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您曾经带领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着它的意义。
——泰戈尔《飞鸟集》
01
错杂的小巷,透过屋顶的阳光,照入清晨还沉浸在冰冷之中的小巷。不知是谁家的窗户带着木质的味道,在夏天最后的暖风中缓缓摆动,一盆快要干枯的向日葵依然努力的抬起自己的头,绽放出最后的生命。舒缓的歌,带着光与温暖绕过那烘焙好的面包。
温暖与柔软,就如软欧般,轻轻撕咬开来,甜腻的白色乳酪慕斯带着幸福充斥在味蕾。
正直午后,面包店的人来往的不是很多,偶尔推开门,响起的铃铛声吸引着店里人们的目光。刚烘焙好的面包被放进售货台的橱柜里,门铃迎着响声再一次开启。一位男士迈着步子慢慢走入被阳光照射着温暖的门店。
“您好,”一位个子不算很高的男孩出现在那位绅士的面前。“欢迎光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刚考好的法式牛角放入橱柜,表面金黄酥脆反射着映入店铺的阳光没带着独有的奶香味,男孩的微笑就仿佛这些橱柜中刚出炉的还带有些许温度的面包。高个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便迈开步子绕过了正在放面包的男孩。轻巧的步子不带丝毫声响,男孩夹着面包的手愣在半空,目光全然被那充满教养的微笑与背景带走。
“嘿,奈布。”一只手重重的排上了他的肩膀,略微黑色的皮肤和编起来的脏辫,永远如同烈日的微笑。
“艾利斯。”他回答着同伴的呼唤,将手中剩下的面包依次放回橱柜。还带有残余面包渣的托盘,带着奶香味的夹子,在午后暖阳的烘烤下散发着舒适的味道,那种令人安静的,放松的阳光的味道。
高挑的绅士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柜台前交谈的两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进门和他说话的男孩总给予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木制的物品发出细小的声音。他要了一杯冰摩卡,透明的水珠慢慢的出现在杯壁,在温暖的包裹下聚集,融合,最后拥抱着滑下玻璃制的杯壁,渐渐在桌子上摊开一小片水渍。略微冰凉的带有这夏日最后的味道,与咖啡一同端上来的是蜂蜜轻乳酪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腻在唇舌之间。远处,那个男孩与另一个男孩相互搂着彼此的腰和背,那位绅士皱了下眉,这蛋糕似乎并不适合他,过于甜腻的令人难以忍受,端起一边的冰摩卡。咖啡特有的醇厚冲淡了口腔中黏腻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咖啡的微苦和回味后的咖啡浓郁的味道。
咖啡杯的外侧留下了卡其色的唇印,弯弯的犹如清水中缓慢漂泊的木船。咖啡已经见底,桌上剩下的只有几张手稿和半块蜂蜜轻乳酪蛋糕。微风拂过,吹起的纸张,优美的字体在黄昏下带着阳光的味道。奈布的手掌抚摸过玻璃杯,水珠沾湿了他的手,印在了干燥的纸张上,昏开优雅的字体,变得模糊不清。
02
“嘿,”镇子上唯一的公交车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又见面了。”
镇子上的人很少,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熟悉的像似左邻右舍一般,但同时大家之间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傍晚的微风拂过天空,淡蓝色沿着西边沉落的夕阳在天边变为了带有紫色的淡粉,几缕白云顺风划开蓝色。
“嘿。”奈布抬起了头,掐灭了手中的烟。与一边木椅子接触的烟头升起了一缕青烟,缓缓地蜿蜒在空中。那天在面包店遇见的绅士站在他的面前,依然是那样充满着修养,配套好的衣服,只不过这一次西装衬衫的领口被拽开,领带未落在一边,那一丝不苟的黑发有几根竟垂了下来,顺着汗水依附在前额,轻盈剔透的汗珠从双鬓流下。
“抱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不雅,男人整理的一下着装,只是那几缕发丝依然没有变化。“可能你还不知道,当一个作家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尤其是参加大型的粉丝签售会。”男人又一次露出熟悉的微笑,那种不失去礼貌但同时有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微笑。
“呃,事实上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上次你落下了几张手稿后我就知道你的职业了,不过你放心,它们就安安静静的呆在我更衣室的柜子里,因为我猜那很重要?”奈布看着他的眼睛,和蓝天一样的淡蓝色。
“哦,我就说,谢谢你,不过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愿意其实已经可以把它们扔进那该死的垃圾桶了。”男人低着头看着他,一个微笑挂在他的嘴边,阳光照射在他的脖颈上,银色项链反射出阳光的耀眼。公交车依然没有来,只有几辆偶尔驶过的汽车,带起风,吹开了因为汗水而垂下的头发。
“我可以坐这里吗?”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劳累。
“可以,当然。”奈布挪开了身子,给对方流出了位置。“虽然那些手稿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我不会扔了它,他们很美,但是如果你想要回随时可以来面包店找我。”
“哦,好的,你真是太有善了。”男人点起了一根烟,夕阳最后的余光在天边留下最后一抹光,东面的星辰早已闭上暮色缓缓而来。青烟慢慢上升,环绕过两人的身边。
“奈布,奈布·萨贝达。方便你在面包店里找到我。”他的声音很轻,烟雾打在了他右边的脸上,他知道对方在注视着他,于是他也转了过去。烟雾又一次达到他的脸庞,顺着鼻腔充斥在肺部,又被他的呼气推出自己的身体。
“杰克,笔名。真是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对方掐灭了烟,呼出了最后一口云雾,模糊了两人注视着彼此的视线。公交车在远处迎着天边的暮色驶来,带着午后的温暖与操劳一天后的疲惫,镇子安静了下来。白色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亮了街道。两根烟头的尾部紧紧相挨,在车灯消失后的的路灯下升起最后的屡屡青烟。
03
两人开始交往是在初秋夏末,小镇上人们变得比以前操劳,人与人之间渐渐变得不在相互认识,陌生隔阂了曾经的左邻右舍。有日出到日落,每一个人都忙于工作,再无他人有心留意身边人的。奈布终还是不知道他名字,不过这并不让他在意,一切都只要是这个面前的男人就好。绅士优雅,不缺失丝毫风度。
软欧的香甜弥漫在温馨的面包店里,这里再也不想曾经一样,有人还会静静坐下感受着午后的阳光,与一杯苦咖啡和甜点以及一本书少许的音乐一同度过午后的时光。每一个人都在拼命,这里的甜点味道从来没有变,变得只有在无人用心去品尝着些食品,它们日俱变为简单的早餐被带回家。放完最后的一块蛋糕,一张纸条不知何时被压一杯白色的咖啡杯下,被边还有这唇印的存在,半杯卡布奇诺压住了那些优雅的文字。
奈布笑着收起了咖啡杯,和只剩一点的法式牛角面包。熟悉的字条下有着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他的嘴角翘起了笑容。
——
踏着午后的暖阳,奈布奔跑的身影留下的道道阴影,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原本蓬松的柔发因为汗水乖顺着趴伏着。微风拂面,撩起几缕发丝带着甜点的甜腻,他拥进杰克的怀抱,玫瑰花的味道若有若无。
“走,我们去海边。”
他携起他的手,在第一次相遇的车站一起离开这个忙碌的镇子。暖阳烘烤着大地,从奈布衣兜中掉出的一点法式牛角面包引来了些许白鸽,在这无人的时光,品味着曾经的味道。
——
海浪拍打着暗礁,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反射着光芒,就如银色的链。宁静的沙滩上留下串串脚印,深浅不一,大小不同。倾听着海浪的一朝一夕,海风拂面世界的一切变得安静,奈布笑着踏进着浪花,卷起的海浪打湿了他的短裤,他在奔跑。笑声惊起了更多的海浪,泼起水来向杰克扑去,咸湿的海水印进双唇,尝在嘴里未免有些咸。两日仿佛回归的记忆中的儿时,在海浪中打闹嬉戏。海风又一次吹起巨浪,拍打在两人身上。奈布呛了水,但哪怕这样他还是笑着躺在了沙滩上,脚心被偶尔能碰到的海水冲洗这有些痒。
夜晚的沙滩有些凉,他不在意,头枕着杰克的臂膀眺望着湛蓝的夜空。繁星映月,镇子里的夜空如今又何曾几时像曾经那般明朗,他们又何曾几时未同过往一般,躺在一个地方仰望着夜晚的一切。海水的朝夕在安静的夜里犹如宽阔无垠的草原上的歌声,嘹亮酣畅令人心旷神怡。静谧的夜色下,树叶的影子摇曳着,偶尔遮蔽住沙滩上那两具身躯逐渐的叠加,交错,结合。一切的一切,在这无人的夜晚燃起干柴烈火,犹如夏日的烈阳,升高的温度,在海水的冲刷双脚,仿佛独身处于盛夏的泳池。
04
两人自那以后,时常外出。只可惜再无如此长久地日子让他们一起度过,这一次如往日,咖啡厅的清晨没有人的来往反倒清澈的阳光引入室内,空荡的咖啡桌,奈布把自己蜷缩在阴影中抱起一个滑板慢慢的用笔尖记录下这一切。悠扬缓慢的音乐游荡在他耳边,后厨中正在工作的咖啡机带出了属于咖啡豆的醇厚的香气。
“没想到你还会画画。”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熟悉玫瑰的香气在他抬起头时扑面而来。属于另一个人的薄唇慢慢覆上他的双唇,轻柔的吮吸着彼此,牙膏的清香回荡在口腔中,舌尖与舌尖触碰,交缠彼此不再分离,直到呼吸变得困难,两人才离开了彼此,水润的红唇,杰克又一次俯下身子亲吻那双唇,单独的只是因为想亲而亲。
“没想到你还会画画。”离开了又一次的离开,杰克重复出了刚才的话语。奈布只是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画板。
“不,只是小时候自己瞎话画出来的。倒是你,稿子赶完了?”因为笑容微微眯起的双眼带着愉悦的光芒,上扬的嘴角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切让他不禁想起了每当夏日田野里,午风拂过的绿色麦浪,带着闷热却又有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清爽。
“你真的是,”杰克捧住他的双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让我越来越着迷了。”他也在笑,只不过他因为他的笑而笑。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杰克拉着他的双手离开了温馨的面包店他们在清晨中奔跑,撞开人群,远离这吵闹的小镇。他们跑过了曾经的车站,那里依然人挨人人挤人。没有人在意他俩的存在,他们就这样奔跑着,一个人死死的拉着对方的手,彼此不再松开,风带嘴边带有的是欢声笑语,汗进口中是幸福的甜蜜,他们在奔跑。在属于秋初的冰凉下奋力奔跑。
杰克的速度逐渐放慢,牵着彼此的手逐渐下垂,面前是这座小镇依靠的山。依山而建却又忘记它的存在。山路很陡,杰克拽着他慢慢的攀爬。青苔布满了古老的树根,树叶沉浸大地的深沉带着自然的清爽,森林的味道环绕于周围。他们牵着彼此,在这不成形的土路上缓步行走,谁也没有提起忙碌的镇子和早已沦落为陌生人的左邻右舍,只是陪伴着彼此默默的走着,走着,信任对方的一切。隐约间,一座小木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环绕周围的是一朵朵雪白的野花,没有名字,星星点点犹如冬日暖阳下的雪地。几缕阳光穿过密林的树叶,照射下的光束将一切变得不在一般。两人来到了木屋,木屋被几根柱子撑起,悬于地面之上,奈布坐在走廊上双腿垂下,杰克端来了两杯热可可,也坐了下来。他的腿要长一些上身也修长,满满的贵族风范。
“这是我以前找不到灵感之后经常来的地方。”他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轻声诉说着木屋的故事。
“现在呢?”奈布问道。
“现在有你了,你就成为了我灵感的来源。”
“那你的灵感来源于哪呢?”
“我对你的爱。”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热可可在清晨的鸟鸣下冒出白雾,染红了两人的双耳。
05
小镇一夜之间变得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人们因为战争变得混乱,四处逃窜奔跑,筹备着最后的食物。这一天,奈布没有去面包店。他不希望离开这个小镇,这里有太多从记忆开始,友情,亲情乃至到爱情,小镇给予了他很多很多。
家门被人无情的踹开,闯入的人周围带着屋外的火光与灯光,没有温度。他以为是杰克,却未曾想到闯入的是一帮穿着军装的壮实男人。男人拉住他的胳膊同感刺激着大脑,他想挣扎,却丝毫不能动弹。
屋外明亮的光线让奈布不由自主眯起了双眼,再一次睁开,火光绚烂,曾经阳光照射的温暖的屋顶在熊熊烈火下焚烧,他无助,他不能做什么。一切的回忆从开始到结束,他被强行推走,路过那曾经相遇的面包店,里边早已糟粕洗劫。破碎的玻璃无辜的悬挂着,橱窗里空空如也。曾经一起等车的车站早已被破坏的不成样子,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因为你放上些许面包而存在鸽子,也不会有人再给你坐下来看烟头漫出青烟的机会,一切回忆在他眼前毁灭消失,可此时此刻的他又能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低下头,去躲避那些噩梦的发生。
——
他被压制这艰难的行走着,他们来到了曾经记忆里的森林,哪里不在如曾经那班美好,成批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寒冷的月光找下,剩余的只是鲜血浸染的红色,粗壮的树木无情的缠绕吸收那些死去的人们的身体。寒冷下,奈布站住了脚,远处有这些许帐篷和定点火光。身后的人用力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趔趄后继续向前行走。黑暗中,他不知道他提过多少人的胳膊,踏过多少人的鲜血与肉体,他只知道他最后的愿望只是那个人还活着就好。
只要还活着——
他们停下了脚步,暂时驻扎在森林的军营到了,他被放在了一个充满人群的屋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人们的双眼。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男人们原本充满责任的双眸里,除了自责剩下的只有血丝密布,妇女抱着儿童,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屋子的最里处他隐约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拥挤的人群阻碍着他的道路,但他不在乎,他还是来到了哪里。男人洁白的皮肤,双唇早已失去了血色,奈布颤抖着双手附上男人的脸庞。冰冷,除了冰冷他找不出任何词语。男人早已经死亡,他愣住了,忘记了哭泣与哀嚎,剩下的只有无助。一只手轻轻的抓着他的衣角,他转过了头,是威廉。他的嘴再说什么,但他听不见。他的手被对方抓住,放在了胸口。他的嘴还在动,奈布似乎忘记了俯下身子,当他回过神,对方已经失去了气息。
一切都在渐渐消失,从回忆到恋人到友人,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干嘛,他只是默默的取下了脖颈上的银链,带到了杰克的脖颈上,连坠是当年他母亲留给他最后的物品——她的婚戒。
奈布闭上了眼睛,在戒指上留下了最后的一吻,虔诚的一吻。
然后他起身离开了这里。
00
一切过得很快,战争结束了。一位中年男人来到了这座早已空无一人的镇子,一切还是曾经的样子。男人走进了一家失去玻璃的面包店,哪里还和记忆中相同。后厨中剩下的材料早已过去,常年不用的水龙头已经流不出清水,仅有的水源也随着铁红色的铁锈一起流走。男人无奈的放下书包取出了一块已经被压的不成型的蛋糕,他摩挲着柜台,找到了两个还算完整的盘子和一个失去把手的咖啡杯。蛋糕被放在了上边,咖啡杯被倒上了水。一切都被摆在了靠窗的一个木桌上。男人来到了员工更衣室,取出了一些东西,放在了木桌上,离开了。
刚刚升起的太阳照亮了没有玻璃的面包店,盘子上的蛋糕已经出现了霉点,风拂过,吹起了已经不完整的纸张,若仔细去看上边是优雅的花体。
阳光升起,犹如黄昏来临。迎着阳光,男人留下的只是黑色背影,在金色里渐渐消失,抹去。
小镇,有一次恢复了寂静。
您曾经带领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着它的意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