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
　　对于会场上的所有意识体而言，这两字比天籁之音还动听一万倍——自从顶头上那两位大哥看对方越发不顺眼之后，这会是一场比一场难开了。
　　连兔子那家伙都笑不出来，可见会场的氛围之压抑。
　　
　　毛熊站起身，冷嘲热讽惯例横跨过会场精准传入白头鹰的耳朵里。
　　白头鹰今天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压了压头上的帽子，遮住眼底的不耐烦，转身去同约翰牛说话，无视了毛熊的挑衅。
　　斯拉夫人对他这种反常的行为倒不怎么意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挂在臂弯里起身准备离开席位。
　　美国人最反常的行为就是不反常，他要是哪天按常理出牌才该让人怀疑蓝星是不是马上就要完蛋了。
　　
　　“走。”毛熊也不看身后的人，只冷冷扔下一个字就朝会场的出口走了过去。
　　身后的小熊们左右对视一眼，都没敢吱声，快速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了上去。
　　只有三毛悄悄往兔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中国人默不作声地盖上钢笔的笔盖，将其别在了外衣口袋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压根没有多少的会议纪要——在中苏间的分歧越来越大的这段日子里，兔子跟毛熊间为数不多还保有的默契大概就是会议结束后一定不会跟对方同时离场了。
　　兔子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队伍末尾的小熊慌慌张张地扭头装作无事发生。
　　三毛明明主动避开了兔子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地想知道对方的反应，于是在走出会场前接着关门的机会又偷偷往兔子的方向看去，有人走到了兔子的席位面前，双手撑在了桌面两侧，低着头跟兔子说话。
　　是白头鹰那家伙……三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想干什么？
　　“你干嘛呢？还不快走？”同行的人扭头发现三毛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往前边看了一眼，确定毛熊没注意身后之后，赶紧跑过去拉了三毛一把。
　　“……来了。”小熊回神，下意识放松了手上的劲儿，于是会场门终于毫无阻力地关上了。
　　“走吧走吧。”同伴低声拉着他小跑跟上了队伍。
　　
　　要不要告诉毛熊？
　　
　　三毛不确定地看着毛熊的背影，同伴的窃窃私语完全被他抛之耳外，同伴说了老半天看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干脆给了他一胳膊肘，问他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想啥呢你？”
　　“……没事。”三毛摇摇头。
　　
　　毛熊早就说过让他们不要再跟兔子有联系。
　　那还是假装没看见吧。三毛对自己说。
　　他何必去讨骂？
　　
　　于是在之后报纸大肆刊登那则消息时，他反而成了办公室里最不惊讶的人——然而毛熊震怒，东西摔得一整个办公室都是，他不得不也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然后低下头等着对方的怒火燃尽。
　　他的国家仍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他不敢对上毛熊盛怒的双眸，心里一直坚定着的信念却隐隐有了松动。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但那都是后话了。
　　
　　
　　说回眼下，在毛熊带着一大帮子人离开后，白头鹰才停止无意义的聊天内容，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大跨步走向了兔子。
　　身后约翰牛的表情在那一瞬间跟见鬼差不了多少，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反正整个会场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除了他这个因为坐得近被迫尬聊拖时间的倒霉蛋，其他人都在得到白头鹰的首肯后火速逃离了现场。
　　现在还留在会场里的只剩下那几个动作磨蹭的家伙，他们散落在会场的不同席位上，慢吞吞地整理东西，并没有太注意他这个方向。
　　所以大英帝国的形象依然无损——约翰得出了结论。
　　
　　不过白头鹰去找兔子做什么呢？毛熊知道这俩凑一块儿去了吗？
　　
　　约翰牛收拾东西离开前又忍不住想看一眼那边的情况：兔子跟白头鹰的表情都看不出端倪，没有高兴，没有愤怒，就好像是在念新闻发布会的稿子一样。
　　美国人的心思他管得着吗？
　　管不着。
　　苏联的消息渠道他管得着吗？
　　也管不着。
　　于是英国人收回眼神，反正克里姆林宫从白宫得到消息的速度通常比唐宁街十号快得多，他要做的就是少往这俩中间掺和——有这时间操心美中俄接下来的动态，倒不如回家看看三叉戟……看在上帝和女王的份上，这次的芯片可别再出岔子了。
　　约翰牛头疼地想道，虽然他并不指望这玩意儿能保护英国，但至少能正常工作的三叉戟可以让民众相信自己受到了政府的保护。
　　
　　
　　老实讲，白头鹰并非出自本心来邀请兔子，只是迫于家里作出的决定不得不这么做——他心里并不认为这个瘦得跟竹竿似的中国人能解决他们目前的困境。
　　但那位先生，对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的具有巨大潜力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也只能照做。
　　“他们经受住了我们二十多年的封锁和禁运，不仅是没有倒下，甚至于建立了工业化的初步基础。”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总统先生向他阐述了这一举动的必要性，“况且我们深陷越战的泥潭够久了，这场战争对国家的资源消耗实在太大了，国内社会已经出现分裂，国际上……你也知道媒体们都是喜欢捕风捉影的。”
　　“再在这场战争里耗下去，我们的国际形象必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损。”白头鹰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中国作为越南的大后方，向他们‘开门’或许能帮我们结束这场战争。”
　　“另一件事——你也知道，苏联在第三世界的扩张是空前的。”总统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窗前，窗外阳光明媚，但他的脸上却满是阴霾。
　　白头鹰点头，“毛熊继续如此，兔熊之间迟早有一场仗要打，如果是毛熊占据优势，那对我们的利益必然有所损害。”
　　“所以我们跟中方的和解，会成为对苏联扩张的重大牵制。”
　　“我明白了。”白头鹰拿起风衣和帽子起身，“我会在明天的会议结束后去见见那只兔子的。”
　　
　　即便有这场谈话在先，但白头鹰走到兔子面前时，却也很难不抱着高高在上的审视态度来打量他——长达二十二年的敌对和隔绝一朝转变为友好与合作并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兔子的身高倒不如他印象里的亚洲人一般矮小，但相对于欧美人而言，他的身材还是瘦削了点，走近之后白头鹰甚至能看见兔子手背上隆起的骨头，还有在皮肤下侧蜿蜒入袖管中的血管——他对上兔子的目光，令他稍感诧异的是，那双红瞳之中没有什么太过强烈的敌意，甚至于，他还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感。
　　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找他一样。
　　“……兔子。”白头鹰被对方盯了半天就蹦出这么两个字。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什么红眼ptsd之类的东西吧。
　　白头鹰借着拉下帽檐的动作，错开了兔子的视线，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另一双红色的眸子。
　　那是远比眼前这对瞳孔的颜色更深的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听着呢。”兔子察觉到白头鹰不愿被他盯着，低下头又开始整理起那几张稿纸，“找我什么事，说吧。”
　　“明天来我家，有事跟你商量。”
　　白头鹰不是没提前想好更委婉更适合对中国人说出的措辞，但真站到他面前后，就剩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了。
　　兔子皱了皱眉，“但我明天还有个会。”
　　听到拒绝，白头鹰迅速抬眼扫了一遍对方的神色，看起来不像在故意找茬，“那你定时间和地点，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聊。”
　　白头鹰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说话过——约翰牛发誓。
　　兔子坐在位置上，终于停下了毫无意义的整理行为，看了白头有一会儿，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好。”
　　“你这算答应了？”
　　“嗯。”
　　“时间呢？”
　　“我会通知你的。”
　　“希望你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先生。”白头鹰说，“我可不想到明年都没排上队。”
　　“不会很久。”兔子向他保证，“就在这两天。”
　　“好吧，那就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了。”白头鹰朝他伸出了右手。
　　兔子礼貌性地跟他握了一下，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稿纸，把它们对折两次后拿在手里对白头鹰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兔子的确是不意外白头鹰在这个时候来接触自己的，家里早就开会议讨论过目前的局势——大家一致认为改变中美关系的必要性，无论是对中国还是美国来说都一样明显。
　　自己这边大体可归纳为三项原因。一是前些年的“左”倾错误导致了外交上陷入孤立，现在想要谋求发展，改变必不可少。眼下，打破中美关系的僵局，借助鹰家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去恢复并拓展种花家与西方各国的交往就是一条很好的路。
　　
　　“二嘛，苏联在中苏跟中蒙边境陈兵百万。”主席夹着烟卷的手指在报告的标题上敲了敲，“这已经对我们构成了现实的安全威胁。”
　　那份报告兔子已经读过了，他同毛熊的分歧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大，如果说早些年看到这份报告或许还会有愤怒，但到现在这一步只剩疲惫和叹息了。
　　毛熊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受他控制的“好学生”，他想要的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种花家。他们之间的交恶说到底是因为国家利益，但往后发展，却也渐渐有了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
　　两个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战友居然会有一天在意识形态上产生分歧，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但事实如此。
　　“还有，台湾问题。”主席缓慢而清晰地说道，“美方深深地介入了台湾问题，我们之间的和解对早日解决台湾问题必然是有效的。”
　　兔子点了点头，“我想他们这会儿多半也因为越战问题焦头烂额，说不准他们倒会先伸出橄榄枝来。”
　　“最近的会议上我会找机会跟白头鹰接触一下的，但我想，如果能等他们来主动接触我们就更好了。”兔子说。
　　主席笑了笑，“坐得住的人才有主动权嘛——但你也得有主动接触对方的准备。”
　　
　　
　　白头鹰最后同兔子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座七拐八绕才能找到的四合院里，下车的时候，白头鹰一整个鹰都快绕晕车了，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状态，理了理领带，西装革履地跨进了四合院的大门。
　　兔子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等他(当然，他起先是不认识的海棠的)。
　　其实仔细想来，那套灰扑扑犹如褪色老照片的服装毫无出彩之处，但白头鹰就是莫名其妙地记了很多年，甚至于连兔子身后的那株海棠树有时也会登门造访他的梦境。
　　只可惜梦里的海棠永远都是以绿芽新叶的状态出场，毕竟他那时候去见兔子时还不到海棠开花的季节。
　　临走时他出于拉近关系的想法随口问了一句院子里的树是什么之后，得到了兔子这样的答复：是海棠，开花后会更美，以后有机会，在海棠开花的日子再请您来坐一坐吧。
　　谁都明白这不过是客套的场面话，他当时也并不在意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在几十年过后，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成了兔子插在白头鹰心里的刺之一。
　　
　　兔子果然是不守信用的家伙。
　　呵。
　　
　　想到这里，白头鹰愤恨不平地在日记后面用钢笔又戳了几个点。


【完】
　　
　　

　　
　　
※参考文献
[1]陶文钊.汲取历史经验，重建中美关系——纪念中美《上海公报》发表五十周年[J].边界与海洋研究,2022,7(01):3-16.
　　
这篇文可以说是看完以上论文后的产物，鹰酱的走向越来越魔幻了，兔鹰还是回到五十年前更好嗑()
论文里的一些句子让我莫名其妙地kdl，于是催生出了这篇文
　　
下面要摘录的句子，有些文里有了，有些点文里没体现，我估摸着大部分人也懒得去翻论文看，干脆就在这里写一写
　　①“在中美开启和解进程之前，两国有过长达22年的敌对和隔绝。”
　　我都不知道怎么描述我那诡异的XP，就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让我给兔鹰写一篇了()我这XP难道是叫「宿敌的合作」？
　　②“在二十多年中，中美两国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相互隔绝，没有人员、货物的交流和往来，这就使双方对对方的认识固定化了，如果不能突破这种固定化的认识，双方关系就只能僵持下去，继续把对方视为敌人，彼此对对方发出的信息也会朝着固定化了的方向去进行解读。”
　　完全隔绝、固定化的认知，然后突然打破——这走向往言情类别的电视剧小说里头搁，妥妥地男女主感情发展流程(doge)
　　③“中美双方互有需要，又都认为搞扩张的苏联对各自的威胁超过了中美对彼此的威胁……正是在这种共识的基础上，中美走到了一起。”
　　有一说一，除了研究中美蜜月期的论文和同人，现如今想在文字里看到「中美」跟「一起」俩词放一块的难度堪比水中捞月，毕竟众所周知，在「一起」的那对儿是「中俄」
　　④“中美虽然长期隔绝，却都十分关注对方的状况，以及对方对自己的看法；双方对对方的看法也在缓慢发生变化。”
　　这句没啥说的了，全论文我觉着就它kswl
　　⑤“在意识形态方面，当时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那就是中苏之间的分歧远远大于中美之间的分歧……正因为双方都超越了意识形态的分歧，不是从各自的理念和信仰出发去要求对方，避免了干涉对方的内部事务，两国的和解才得以进行下去。”
　　我的奇怪XP又一次出现——宿敌的和解跟挚友的分歧(杂食人就要一次嗑两份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