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去

“芳菲四月花满开
花开树下现伊人
伊人不觉春来到
眉眼芬芳胜花开”

  如玉般温润的少年一袭白衣，长发束起在脑后，半倚在雨林唯一的一棵开花的树下，好听的声音唱着我听不懂的词。少年好像注意到我在看他，好看的蓝色眼眸眯了下，朝我招手，
”阿雨，来。“
我跑过去，他亲昵地牵起我的手，带我看他唱的词。
可我不懂他说的什么芳菲、伊人，我只觉得雨哥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好像这终年下雨的深潭中一抹洁白无瑕的月光，温柔而可靠。而我只是一个头发乱糟糟又脏兮兮的小怪物，和哥哥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其实没人知道，我和哥哥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也是我最骄傲的事情。我的哥哥就是我的支柱、我的骄傲。
虽然不懂哥哥唱的词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在这。
哥哥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叫小樱花。
那天是雨林的樱花树第一次开花的日子。我和哥哥躲过矿洞劳工头子的监视，偷偷跑了出来玩。两个矿洞出来的孩子，浑身脏兮兮，却因为这一年一度的美景开心得忘乎所以。就在这时，樱花树后面出现了一群女孩子。她们穿着得体，打扮得很漂亮，好像是结伴来赏花的。有个叫做小樱花的女孩子，在人群的最中间，却不大说话，只是颔首微微笑着，可她发髻上别着的樱花发饰格外显眼，女孩子们都在争相夸奖她的新发饰。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只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可是哥哥看着小樱花出了神。我知道，哥哥喜欢上小樱花了。
我和哥哥本来是在雨林矿洞里挖矿的童工。工头对我们很不好，不给我们吃饱，还要我们劳动直到累倒。可是我有偷懒的方法。每次只要我们想偷懒，我就会让雨下得更大，大到矿洞都进水，没法继续挖矿了，这时候我和哥哥就会趁乱偷溜出去。
自从哥哥喜欢上小樱花，我们溜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乐得偷懒，一次又一次地使用我这不知道哪来的能力，跟着哥哥和小樱花一起玩。
可是有一次，小樱花指着我对哥哥说，“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带她一起了？她好脏，我不喜欢脏东西！”
我震惊极了。人美心善的小樱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可是我没了哥哥，还能去哪呢？
雨哥哥被难住了，“可是，阿雨是我妹妹，我们是一起的。”
”妹妹？我不管她是谁，村里的人都说，她是怪物！“小樱花白了我一眼，”村里的人都在传，只要有她，雨林就隔三差五下暴雨、淹矿洞，大家都传她是灾祸神！“
“不是的！阿雨不是怪物！”哥哥急忙帮我辩解，“阿雨和我们都一样，只是对雨更敏感罢了！小樱花，你不要误会。”
“雨哥哥你要还是跟她呆在一起，那你们就都是怪胎！”明明是清脆的少女声音，却说出了恶毒的咒骂。
我觉得委屈极了，说我可以，但是不可以说我哥哥。哥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8、9岁的孩子还不会控制情绪，那情绪瞬间喷涌而出，带起呼啸而起的雨潮。瞬间，暴雨将唯一放晴的雨林一隅吞没，春意盎然的樱花树在暴雨中被摧残得支离破碎。
回过神时，只有打落一地的樱花，哥哥关切的脸，还有滂沱暴雨中小樱花惊恐又厌恶的眼神。
她尖叫道：
“她就是灾祸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保护哥哥......
当晚，我们返回矿洞的时候，就被一群拿着火把的大人拦住了。
他们把我们关进笼子，好似终于擒到了通缉已久的罪犯。
“之前只是猜测，这回可好了，被抓个现行！”
“您家女儿没事吧？亲眼目睹了这晦气的场面，有没有受惊啊？“
“小女并无大碍，只是这个祸害不能留了！说什么也要在今晚处理掉！”
“说得对！”
“怪物！”
“杀了她！”
“她是灾祸神！”
“晦气东西！”
“烧死她”
“用雨林之矛捅穿她！”
“留着就是雨林的祸害！”
“杀了她！拯救雨林！“
“拯救雨林！”
“拯救雨林！”
“拯救雨林！”
我听到大人们在说吓人的话。他们是要杀了我吗？为什么？是因为我旷工太多次了吗？我好怕......哥哥......
“阿雨！”
我听到黑暗的角落小声的呼唤。是雨哥哥！
“哥哥，你来救我了！“
雨哥哥此时蹲在角落里，瘦小的身体伏着，“我来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清蓝色的眼里却是异常坚定的神色。
“我那边看守不严。我来换你出去。”
“哥哥，他们要杀了我。”我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被铐起的双手不断打颤。
“没关系的，哥哥来换你出去！”
“那雨哥哥要怎么办？“
“......阿雨，你先出来。”哥哥向我伸手，我从笼子的小缝隙钻了出去。
“哥哥，哥哥呢？雨哥哥跟我一起走。”我拉住要往笼子里钻的哥哥，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
“对不起，阿雨。”哥哥突然低下了头，红了眼眶，“都是哥哥的错，不该让你那么频繁使用能力的，这样就不会暴露了......阿雨不是怪物，可是我说的话他们不听......”
“阿雨，听话，躲在那边的角落里不要出声。我们一起走了的话，他们会找你的。”
瘦削的少年坐在笼子里，一把扯下束发的头绳，银丝在温柔如水的月光里倾泻而下。他随意拨乱，又在地上抓了把污泥抹在头发上、脸上、身上。
十岁光景的孩童，身形差距不大。我和哥哥生得一模一样，在昏暗的火光和凌乱的头发之下，没人看的出来，那是引起雨林危机的灾祸神，还是一心保护妹妹的少年。
“不要......我不要！哥！”我慌了神，使劲扯哥哥的衣袖。雨哥哥哭着把我的手掰开。
这时大人们回来了，眼看着就要往笼子这边走来。
“阿雨.......快跑！”
疯狂的人们手里举着火把，他们高声呼喊着我听不懂的口号，一拥而上把笼子围住了。
火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摇曳着，将空气中微弱的月光撕碎。
雨哥哥朝我笑。他的笑好像温柔而坚定的月光。他做了个嘴型：
“别出声。”
愚民们脸上是扭曲而兴奋的笑容，仿佛他们要干的事情不是要杀人。他们不由分说地抬起笼子，拥着往祭坛送去，并没有确认笼子里的是谁，也没有发现笼子旁边阴影里的我。好像笼子里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必须要在今晚杀一个人，仅此而已。
我在黑暗的角落里捂着嘴流泪，又因为惊吓过度，手脚都僵住了。
等到我回过神，从藏身的角落飞奔出去时，只能远远看到祭坛上穿过少年身体的巨大雨林之矛，还有从祭坛上流淌而下、染红了整片大地的血。
我看到这个场面几近昏厥。
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我看到那一轮弯月也染上了猩红色。是哥哥的血染红的吗？
我向后倒去，坠入因暴雨而变得湍急的河流中。
那之后的记忆一直很模糊。
惊吓过度和心理严重创伤，再加上坠河，我的意识接近昏迷，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只记得有个人在河里救了我，把我带到了温暖的地方。
可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也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在哪。不管是醒来还是昏迷，眼前都是那个祭坛的惨状和雨哥哥温柔而绝望的笑。有时我觉得我就要被杀掉了，有时又觉得好像还在那个春日的樱花树下，雨哥哥朝我招手。
我只记得有个温暖的怀抱，又看到了橙红色的建筑。
一个稚嫩的童声问我，你叫什么。
我虚弱地回答，阿雨，又沉沉睡去。
清醒过来已经是半年后。我被送到了雨林一个偏远又隐蔽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着。
照顾我的老奶奶以前也是矿工。她一辈子被欺压，最后选择了离开那些疯狂的人们，住到最偏远的角落，再也不和雨林的人来往。但是偶然的机会我知道，并不是奶奶救了我。
“那是一群看起来很贵气的人呢。奶奶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但是他们长相完全不是雨林人。他们都穿着橙色的披风，明明是一群小孩子，讲话却像大人一样呢。”奶奶烤着火，添了几根柴，说完又摸摸我的头，“奶奶没什么见识，只是受那些贵人之托照顾你。奶奶也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以后有奶奶护着你了。”
奶奶的话让我安心，可心理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痊愈的。
我产生了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我非常抗拒雨林的雨，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于是奶奶提议，让我去一个叫“境”的中立城市生活。
“奶奶也是听那些贵人说的。要是实在不行，可以把你送去那。那里呀，没有雨，也没有任何一个王国的势力，说不定是个适合阿雨生活的地方呢。“
“那奶奶呢？奶奶怎么办？”
“小鬼头！你来之前，奶奶不也是一个人生活嘛！奶奶只担心你会过的辛苦。”
我并没有马上决定。
然而几个月之后，奶奶家附近开始出现雨林的巡逻兵。不知是疯狂的人们嗅到了我的腐臭，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出肮脏的爪牙，还是碰巧加强巡逻，想要排查雨林还有没有任何的灾祸基因。
总之，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也不能拖累于我有恩的奶奶。
于是我又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出发，穿过传送门，彻底逃离了这个让我留下沉重阴影的地方。
那之后我改名雨妈，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着。
辛苦，但安全。

“小雨妈？……小雨妈？”
双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抬眼望去，一群卫兵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站住！从哪来、干什么的？”
“我们从中立城市“境”来，办事的。”卡卡笑眯眯答到，“守卫大哥通融一下，我们打过报告了的。”
“办事？办什么事？现在长老千金在赏花，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抬眼望向不远处。
雨林唯一不下雨的地方就在入口处。也因这里不下雨，每年3，4月份花树都会盛开。不过……长老千金？听起来很耳熟。
“什么事这么吵闹？”
婉转的女声响起，花树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粉色带花边的斗篷，做工极其精妙，身上的衣服也颇为华贵，齐刘海旁留着几缕鬓发添上了温婉的气质，头发在脑后束起，别上了精致的樱花发饰。
那位女子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那光景好像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了一起。
“这几位中立城市来的旅行者要进入雨林。但长老有令不能打扰小姐您赏花，所以……”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与她温婉打扮不相符的刻薄。
她快步走了过来，一脸不悦地想要看看是谁打扰了她的雅兴，却在看到化的瞬间表情瞬间变成吃惊。
“您是......您是霞谷的使者大人！”女子的表情如同变天一般快，她瞬间戴上了谄媚的面具，笑吟吟地望向化，“方才真是太失礼了，小女子樱，不知霞谷的大人们来雨林做客，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一身粉衣的纤细女子缓缓俯下身子行礼，宛若真的是一位礼数周到的大家闺秀。
“使者？”我不清楚什么情况，转头问双子。
双子好像事情败露了一般，双双摸着头。
“哎呀，被发现了呢。”
“还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好，果然还是得借助老家的名号。”平菇无奈笑道。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平时双子吊儿郎当又沙雕的样子让我忽略了他们的身份。
双子是霞谷的继承人。
这两位公子哥据说是因为霞谷的事务都有长老帮忙处理，闲出屁了才出来“体验生活“的。但说是工作，其实也是托了关系找了最轻松的岗位，成天混日子。这时候才会突然想起来，不正经的双子其实还有方便的身份。
所以才会叫他们使者大人吧。
“没错，我们是平菇卡卡，霞谷继承人。事先没亮明身份，也是让你们难办了。”平菇说道。
樱听闻好像狐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戴上了谄媚面具，对着双子说，“原来是霞谷的双子大人，失礼了。”
“小女子很久之前就听闻大人的名字了。”
奇怪？她这句话，为什么是对着化说的？
我望向化，化没有转头看我。他只是静静注视着俯身行礼的樱，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那么我带各位大人到之前霞谷历任使者休息的住所去吧。”樱侧身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17年了。我再一次踏入雨林的土地。跟着仇人，和让我安心的朋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