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第一次见到路明非是在雨天

他在一个雨天意识到自己喜欢这个怂怂的师弟

又在一个雨天对他进行表白



2012年的那场几乎将东京淹没的大雨，他以为他将永远失去他

但他没有

两年后，他以为自己能护着他的

但他……也没有



那天滂沱大雨

像是天地也在恸哭一样下了好久好久

下葬的时候却意外的是个晴天

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只留楚子航心中一片延绵不断的大雨

这场大雨永远不会停



在2004年的那个雨天他失去了父亲

在2014年的这个雨天他失去了恋人

十年了

命运的残忍一如既往

但他想，这次他已够勇气

陪自己淋雨



——



Side A





    A君是个龙套。

    从小到大都是。他最大的幸运就是那家破公司竟然被从天而降的高富帅买下，从此摆脱了网页弹窗小游戏的屌丝气息，走上了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路线。



    公司唯一的优点就是地方大。因为地段不怎么样，地价便宜，前任老板脑子是个不清楚的，选地时心血来潮就整栋楼买下来了。只是他们就一小破游戏公司，要这么大的地儿也是用来铺尘的，前老板又傻愣愣地不肯出租，硬是靠家里砸钱给弄个勉强维持运转。



    工资低，福利一般，A君还愿意待在这里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这里离他大学时暗恋的女神上过的高中很近。从顶楼的落地玻璃看出去还能够看到仕兰中学的大门，天蓝色的校旗威风凛凛，猎猎飘扬。

   

   “这里的学习条件连我高中都不如，仕兰可好啦，真想带你去看看。”女神总是幽幽轻叹， “如果我多读一年，就能和楚子航同一届了。”

    楚子航是比女神小一届的传奇人物。据说帅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成绩好人品佳，运动十项全能，还拉得一手好大提琴——简直就是小说里的高富帅，高富帅中的战斗机，也难怪女神倾慕已久却求之不得。

    女神最终还是跟了一个高富帅，备胎A君自然被无情抛弃。不过作为龙套A君早就习惯啦！他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和女神有着更多的共同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所以公司易主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忧虑的。这么一栋楼，新老板肯定花了很大价钱。这游戏公司大概是要“万象更新”了，不可能再做游戏了吧。他要失业了——可是他没有失业。他们整个公司的人都没有失业，只是从原本还定着个头衔混日子的闲散员工变成了跟在老板身后学习的马仔。



    新老板有型有款有性格，一肩挑起整个公司的重担。从设计剧情到系统编程无一不包，除了美工是外包给某个念都念不出名字的团队外，几乎一个人搞定了整个新游戏，用的还是最先进的理念。在员工们用崇拜的目光膜拜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要用心学习”之后就拿出一台破旧的PSP，低头默默地玩游戏。

    新老板的名字和A君女神嘴里的那个学弟一模一样，A君私下里揣测老板就是“那个”楚子航。心下窃喜自己和女神又多了一份联系之外，又在好奇老板这样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会选择一家破公司起家——难不成是在怀念中学时光？



    老板应该是个很念旧的人。他手上那台PSP已经很老了，边角都磨得光滑，背上也有不少划痕，就算拿去二手店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格。老板这样的有钱人自然直接扔了也不心疼的，但他却一直用着，保养得很细心。大家看他开机的时候还运行得超级顺畅，都疑心他是不是自己修改过系统。

    奇怪，老板对这台机器这么用心，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碰撞痕迹？难道老板曾经也是一个很马大哈的人？

    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疑问，但从来没人敢问出口。虽然老板对人很好，面对这样一群废柴也没直接开除，反而留他们在这里学习，工资照开，简直比福利院还优厚，但老板那帅脸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戴着金黄色的美瞳，那双眼一扫，人人都想要给他跪了的感觉。艾玛那威压超可怕的，就像皇帝一样，君临天下。



    唯一的例外是他在打游戏的时候。员工们都觉得很诡异，为什么这样一个高富帅人生的唯一乐趣就是打游戏，还用盗版碟。喜欢打游戏就算了，如果不是喜欢游戏的话就不会开游戏公司了；但盗版碟是闹哪样？被别的游戏公司看到不闹笑话嘛！

    当然这点也没人敢提出来——即使老板在打游戏的时候会意外的温和。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就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据一些女员工说，他眼底还会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不过A君坚持他看到的是怀念，那种感觉就像他下班后路过仕兰中学门口时，看到女生们放学时叽叽喳喳神采飞扬地结伴而行，仿佛能从中看到女神当年的影子。

    “老板肯定是在思念某个人吧。”有人综合这两种意见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点A君也赞同。老板脖子上挂着一块古怪的灰蒙蒙的石头，和他的穿衣风格完全不搭调，但再正式的场合都没见他取下来过。A君还记得那次晚会，有个白富美趁着醉意想和老板调情，伸出手要碰那块石头——刚表露出意图就被老板用力挡开，差点没摔倒。那是A君第一次看到老板这么愤怒，好像那块是什么圣物不许其他人觊觎一样。那块石头应该就是他想念的人送的吧。这人品味也真够古怪的，简直就是从某个人的墓碑上抠下来的一块石头，也难为老板天天戴在身上。



    这个结论让女员工们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不过这不妨碍她们建立一个花痴联盟——既然大家都不可能得到，不如一起来欣赏。

    花痴联盟里分享得最多的是那张在雨天时秘书进门时偷拍的照片。照片中老板身长玉立，站在被雨幕覆盖的落地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雨景。由于背对着镜头，没能拍下表情，但那背影在逆光下显得既挺拔又脆弱，简直能秒杀从八岁到八十岁的雌性生物。

    有人坚称从照片里看出了老板在悲伤，也有人觉得老板看起来比平时温柔，有人说老板的手是不是像是在牵着另一个人的样子——当然最后这个说法被狠狠地批斗了，这照片里就老板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什么的当这是灵异剧闹鬼么？莫衷一是的成员们向拍下照片的秘书讨说法，秘书歪头，像是沉醉在回忆里，“老板还是那个样子啊，我被他的眼睛一扫就不敢看他了呢。不过还是好帅啊！”

    成员们最终得出的就只有老板喜欢雨天的结论。因为老板似乎很喜欢在雨天对着窗外发呆，无论雨势大小。他们都觉得热爱雨天的老板其实是个浪漫的人，就是不善表达而已。



    “我也要找一个喜欢下雨的男朋友！”她们这样开心地想着。



Side B



    但其实楚子航依然很讨厌下雨。

    下雨会让他想起很多事。



    曾经的大雨他只会想起那辆废弃的迈巴赫还有那柄村雨，男人挥刀斩向死侍的威风凛凛的样子反而记不清了。

    雨天里，那根线断了。

    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但渐渐的，雨天他会想起自己那个怂包师弟。在他失去父亲的那天，路明非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用校服遮住头顶，在大雨下走得匆匆忙忙跌跌撞撞。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师弟的关心只是因为孤独久了，遇到同类后会自然而然地去照顾他。但在那个让他陪陈雯雯共进晚餐的夜晚，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路明非和其他女生再有任何联系。雨幕将车里车外切分为两个世界，车里的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知道了自己只希望和他两个人。

    过一辈子。



    楚子航一直没告白，直到他看到路明非失魂落魄地走在大雨里。

    那种失落，那种傻逼透顶……让他觉得心痛得像是要窒息。



    “说好了我帮你打爆婚车车轴，你来带走新娘。我不会食言。”



    “可是新娘根本就不会跟我走啊。”

    “我这样的傻逼，只有脑残才会喜欢。”

    “其实我早该放弃的了，灯泡怎么可能拆散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我天生就是个路人，就算所有人都跑出来跟我说我是主角，也无法改变路人属性这个事实啊。”

    “就算能拯救世界又如何？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算你把这个世界拆了也不会是你的。”



    楚子航感觉心底那把无名火嗡地就烧起来了，多大的雨都浇不灭。他只想告诉路明非，永远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会有人心疼。

    痛得无法呼吸。



    路明非一直没给出答复。但楚子航本来就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应，他只想路明非能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因为诺诺要嫁人了天就塌了一样——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是做不到的。

    做得到的话，就不会那么冲动地告白了。

    人啊，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还有实际做的，永远不一样。

    所以路明非为了推开恺撒而自己中弹的事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吧。漫天雨幕里，其他一切虚化得模糊，只剩路明非颈部喷出的血，汨汨地流了一地。

    他还曾暗自欣喜过路明非靠在他身上装睡，怀里似乎还有刚才路明非坐着的温度，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端着MP7对着敌人——两人身体相贴，心跳的速度是如此的快，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有机会的。

    然而这个机会如烟一般消散了。



    幸好楚子航和恺撒都不是那种会放弃希望的人，路明非还是救回来了——在雾气氤氲的浴室里他们还有着比之前更多的“坦诚相待”的机会。只是他还是要把他推到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恺撒嘲笑他是路明非的老妈子，那个从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贵公子肯定不知道这种滋味吧——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人，却不可能在一起，还要撮合他和另一个女人。

    但楚子航从来就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人。他面无表情地周转在那群胭脂水粉里，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一张张万元大钞塞到路明非口袋里。

    为了让他们都能在这个“末日”里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源稚生没有活下来。

    源稚女也没有。

    上杉绘梨衣死了。

    “皇血”终于还是断绝了。

    一切纠结都被死亡一刀两断。

    他以为路明非最终还是爱上了那个暗红色头发的女孩。东京的雨停了，路明非却依然没走出雨幕。



    “师兄，小龙女离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是想找个人代替她么？”

    “我……会不会只是她的代替品？”



    真是个傻瓜。

    爱情是没有代替品的。

    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凝视她身上每一点像你的地方。



    “她是第一个那么爱我的女孩吧，但我却从来不知道她到底爱我哪里。”

    “师兄，你说你喜欢我，你是看上我哪个地方了？”

    “我好害怕，我害怕自己对你的回应只是把你当成是她的替代品。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满脑子都是你拿着刀冲锋陷阵的样子。她死了，我怕你也会离我而去。”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我是不是……只是舍不得那些对我好的人而已？”



    你不是。

    你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楚子航用力抱紧路明非。

    在这场大雨里，他拥有了全世界。



    他以为他能和路明非一直这样走下去。哪管狂风暴雨抑或万里晴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所向披靡。

    再不济，他也会保他一生平安。

    但他没有。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他终究还是在一个雨天失去了他。



    “路明非说你大仇已报，世界也不需要你随时为党献出生命了，接下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了。”校长在他的床前用那把折刀熟练地削着梨，一圈又一圈。雪白的梨肉和明黄的梨皮就这样分开了，梨子孤零零地呆在托盘上，有些突兀，又有点无助。

    好好活啊，不要浪费了他的牺牲。

    只是……没有了你的日子，我要怎么过？



    2014年，气候异常，暴风雨肆虐全球，预言家称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但是地球依然在转，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

    末日降临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罢了。



    “又下雨啊。”回忆完最后的细节，楚子航对着窗外轻声低语。





Side C





    苏恩曦觉得自己真是天生奶妈命，永远都要跟在卡塞尔的这群小屁孩身后擦屁股。

    不过当年送入龙窟的两只小白兔只剩一只了。看着也怪可怜的。

    据说另一只小白兔其实就在他的身边，但没人能看到。黑皇灵魂的“权限”因为对一个混血种动了真情拒绝被“力量”吞噬，最终消散成魂体，终日游荡在那个混血种身边这种事情还真心奇葩。

    不过“爱”这样的存在本来就很奇怪吧。



    虽然老板的力量因为路明非的任性消失了，但苏恩曦依然是他的管账丫鬟呀。老板说要好好看住楚子航，完成路明非的心愿，所以苏恩曦就只能继续为小白兔保驾护航。



    于是她就这样看着楚子航通关了路明非那台二手PSP上的所有游戏。竞技类无一例外都是系统所能达到的最高分，放到网上绝对被说“开挂”，剧情类都是所有要素收集完全，完美通关。



    然后他开始打星际。从用右手到用左手，再到IBM键盘上的红点，整个频道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接着他决定开一家游戏公司，就在仕兰附近。

    苏恩曦觉得终于该体现她的价值所在了。那片地早就被开发完了，如果没有她先下手打点好一切，楚子航怎么可能可以这么容易就买到整栋楼。不过这家伙的确是个天才，竟然能独立完成一个复杂的网络游戏——美工部分还是苏恩曦觉得他审美有问题千方百计给他塞了个团队去接手的。

    明明就是个“一人公司”，却还留着一群废柴在那里吃白饭，是因为他们会让他想起路明非么？苏恩曦一边吐槽一边继续暗地里用钱帮楚子航的游戏公司开路。



    公司发展得很快，从大型网络游戏到小型网页游戏都欣欣向荣，甚至在准备进军单机市场。废柴们居然开始能帮得上忙了，公司也在扩招，楚子航竟是能闲下来“享受生活”。现在他只负责一项隐藏任务的设计。

    每个游戏里都会有对名字缩写是CZH和LMF的小情侣。不管是东方玄幻武侠还是西方奇幻魔法，某个角落里总会有他们的身影，日复一日地过着安乐的小日子。

    像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些什么遗憾。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阅遍言情小说的苏恩曦也受不了楚子航这样闷骚的深情。但受不了又能怎么样呢？在楚子航一个人走在仕兰门前那条路上淋雨的时候给他撑一把伞么？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事情啊。



    楚子航活得很好。

    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去重过一个“童年”。

    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怀念路明非。

    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把路明非应活的份也活下来。

    如他所愿，一生平安快乐。

    只是心里再也住不下其他人罢了。

    只是在下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些难过罢了。

   

    所以他在房间里塞满了路明非说过的漫画和小说，他全部都看了。他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把路明非没看的部分烧给他，但龙族的世界观里“烧”也是送不过去的，路明非说不定会心疼这些钱，他还是自己读过就好了。

    答应了的，连着他的份一并活下来。



    不知道路明非的灵魂会去了哪里呢？他在看漫画的时候有时会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尼伯龙根被称为死者之国，据说那些向往着遍地精神元素的炼金术士死后都去那里了，但亲身去过的他知道尼伯龙根绝对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加上现在龙族正式灭绝了，就算真的要去尼伯龙根，也没地儿去了。

    这么说路明非的魂魄在世间上游荡么？会不会其实就在他身边看着他这些傻里傻气的纪念行为？啊，肯定会被他嘲笑的吧。

    楚子航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罕见地笑出声来，摇摇头，然后继续专注于漫画情节。

    他不知道路明非就真的一直这样看着他，陪着他。



    他们就是这样一对傻瓜情侣啊。



-END-



附《雨天》歌词：

断断续续的旋律 听不出悲喜
滴滴答答的窗外 被寂寞占据
我想我很讨厌你 是因为你的表情
都住在空气里 操控我的心

有好有坏的过去 舍不得丢弃
或远或近的未来 来 不及被证明
我想我已有预感 忘记你很崎岖
还好我还够勇气 陪自己淋雨

一个人的雨天
雨滴打湿地平线
我想你是我会揣在心里的想念

一个人的雨天
听回忆搁浅
仿佛呼吸一次就不见
眼泪突然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