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怎么样。”
“击倒了三个，秋道负了点伤——我怎么没看见猿飞……”

无月的夜晚，是最适合忍者活动的时候。刚刚结束战斗的少年们，在走进边境据点大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边脱下身上带血的衣服，争先恐后地奔向溪水，一边互相低声交谈着。
团藏左右环顾了一下，还是没看到自己那个老对手的身影，他耸了耸肩，用眼神示意着水户门炎。对方那个轻松的态度，让他确信猿飞没出什么大事，那么到现在还看不见人影，大概就是……
在任务中失手了吧？还是犯了什么低级错误了？没脸面过来了吗——不过这一点都不像他。

匆匆享受了一下冷水浴，少年们结队回到了宿处，这会儿，他们才发现，两名老师——千手扉间和初代火影千手柱间，都在房间中坐着。
气氛很严肃，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的日斩，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扉间交抱双臂，只是稍微转动了下视线、示意他们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我说过的吧，在实战中，忍者最大的禁忌。”
银发男子的声音冷冰冰的，他没有转头，只是命令道：“团藏，你说一遍，给他听听。”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志村有点难堪。虽然生性好胜，但是他可不喜欢代替老师教训队友，但是，事到如今，少年也不得不张嘴说道：
“不可因怜悯而生姑息之心。”

“可是……就算是老师，也不能出手就不留活口吧。”
知道是自己犯了幼稚病，猿飞还是沮丧地辩解了几句，“让敌人失去反抗能力……就够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猿飞心知肚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自己没有那个做出判断的时间。虽然平日在练习中有着数一数二的优异成绩，但是上了战场，他确实对杀人这种事，有心理障碍。

扉间哼了一声，他没什么兴趣和心虚强辩的弟子做口舌之争，只是半转过身子，把猿飞晾在了一边。
剩下的五个少年面面相觑。
说实话，在他们心里，对夺走别人性命这件事，或多或少都有点不适应。只不过还没碰到那种非得做出决断不可的关头而已——团藏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杀过人的，一方面是他有那个实力，另一方面，在加入火影班之前，他就上过战场。

就在气氛僵硬的时候，一直坐在蜡烛阴影里的柱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不尖锐，只是缓缓地说道：
“克服你们的洁癖，不然的话我没法放心让你们自立——和真正成熟的忍者相比你们还弱小的很，没有怜悯别人的能力。”

初代火影一开口，整个房间里的人、包括扉间在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般来说，千手柱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他从来狠不下心教训弟子，也老是因为架不住弟子的央求，反过来被生性严厉的弟弟斥责。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论断的时候，在场的少年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再多讲一句。

猿飞日斩隐约觉得火影大人有点不对劲——柱间好像早防备着那种状况似的，他在战场上刚刚生出那种犹豫不决的念头，就被柱间的木遁拦腰卷住、拖了出去。
而且……眼下那个高大男子的脸色难看得很，不是扉间那种惯常的严厉冷峻，而是整个人都被一种抑郁的情绪笼罩着，少年们都不敢再忤逆他。

等到扉间挥挥手，示意他们都离开之后，团藏才压低了声音斥道：
“日斩你到底要多蠢啊。”
“什么……”
“扉间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团藏用一种数落的口气说道：“就在一对二的情况下杀了宇智波斑的堂弟和族叔。他十八岁的时候在单打独斗中重创了斑的弟弟，宇智波家战败的局势也是那么奠定的——‘不能出手就不留活口吧’，你这么问他是有多蠢啊。”
猿飞不说话了。

那会儿，围在他们身边的其他孩子，也都心情低落，他们都在想着差不多的问题。
“……这么说来，老师第一次杀人，是多大的时候？”
这么小声说话的是秋道取风，但是，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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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扉间记得，在他小的时候，兄长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是像板间那么听话就好了”。
那会儿，千手家几个弟弟里，柱间最疼爱的是小弟弟板间。板间的性格天真乖巧，平时喜欢粘着大哥不放，热情又爱撒娇。在家里经常能见到身为大哥的柱间抱着板间又哄又逗、笑成一团的场景。
但是，千手扉间从小就不是那样。对他来说，虽说抱着双膝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时候居多，偶尔也会冒出一句“别得意忘形了大哥”之类的言辞来泼泼柱间的冷水。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柱间就会追在早熟的弟弟后面，一叠连声地哀叹着：
“扉间啊，你不要这么不可爱嘛——要是像板间那样听话多好！像板间那样……”
一边说，一边示威似的把小弟弟举起来。在板间咯咯发笑的时候，去亲吻弟弟的脸颊。

在忍者家庭残酷的少年生活中，那也是柱间少有的温馨记忆。但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之后，“你要是像板间一样就好了”这句话，柱间再也没说过。

……那一天，7岁的板间的尸体，被千手家的人在远离战场的偏僻角落里发现了。
男孩子稚气的脸庞，被干涸的血污糊满，只有面颊上残留着被泪水冲洗的痕迹。到死也没有闭上的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措。
柱间呆站在那里，注视着这个场景……他亲吻过无数次的柔软脸腮、稚气地叫过他无数声“哥哥”的童音，还有和他一样、明亮漆黑的圆眼睛。那些，如今都已经没有了。
被流干的鲜血、被夜色的寒气、被尸体的腐臭气味带走了。

柱间连膝盖都在发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年少、冷漠、最不听话的弟弟走上前来、蹲下身体。
千手扉间伸出了右手，替弟弟阖上了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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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字，意为心上加刃。
想要和平的话，就得克制激情，指定双方都能接受的准则并遵守。但是——这样一来，那些真正身受战争之害的人、那些失去了重要之人的人，他们的伤痛和仇恨，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在后来的无数个年头里，扉间都曾经想起板间说过的那段话。

宇智波田岛死得很早，在扉间十四岁的时候，这个男人就因为过度使用瞳力而体弱病故。在田岛的葬礼之后不久，扉间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遭到了宇智波家的伏击。

“你们是父子吧——田岛不在了，你好像不想服从斑的领导呢。来暗杀我，他不会怪罪吗。”
说着嘲讽的话，扉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按理说还应该是少不经事的年纪，他的举止和谈吐已经完全像个成年男人了。

那时候，银发少年的左肩到右胯，被忍刀划开了半寸深的伤口。虽然没到破腹的程度，但是喷溅出来的鲜血，已经在他的脚下画出了一躲妖艳的红色莲花。
但是，扉间说话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冷漠又若无其事，就好像占上风的不是对手、而是他一样。

那个年长的男人好像不想多说，他只是哼了一声，举起了刀，似乎想要给面前这个少年来个痛快的结束。但是那会儿扉间笑了。

——别恨我。
无论多么伟大的忍者、无论把自己的心磨练的多么坚硬，只要是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就一定会有一瞬间的破绽。
这是宇智波田岛教给我的，千手家男人的血永远不会白流的。
而你……
已经比我的弟弟，多享受了十年了，这个多彩的世界——

那个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刀刃没入亲生孩子的胸膛，年逾四十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恐惧、扭曲的表情，一瞬间让银发少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个即使是他，也永远不希望再去回想的时刻。

“你的查克拉我很熟悉呢，杀了我弟弟的是你吧。”
平淡地这么说着，扉间松开了手，任凭少年的尸体倒在父亲的剑刃下。他们父子双方的甲胄上，都显现出了“飞雷神”的标记。
那就是后来由两人合力施展的“飞雷神互顺回旋之术”的前身。银发少年双手结了个辰印，一声清脆的“啵”，从他口中吐出的水流，纤细却有着断钢之势，轻易地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就是那一瞬间，他的腰间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拉着急速后退。然后、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木遁召唤出的树枝变成了兄长有力的手臂。柱间拦腰抓住了他，然后把弟弟整个人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然后，随着暴涨的火炎般的查克拉，一个被黑和红色包裹着的人影，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斑……”

这个男人——宇智波斑，团扇一族最强、也是唯一一个能和他大哥匹敌的男人，也是在过去近十年间、和柱间结下了深厚友谊的人。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交战……眼下不是时候。”
柱间的声音和手臂都颤抖着。
斑皱了皱眉头，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非常滞涩。
“我也——”
只有两个字，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对话，斑偏开了头。而柱间在他的默许之下，转身就飞速纵跃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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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多次你才会明白啊！扉间！下次碰到这样的情况，要立刻逃走啊！
——那种事我不会做，这个是要我说多少次，大哥你会明白啊？
——你……你怎么……

“你怎么就不能像板间那样听话呢”
像是本能一样，心里浮现出这句话，可是，柱间却再也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来。

——这次斑追来了，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的话……
——你放心吧，他不是来杀我的。或者，我替他出手杀了那个人，斑欠你一个人情呢。
——……
——怎么？大哥你不明白吗？

那会儿，十四岁的弟弟，用一种冷漠的戏弄眼神看着自己。柱间忍不住扬起了手——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作势要打弟弟。但是，扉间反而笑了，那笑容一点也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轻轻拨开柱间的手，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兄长。
“……父亲已经老了，大哥今后还能依靠谁？只有我啊——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了。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啊！”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死去的那个时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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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模糊颠倒，好像是时间和空间的交错。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这个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连自己都得教育小孩子怎样夺走他人性命的时代。

清亮的圆眼、细长的凤眼、银发和黑发在不停地变幻，然后互相重叠、化而为一，被暗红的血色所覆盖。
在那一瞬间，黑发男子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柱间愣了一会儿，忽然双手捂住了脸。他的头发、脊背还有整个身体，似乎都被汗水湿透了。

“做噩梦了？”
出乎预料的轻柔声音，在身边响起来。柱间茫然地侧过头，他所余下的唯一的弟弟，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微笑着。

“梦到什么了？”
温柔地拭去兄长额头的汗水，银发青年贴近过来，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询问着。
“……梦到了……你，我梦到你了呢，扉间。”
“是吗？大哥的样子有点悲伤呢。”

千手扉间退后了一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注视着哥哥，他笑起来，那笑容也一如既往地有点促狭。
“……那么，是我这个弟弟，在梦里也不听话吗？”

柱间愣了一会儿，直到扉间拉住了他的手。
黑发男子也笑了，然后，他把弟弟拽了过来。

在朦胧的月光下，两人交换着轻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