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月▲日  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鱼。
谁能想得到，我们船上竟然有一条人鱼。好吧，我承认其中不乏有好奇心在作祟，但是当得知人鱼的存在时，我就想亲眼目睹他的真容了。
昨天恰好轮到我值夜，我一直守到日出才睡下，等再睁眼的时候，人鱼已经被北斗他们捞上来了。我听真说，应该是早晨昴流在甲板玩时踹下去的网不小心缠住了他，再加上鱼类白天活性衰弱，他才没能及时挣脱。
北斗原本想把他放归，但他似乎被网带着在海里拖行了许久，手臂满是显眼的红痕，看起来累得不轻，意识也不太清醒，整整昏迷了半天才堪堪转醒。估计是由于换了陌生环境、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类的缘故，应激反应之下他弄伤了几名同伴。大家无奈，只能把船舱里的旧水箱腾出来，暂时用铁链将他锁了进去。
安置他的船舱里只点了盏煤油灯，幽暗密闭的环境给人感觉很不舒服。我听北斗说有安排其他水手照顾他，但我清楚，其实大家都隐约有些害怕，与其说是照顾，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看管。
毕竟天祥院前辈也说过，未知才是恐惧的根源，我们所有人都对人鱼一无所知。
不过我相信他是为了自保才伤害人的。
我跟照看他的水手打过招呼，那只装人鱼的水箱摆在最角落，表面覆盖有一层黑绒布。我悄悄掀开遮光布的半尾，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
从那个角度，我最先看到的是人鱼柔和的颌角，他的黑发在水波中漂浮，仿佛茂密又柔软的海草，修长的鱼尾附着着雪青色的鳞片，尾鳍的薄纱很漂亮。不过正如真所言，他的手臂上果然有许多尚未消褪的勒痕，感觉比我小时候疯跑磕伤的淤青还要严重，幸好我的房间有伤药，不知道对人鱼有没有用呢？
不过我想他应该觉察到水箱外有人，他似乎瞥了我一眼，我的视野里飞快地闪过一抹红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直到从船舱离开，我还觉得难以置信，还记得最初认识这种奇妙的生物，应该是在妹妹的童话书里。作者讲述了一个小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舍弃歌声，和女巫交换得来人类的双腿，最终在太阳底下化为泡沫的悲伤故事。我当初以为这就是个虚构的童话，现在想来，它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给儿童看的故事书大多都配有插图，画中的小美人鱼自由灵动，有一头红卷发，粉色的鱼尾，白皙如雪的皮肤……至少不会是像我遇到的那样，被困在水箱里、虚弱又苍白、看起来还有点阴森森的人鱼。
我确实觉得不太舒服，最初的兴奋感从离开船舱便烟消云散，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整个人蜷缩在狭窄的水箱里，再漂亮流畅的身体曲线也舒展不开，如果能换我来照顾他，嗯，我想接下来可以和北斗谈谈。
幸好平时有写航海日志的习惯，我喜欢记录，柜子里还有多余的笔记本可供我写新的内容，墨水也还有两瓶能接着用。写这本日记的原因无他，只是想在送这位朋友回深海之前稍微记录一下，算作送自己一个难得的纪念。毕竟遇见人鱼这种事，大概需要叠加千百年的运气才有可能碰到一次。
只不过对人类而言的幸运，于他而言可能是不幸吧。

■年  ▲月◆日  晴

今天去找北斗商量了一下，过程非常顺利地就允许我来照顾这条人鱼了。
虽然船上的大家都嘱咐我要小心，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临近黄昏时分，我提着油灯，拿着伤药去到昨天的船舱，舱内依旧很黑，我把四周的灯都点起来，然后掀起半角遮光布，隔着层层锁链，我率先看见的是他赤裸的背脊。
他依然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我轻轻叩响玻璃面，水箱内毫无动静，随后才如同补色画面那般缓缓冒出几珠水泡。里面的人鱼开始挪动肢体，他缓缓睁开眼，艰难地扭过头，面对我吐出一串泡泡。
虽然早就知晓他是男性，但我还是被他出众的相貌惊艳到，人鱼果然都很漂亮啊，像橱窗里的瓷娃娃那样精致。不过他的神情几近淡漠，眼神中也没有更多热情，真头疼，应该让同伴们更友好地对待他的。
不过他没有像昨天那样准备伤害别人，我判断他大概已经冷静下来，于是开始解水箱周身的锁链。随后我将锁链丢到水箱旁边，试着向他打招呼，我说你好呀，我是真绪，是以后负责照顾你的人。分明已经解开束缚，他仍选择窝在水箱里，毫无反应，分明最开始还给我个眼神呢，估计是不怎么信任我，唉。
我围在水箱周边自说自话的模样实在有点傻，带来的伤药也没能给他用上，我有点儿担心，因为他的伤痕没有丝毫消褪的迹象，这个容我再想想办法。
唔。虽然我多少猜到结果，但真的很有挫败感啊！不过人鱼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吗？他好像也不会说话的样子，我总不能用养宠物的态度照顾他吧，人鱼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今天就记到这里了。我们的船已经开始返航，等回到岸上得去五金店买点材料，还得订购些厚玻璃，我想打个玻璃水池给他，他暂时还得住在船上，我们准备等他的伤好的差不多再把他送回那片海域里。
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自到船上以来就没吃过东西，等下还要再去船舱看看他的状态，我想人鱼应该是吃鱼的？

■年  ▲月●日  晴

距上次记录已经有好几天，我还是没弄懂人鱼到底吃什么，他几乎没吃过东西，感觉搞清楚「他到底吃什么」已经快变成比「和他搞好关系」还令我头大着急的事了。
我给他带的是鱼，各种各样的鱼，敲着玻璃缸问他要不要吃一些，他压根不搭理我，只是闭着眼睛睡觉。人鱼通常会睡这么久吗？感觉他的睡眠时间真的很长，会不会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呢？得快点给他抹药才行。
为了让他接受我，我这几天都打地铺睡在船舱里，睡觉前还跟他说晚安之类的。说实话，其实我是有点害怕的，毕竟这位人鱼曾经伤害过人，如果半夜趁我熟睡……不行，不能这么想，信任是迈向良好关系的第一步。他不相信我，那就由我来相信他。
我打算往那个船舱搬些生活用品过去，真好像有些反对我这么做，我明白他的担忧，会注意小心的。再过半个月船就能靠岸了，真期待那位总挂着一副疏离表情的人鱼看见新水池的模样，活动范围变大应该能让他很开心吧！
啊，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最近总会做奇怪的梦。我不是经常做梦的类型，但这些天总能在梦里听见奇妙的歌声，搞得我这几天注意力很难集中，北斗他们还关心我是不是照顾人鱼先生太累了。
我觉得可能并非如此。因为要照顾他，所以最近船上给我安排的工作少了很多。其实说是照顾人鱼，我做的也只是隔天帮他换换新鲜海水，带些他丝毫不感兴趣的活鱼，或者单方面陪他聊聊天之类的。
这么想来我还真是被他无视的很彻底……
哦对，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不过人鱼有取名字的风俗吗？

■年  ▲月★日  晴

非常幸运！我得到了一片人鱼的鱼鳞！这片鳞我会好好珍藏的。他的鳞尾真漂亮，鳞片的颜色宛如水淋淋的月光。虽然我有真诚地夸过他，但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也许是真的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言归正传，我坚持不懈地连续敲了三四天玻璃箱，还尝试把活鱼直接放进水箱观察他的反应。哈哈，估计今天终于把他惹恼了，他从水箱里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把我先前丢进去的活鱼又丢出来。水面咕噜咕噜冒泡泡，他又像只寄居蟹那样慢慢缩回玻璃缸里。他肯定生气我打扰他睡觉了！不然那条鱼怎么会不偏不倚恰好甩到我的脸上。
不过我们的关系确实有变好吧？至少他对我不再那么抗拒。可我的目的不仅于此，我捧着滑腻腻的鱼跟他解释，这是带给他的食物，希望他多少能吃点东西。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坚持使他终于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因为确实很久没有进食，他看了我半天，总算接过我手里的鱼，再蜷回他的临时居所中。
人鱼牙齿好尖啊，指甲也是，他稳稳地捧着鱼身，很轻松就撕下来血肉。他吃相还蛮好的，有种慢条斯理的感觉。我盯着他看，直到血水充斥弄脏整个水箱，才后知后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结局不难猜，我把水箱的水全换了，用抹布把鱼鳞弄出来真的很费事！但是我去丢垃圾的时候，在银鱼的细鳞中找到了一片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特殊鳞片，颜色非常眼熟——这就是那片人鱼鱼鳞的由来。
不过每次吃完东西就得给他换箱水也太累人了，下次还是让他出来吃吧，我提前把鱼处理好，他咬起来也能轻松些。
等会该给他胳膊的伤抹药了，刚刚瞟了眼窗外，今晚的月色和他的尾巴同样漂亮，我想把他从水箱中抱出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陪我在甲板上坐一会儿呢。

■年  ■月▲日  晴

我们的行船即将靠岸。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愿意撑在水箱边缘听我说话了，给他抹药也会乖乖配合。
虽然知道他听不懂，但我还是想同他聊聊天。这间舱室除我之外几乎不会有人来，是个偏僻安静的好去处，人鱼先生又是个令人倍感舒适的倾听者，尽管他总摆着一副略显疏离的表情，可当真正面对他时，我总有种可以说出所有烦恼的感觉。
不过也不排除我在欺负他不会说话，硬生生强迫他当我的树洞……但他没有咬我，我猜他应该不讨厌有个人类临睡之前还在他耳朵边滔滔不绝吧。大概。
我和他提过我的妹妹，那个活泼可爱又有些任性的女孩，不知道这次回家她又将我房间的书拿去换什么东西了。还有向来不支持我做这份工作的父母，我同他们解释过很多次，我真的不是在当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的船是通商用的……诸如此类的烦恼。还有我和现在的同伴如何相识、又如何登上同一艘船的故事，我估计他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身体构造的确与人类大为不同，除去最显眼的鱼尾，还有富有质感的半透明鱼鳍，我趁给他上药的时候趁机偷偷摸过。他的头侧、腰侧、手肘都生有鱼鳍，所以也没有耳朵，方才我顺手写的错误，嗯，为了保持日记的完美，我决定不修改了。
他现在正盯着我看呢，估计好奇我在干什么。今天绘制地图实在太费神了，好困，想抓紧熄灯休息，希望他自己一个人呆着不要感到太无聊。
晚安，人鱼先生。

■年  ■月◆日  阴

最近和他的关系逐渐变好，我打算将目前所注意到的人鱼生活习性写下来，以后也方便更好地照顾他。
今晚在开始记录前，我特意回过头重读这本日记，感觉比起观察，我更像在记录和他的日常琐事，等送他回海洋——想到这儿还有点不舍，说不定我的日记会变成回忆录呢。
不清楚人鱼是否都如此，我照顾的这位白日多半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夜晚则反常地精神活跃。他可以离开水，那晚我把他抱到甲板时，我发现他的尾巴滑腻腻的，想要抱稳只能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圈紧他的腰。最后自然黏了满手湿滑，我想那应该是他自身携带的粘液，似乎有预防脱水的效果。
仔细想还挺浪漫的，那会儿我们称不上特别熟悉，但他愿意陪我。在静悄悄的夜晚，身边有人一直陪着自己，吹吹海风看看月亮，哪怕两人都不说话，也感觉心口暖洋洋的。
言归正传，人鱼的食量很小，他大概是肉食性的人鱼，但好像也能吃别的食物。我昨天边啃面包边画地图，偶然抬起头，发现他趴在水箱边盯着我看——尽管不想承认，但我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我忙自己的事，他安静地看，等忙完我就和他聊聊天，或者把我的相册拿出来与他分享，顺提，他对我在沙滩上收集的海玻璃蛮感兴趣的，我给过他一片红色的，因为和他眼睛的颜色很像。
怎么又跑题了。真奇怪，分明跟他相处的时间只在短短的夜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却三言两语写不完。方才说到他盯着我看，对，于是我想起他还没有吃东西，以为他饿了，就把面包递到他嘴边，问他要不要吃。
接下来要讲的事很重要，非常重要，投喂人鱼时记得保持距离，否则会亲身体验被獠牙叼住手指的感觉。我差点以为他要咬我，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吧，我看见他偷偷笑了！哪有人会在这时候趁机咬别人的指腹，还用舌头舔的……好奇怪的恶作剧。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表现出现会说话的迹象，传闻说人鱼的嗓音可称天籁，希望未来能听他一展歌喉。不过虽然不能说话，但他拥有绝不输于人类的感情，他大概也清楚我们语言不通，会试着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和情绪。
他手臂的伤逐渐恢复，我也已经习惯在昏暗的舱室内打地铺。最近困得越来越早，我和他讲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还有梦里奇怪的歌声。过两天船就会靠岸，今天给他上药时我告诉他明天要清点船内的货物，如果再做那样的梦可就麻烦了。因为每次做那样的怪梦，白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总会莫名其妙提不起精神，我可不想在记录货物时走神出错。
明天该给他的玻璃箱换水了，我会尽量动静小点，祝他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做个好梦。

■年  ■月★日  晴

恰好今天又轮到我值夜班，没办法到船舱陪他，写完这篇日记后我打算给他解释，顺便告诉他明天船就会靠岸，我要给他换个新居所。
午饭后我和昴流聊天，我拾到人鱼鳞片这件事居然被他套出来了。昴流虽然平日显得不拘小节，但在某些方面心思格外细腻，我向他展示先前存放在玻璃瓶中的鱼鳞，他拿着观察许久，表现得异常兴奋，问我该怎么和人鱼交朋友。也许因为鱼鳞闪闪发光的他很喜欢，如果能和人鱼交上朋友，自己也能拥有同样的东西。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这片鱼鳞是我清理水箱时偶然捡的。有关和人鱼交朋友的问题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大概因为我每天坚持去管他的闲事，而且除我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去舱室照顾他，久而久之我们就彼此熟悉了。
我还和昴流提了那些奇怪的梦和迷幻的歌声，不过自从上回我和人鱼先生抱怨过这件事后，似乎就再也没做过那些梦了。还有怎么解决人鱼先生的吃饭问题，他吃得实在太少，昴流告诉我，看见别人吃东西的时候，自己也会有食欲，我觉得有道理，明天拿我的食物和他一起分享吧，偶尔也得换换口味。

■年  ■月●日  小雨

我们的船停泊在港口。离开那天，我纠结许久究竟要不要把他带回岸上，后来和同伴们商议，果然还是将他留在船内更好，来回搬运水箱肯定会增加他被发现的风险，其中不排除别有用心之人。临走前我与他约定，每晚都会来见他。
我在船上的职位是会计，其实还负责了不少书记工作，所以才能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处理工作。这艘船其实属于北斗的家族，不过北斗目前在和天祥院前辈合作。每次回航我都需要去找前辈汇报工作。天祥院前辈自幼身体孱弱，不能参与长期航行，我同他汇报完工作项目，又把打捞人鱼的情况告知了他。虽然他对这件事表现出和常人如出一辙的好奇，但我觉得他似乎不太惊讶。我并不奇怪，大概因为特别的出身和广泛的见识，前辈身上总有种处变不惊的气质。
我给人鱼先生定制的新居所差不多快完成了，那个闲置的舱室下次航行要储放物资，我最终决定把玻璃池安置在我的房间。话说最近的玻璃是不是涨价了，材料出乎意料的贵，好心疼我的工钱。为节约花销我决定自己动手，幸好以前有和父亲学过木工方面的技术，安装起来并不算难。
为了能摆下给他的水池，我把床拆了，这些日子每天都灰头土脸地去见他。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做什么，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下午我清理房间时满脑子都在想他搬进来后的表情，果然心里有念想干活总会格外轻松。以前真有吐槽过我的房间布置太过简单，我想着不过是临时居所而已，没必要那么较真，现在竟然也学会布置了，明天把母亲送来的波斯绒毯铺上去吧，希望换到新房间他会喜欢。
最近他睡眠的时间似乎有所增加，我临近黄昏时来找他必须敲敲玻璃他才会醒，而且他依然吃的很少，该不会睡眠时长与这个有关系吧？不排除厌食症的可能……决定了，今晚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多吃点。
写着写着自己也饿了，上次的果酱和面包还有剩的，总拿面包潦草地解决晚饭不太好，这样不行啊，母亲虽然从小都对我很放养、不会嘱咐我这些生活琐事，但并不代表她不会担心。以后囤些主食罐头和麦片在船上吧。
我准备去找他了！上次发现他对抹果酱的面包片很感兴趣，今天会不会比平时多吃些呢～？

■年  ■月■日  阴

昨晚不该去船舱的。
他咬了我，为什么他会咬我？

■年  ■月■日  阴

……
最近暂时不太想见到他。
…对不起。

■年  ■月▼日  大雨

脑子乱嗡嗡的。
这几天一直待在船上的房间，但组装玻璃水池的工程毫无进展，幸好先前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姑且暂时放置吧。
……船队的修整期分明还有很久，为什么我对这件事非要赶得那么着急呢。

■年  ◆月▲日  阴

今天感觉好了些，起得很早，喝麦片粥垫垫肚子时摸到了又这本笔记。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写下来。
我受伤了，没办法继续工作，手指的伤口容易愈合，脖颈处的却没那么容易，那处伤很深很痛，每天都需要换纱布、抹药水。我自己处理伤口，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现在看见房间的玻璃水池……分明只剩固定木封、安装挡板的任务了，可我连铁钉都拿不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疼痛，单纯是因为我不想拿。每当看到那些铁钉，我都会回想起那晚獠牙刺进我皮肤的剧痛。
我好像想通了一点，人鱼也许并不是对鱼不感兴趣，他们可以吃鱼，就像人类可以选择摄入蔬菜还是肉类，但当选择范围内出现更吸引他们的食物、比如人类，他们的选项其实可以更改……人类也属于他们的捕猎范围。
他确实咬伤了我。我希望他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就好了。
我想那会儿的我肯定不够冷静，为什么我要把那把锁重新挂上？虽然北斗说如果他再有伤害人类的举动，为安全起见可以用锁，但那样不对，只有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那样。
难以置信，我现在很迫切地想见到他。
我该跟他说对不起。

■年  ◆月★日  晴

预计我今天要写的东西会比较多，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从何写起。总而言之，我与他重归于好了。
而且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凛月，凛冽清丽的月色，是非常适合他的名字。
昨天早晨写完日记之后，我再次踏入了那间舱室。烛台的蜡烛早已燃尽，里面是一片黝黑。我把带来的灯挂在烛台旁，站在房间离玻璃箱的最远处，慢慢挪动脚步靠过去。
凛月又变回当初我遇见他时的模样，蜷缩在狭窄的水箱中，仿佛一幅静默的图画。我的心脏好像被揪紧，此情此景几乎抹消掉我最后的犹豫，我终于确信，我是发自真心地不愿看见凛月变回这样。
我凑过去叩响箱壁，凛月几乎与此同时睁开双眼，但他没有像往常那般从玻璃箱中探出身体。我捕捉到惊愕的情绪从他眼底一瞬间划过，随即他的表情又恢复成那种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关心的漠然。
那刻我便顿悟，他绝不是故意咬我的。
你很饿吗？我问他，他没有理我。白日适逢他的睡眠时间，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下意识便认为他绝对还醒着，于是我解开手上的纱布。手掌伤口的部分刚刚结痂，我忍痛将痂块抠掉，鲜血果不其然又渗出来，然后我把手伸进了水里。
我想我的意思很明确了。
对不起啊，不应该把你关起来，是我率先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我应该早点察觉你不太喜欢吃鱼的。如果凛月需要血液才能维持精力，我愿意提供……但倘若因为这点隔阂导致我们分道扬镳，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果然凛月更喜欢人血，碰到血他的眼睛变得愈发红艳，尖锐的竖瞳也愈发凛冽。直到现在，我还对他渴望人血、咬我那天的模样心有余悸，大概我得花很久才能与之和解，这个可不能让凛月发现，他这会儿就在旁边睡着，容我想想我的日记该藏在哪。
他似乎在同本能挣扎，我告诉他没关系，可以咬我。我这些天都没敢来找他，估计是饿得厉害，天性使然，他攥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我拉进去。不同于几天前，这回獠牙嵌入皮肤的疼痛清晰又强烈，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挣扎，一直坚持到他松嘴——随即他捧着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舔舐那道伤口。
我有些触动，我知道有些野兽在受伤后会不停地舔舐伤口，以此来止血和加速伤口愈合。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哪怕身旁没有任何人，局促感依然包围了我。好难为情。我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凛月湿漉漉的头发，说对不起。
无需多言，这件事就算过去。凛月主动给了我回应，他漂亮的红眸看着我，轻轻握住我的手，尖锐的指甲在我的手心缓缓划动，痒酥酥的，是在写字，我其实还是很害怕尖锐的东西，但我逼迫自己一定要忍住，循着他的笔迹念出声：
りつ。凛月。
他点头，指指自己，然后抬眸望向我，张嘴比着口型：
ま～くん。真～绪。
之前我告诉过他我的名字，我想这大概是他为我取的昵称，事实证明正是如此，他在陷入沉睡前还拽住我的袖角朝我比这个口型，那时我正打算离开回房间继续组装他的水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有些缺乏安全感，我猜测这大概是出自我的原因，于是我答应留下来陪他，工作明天再做也不迟。
他念完我的名字，又学着我刚才的口型，朝我说，对不起。
大概任何人都难以想象，一个既不懂人类语言、也不会说话的人鱼，在试图通过自己平日捕捉的只言片语向你表达歉意时的感觉。我顿时觉得鼻腔酸涩，俯身拥住他，浑身的衣服都被他身上的水浸透了。
即便过去整整一天，我都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下周我们又要出航了，不知道为何我有种预感，哪怕我将凛月送回海里，我们的缘分也不会就此而终。
希望凛月能永远记得我。

■年  ◆月●日  阴

我终于把水池做好了，清理房间的木屑和灰尘花了不少时间，还要刷洗四周的玻璃面，感觉以前节日时帮助母亲大扫除时都没这么累过。多亏昴流中午就送来了水桶和水管，我才得以在傍晚之前往玻璃池里注满水。大吉也跟过来了，它还是那么圆滚滚的。
凛月今天精神格外不错，还没日落就醒了过来，昴流扒着水箱问凛月，可不可以送他一片鱼鳞，然后被舒展的鱼尾甩了满脸的水。哈哈，我猜凛月是故意的，他知道水箱只能勉强塞下他的长尾巴，所以从不在我面前把尾巴伸得这么开。在昴流浑身湿透之前，我抓紧将凛月从水箱里抱了出来，大吉喜欢玩水，追着凛月尾尖上滴下来的水珠转圈儿。
凛月亲昵地搂着我的脖颈，他呼出的吐息都是凉的，我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海水气味，以及一些说不上来……但是很好闻很清新的味道。他被我抱进房间的玻璃水池里，片刻就明白了状况，支着手肘对我笑，我越过他的上半身，瞧见他身后无意识舒展开的漂亮尾鳍，就知道他其实很开心。
房间我按照个人习惯简单布置过，窗边拉了细绳，挂着我以前的照片，凛月肯定没见过这般陆地的景色，波斯毯铺在玻璃池旁边，以后我可以把床褥铺在上面。
临行前得把所有的生活用品搬进来，今晚先和凛月将就一下吧。

■年  ◆月◆日  晴

几天后船将出港，所有人都重新变得忙碌起来，我更不例外，回房间后凛月总是会用湿漉漉的手抚抚我的脑袋。应该是加油和安慰的意思？……总感觉很难为情啊，唔，这样我们的角色岂不是调换了吗？
我在昨天睡前尝试教凛月识字，拿毛巾帮他擦干手上的水，我先写一行，再递给他笔。最开始他用得很生疏，但上手极快，跟着我的字描得有模有样，我惊讶地意识到他居然是左撇子。他字写得好秀气，能透过字迹看出人的气质这句话果然不假。
我尝试跟凛月解释那行文字的意思，他认真听完后在那段话下面又写了行我看不懂的符号，我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鬼画符，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人鱼的文字。他大概在用自己种族的文字翻译这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特性，我与凛月在理解彼此这方面格外默契，其实和他交流与和异邦人打交道类似，加深了解后并不困难，我也打算学习些人鱼的文字。
这么想来，我对凛月和人鱼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我还蛮好奇人鱼的族群和风俗的，他们也会和人类那样同亲人有深刻的羁绊吗？还有童话故事中的歌声，是真的吗？我可从没听过凛月唱歌。
等会儿都问问他吧。

■年  ◆月■日  晴

今天船出港了，凛月也正式踏上回家的旅程。临行前我挪种了一株绿植在房间，用先前残存的边角料做了只方形花盆，钉在水池靠窗的那边。这样凛月望向大海时，也能从单调的蓝色中看见点新绿。
话说这家伙最近是不是太粘人了点儿？我发现凛月还挺会撒娇的，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类，可没办法天天给他提供血液，只能委屈委屈他吃鱼了，他居然学会伺机叼住我的手指、用牙齿碾呀碾的……头大，因为我每次都会心软。
之前我还问过凛月他会不会唱歌，为了让他听得更明白，还率先给他唱了一曲。他听完只是笑，什么也不反馈，搞得我满头雾水，还以为他没理解我的意思。
结果在入睡后，许久不做梦的我又做起怪梦，有人在梦里唱歌，歌声柔美如手指抚过修长顺滑的海草，还可以听见鲸鱼的和鸣，或高亢或低沉，飘飘渺渺，裹着一抔气泡。
梦境也不似原先的光怪陆离，这次我置身于一片宽阔的海岸。这片呈半弧状外突的岩质海岸似乎是某座山峦亘年的遗骸，碎石上浮现着极浅的纹络，石块底部被些许细沙掩埋，海浪在碎石的狭隙间漫步。
有人正背对我坐在岩石上，人类的躯体自腰间被雪青色鳞片分隔成另一个物种，那条跟随扑岸的海波甩动的尾鳍，猝不及防在我眼中扬起一弧耀眼的银光。
我睡醒之后，凛月撑着脑袋冲我笑，神情之中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下总算明白我那些奇妙的梦都是谁搞的鬼了，罪魁祸首竟然一直呆在我身边。话又说回来，凛月的歌声非常动听，里面藏着海洋，不愧是人鱼。
今晚船上有个小聚会，之前那个旧水箱还在，我想把凛月带出去也凑凑热闹，总待在房间会憋坏的……其实这也出自我的私心，我希望同伴们能对凛月有所改观，凛月也该交交除我以外的朋友。

■年  ◆月▼日  晴

好吧，凛月似乎并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昨晚回来后他递给我一个微妙的眼神，我从中读出一点谴责的意味。我早该猜到会这样，凛月就是个藏在魔盒里的秘密，是这艘船上独特的存在，所以一旦出现在众人眼前便格外惹人注目，他果然更适合海洋……是我的错，真对不起啦，凛月。
坐在甲板吹风的时候，他给了我一片鳞，我有点莫名的心虚，我还没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有了一片。不过凛月给我的这片和我私藏的那片有所不同，是半透明的鱼鳞，边缘磨得格外圆滑，在月光的照耀下会散发出波纹那般流动的光华，上面钻了个仅容细绳穿过的小洞。他的意思应该是想送我当项链，我今天已经戴上了，他的鳞片凉丝丝的，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不过我今天还没能和凛月说上话，凛月似乎很累，整天都在睡觉，入夜后也没有醒来，现在都快到我休息的时间了。我想起曾经在沙滩上捡过的海玻璃，之前送给凛月的那块他还在我这里保存着，等下拿出来也做个什么首饰给他吧。
希望在明天凛月睡醒前我能做的完。

■年  ▼月◆日  晴

今天稍微有点忙，给凛月做手链的事只能暂且搁置，不过他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我平日不是没见过他的睡颜，他睡着时的氛围有种湖底似的沉静，看见会使人格外安心。虽然和凛月的交流一直都是无声的，但真的意识到他不在身后默默注视着我，感觉好不习惯。
我承认我在想凛月，而且最近我也隐隐约约注意到了，所以送凛月手链也不排除有互换信物的想法。我不准备告诉他，凛月这次航程中就要回海洋了，我不希望他怀着负担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
听见昴流喊我去吃晚餐了，还有大吉的声音。睡前再继续做那条手链吧。

■年  ▼月▲日 晴

凛月还是没有醒，真奇怪，我们认识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他还从未睡这么久过。
不过我的手链做好了，我捻手捻脚地趴在玻璃池边捏住他的手腕——生怕把他吵醒，然后把手链系在了他的腕子上，他醒来后可以直接发现这份惊喜。
凛月明天应该就会醒了吧？

■年  ▼月●日 晴

凛月已经持续睡了四天。
我再次触碰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的体温降得比平时更低了，而且最初遇见他时，他的皮肤还是富有光泽的白皙，现在几乎有些偏向于苍白。
虽然同伴们都安慰我不要担心，但是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我不清楚凛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是睡得太久了。
我其实有考虑过更糟糕的结果，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应该不可能，如果凛月身体不适或者突然生病，怎么可能会像这样毫无预兆的昏睡。
……

■年  ▼月★日  晴

摊开笔记许久，思绪混乱到不知该写些什么，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休假期被凛月咬伤的时候。
凛月昏睡了整整七天，我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七天。分明只是陪在他身旁而已，我竟然觉得格外累神，昨晚我似乎因为过于疲倦而趴着睡过去了，再清醒时听见玻璃池中水流搅动的声音，醒来的凛月坐在池壁边缘，伸手去够地上的毛毯，正打算往我的肩头披。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情，惴惴不安之后的放心，亦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我当时怔愣得说不出话，直到凛月将毛毯裹住我的身体，我才发觉我的手臂先于理智抱住了他。
凛月。凛月。……
情绪仿佛泄气的皮球，我几乎混乱的口不择言，把原本不准备说的事都说了出口，凛月他……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超出我能接受的范围了，我得再思考一下该如何记述，而且我现在想和凛月说的话还有很多。
不过我决定陪在凛月身边，因为我已经彻底清楚，他和我怀抱的心情是同样的。

■年  ▼月■日  晴

昨天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凛月实在瞒了我太多事，我也想起了很多事。那天在混乱中，我把自己的心思戳漏陷，没忍住向他表白，原以为那时在凛月眼中，我只是个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情绪异常波动的人类，但不曾想到，他听完后直接吻了过来。
就在这种混乱又慌张的情况下，我发现怀里的凛月，外貌姿态开始有了细微改变，那点变化逐渐放大明晰，宛如夜间愈来愈明显的浪潮，然后我听见与在梦中截然不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凛月真正的声音。
他轻声叫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的模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后背的皮肤撑开，生出突兀的背鳍棘，腰部也长出类似的构造，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出现了掌蹼，颜色淡得几近透明，白皙的脸颊上贴敷着看起来就格外坚硬的鳞片，不过头发和手指依然柔软，就连眼神也是。
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副模样，在数年以前我曾见过凛月的这副姿态，之后我被前辈们调侃为麻烦体质也正因如此——我登上的商船首次出航便遭到海盗袭击。
那还是我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不过当时我的脑袋因为船体撞击而受伤，记不清这件事的更多细节，唯独记得的只有我从船舱出来后被巨大的惯性甩到了角落的木桶旁，视线模糊之中看见受伤的凛月咬断了水手的脖子。
……
暂时有点难以接受，我知道凛月受伤以后会格外嗜血，他为此伤人这点无可厚非，其实没必要用人类的道德观念去约束他，会生出这种如鲠在喉的错觉不过因为我是个人类。
凛月这副模样不算难看。但从人类的审美而言，长得确实有点奇怪，也许会有人把这样的凛月称为「美丽的怪物」。即便对这类种族再过陌生，我也能隐约猜到，凛月大概不是纯粹的人鱼，有可能是与人鱼类似的种族。
凛月承认他是受诅咒的海妖。我听凛月的意思，他以前似乎也是人类？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不过他告诉我，他的家族都是这样，从出生开始就作为一个怪物活着。他或许还在在意先前咬过我的事，担心我排斥他身上的鳍棘，和我稍稍拉远了距离。不过我的接受能力真的提高了很多，哪怕凛月告诉我他其实是条章鱼，我大概也能面不改色地由着他把带吸盘的触手缠在我身上。
更使我震惊的是他会说话这件事。他其实能理解人类的文字、也能说人类的语言，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察觉自与凛月相识后，我究竟都在他面前干过多少傻事。那些无聊的生活琐事、疲劳过度后的吐槽、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全被他听了进去，全都成为日后我供凛月拿捏的把柄。
嗯，我决定和凛月在一起。
既然记下这种私事，这本日记已经不能再作为回忆录给别人读了。
凛月同样也坦白了自己之所以会长眠不醒的原因，他将我的掌心按在左胸前，我敏锐地察觉到那处细微的异常，原本该在他胸腔中撞击跃动的存在，此时反馈而来的是一片沉默的寂静。
他失去了自己的心脏。
海妖失去心脏会逐渐衰弱致死，据凛月所言，他的心脏离开身体后会化成一块六棱形的蓝宝石，这让我想起人鱼泣珠的故事。凛月很小的时候就遗失了自己的心脏，他和他的同伴袭击船只、甚至于他亲自以身犯险都是在时间紧迫下孤注一掷的选择。他最初上船的目的也是想通过歌声操控某个人类，来替自己寻找心脏的线索——这便是我那段时间总做怪梦的原因。我就是他最初选择的目标。
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不想再把我牵扯进来。这家伙……根本没有考虑过得知此事后我的想法，作为恋人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吧？我可是很爱管闲事的。

■年  ▼月▼日  晴

昨晚写完日记之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去房间和凛月道晚安时，我发现他的样子很奇怪，也许是确定关系后，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些我不太了解的本能。呃，于是我和凛月，嗯。在日记里说这些似乎不太合适，看来得藏好这本日记才行。
说实话。很痛。不舒服。鱼尾滑腻腻的很难坐稳。……但是凛月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平日凉丝丝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滚烫。令我惊讶的其实是，人鱼和人类对这种事的步骤认知居然有相似之处。我能感觉出他在尽力温柔地对待我，指甲划在皮肤上只有痒，不会疼，接吻的感觉也很好，他的嘴唇薄薄的、软软的，不过牙齿尖得吓人，这家伙绝对是肉食性的鱼，为什么总想吃我咬过的面包呢？
总而言之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我也很开心能和凛月交合、或者说交配？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个说法，凛月在我眼里与人无益，他能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可以正常地与人交流——虽然起初交流的方式有点独特，但是凛月的声音好听，轻柔如浅滩的水波。我睡着时他唱过摇篮曲，在梦里也能听到。不过大家总是会下意识以一种「生物」的态度对待他，真让人苦恼啊。凛月是我的恋人，虽然是别的物种，但我希望大家能同等的和他相处。
事情结束以后我把身体擦干，裹着被子缩在池边，隔着层玻璃同他依偎在一起。我问他在船舱里呆着无不无聊，他摇了摇头，这次不是做口型或者以托梦的方式跟我交流了，是用他自己真正的声音。他告诉我还好，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看我带来的书籍。他不是能晒太阳的体质，还很喜欢在白天睡觉，晚上我会来陪他，应该不至于太无聊。
以后晚上偷偷把他抱出去吧，毕竟凛月属于海洋，放他在海里游一会儿，总比一直呆着房间里好。现在看来我做的这个玻璃池还是有点狭小，等下次上岸该给他重新打个大的，等回了家乡，家里也得装。不知道凛月愿不愿意跟我回陆地上的家，不愿意的话，那我会去海边看他。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我能生活在海里就好了。

■年  ★月▲日  晴

凛月醒来的那天，我就去和北斗谈过他的问题，我既瞒住了凛月我擅自告诉别人他的秘密，也瞒住了北斗我和凛月之间的关系。
和同伴讨论之后，我们决定返程，真让我和凛月再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套出更详细的内容，或者让凛月彻底坦白。那时我便隐隐觉得，这一切暴露后我大概会腹背受敌，事实也正是如此，返程的第四天，也就是今天，我就已经受到来自凛月那边的「进攻」，凛月早就猜到我都背着他干了点什么。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就是说话有点……咄咄逼人？我听得格外心虚，我觉得他肯定是生气了。果然我骗不过海妖对海洋方向的把控感，不过究其结果倒还算好的？
凛月难得纵容我爱管闲事的坏毛病，也有可能是他对我这个陈年旧疾彻底无奈，他终于愿意向我坦白一切。他伸出那只戴手链的手臂——他很喜欢我送他的手链，所以一直没摘下来过，用手指沾着水，在地面上描画着什么图案。
我看着他绘图，突然意识到手链给他戴错了地方。我是右撇子，为了不妨碍文书工作，首饰通常会戴在左手，而凛月却是个罕见的左撇子，我应该给他戴在右手才对。
等他画完，我才发觉，地上这个图案对我们船上所有人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是天祥院前辈的家纹。
……令人头疼的事增加了，明天又得去找北斗谈谈，这件事居然越来越复杂了。

■年  ★月◎日  晴

凛月今天状态不错，我下午回房间拿货单时发现他拖着鱼尾在房间里晃悠，胳膊撑着上半身一副很吃力的样子。我原本想把他抱回玻璃池里去，但是凛月说他想四处看看，我除了这本日记以外也没什么隐私，就只嘱咐他不要弄湿地毯。
今晚月亮特别美，海风吹着也很舒爽，我躺在甲板上的时候，凛月就在我身边，我问了他那些袭击船只的海盗的事。我知道，那些人是凛月的同伴。我最初便是在天祥院前辈家族的商船上工作，既然凛月的心脏和天祥院前辈有关，那些人袭击船的理由也不是想不通了。
回房间前，我盯着凛月修长的鱼尾，问他小美人鱼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如果诅咒消失，他会不会也生出双腿。凛月说他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了，而且他早就习惯了在水里生活，就算拥有双腿大概也不会像人类那样走路。
感觉凛月说这些的时候云淡风轻的，他不是那种介怀自己身份的人。我没有告诉他，如果每步都像走在尖刀上一样刺痛难忍，那我其实不希望凛月生出双腿。

■年  ★月◆日  晴

今天是返程的第十天。
我向他们坦白，凛月是我的恋人，而且也会说话，大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有昴流觉得我好厉害……说真的，我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到底哪里厉害，后来才知道他觉得凛月的鳞片闪闪发光的很好看，他大概认为我和凛月在一起，就跟他能拥有很多闪闪发光的玻璃珠同样幸福吧。
真好像挺担心的，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我当然有认真考虑过，我和凛月既是同性、种族还不同，尤其是凛月，他可能很难融入人类的社会。
不过他没必要强行变得和人类一样，这些事由我承担就好，凛月属于海洋，他理所应当继续呆在那里，至于我，我觉得世界这么大，找一个海洋与陆地的平衡点应该不难。总之我还会继续留在船上，凛月也应该不受拘束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家先前的决定没有改变，依然打算继续回程，北斗也准备联系天祥院前辈，我很少见北斗会主动联系他，不止是我，前辈大概也会觉得很稀奇。
……
我一直都很庆幸能和我的同伴们相遇，虽然他们和凛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还是会去重视凛月的事，这要比我一个人独自承担的力量要大的多。

■年  ★月▼日  阴

再过几天船就能到港了，我们一直没有收到天祥院前辈的联系。倘若不出凛月所料，他的心脏果然在天祥院前辈手里的话，想拿回来肯定没那么容易。
而且我发觉凛月最近对血液的索求度更高，也更加嗜睡，但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原先那种连睡好几天都不醒的情况，应该是我的血液让他能继续维持精力。
凛月甚至以此为借口向我求欢。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回看之前的日记真的羞耻得要死，我怎么能把这种事记在日记本里……
大概是阴天的缘故，感觉玻璃池里的水有点冷，我的身体刚泡进去，凛月的尾巴就圈住我了。他黏糊糊地搂过来，他有时候会这样抱住我撒娇，脑袋蹭在颈窝里，又湿又痒。
由于种族不同，在这种事上身体不太契合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次意外地好了许多，让我觉得被凛月抱还蛮舒服的。凛月完全进去之后会吸住，大概因为是鱼的缘故，那些鱼尾上分泌出来的黏腻腻体液也能起些作用。而且用手臂攀住凛月的脖颈会更轻松，毕竟他浑身上下都滑得要命，除了像人类的部分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在我掉进水里之前捞住我了。
最近快入冬了，总感觉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感冒啊。

■年  ★月★日  晴

今天我们的船将回港，除去和前辈见面这件事外，要考虑的还有很多。我决定把凛月带上陆地，只能先委屈他呆在那个旧水箱里，昴流会把他藏进货物中间带下去。
真已经提前联系好了货车，到时候我和北斗会直接带着凛月离开，天祥院前辈的本家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区，预计大概要走一天一夜的车程。先前发给天祥院前辈的联络一直没有回复，但我想前辈一定知道我们会来了。
凛月知道这件事后开玩笑说我是准备把他卖到马戏团，这家伙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心脏拿不回来吗？我可是很担心啊，感觉一个人操了两人份的心。
大家帮了我和凛月很多，我不想让他们和麻烦牵扯过多，剩下的事将由我们自己处理。
感觉接下来会变成焦头烂额的日子，这本日记剩的页数不多，再有几张就写完了，为了能专心处理凛月的事，我决定暂时把这本日记锁进柜子里。
希望能尽快解决问题。

■年  ●月●日  晴

感觉好久没打开这本日记了啊。
话说凛月和天祥院前辈是朋友吗，还是后来才成为的朋友？那种氛围应该算朋友吧？事情总算解决，中间过程很复杂，写出来的话这本笔记大概就装不下了。总而言之，凛月的情况很复杂，他身上藏着太多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秘密。至于天祥院前辈那里为什么会有凛月的心脏，还得从他们上一代的恩怨讲起。
真是弄不明白，凛月和天祥院前辈都给人一种难以参透的感觉，也因为凛月，感觉我得给前辈白打十年工。
开玩笑的。不过作为拿回凛月心脏的筹码之一，以后我就得为前辈的家族工作了，虽然也不是不能继续北斗这边的工作，但次数肯定会相应减少。我和大家都很遗憾，而且北斗觉得前辈这种行为无异于挖墙脚。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我也更想多和他们待在一起。我把之前捡来的那片凛月的鱼鳞送给了昴流，算是谢他帮我和凛月的忙。
凛月也说他要回海里一趟，我这才得知他还有个哥哥。同时我也下定决心，明天把他介绍给我的家人。凛月刚才告诉我，他那些同伴们的船过些天就会到港口，顺便把他带走，不过只要我想见他，他无论多远都会游回来。这算情话吗，好傻。我们约好两个月后在海边再见，到那时候再说吧。

■年  ●月●日  晴

（空荡荡的最后一页，用笔画略显生疏的人类文字写着）

还真是有趣的日记呢，事情解决了，我会和真～绪永远在一起，不过真～绪就没有必要见兄长了，那种家伙管他呢，就由他自生自灭吧。
什么时候留的字迹！？
……不过就是这样，我也会继续陪在凛月身边，未来将会是两个人的。这本日记居然真的写完了，是时候买个新的笔记本了。

//Fin.

For.@每天自己炒饭pan
如果大家感兴趣，请务必去看磐老师的人鱼设定的合集，比我单纯用文字描写记述要更加有意思。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