手机,慢慢滑坐下去,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些眼泪和即将爆发的情绪在胸腔里鼓噪,他的眼眶通红,哽咽着捂住自己的脸,最后终于痛哭出声。

  

  黄少天冷静下来的速度快的让叶修也惊讶,除去那天谈话结束后的痛苦,他似乎全盘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开始同叶修说话,询问他一些常识性的问题。

  叶修把游戏手柄扔在床上,起身关掉了仍然亮着you win的屏幕。目光从床上凌乱单薄的床单一路游过地板上胡乱堆积的杂乱物品,最后停留在床头那堆纠缠在一起的数据线上。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血族亲王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传说里的棺材和幽深阴暗的哥特装饰,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简单和现代化的布置,占据了一整柜的游戏和堆在墙角的游戏机,以及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数据线总让人有种荒谬的错乱感。

  隔壁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歇,叶修侧过脸瞟一眼门的方向,约莫能猜出让黄少天如此纠结一圈圈转圈的原因。

  叶修猜是黄少天的手机没电了。

  他起身开门,被吓一跳的黄少天还举着手打算敲门,嘴唇张合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半晌只憋出一句晚上好。叶修嗯了一声,装模作样的瞟一眼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纠正他:“如果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现在应该是早上了。”

  “呃……”黄少天难得笨嘴拙舌了一次,他心虚的别开目光,眼神岔过叶修往他房间里瞟了几眼,瞟了几眼没忍住卧槽出了声:“你真的是吸……”他及时刹住车,“血族?!”

  “不然呢?”他配合的抬抬下巴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

  “……血族也玩游戏……?”在地上堆着的几盘游戏里居然能找到最近新发售的某款,“哎哟你还挺新潮啊,这个你都有。”

  叶修跟他扯了两句,眼看黄少天越说越激动俨然要忘记来访目的,赶紧把话题给拉了回来,免得黄少天一会和他唾沫横飞的交流起玩游戏的心得。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感叹我这一房间的游戏以及和我交流游戏?”他抱胸没形象的往墙上一靠,看着黄少天一脸吃屎的表情刹住了还没说完的话,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一股脑倒出来。

  黄少天向来能说,本来他为自己准备的理由无非就是无聊的时候想给自己找个乐子,可后来越说越把自己绕了进去,几乎让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其实是为了充电才找叶修要的充电器,开始他说的时候语速尚且还慢着,表情也有点紧张,后来就越发放松了起来,甚至喋喋不休的和叶修推销起了他手机里某款钟爱的游戏。

  他们一直聊到黄少天某一刻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的目的,他突兀的刹住话头,尴尬的蹦出来俩字作为以上那长长一段聊天内容的总结:“所以……”

  他朝着叶修伸出手:“能不能把线借给我?”

  他在叶修房间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走之前恋恋不舍的看了两眼新款游戏,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和叶修说了句谢谢。

  不仅是谢谢借线的事。

  

  他在充上电之后同张佳乐取得了联系,知道了教廷为他准备的葬礼的时间,他叮嘱张佳乐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张佳乐的追问他也打了哈哈糊弄过去,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被半是强迫性的承包了家里的家务,他骂骂咧咧的做,叶修就在房间里打游戏,把声音开着,听的黄少天额上青筋一阵阵跳,最后扔了拖把去和叶修抢手柄。他在这几天里半是聊天式的从叶修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血族的常识,以及他所想知道的一切事情。

  准备万全,一切只待东风。

  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不惊动叶修出门的时机,叶修宅在家里的架势好像要与游戏机同生共死,血族天生耳目灵敏黄少天没这个胆子去试叶修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可离自己葬礼的日子越发的近了,他越发焦躁,家务也做的马马虎虎,叶修倒是没说什么。

  终于到了葬礼的那天,叶修直到中午才打着哈欠放下手柄去睡觉,黄少天毫无睡意的在沙发上坐着,听着叶修拖沓的脚步声慢慢小了,他握着手机一秒一秒的等叶修睡着,等的时候觉得漫长,满心即将从噩梦中醒来的喜悦,几个小时之后他就会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在这与血族同居的这几天将会很快从他的记忆中删去,成为记忆垃圾的一部分,他甚至恍惚的想远了,之后他也许还会和那个初拥他的亲王遇见,对于他还活着的事那位看起来高贵冷漠的贵族大人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他笑了笑算是给自己打气。

  房间里的叶修应该已经沉沉睡去,他起身回到房间找到衣柜里挂着的斗篷,严严实实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拉开窗帘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手在发抖,手心一层粘腻的汗,他准备了这么久,居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点说不出来的胆怯,黄少天无法解释这份胆怯的来源,思来想去只能将他归结于叶修。

  叶修。他终于迟钝的想起这位短期房东。

  即使叶修看上去友善异常,他也一直对他有所防备,,一是种族,二是直觉,他总觉得叶修怀抱着什么奇怪的目的才会将他带回来甚至为了他不惜与一位亲王闹翻,黄少天对自己的价值有近乎冷静的判断,一个没有碰过血的白血崽子,即使原身是个身份不低的神职人员可他毕竟长期在外围工作,又不像孙哲平曾在教廷总部呆过不短的时间会对教廷的机密有了解。自己对叶修没什么价值,如果是人类的话他勉强还能做做血奴,可他现在是个白血的杂种想必血的味道不会好到哪里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没由来的善意。

  可毕竟直到今天为止叶修都没有对他做些什么,只是普通的收留了他,甚至都没有强迫他去猎食,叶修异常体贴的连自己这段时间的食谱都和黄少天一样没有任何血食,黄少天曾向叶修问起叶修也只是说自己早过了需要血食度日的阶段了。

  而从今而后不出意外黄少天将不会和叶修有什么关联,不管他有什么企图那都和黄少天无关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担心起会不会因为自己叶修被王杰希记恨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这份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抛在脑后,太过紧张大脑反而让他强制分神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分散注意力,他甩甩头把那些念头丢到一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窗帘上。

  他从没觉得窗户能像这样重如千钧,又轻如纸片。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黄少天躲闪不及,手背上被燎起一片泡,他心有余悸的仔细将露出的肌肤藏在斗篷后面,轻盈一跃翻出窗外。他落在树影下定定看了那些细碎光影半晌,突然有所感似的,回头去看那扇打开的窗子。窗子开着,而叶修站在窗口看着他,对他笑。

  黄少天一窒,转眼冷汗津津而下,而叶修,只是冲他轻轻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关上了窗子。

  黄少天来不及细想,转身向约定的地方而去。

  

  他被转化不久,也未曾进食,无法掩藏自己身上血族特有的气味,这气味普通人倒是分辨不了,教廷中人却对其敏感极了。阳光使他头晕目眩,他昏昏沉沉的走在路上,来不及顾及自己这一身装扮在大街上有多引人注目,只觉得自己浑身灼痛,仿佛要燃烧起来。仔细想来,好像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欢欣和喜悦都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了。他迎着一路的好奇审视目光走到约定的地方,那是个酒馆附近的小巷,少有人烟。

  黄少天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其实本该直接去小巷里等他们,也好脱下这身热的要死的斗篷,可当他站在屋檐下看流动的人群的时候就突然觉得有一种恍惚的胆怯和自卑情绪。

  黄少天想起来他的童年,他本可以和宗教裁判所没有联系,宗教裁判所里的刽子手大多是从孤儿院选拔,那些孩子们的父母被吸血鬼残忍杀害,因此他们天生就对这种族有憎恨之情,不需要教廷再加以洗脑,黄少天父母健在,都是虔诚的教徒,他从小就被领着去教堂礼拜,偶然的一次被魏琛发现他的战斗天赋,黄少天自己其实不太情愿,可他的父母觉得荣耀极了。

  爸妈是多么虔诚的信徒啊,黄少天想,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孙哲平呢,喻文州呢?

他没细想下去,笑了笑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呢?

  可他没来得及收敛这个笑容,后脑就被冰凉的硬物抵住,持枪的人有一把少年人的好嗓音,跟他说别动,不然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那人游刃有余极了,似乎笃定黄少天没法反抗,还颇有闲心的想和他聊几句:“唉你挺有意思啊,这么大热天的都敢在街上溜达,不怕被烧成灰吗?”黄少天没说话,只慢慢举起手,有人在身后按住他的手试图为他带上手铐,他却陡然一翻手撞歪身后的枪管,那人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射歪的子弹哗啦啦打碎了酒馆的玻璃橱窗,有人尖叫,人群挨挤混乱的奔跑起来。黄少天一个头槌撞的身后人仰过去,撒腿就跑。可身后那群人似乎训练有素极了,被撞的人闷哼一声,反手一枪托砸在黄少天的太阳穴上,他脑袋嗡嗡的响,踉跄跑出几步之后就被人按倒在了地上,他们利索的为黄少天带上手铐,带着他往小巷走,裁判所的规定,为了不惊吓到群众,处决吸血鬼这种事尽量要在人少的地方进行。

  他们把他带到小巷里,随手把他放下的时候黄少天竭尽可能的低下头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那把好嗓子蹲下来还笑嘻嘻的同他说话:“唉这么大热天的,你说你图什么。”边说边去掀黄少天的兜帽,打算看看这么不长眼的愣头青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兜帽下的那张脸沾了泥土灰尘,太阳穴那里肿起一片青紫,吸血鬼脸色极苍白的冲他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嗓子哑的说不出话,叫他:“张佳乐。”

  黄少天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少天?”张佳乐蒙了,眼前的脸是黄少天的没错,可吸血鬼的气味分明是从他身上传来,他手忙脚乱的解开黄少天的手铐,扶他起来的时候冷不丁听见孙哲平叫他让开。这个冷峻的男人一手把还在状况外的张佳乐拉开,一手端着枪,质问他是谁,把黄少天怎么了。

  黄少天没说话,他艰难的坐起来,擦掉太阳穴那里流下的一缕血,或许是刚才的打斗伤到了他的一只眼睛,他觉得眼前全是雪花点,他捻着手上尚未干涸的血,又凑近到眼前仔细的看,他很茫然的放下手,又挨个去看那些太过熟悉的面孔,他们本是从小同吃同住的战友,可现在他觉得陌生极了。他爬起来转身往外走,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也不在乎他们是否会开枪了。他一直走,有人伸手想拦住他,黄少天推开,慢慢的同他们擦肩而过,没有人开枪,也没有人说话,他们沉默的注视着他伶仃的背影。直到他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张佳乐才迟疑的,轻轻的叫了他一句少天。

  黄少天走了,没有回头。

  

  他觉得累极了。身子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没法去想刚才那一声少天的含义,更没法去想孙哲平那一句质问包含了怎么样的逃避意义,他漫无目的的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快到家门口,他远远的看那栋熟悉的房子门前排列着身着黑衣的,表情沉重的教士们,看见胡子拉碴的魏琛眼圈发红的看着他的冰雨发呆,看见悲痛却又骄傲的父母,他们大约是觉得他是会上天堂的,对于教徒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要更荣耀的?

  有声音轻轻的问他:“你为什么不去他们身边?”

  “因为他们悼念的是黄少天,可我不是。”

  “你为什么不是?”

  “因为……”因为那是黑衣主教黄少天,可我如今只是个低劣的吸血鬼。

  黄少天哽了一哽,回头看见叶修的脸,他面带悲悯的看着他,嘴角挂着些笑,这让黄少天觉得刺眼的要命,他在今天因为大喜大悲而觉得十分虚无的内心突然爆发出一种憎恨之情,他盯着叶修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恶狠狠的质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救你你也一样会活下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杰希很聪明,他知道这样要比死亡比你更痛苦。”

  “你们一贯如此卑劣——”

  “是我们。”叶修纠正他,接着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去和他们搭话吗?”

  “我……”

  “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吗?”

  “闭嘴!”黄少天终于忍无可忍,“你一个吸血鬼懂什么?!!”

  “是你们把我变成这样让我没法和他们站在一起甚至没法站在阳光下!!!是你们让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耗子躲在这里!!!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肮脏卑劣的存在!!!上帝那个该死的老头为什么没有劈死你们!!!”他嘶声咆哮,目眦欲裂。

  “可你们的圣经也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叶修的笑容缓慢加深。

  黄少天语塞,就在这对话的一会功夫,已经有人因为争吵发现了他们。那人指着他,仔细确认之后不可思议的大叫:“那是黄少天!”教士们循着方向纷纷望过来,他们议论纷纷,接着就闻见他身上的气味,魏琛眯眼辨认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黄少天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他叫出叶修的名字。高阶教士们严肃了表情,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它被掩藏在教廷最深的卷宗里,与战争,放逐联系在一起,战后谁也不知道叶修去了哪里的封地又隶属于哪个家族,他仿佛消失了,又仿佛死了。

  可他现在与死去的黄少天出现在一起,这个死去的教士身上弥漫而出的是这个丑陋种族特有的肮脏气味。

  黄少天僵直的站在那里,感觉仿佛赤身裸体的暴露在冰天雪地,那些眼睛里的憎恶让他觉得自己被穿透的千疮百孔,他没胆子去看父母,只能低着眼睛瞪着脚下被踩平的那一小片草。

  有几滴水落在草叶上,又渗进泥土。

  教士们谨慎小心的靠近,手枪上膛的声音连成一片,高阶教士脸色凝重的吟唱起咒文,随即黑云压顶,雷声震动不休。

  而叶修问他:“你想活下去吗?”

  黄少天揉揉眼睛,没有说话。有人开了枪,银质子弹上携带着特殊的咒文,转瞬间就到眼前。死亡来的如此迅疾,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然而一只手自他肩膀上越过,透明的障壁凭空出现,子弹险之又险地在他眼前炸开,却毫无声响。一切都慢下来了,叫喊的教士,飞行的子弹,将落施以刑罚的雷电,都像慢镜头般停滞。

  

  耶和华神所造的,唯有蛇比田野里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

  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颗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

  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于是女人见那颗树上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吃了。

                                                                                        ——《旧约·创世记》

  

  “你想活么?”

  “我……”

  黄少天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仿佛一切都放下了,又仿佛一切都死去了。他低头蹭一蹭眼角,低声说:

  “我想活。”

  

  神惩罚他们,说,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第三卷 捕风

  

  我见日光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我心里议论,说,我得了大智慧,胜过我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而且我心中多经历智慧和知识的事。

  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

  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旧约·传道书》

  

  

  

  黄少天在叶修家里住下了。

  叶修带他回来的那天,黄少天沉默极了,叶修替他治疗好手上的伤口——是那天跳窗离开时弄的,黄少天眼皮也不抬任由他摆弄,结束之后就躺下睡觉,他睡了两天,叶修没管他,只在他醒来的时候弄好饭食,有些时候黄少天吃,有些时候不吃。黄少天拒绝说话和交流,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睡觉,醒来的时候就发呆。他的身体在逐渐发生变化,犬齿尖锐,夜视能力增强,他不再适应强烈的光线,日光灯都觉得难以忍受,睡眠时间颠倒,吃再多的东西都觉得饥饿,身体向往血的气味。可他顽固的不愿意进食,叶修为他准备过放在门口,仅仅闻到那股甜美气息都让他难以忍受,晃神的一瞬间他就不自觉的打开门,他的瞳孔发红,犬齿伸长划破嘴唇。

  是玻璃杯跌落的声音让他醒神,口腔里血液的味道消散不去,黄少天突然觉得反胃。他去厕所吐了很久,叶修站在门口问他:“何必呢?”没人回答他,叶修站了半晌,又无所事事的回房间打了会游戏,一局结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黄少天似乎在厕所待得太久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该这么浓。厕所被黄少天反锁住,叶修三两下弄开,看见一片狼藉的厕所先是皱眉,再看清黄少天究竟做了些什么的时候终于怒了。

  黄少天抱膝坐在角落里,头发湿淋淋的,面池里是他呕吐出的血,瓷砖上也遍布着血迹,叶修在垃圾桶找到血迹的来源——两枚染血折断的犬齿扔在里面。

  “你在做什么?”叶修问他。

  无人应答。

  叶修不明白黄少天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在绝望之际向他求救说想活下去,却又在这里寻死觅活。他皱眉强迫黄少天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全是沾染的血迹,牙齿深深陷进嘴唇,叶修盯着他良久,半是挫败半是无奈的笑出了声。血族无法抗拒本能,就像人类没法不呼吸,不喝水。

  真是倔啊。  

  叶修蹲下身替黄少天简单的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和污物,抱他起来的时候发觉他远比捡到的时候要轻,他拨开他黏在额上的头发,意识到黄少天的年龄可能在人类里都不算大,侧脸看起来尚且稚嫩。叶修想,明明还这么小,怎么干起了这种勾当。从第一次战争中存活至今的叶修甚至比黄少天还要清楚,教廷终究是个怎样的地方。他好奇起黄少天长开了会是什么样子,是像那天看见的母亲那样秀气,还是父亲那样的英挺。

  也终归是好奇罢了,因为黄少天,永远也长不大了。

  

  叶修把黄少天放回床上,为黄少天擦拭干净身体,却没替他治疗自己作践出的伤。

  黄少天醒来的时候叶修正来他房间找东西,他穿着睡衣,踮脚去拿放在高处的书,黄少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觉得这样的叶修一点都不像个吸血鬼。叶修拿到书夹在腋下,回头看他:“醒了?”

  黄少天规规矩矩的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棕色的头发细软的贴在额头,他眨眨眼,想了想说:“嗯。”

  “做个豁牙仔好玩吗?”叶修问他,“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拔掉那两颗牙自己就可以变回人类?如果真的可以,你之前也就不是个猎手而是牙医了。”

  黄少天别过脸不看他,哑声说:“我是个人类。”

  “你是个血族。”

  “我是人类!”他激动起来,可没了那两颗牙说话就有点微妙的漏风。

  叶修没憋住乐了一声,他清清嗓子咳一声掩饰,想想又说:“你那天从你的朋友面前逃走了。”

  黄少天不吱声了,露出明显被刺痛的表情,叶修却不为所动:继续道:“你可以和他们解释的,你只是被吸血鬼下药,并非自愿,你为什么没有?”

  叶修的话残酷又锋利,像刀割黄油一样切开了黄少天这些天苦心孤诣为自己建造的软弱外壳,他安全的躲在里面,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噩梦好像一觉醒来阳光灿烂那些曾经拥有的还在原地。

  “因为你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叶修转身往外走,“初拥的变化是不可逆的,如果你想继续在我这里寻死觅活的话,还是出去吧,我不收留这样的废物。”

  黄少天没说话,在叶修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才扭过头看他一眼。

  

  那席话显然是有效的,傍晚的时候黄少天趿着拖鞋出房门吃饭,叶修捧着碗泡面蹲在电视机前面,看见他出来费劲的把那口面吞下去,模糊不清的问:“吃什么,这几天懒得出门,就剩泡面了。”

  “都行,不怎么饿。”黄少天心不在焉的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拿起遥控器换台,调了一会没想看的又按回到叶修在看的无聊的综艺节目,电视上主持人在和嘉宾做游戏,一堆男男女女尖叫着在垫子上打滚,他看的时候闻到叶修的泡面味,虽然明白吃这个没啥太大意义一点没法饱腹,可人类时的习惯还在,他腆着脸问叶修,“给我来一口呗。”

  “自己煮去。”叶修没理他,把最后一口泡面吃进肚里,又喝了一大口泡面汤,他把泡面碗搁回桌子上,餍足的拍拍肚皮躺进了沙发里。黄少天看他吃完也懒得去整了,跟他一起歪在沙发上看综艺,看了会忍不住问:“看这个有意思吗?”

  “还行。”叶修目不转睛,“不觉得很有活力吗?”

  “你这话像个老头子一样。”黄少天吐槽,紧接着又想起来面前这人看着也就比他大一点,实际上可能都是个化石级别的人了,他起了好奇心,“叶修,你活了多久啊。”

  “什么活了多久,哥明明跟你差不多大。”叶修臭不要脸。

  “说的跟真的一样。”黄少天不懈追问,“你看过开国大典吗,还是更早的一战二战?”

  “我见过盘古开天地。”叶修回答。

  “哇靠真的假的?!”

  “你信了?”叶修哭笑不得,“你怎么傻乎乎的。”

  “滚!”黄少天气死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你们这种级别的平时都会溜达还是像你一样宅在家里啊。”

  “我们啊,大多数都会宅在自己的领地处理族内的东西,不过偶尔也有比较穷的会出去捡垃圾。”叶修一本正经。

  “……你才垃圾。”黄少天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气鼓鼓的闭上嘴看电视。

  综艺节目几轮游戏之后是访谈,这种访谈在认识他们的人看会觉得有意思,像黄少天叶修这样的从不追星的人看就很无趣了,看到游戏结束就关了电视机,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拿了烟盒想想问黄少天:“我有个双人奖杯没拿到,你要来吗?”

  “好啊,我游戏可是很拿手的。”黄少天点点头,跟着叶修进房间,叶修的房间很大,电视前面搁了好几个懒人沙发,他随便拖过一个坐下打开游戏机,又为黄少天接上手柄,黄少天也拖了个跟他排排坐,在等叶修的空隙里无所事事的打量房间,上次来借数据线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看的并不真切,这回看的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一个血族亲王的房间,摆了电视,懒人沙发,双人kingsize床,一书柜的游戏光盘,怎么想都觉得很微妙,毕竟在普通人连同教廷众人的认知里,棺材,城堡都是血族的标配,他们像骷髅一样干瘦阴森,整天整天的躺在地下室的棺材里,守旧腐朽。他打量完一圈,发现叶修还在那折腾线的问题,他在教廷的时候总和张佳乐他们联机打游戏,对于这个该怎么接还是很熟悉的。

  “那根线接到接口里去。”他从懒人沙发里爬出去帮叶修整完。

  “可以啊年轻人。”叶修表扬他。

  “你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吗?”黄少天嘲讽他。

  叶修拿过手柄理顺线牵到沙发这来,闻言说:“虽然是差不多,不过还是要比你大一点的。”

  “一点?”

  “一两个月左右?”

  ……就很气。其实游戏开始之前是想问叶修为什么家里挺多东西都备着好几份,房间里的懒人沙发,成套的手柄,组合的沙发,厨房里的一橱柜碗筷,总不能十三氏族的亲王定时还来这里打扑克。游戏开头是教学关,根本不需要过脑子,他一边打一边想象那样的场景,那些在课本上出现过的可怕人物,他们穿着精细丝绸的黑色长袍,上面滚了金边,手握权杖,上面镶嵌了硕大的骷髅,这样的一群人,端庄矜持的进了叶修家,门一关画风突变,这些干瘪的老古董纷纷扔掉厚重外衣和权杖,露出底下穿的老头衫和大裤衩,他们和叶修一起蹲在电视前面吃泡面,吃完大呼小叫的进房间里找到自己的懒人沙发躺倒懒洋洋的打游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

  他笑到手抖,一个技能键按歪人物就掉进了海里。叶修啧了一声问他想什么呢,黄少天笑的打跌,断断续续的艰难把他的想象告诉叶修。叶修神色怪异的听完,想了想这样的王杰希叶秋以及唐昊,也乐了。

  黄少天乐的打滚,叶修看着他,黄少天仿佛和早上判若两人,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幼稚的觉得拔掉犬齿自己就能再做一个人类,可现在他就能同一个血族谈笑风生,讨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叶修不知道黄少天在这几个小时里做了怎样的心理斗争,所能明白的是黄少天比谁都要现实冷静,并且有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在几个小时内就做出了取舍,所有的挣扎都抛在脑后,一切以存活为最优先。

  可以说是最优选项了。

  随着黄少天在叶修家呆的时间越长,叶修就越发表现出一种房东的无耻心态,先是把洗碗之类的杂活交给了黄少天,紧接着连洗衣服什么的也一并扔给了他,黄少天悲愤欲绝的跟他抗议过好几回,都被叶修轻描淡写的用自己的地位镇压。黄少天刷碗的时候还能苦中作乐的想好歹有自己一口饭,可洗衣服的时候就很难受了,血族的身体不会和人类一样出汗,也不是恒温的,因此需要常年累月的呆在阴暗的地方。不过这有一个好处是衣服好洗,可再怎么好洗也架不住叶修的邋遢,泡面的油渍在叶修一水儿的白色衣服上刺眼的要命,油点又难搓,黄少天的体质改变之后又时常掌握不好力道,搓坏了叶修好几件衣服。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不再是个人类的事情。

  叶修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生活,家里的摆设也同血族毫无联系,厚重遮光的窗帘将阳光隔离,这一个小小的屋子就是黄少天目前所能接触的全部世界,他害怕安静,安静的时候就会反反复复的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朋友们的脸,父母的眼神,所以就和叶修没日没夜的打游戏和扯淡。叶修一直陪着他,他似乎看破了黄少天的所有想法,又似乎一无所知,他陪着黄少天把架子上所有想玩的游戏通关,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在黄少天没什么事的时候打发他干这干那不让他被可怕的静寂包围。

  说真的,黄少天很感谢叶修这样体贴隐晦的温柔。

  他在很多时候被饿醒,那与人类的饥饿不同,血族对血的渴望是侵蚀理智的。他在很多的夜晚饿的发狂,在房间如同困兽般狂躁的转圈,不停的喝水又去厕所呕吐,难受至极的时候他自暴自弃的想,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喝一口也不是那么过分的事情。可那随后就被理智责难,黄少天按着胃睁眼到天亮,告诫自己吸血是唯一不能做的事情,是底线,如果做了,就和那些吸血鬼没什么不同,他也没有任何脸去面对过去的自己。

  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类。

  他和叶修打了这游戏好几天也没拿到无伤奖杯,起床吃早饭的时候黄少天吃的尤其糊弄,匆匆扒拉几口就催着叶修回房间打游戏,叶修听着耳边的聒噪不紧不慢,吃的细嚼慢咽,黄少天坐在他对面托腮等着,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好容易等着叶修吃完,黄少天帮着把碗收到厨房一会洗,摩拳擦掌的打算今天把那个奖杯拿到手。叶修嘲笑他之前几次的渣操作,黄少天没得由头解释只能色厉内荏的蹦出一串滚滚滚滚滚,他俩一边扯淡一边往房间走,突然听见门铃响。

  黄少天第一反应是门铃坏了,第二反应是仇家上门,不能怪他这么想,他在叶修这呆了这么久,从来没在这里见过除叶修外的活人或者活鬼,更别说有人按门铃了。叶修倒是没什么反应,打算过去开门的时候身后的黄少天突然问他:“那些人来找你打扑克了?”

  叶修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黄少天的那个荒唐想象:“是啊。”他存心逗他。黄少天却迟疑了一下,说:“那我要不要躲躲,毕竟我也得罪了那个有点大小眼的人……我听另外一个人叫他亲王。”叶修不可置否,拉开门的时候黄少天心里着实紧张了一下,可进来的却是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年龄比他还要小的多,不过十六七岁, 五官虽温和却缺乏特色,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他闻不出少年身上的气味,可能敲叶修门铃的也不大可能是人。他在这边思虑,那边叶修已经把人迎进来,想想招了黄少天过去,给他介绍:“乔一帆。”乔一帆对他好脾气的笑笑,又听叶修说:“这位是个……”他考虑了一下要怎么说,“蹭吃蹭喝的。”

  “你才蹭吃蹭喝的!”黄少天熊了叶修一句,乔一帆在一边端详了他一会,挺疑惑的:“你好像不是前辈发展的后裔?”

  “啊?”黄少天没反应过来。

  每个族群闻起来的味道都不太一样,乔一帆以为他刚被初拥不久不明白什么情况,正打算解释给他听,叶修却打断了他们把黄少天赶回去房间,领着乔一帆谈事情去了。

  

  黄少天被一脸莫名其妙赶回房间,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只好躺下来翻看叶修的书。那边叶修领着乔一帆落座,严肃起来问他怎么了。老板娘一般没那个闲心关心千里之外的无业游民,有点什么一个电话也就解决了,能把一帆打发过来基本那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乔一帆是个认真严谨的人,叶修一问他就把黄少天的事丢在了脑后,说起了正事。

  “是这样的,自从教廷换了领导人,各领地的族人死亡率就节节攀升,我们也没有幸免。”乔一帆找出文件给他看,叶修接过来翻看,示意他继续。乔一帆点点头:“而且因为……”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英杰的事,各家族的好战派都觉得是教廷的一次挑衅,现在吵的很厉害,而且很快就是元老会议,老板娘想问问你的意见。”

  “元老会啊……”叶修看完了资料,折起来沉吟了半晌,下了决定:“明天动身回领地,你先在这休息一晚。”

  乔一帆点头。叶修在柜子里找出多余的被褥拿给他,说:“你是愿意在我这打地铺还是去外面客厅睡?”

  “客厅吧。”乔一帆想想,本来他来的时候基本都是住客房的,现在黄少天在那,他也不想打扰叶修休息,“对了,前辈那是你近期的伴侣吗?”

  血族天性多情,不乏有与人类相爱通过初拥妄图相伴一生的。不过叶修一直是光棍一条,乔一帆有点好奇。

  “不是。”叶修想想说了实话,“他是我从王杰希那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是他杀了高英杰,王杰希带着刘小别追到了这,并且初拥了他。”叶修实话实说。

  “是他……”他喃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一帆做梦一样的站起来,要去找黄少天问清楚。可叶修叫他一帆,让他停下。

  乔一帆站在那里,他向来脾气好的近乎软弱,这种时候尤其的没有主见,他心乱如麻,最后只能喃喃的说:“那我……我先回领地了。”

  “好。”叶修看着乔一帆的背影,明白这就是乔一帆所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了。

  黄少天看书看的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叶修房门打开的声音,出来的人脚步不稳的在他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会,急匆匆的走了,大门砰一声响。他想想下了床去看,开门的时候叶修正站在他门前,看起来有点严肃。

  “怎么了?”黄少天有点懵,觉得叶修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和小辈吵架的人。

  叶修抱手看着他,单刀直入:“教廷最近为什么突然要打破一直以来的平衡?”

  “啊?”黄少天反应了一会,挺警惕的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修定定的看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乔一帆是白血。”

  “白血……谁初拥的?”黄少天茫然。

  “高英杰。”叶修给他说了个故事。

  有高贵血统的血族少年自小虽然魔力高超却性子温吞甚至有些优柔寡断难当大任,他主张血族应与人类和平共处,取血不应遵照古老的规矩放干人类的血或者饲养血奴,应通过与教廷合作筛选健康血液定期供给。他因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成为血族内部的笑柄,苦恼的少年在人类社会流连时遇见了一个孤儿,孤儿有温顺的棕黑色眼睛和细软的黑发,在长久的共处后,他们相爱。

  黄少天听完没吭声,后面的故事无需再提,血族的天才少年死于他手,孤儿失去庇护后被逐出家族,被叶修的族群接受。

  “可他刚才为什么没有……”黄少天想起高英杰,依稀记得是个十分腼腆的样子,在被他发现之后仍旧试图解释和交流,可黄少天没有听。

  “因为一帆是个好孩子。”叶修这么回答,他深棕色的瞳孔审视着他,黄少天的影子深陷其中,无所遁形,“你仍然坚持你作为猎手时所杀的每一个血族都是有罪的吗?”

  “我……”黄少天说不上来了。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为什么不试着做个血族。”叶修问他。

  黄少天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些什么为自己的种族正名,可他什么也说不上来,最终鬼使神差的说:“……好。”

  

  次日晚上,黄少天与叶修踏上旅途。

  出门之前叶修替黄少天遮掩好了身上的气味,又不知道从哪整了个假的身份证,黄少天拿到的时候开始还十分怀疑,后来发现还挺好用,能过安检能买车票,他和叶修上了车找位置坐下,等待开车的时候里黄少天好奇宝宝似的,翻来覆去的摆弄那张身份证,啧啧称赞:“你别说你做假证的技术还挺好。”

  “必须的,不然根本出不去门。”叶修闭目养神。黄少天想想也是,一个血族千八百年肯定是能活到的,就算去派出所整张真的那也不过管一百年还得伪造经历什么的,哪有假证来的方便。

  “咱俩的目的地挺远啊。”黄少天翻看车票,没话找话,“你们日常都坐车吗,我以为你们都是直接飞过去的。”

  “飞过去?会累死不说,监视系统也不是瞎的。”

  他们就此沉默下来,黄少天无所事事的看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灯光与风景都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令人目不暇接,他出神的看,突然道:“新的红衣主教上台后没多久,命令就颁布了。”

  “什么命令?”

  “见到就处决,从前的话只有抓到他危害人类的确实证据才会下杀手。”黄少天补了后一句,不知道在解释什么。

  “新上台的是谁?”

  “不知道。”他摇头,“我不太关心这个。”

  “你为什么会加入宗教裁判所?”叶修问他。

  “因为爸妈咯,他们一直都很虔诚,当时魏老大来找他们就答应了。我当时也挺小的,只觉得成天舞刀弄剑的很酷,就一直做着这个工作了。”

  “不后悔?”

  “倒谈不上有什么后悔的。”黄少天失笑,“我也不是什么有坚定信仰的人,做什么不是做呢。”

  “不过……”

  “不过?”

  “我小时候很想去踢足球。不觉得做个足球运动员很酷吗!”黄少天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知道什么是足球吗?”

  “嗯。”

  “我小时候踢的可厉害了!整个裁判所的同龄人没有能踢的过我的!”

  他打开了话匣,同叶修慢慢说起从前,说他怎么样恶作剧挨过很痛的打,说刚去裁判所的时候总是因为无组织无纪律被魏琛修理,说张佳乐的臭屁和孙哲平的孤傲,也说自己。说自己的好剑术,说他的剑——冰雨,说它锋利尖锐,清凌凌的刀刃在月光下能淌过水一样的光。说到兴奋的时候他手舞足蹈,仿佛又身临其境。

  他说的意犹未尽,拧开一瓶水一口气灌下半瓶,抹抹嘴问叶修:“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我吗?就那样吧。”叶修敷衍他。

  “切真小气,我都给你说了……”黄少天撇撇嘴,靠在窗户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叶修说话。

  “从前我要是认识你的话,会很高兴的。”

  “是吗?”

  叶修看着已经快睡着的黄少天,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黄少天迷迷瞪瞪了半宿,啄米似的打瞌睡,叶修没什么睡意,这辆车人少,座位也宽敞,就让黄少天枕着自己的腿好睡的舒服一些。他随手玩起黄少天的头发,在有限的长度上做各种神奇的造型,玩完了还记得拿手机拍下来。天亮的时候他终于玩腻了这样幼稚的游戏,他从包里找出毯子把黄少天严严实实的遮起来不让他被阳光灼伤,自己眯起眼睛去看窗外将要升起的太阳。地平线后将露不露的染出一丝极浅淡的橙,天空尚且苍白,而后却被迅疾延展的日光点亮,光芒划破无垠黑暗,极威严极庄重,如同神明手持利剑斩碎遮天巨幕。

  叶修出神的伸手去捉那一缕日光,握不住抓不紧,留给手指的触感唯有灼痛。

  “温暖吗?”

  “嗯。”叶修反复握拳又张开,感觉阳光同风一样虚无。

 

  又次日,到达目的地。

  叶修熟门熟路的领着黄少天从车站倒过两趟在终点下车,黄少天背着双肩包穿身连帽衫跟在叶修身后,乖的像个出来旅游的大学生。他俩走出一条街在街角停下,叶修往隔壁的网吧走,被黄少天拽住:“唉唉唉干什么呢,咱俩是来上网的吗?”

  “这就是咱俩要来的地方啊。”叶修言之凿凿。

  “兴欣网络会所……”黄少天读牌子上的字,这家网吧看起来规模不小,玻璃门上张贴着时兴游戏的海报,其上女英雄搔首弄姿,透过门能看见一排排的电脑,中间各有挡板,收银的姑娘托着下巴估计是在看剧,鼠标一拉再拉的快进。这里说是小流氓的聚集地黄少天信,可谁要是告诉黄少天这里是一个血族家族的根据地,他估计自己能为这个笑话乐一年。

  在他打量的功夫叶修已经推了门进去,熟稔的同收银小妹打招呼,唐柔点点头,往里面一指:“果果在C区玩儿呢。”叶修往里面瞅了一眼,看见那个高高的马尾和纤细背影顿感亲切,黄少天跟着他推门进来,一溜小跑站在叶修身后也跟唐柔点点头打招呼。

  兴欣网吧一楼分区,各个区之间有隔断和布景,二楼则是包厢和仓库,也有几个小房间供夜班的员工休息。叶修在C区找到了陈果:“老板娘。”

  “回来啦?”陈果头也不回,手下动作也不停,她这局正到要紧关头,“你等我一会啊我把这局打完,你先去楼上待会吧,正好方锐今天也没事来玩了。”

  “后边。”叶修观战,陈果点点头没再理他专心致志的投入到了游戏中去。他看了一会,感觉陈果这局是个稳赢的局面。不出叶修所料,在一波团战之后屏幕上打出了荣耀的字样,陈果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帐号卡拔下来放进裤兜,转头才看见黄少天:“你是谁?”

  “黄少天。”叶修替他回答,陈果皱起眉头,从头到尾的把他打量了个遍:“杀了高英杰的那个啊,王杰希初拥的你吗?”

  黄少天有点难堪的笑笑, 不知道如何回答,所幸叶修接过了话茬并且很快就讨论到了正事上。他俩边走边说,黄少天落后几步四处张望,上楼的时候叶修招呼他跟上,他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场子里坐着打游戏的人,虽然没有闻到味道可是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大概是陈果找了族人呆在里面看场子了。

  族内会议和黄少天没啥关系,叶修让他去隔壁等着结束,然后就关上了临时会议室的门,黄少天进了屋,这个小房间没窗子,昏暗对黄少天不是问题,他没开灯,也看清摆了张床,剩下的位置全塞满了纸箱和杂物。他小心迈过地上堆放的键盘,扑倒在床上,在这种令人安心的黑暗里很快的睡着了。感觉也并没有睡多久,被叶修叫醒的时候他揉揉眼睛跟着出去,陈果为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路上每个人的表情都称不上轻松。

  或许是被陈果错认成了叶修的伴侣,她给他俩安排的是一个套间,方锐住他们隔壁,过来溜达的时候啧啧感叹老板娘的区别待遇,他同少天打了照面,对他的身份没什么反应。整晚他俩都在收拾房子,中途休息的时候黄少天忍不住问起叶修为什么一个家族的根据地会在一个网吧里。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叶修说:因为老板娘从她爸手上接下来的心血,其实也不是什么古老家族,这里的人大多是被自己的家族踢出来的,老板娘接受了这些人,老板娘也不是纯血,和你一样,是个白血。

  黄少天一下子明白了叶修家里的装修和他太过接近人的生活习惯来源于谁。

  接下来的几天黄少天很少能看见叶修,他不分白天夜晚的频繁出门,回来的很多时候都脸色疲惫,方锐比叶修要悠闲一点,有时候会过来找黄少天一起去陈果的网吧玩玩游戏,偶尔也教他一些能操控自己力量的技巧。黄少天挺喜欢方锐,尤其是战斗上的某些观点他俩达成了高度一致。黄少天在裁判所的时候以机会主义者著称,善于钻空子一击必杀,方锐擅长迂回——普遍点说是猥琐,这和强弱无关,纯粹是一种战斗观点,黄少天觉得没什么不好,这种风格除了不好看之外没什么缺点,往往损失最小收益最大。可在自衿的血族群体中方锐因为这样的战斗思路备受白眼。方锐终于找到了组织,跟黄少天就分外的臭味相投。

  然而很快,连方锐都忙碌起来,黄少天被嘱咐没事不要一个人出门,兴欣网吧也少去,只能蹲在屋里分外无聊的打游戏,他从叶修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最近的形势紧张极了,教廷的政策一收再收几乎得寸进尺,保守的氏族尽力约束族人,而主战派却一力主张给教廷一个教训。据说最活跃的那个是方锐曾经的家族。黄少天知趣的没有问。

  

  可呆在屋子里也太过无聊,黄少天把那几个游戏反反复复的通关了好几遍,又收拾了一遍屋子,再闲下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深夜,方锐教给他的那几手让他的自信心极大的膨胀,自我感觉加上前十几年的积累在公爵手上也能讨到便宜,遍数十三氏族,亲王加起来都没有二十个。虽然叶修反复给他强调最近因为元老会的事各大家族都往这边赶,不乏歧视白血的纯种,但是从这到兴欣网吧才几步路,要是这几步路都能碰见个亲王,黄少天前些年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他抱了极为乐观的想法穿好衣服散着步往兴欣走。

  陈果为他们定的小区是从前附近工厂的家属房,房子没有电梯,每层的声控灯也时灵时不灵的,黄少天溜溜达达的下了楼往小区门口走,一路上的阳台只有寥寥几家亮着灯,婆娑树影摇动不休,被黄少天踩过。黄少天很熟悉这样的夜晚,从前做猎手的时候为了寻找深夜觅食的血族他们不得不调整了作息,与自己的猎物一起昼伏夜出。花坛里的小石子落在路上,黄少天一脚接一脚让它歪歪扭扭的往前滚动,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能不带情绪的回想起从前,那时候几欲崩溃的绝望现在回想起也像隔了层纱那样模糊,人和血族,大抵都是善忘的动物,反正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的。

  石子歪歪扭扭的滚出路面,掉进草里,黄少天追着走出几步,用脚尖给它勾出来,小石子骨碌碌滚出一截,被一双皮鞋踩在脚下。来人梳了个锃光瓦亮的油头,眼睛细长,鼻梁高窄,嘴唇很薄,黄少天尤其多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黑沉沉的总觉得很深,让人极不愉快,他本能的觉得来者不善。

  “有事吗?”黄少天先出声。

  “白血吗?”刘皓眯起眼睛,“在其他家族的领地到处乱转可不好,你的家长呢?”他指的是初拥黄少天的人。

  “和你有关系吗?”黄少天对刘皓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极为不爽。

  “家长既然教育不善,我就代替他教教你——”刘皓轻蔑地抬手要给黄少天一个教训,“无论家长是谁,面对阶职比自己高的人就要表现出尊重和服从。”

  他变手成爪,当心掏来,嘴里说的是教黄少天做人可上来就极为阴毒的要取他性命,黄少天急退,踉跄几步险些坐下,胸前的衣服被撕开一道口子,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毫不怀疑那一下就能掏出他的心脏。

  “你的阶级写在脸上了?”黄少天一脸莫名其妙,“上来没说几句就动手。”

  “倒是牙尖嘴利的,我的阶级是公爵,名叫刘皓。”刘皓狞笑,“好好记住杀死你的人的名字。”

  转瞬间他就在黄少天眼中失去了踪影,黄少天一惊,只觉一缕暗风直袭腰间,仓促之间他抬手一挡,利爪穿透肌肉向下一划,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让黄少天咬着牙呻吟出声,他痛的眼睛通红,从牙缝里缓慢缓出一口气息,刘皓好整以暇的站在他身侧,抬手舔舐鲜血,回味半晌后评价:“以白血来说,味道还可以了。”

  黄少天的眼前一阵发花,他捂着手臂艰难的适应了那种疼痛,闻言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吗?!”

  刘皓皱皱眉,当空对着他轻轻一挥手,黄少天一滞,只觉得那股力量要打碎他的头骨,落在脸上当场将他掀翻在地。他蜷在地上,艰难的呕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血和几颗牙,剧痛几乎让他无法感知到任何事情,刘皓似乎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也来不及听清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拳头降落在他身上,黄少天竭力保护着柔软的腹部,几乎咬碎了残余的牙齿,大量的失血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只有血液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刘皓终于停了手,他居高临下的审视脚下气息微弱的青年,故作悲悯的摇摇头,他在黄少天面前蹲下,替他抹去糊住眼睛的血块,低声说“你也是倒霉,黄少天。”

  青年的喉头咕哝了一声,刘皓诧异的停下手,低头去听他说了什么。黄少天的嘴角一直流出血沫,他艰难的咳了一声,喘过了气,嘴里落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什么?”

  “我说……”黄少天努力的抬起头向他耳边凑,含混的咆哮:“我操你妈!!!”他当口咬住刘皓的耳朵,用残余的牙齿奋力撕扯,咀嚼后呸到地上,刘皓痛极的跌坐到地上,捂着血液淋漓的耳朵暴怒的盯着黄少天,扬手就要当头拍下让他脑浆四溅。

  可黄少天接住了,谁也不知道他残破身体里哪来的力量,让他能准确捕捉住刘皓的手腕,他捏着那只手,居然摇摇晃晃的,气息奄奄的重新站了起来,刘皓甩开那只手,谨慎的同黄少天拉开了距离,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改变了。

  黄少天低着头站在那里,头发被血液浸成一缕缕贴在脸上,他的脸颊肿胀青紫,上面溅上了斑斑血迹,他抬起眼皮,兽一样的竖瞳紧缩成针,眼白血红,身上弥漫而开的庞大能量让景观树畏惧的刷刷作响,黄少天看着刘皓,半晌露出一个血腥味极重的笑。

  “血……”他喃喃。

  刘皓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黄少天一直没有完成白血的完全转变,平常尚且能压制住本能的渴望,可在被他殴打到接近昏厥的时候本能终于抬头,他咬下了自己的耳朵,并从中获取了超越阶级的力量。对于一个血族来说,没有什么会比高阶级的血更具有诱惑力,也没什么会比高阶级的血更难获得。

  可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刹那,黄少天已经飞掠至眼前,张嘴就向他的脖子咬去,刘皓偏头一躲,刹那间看见黄少天的眼睛,仿佛是玻璃制的,空荡荡的只映出面露惊惧的自己。黄少天咬了个空,牙齿咬合的清脆声响令人胆寒。

  刘皓承认自己害怕了,即使面前的人被他打的遍体鳞伤又只是个卑劣的白血,可他身居上位太久,血族也太久没有过战争了,他安逸太久面对这样不死不休的凶狠总缺一份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绝。那份迟疑让他在和黄少天的过招中处处失去先机,不知不觉中渐渐处在了下风。衣服被黄少天的爪牙撕扯的破破烂烂,他喘息着伸手去摸颊边被黄少天抓出的深深伤口,转眼间攻击又到了眼前。

  只有千分之一秒的犹豫,他的脚尖点地往后急退,身后巨大蝠翼伸展,转瞬就落在屋檐上。黄少天抬头眯眼确定了他的位置,脚尖用力抓地起跳,血族的强健身体让他能像跳蚤一样跳出几倍于身高的高度。他的利爪擦过刘皓的脚踝,正要再追,身后遥遥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熟悉极了,不过片刻迟疑,刘皓已经不见踪影。

  叶修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的情景,他同方锐刚刚从冗长的会议中脱身,回家的路上远远感觉到魔力波动,慌忙赶到的时候看见浑身是血的黄少天,空中那人看的则不甚明晰,方锐皱皱眉,急匆匆撂下一句我去追,身后同样展开遮天蝠翼,追着刘皓而去了。叶修在原地站着,看着远处的黄少天回头看他,眼睛里除了欲望空无一物。他对着黄少天招手,语气难得接近温柔:“少天,过来。”他慢慢向着黄少天走过去,尽量不引起他的警惕,他知道他已经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黄少天站在原地,看叶修慢慢接近,喉咙里压抑着警告的低吼,残余的理智告诉他这人是熟悉的,可他那么香甜,黄少天把思考抛到脑后,高高跃起将叶修重重按在身下。叶修任凭黄少天压住他,冰凉的血落在他脸上,黄少天深深将脸埋进他的肩膀,然后是一阵刺痛,血液流失的声响让叶修眩晕,他躺在地上,身后是夏天尚且温热的地面,黄少天俯在他的身上吮吸血液,叶修勾勾嘴角,觉得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眩晕良久,伸手拥抱黄少天,慢慢抚摸他的头发,犬齿上的毒素让他慢慢涌上高潮一般的快感,叶修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没事的,少天。”

  肩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泪来,他们都心知,黄少天真正的死去了。

  

  

  第四卷 也窒息

  

  我所以恨恶生命,因为在日光之下所行之事我都以为烦恼,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我恨恶一切的劳碌,就是我在日光下的劳碌,因为我得来的必留给我以后的人。

  那人是智慧,是愚昧,谁能知道。他竟要管理我劳碌所得的,就是我在日光之下用智慧得的,也是虚空。

  故而我转想我在日光之下所劳碌的一切工作,心便绝望。

                                                                                        ——《旧约·传道书》

  

  

  那天晚上兴欣的人都被叶修和黄少天吓坏了,叶修破窗而入,手里抱着破布娃娃似的黄少天,叶修难得严肃,小心将黄少天放置在床上,苏沐橙熟练地挽起衣袖为他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叶修心事重重地伸手去摸黄少天的额头,温热潮湿,可那不正常,血族和人类不同,不是恒温动物,这就是黄少天吸了他的血的副作用了,血族的力量继承自血液,此刻亲王的力量在黄少天的血管里如岩浆般流淌,能否挺过去他们帮不上忙,只能寄托于黄少天自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黄少天求生欲一直是出乎意料地强。

  方锐敲了门进来,脱下背后破了大洞外套扔到一边,表情有点烦躁:“刘皓死了。”

  “死了?”叶修皱起眉,“少天下手有这么重么?”

  “谁知道。”方锐不愿细说,叶修迟疑了一会,没追问,转过脸又去看昏迷的黄少天。青年脸上的脏污已经被擦拭干净,脸上的青紫有消退的迹象,那是叶修的力量在发挥作用。陈果在这时候进了门,她表情异常凝重地挨个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说:“有消息传来,刘皓被教廷的人杀了,本就一力主战的唐昊领人去突袭了领地内的教堂。”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在这消息里嗅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叶修看了眼方锐,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虽然唐昊带的人无一伤亡,可教廷收到消息之后恐怕会加大搜捕低等族人的力度,他们不是教廷的对手。”陈果忧心忡忡。

  “通知下去让他们最近夹紧尾巴好好做人。”叶修披上外套吩咐,“把各家的亲王找来,看商量商量要怎么解决。”他急匆匆地出门,关门的时候砰一声响。

  陈果累极地靠着门蹲坐下去,疲倦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是血和火的一夜。

  教廷得到消息很快,迅速地布置下去收割低级血族的性命,平日里他们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如今被人连根拔起。低级的族人损失惨重,染血的报告一层层递上来放在表情严峻地叶修桌上,叶修简单地翻阅了一遍,把这几页纸放回去,他的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缓慢地环视过在场每一位各怀鬼胎的亲王,叶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翻了翻报告,他把那几页纸一丢,有点疲累地说:“那就战吧。”

  唐昊的眼里燃起跃跃欲试的火。

  

  次日晚。

  同伴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集结,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着预定突击的地点而去,火车票告罄机票告罄,高等的血族集结了附近的同类打开了传送阵,一批批人涌进去,在亮光后消失。这些骄傲矜持的生物穿上古老的战袍,手握繁复权杖吟唱起咒语为族人祈福,千万只血族的眼睛在黑暗中红的妖异。叶修站在亲王们的最前面,族人们的目光压在他心底,沉甸甸的,可如今箭在弦上,他沉默良久,说:“去吧。”

  那就去吧。

  他们海潮般涌出,震耳欲聋地咆哮。亲王们各领队伍纷纷离开,最后空荡荡的巨大空间里,只剩下叶修,和站在他身后的方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修没头没脑地问。

  “果然是因为刘皓所以才露馅的么?”方锐真诚发问,“我也觉得杀了他不好,可是总不能让他回去和唐昊搬弄是非。”

  “我以为方锐大大不是一个醉心权利的人。”

  “我确实不是。”方锐很坦然,“我就是为了报复唐昊。”

  “林敬言……”

  “唐昊本可以等老林将亲王的位置交给他,但是他却选择了决斗。”方锐的眼睛有点发红,语气却依旧很平静,“我知道兴欣不会参战,至于其他的那和我没什么关系。”

  人人都说方锐猥琐且没有家族的荣誉感,在林敬言死了之后就利索的甩了姓氏加入兴欣,可谁又知道家族容不容得下他。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世间情感,大多不过如此了。

  

  于此同时,黄少天醒过来。叶修血液的力量极快的医治好了他的伤,在他睁眼的时候身上仅余皮肉的酸痛。苏沐橙坐在他床尾发呆,听见动静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还行。”他试着动动脑袋,并不大碍,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坐起来靠着墙,那些事情历历在目,他觉得自己本该很难受,很抗拒,甚至做出过激的事情也不为过,事实上他没有,他平静的回忆起鲜血的味道,也回忆起身为人类时候的事情,他在这一刻感到一种虚无缥缈的悲哀,迅疾又无声的掠过,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影子。

  他觉得那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他明明还活着,却又像是死了。生与死该以什么为界限。黄少天不明白,他被这些哲学辩思一样的问题搞的头痛。

  不过很快就有人把他从纠结里拯救出来,来人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报告前线情况,没注意黄少天已经醒了。苏沐橙听完情况打发线人下去,果不其然听见黄少天问怎么了。

  “打仗了。”苏沐橙一言以蔽之。

  “谁和谁?”黄少天反应了一下,又问,“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苏沐橙如实说,她重新扎了头发,站起来替黄少天掖一掖被角,跟他道别:“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叶修呢?”他在苏沐橙背后追问。

  “忙着呢。”苏沐橙摆摆手,下楼了。

  黄少天躺回到被子里发了会呆,又想到叶修昨天晚上损失了挺多血,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掀开被子溜达了几圈感觉自己并无大碍,推开窗子向战场飞掠而去。

  

  不出黄少天所料,战场在教廷的权利中心,一座位于这座城市极好地段的古老教堂。似乎教廷在白天的时候提前疏散过,黄少天一路过来没发现有人。战争的场面壮观至极,黄少天一度觉得自己在看什么裸眼3D的奇幻大片。以教堂为中心升起巨大的乳白色结界,贯穿天地的光柱通过尖顶的十字架同教堂相接,上面放了个什么东西。黄少天仔细看了看,艰难地辨认出那是个破旧的草编头冠。

  

  士兵为耶稣带上荆棘的头冠,又为他穿上华丽的衣服,他们嬉笑着作拜犹太人的王,又脱掉他的衣服。

  

  那乳白色不知为何显得极为圣洁庄重,黄少天只看了几眼就觉得眼睛痛的燃烧起来。光柱附近闪电如蛇般在云层中游动,不时劈下一柱粗大雷霆。场面渐渐僵持,死掉教士的尸体被血族们堆在阵前,有擅长此道的血族高声念诵起咒语,以秘法提取尸体中的血液及能量,血滴在空中聚集,摇晃,流淌,再聚无可聚的时候兜头泼洒下来,从血液中获得的能量让他们越加兴奋,他们大声呼哨,红色眼瞳亮如妖鬼。

  有人说:“让开。”

  那声音四平八稳,却声如洪钟,声浪如若有形般推挤结界,迫使它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以消化冲击。说话的人是唐昊,他身后的蝠翼棱角处长满骨刺,狰狞凶狠至极。王杰希在他身侧几步,没什么表情,只是高高的举起了手。他的身后渐渐有虚影出现,很快凝聚成形,那是个能以假乱真的巨大蝙蝠,蝠翼扇动就卷起狂风,能量波四溢,王杰希仰头看一眼这杰作,伸手朝结界一指:“去吧。”

  蝙蝠仰头嘶声做吼叫状,空气如实质般迅速扭曲,如水般荡漾,它裹挟着腥风飞起来遮天蔽日,笔直的向结界撞了过去。

  好像同时引爆了好几颗核弹。两者接触的时候一切都静寂无声,结界像个果冻一样虚弱无力的摇晃几下,碎裂成漫天的光点,蝙蝠爆炸的时候则要声势浩大的多,它的身体从头开始依次被引爆,能量波狂扫锋锐之至,仿佛热刀切黄油,将一切都无声的斩成两截。王杰希撑起了结界保护血族大军免受伤害,看得出来反噬让他很难受,在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他落下地,血族们为他让开一道宽敞的道路,低头以示对他强横实力的尊敬。王杰希走了几步,艰难咽下涌到喉头的血,唐昊站在路的尽头,笑的极为张狂:“可以啊王杰希。”

  王杰希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他的脚下凭空亮起繁复的魔法阵,他的亲信簇拥着他,在一阵亮光后消失了。黄少天没来由的,觉得王杰希看见了他。

  唐昊重新飞掠到空中,挥手拿出他惯用的武器直指向天,狂傲至极:“跟我上——!!!”

  呼喊震天,血族们潮水一样的涌进教堂。

  

  黄少天没找着叶修,也没敢想这教堂里是不是有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同伴。他从树杈上一跃而下,打算先回到兴欣问问陈果再做打算。

  “黄少天。”有人叫他。

  他闻声回头,乔一帆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黄少天吓了一跳。

  “我是跟着你来的。”

  “什么事?”

  “来决斗吧。”他扬手扔给黄少天一把剑。

  黄少天兜手接住,发现这是把好剑,明明有沉重触感,挥舞起来却又极轻。他看看剑,又去看乔一帆,看他脸上过于平静的表情和紧紧攥着剑柄的手。

  “如果我侥幸活着,我会离开家族。”乔一帆解释,“就像叶修前辈为你做的那样,我也该为英杰做些什么。”

  “你恨我吗?”黄少天问他。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乔一帆说,“可我很想他。”

  “嗯。”黄少天笑了,“来吧。”

  从叶修家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心中那份沉重的不知名的情绪此刻终于烟消云散。抛开一切复杂的人性与种族,抛开生与死,抛开黄少天这个名字,这个灵魂。

  他是有罪的,仅此而已。

  

  他俩找到一块开阔空地,乔一帆向他低头行礼,他亦回以一礼。然后他们厮杀,不死不休。

  黄少天的罪名远不止杀害高英杰,自从他被初拥成血族开始,一切都偏离了正轨,他与血族同居同住,被同化被腐蚀,最后终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之后要无休止的以血为食。他憎恨这样平淡接受的自己,亦憎恨叶修要让他意识到自己从前被蒙骗的愚蠢。

  

  凌晨时分草木萧萧,唯有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黄少天落了一步下风,肩头被剑身蹭过留下一道血痕,他掂着脚尖谨慎的后退几步,乔一帆垂手站在不远处,轻轻甩去剑上的血珠,黄少天看准时间,脚尖一点欺身而上,右手一震剑身灵蛇般朝着乔一帆持剑的右手而去,乔一帆险极后撤,手腕一翻自下而上斜斩,黄少天仍在空中看似避无可避,右手的剑点地借力,他踩着乔一帆的剑尖将他直踩进地面,乔一帆下意识地一拔,紧接着黄少天左手成刀朝他脖颈袭来,他利索的松手抬臂挡过这一记手刀。黄少天占得先机,招招更快更狠,乔一帆且战且退。

  

  黄少天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平静,好像左胸腔破了个洞,风来风去,总归是什么都带不走的。他觉得这场战斗仿佛捕风,作为血族存在的这些日子仿佛捕风,作为猎手的日子也是捕风。他的目标,他的人生,他赖以生存的寄托和情感,都像风一样从手掌中流走了,只剩下胸前的洞,和失去心脏的虚无。

  

  他们战斗到精疲力竭。

  乔一帆的剑插在黄少天的脾脏,而他的剑划破了他的喉咙。他躺在地上,偏头去看死去的少年,他的表情安详,仿佛一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走到终结。梦里至亲的爱人仍然活着,他不必在爱人与恩师之间反复抉择。黄少天替乔一帆合上眼睛,他痛的走不了路,想这样也很好,不必再依从本能作为一个血族活下去。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他几乎忘记作为猎手时候朋友的笑脸,他反复咀嚼这段过于短暂的血族生涯,发现自己最狼狈最痛苦的时候叶修总是在的。不知道叶修会记得他吗,会为他小小的难过一会吗?

  黄少天觉得大概是不可能。不过人禁不住念叨,前一秒他还想着叶修下一刻耳边就听见叶修叫他少天。

  “嗯。”黄少天闭着眼睛跟幻觉说话,“你是曹操吗,说来就来。你知道么我现在觉得特别轻松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了,也一点也不去纠结那些一直纠结的事情了。”

  “嗯。”叶修说,“一帆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黄少天因为疼痛说的断断续续的,他费力的笑一声,“我刚才在想,好像我人生里最悲催的时候你都在场。”

  “嗯,我带你回去。”

  “不用不用。”黄少天摆手,“我就想在这躺一会跟你说会话。”

  “我现在想起来,如果你没有那时候找到我,我可能早就被那天早上的阳光晒成灰了。你把我领回家,让我当吸血鬼的这段日子过的十分愉快,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血族。”他倒一口气,“无论你那时候有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真的,谢谢你。”

  “嗯。”

  “我要是死了你会想我吗?”

  “或许会吧。”

  “别或许啊!”黄少天乐了,“这是我的幻觉唉,给我说点好听的不行吗?”

  叶修温柔的看着他,良久说:“嗯。”

  “上次你说早点遇见我什么的,还是不要了,那时候的我很激进的。感觉要么就是我把你捅死或者你把我掐死,不过我觉得后面的可能性大一点。”

  “嗯。”

  “叶修我一点也不后悔遇见你。”

  “其实我是个特别懦弱的人,但是求生欲又特别强,所以总是在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现在好了,这是我这段时间来唯一一个用理智做的决定。”

  

  远处战争声收歇渐弱,第一缕光芒刺破天空。

  叶修的手虚虚抚过黄少天的头发,神采奕奕的棕色眼睛,秀气的鼻梁,总是说个不停地淡红色嘴唇。

  天际渐白,城市陆续醒来。

  黄少天说:“我做不来血族,也做不来猎手。我就是黄少天。”

  阳光撕破鱼肚白的天空,极为迅速的铺陈开,而后倾洒而下。

  

  神爱世人。

  

  “温暖吗?”叶修轻轻的问。

  “嗯。”黄少天笑着回答。

  

  太阳冉冉升起,照耀着城市,土地,照耀着所有生物,所有人,也照耀着血族亲王,与他重要的两团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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