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的诊所门被推开，穿着红蓝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很沉，与平时完全不同，但午夜护士和夜魔侠还是听出了那是蜘蛛侠。

彼得呼吸急促，似乎是受了重伤，这让马特也感到了十分的不适。这几个月来，整个纽约黑势力的帮派战争闹得越演越烈，他们这些出面阻止的超级英雄难免身陷其中，马特自己也是不幸受了伤被杰西卡和卢克送过来治疗，但好在是一些卷入爆炸带来的皮肉伤，得到琳达包扎后静养即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腹部似乎中了枪，马特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变得不规律而缓慢起来，体温也在急速流失，血腥味浓到不断刺激马特的感官。

他会中枪……这实在是不寻常。彼得的能力在他们之中也算特别的，即使是其他人也几乎不会轻易被枪射中，何况是几乎能预知所有危险的彼得。

但彼得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表现得如此失常，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这几个月来，尽管马特每夜仍能感受到彼得的心跳，他们却几乎再没说过话，起因是两人对于彼得再度参与复仇者联盟行动的争执。

这事说来其实也很奇怪，马特从没想过要干涉彼得加入哪个组织，或是阻止他协助哪个组织，这本就是彼得自己的事，他没有任何插手的理由，何况自己也曾协助过复仇者，他最初的意见甚至倾向于支持他。尽管他有时心知彼得仍适合做那个独行侠，与复仇者如何格格不入，这些话也一直只压在他心底，从没真正对谁说出来过。

但那一晚不知怎么，在夜巡相遇时，马特看着疲惫到极点的彼得，却突然开口向他建议。马特是知道的，彼得自己也对这点心知肚明，但他们两人有时就是这样阴晴不定，为小事而闹得不欢而散。

之后的日子，彼得与复仇者的事照样一次次被登上号角日报头条，依然没有任何好话可言。有时候夜晚再次碰上头，彼得会远远站在屋顶上盯着他看，马特能读懂彼得的心跳和情绪，彼得是为自己发脾气的事感到愧疚，想要对他道歉。

但几乎每次都只是注视一会儿，彼得就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仍然低估了盲人的敏锐。其他人隐约也知道他们闹了矛盾，在马特勉强尽量避免提起彼得，可实际上他们本就不常提起他。只有对此一向不知情的福吉常在早上拿着报纸，笑着同他谈论蜘蛛侠的头条新闻。

蜘蛛侠还是那个皇后区的大红人，夜魔侠还是地狱厨房的守护者，几个月来什么也没有改变，马特自己也暗中较劲似的装作没事人，想着彼得总得触礁几次才能听得进他人劝告。

科林·温、米丝蒂·奈特、菲丽西亚·哈代、也许还有其他街头女士们，她们最近会把他俩的事当作一种茶前饭后的调侃。其实就算没发生这事，蜘蛛侠和夜魔侠的名字也时常被纽约人绑在一起提起，所以马特从没发自心底觉得他们两人会就这样决裂，至少不会就因为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此刻正面撞上了彼得本人，就在这么一间小小的诊所里……马特沉默着用手抚上琳达刚为自己包扎好的绷带，等待着彼得走进里面的这间屋子，好像在等待法院的判决似的。

琳达先起了身，推开门站在房间门口等彼得走近。开门的动静太大了些，彼得警觉地抬起了头看向她，然后苦涩地抬起捂住伤口的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似乎要让琳达看清他的伤势：“抱歉，午夜护士，这次有些严重。”

琳达叹了口气，“蜘蛛侠，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我的治疗，而是先搞清楚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彼得对此不置可否，面罩下的眼睛仍然直直盯着琳达，似乎在诉说他的强硬态度。即使是见过许多超级英雄的琳达，也实在觉得他这样倔强地有些惹人厌恶了，她叹了口气，将门敞开给他让了进去的道：“进来吧。还是老习惯，面罩可以戴着，但是紧身上衣要脱掉。”

彼得闷闷道：“谢谢……如果有我能为你做的，尽管提，我欠你的。”

琳达隐约听说过，蜘蛛侠是个非常幽默的人，尽管笑话讲得很烂，却总是持之以恒地试图让人听懂那些烂笑话，和她熟识的超级英雄，尤其是鹰眼，只要提起他总说他是个精力旺盛到烦人的男人。可在她看来，他的幽默细胞似乎还不如现在房间里躺着的那个总是对着她一脸严肃的夜魔侠。

蜘蛛侠甚至没对她笑过，即使没摘下面罩，她也知道他总是苦着脸，似乎全世界的悲剧都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自怨自艾。有一次，他甚至差点在她的诊所里杀人，琳达并不觉得那件事是他的错，可即使如此，回想起他那几乎是善恶一念之间的决断，也实在令人感到情绪复杂。

在琳达转身去取药的时候，彼得走进那房间，便看见了躺在那里的马特。马特同样戴着面具，看不出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但认出他的那一刻，彼得就像触了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彼……蜘蛛侠，别走，留下来。”马特开口了，彼得这下清楚知道了，他是清醒的。恐怕早在自己踏入诊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到来了，并打算对此默不作声，直到自己走进这个房间。

若他此前发出一丁点响动被自己认出来，可能都不会有在这里对话的机会了。彼得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沉默着一动不动，几乎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自顾自走了进来，按琳达说的脱掉了紧身上衣，露出染满鲜血的躯体，仿佛当马特不存在一般。

彼得身上的肌肉密度远比常人高，平日里穿着寻常衣服看不出来什么，然而褪去衣服或穿上制服时，便能看清他每一处肌肉结实地块块分明，被血染红大半，看起来就像浴血的角斗士似的。

他用屋子里的清水清洗着自己伤口之外的皮肤，屋子里充满了水流的声音。然而每一次动作，被子弹贯穿的伤口就会疼得好像要抽走他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他却不能让马特听见他疼到嘶哑的声音，只能颤抖着继续将手上的工作继续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焦虑什么，是担心马特因此瞧不起自己，还是不想让同样重伤的马特再为自己的事感到担忧？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现在无法面对这位在他还年少时就早已相识的同伴。

彼得·帕克是蜘蛛侠，马特·默多克是夜魔侠。他此前亲昵地和他互称着“马蒂”与“小彼”时，从没觉得这竟是如此难以逾越的的关系与事实。

马特也很配合他，在期间一句话也没说，直到他清洗完毕，他几乎以为马特真的就此睡去，可他的头一直微微侧向他这边，明明看不见，却好像真的在盯着他似的。

“你还好吗？”最终，马特还是说话了，彼得疑心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声，想要听他对自己说话，而马特就有比自己更理解彼得·帕克这个人的能力，读到了那个心声。

彼得放下了染血的毛巾，这条大概是不能再用了。他打心底里对琳达感到抱歉，然而对马特，他依旧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蜘蛛侠。”马特又平静地叫了他一次。如果这里不是琳达的诊所，如果他们是便装见面，他会不会像几个月前一样叫出彼得？若是那样，彼得自己此刻也能轻松地邀他周末一起去酒吧或是约会，放在以前，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彼得感觉到自己的眉头已经下意识紧紧皱起，好像在受什么煎熬，他的心此时麻木地什么都感知不到，连自己的真意也捉摸不透。一张开嗓子，一嘴的血腥味就涌了上来，要忍住那近乎干呕的冲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他尽力做出了回应。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们需要谈谈’，我之前好像经常对你那么说，好像我们之中我才是学法律的那个。”彼得的本意是想尽量缓和气氛的，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太过沉重了，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我并不介意那个。”

“省省吧，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还偷偷在我背后贴了纸条。”

说完这句话，彼得看到马特笑了起来，他本来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好笑，但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无论自己还是马特，明明经历了那样的苦痛，有时候却都有点幼稚。

“所以，你的伤还好吗？”马特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像是忘了他自己现在身上也正缠着绷带那样。

鲜血仍然在从彼得的腹部流出，他按压着伤口苦笑：“实话实说，不怎么好。我的能力好像减弱了，包括自愈能力，我最近快被这事折磨疯了，就指望着罗根来咬我一口呢。”

撇开彼得对金刚狼的玩笑话不说，马特清楚，不用问缘由，十有八九是因为协助复仇者的某场任务所导致的。从前彼得也时常遇上能力消退一类的事，马特劝说自己这不是值得担心的事，只是一言不发地沉默仍然出卖了他。

不仅是马特足够了解彼得，彼得也同样了解马特。

“嘿，别太担心，行吗？你知道我——”

他的话语被马特突然打断了，马特刻意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琳达。”

女人端着一盘医药用品走了进来，马特知道自己趁此机会该出去等着了。他站起来时只能勉强扶着墙走路，却仍然接受着周围传来的信息。他感觉到了彼得连呼吸都停滞了起来，也读得懂彼得的心跳，那是夹杂着痛苦的不知所措。

他推着门走了出去，他从前也知道彼得这样在乎自己吗？一切都变得有些脱离常规和生疏起来。而且就像自己因彼得的伤势而感到自责一样，彼得同样认为自己的伤有他的责任，再待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毕竟他们是两个这样的人。

……

万幸的是，子弹并没有留在彼得体内，所以手术很快就结束了。琳达尽快为彼得止血包扎了起来，忙活完了这些，她几乎要累得筋疲力尽，随口交代几句便去休息了。

帮派斗争依然还在继续，说不定晚点还会有人过来，琳达必须要抓住所有能够休息的时间歇口气。

在琳达离开的十几分钟后，彼得终于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向马特待的那个病房，太暗了，也许因为马特不需要，他并没开灯。彼得也不需要，他缓缓躺上了其中一张床，避免再次扩大伤口。

这次他清楚知道马特没有睡着，所以在一片黑暗中开口：“我们这算是讲和了吗？”

“我没想过要带着和你的嫌隙走更远。”

这是个兜圈子的说法，但意思却很明显。刚才的手术过程中，马特虽然人在外面，却并不好受，能捕捉到同伴每一个痛苦的喘息，这也并不算一种赐福。无论究竟有没有真的心生隔阂，他都不可能再继续对彼得置气。

鲜血、伤口、死亡，有时候改变一个人的态度，正需要这些原始的东西来冲撞他的心。

他们在酒吧里幽会时，也许会因为一点争执对彼此心怀忿怒，但当他们互相展露伤疤与血液时，会做的就只剩拥抱住对方，畏惧温度的流失。

马特感觉到彼得长舒了一口气，甚至带着干咳笑了起来，似乎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却依然忍不住笑声。不顾这些狼狈，彼得对他说：“这几个月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这很难开口。”

“嗯。”他尽量表现得很善解人意，装作他从没发现过彼得偷看他的那几次，虽然有一次他差点就将比利棒扔出去，还有一次丹尼偷偷靠过来问他“蜘蛛侠是不是在跟踪你”。

“我还时常在想，马特，听我的心跳吧，你能听出我想说什么吗？虽然，抱歉，我不知道你的那套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彼得的话开始凌乱突兀起来，也许真是伤口疼得厉害，让他的头脑也不清不楚了。马特心想，我听出来了，也许早就听出来了，但是我也没说。

“关于复仇者的事，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但当时我过得很差，那段时间我婶婶病了，你知道我就是没法……”彼得有些说不下去了，一贯流利的话语开始磕巴起来，“我就是没法冷静地对待这种事，我需要复仇者的那笔钱来救她。我那段时间很反感自己，所以你提起时，我对你发了火，抱歉。”

彼得也许理解马特的伤痛，但是他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个，那就是马特此刻同样难过于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些察觉到彼得的难处。

“你婶婶好些了吗。”

“已经出院了。只要别给她看到我们俩现在的样子，她那样坚强的女性什么都能扛下来。”

“能力消退的事呢？”

“里德帮我检查过了，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可他就是不肯休息，不肯有一刻停下来，担忧有人因此受伤死去。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如此，所以被其他人视为疯子。

所有的疙瘩都解开了，只剩下一个，马特最后问他。

“之后你还打算和复仇者一起吗？”

彼得顿了顿，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马特在他开口之前，又补上了一句。

“彼得，我们相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信任你的选择。”

一片漆黑中，彼得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那动静在马特听来好像擂鼓一样大声。

彼得的胸腔正为他的话而复苏起伏。

……

房间再次被打开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两个人因为伤势与彻夜的闲聊太过劳累，雷达都失去了反应，直到其他人走近时还在熟睡。两人的睡姿好像都因回避伤口而显得十分拘束怪异，甚至令人佩服在这样姿势下他们还能够入睡。

怕吵醒了他们，杰西卡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情，小声疑惑道：“他们和好了？”

丹尼对此最有心得，耸了耸肩：“他们肯定早就和好了，有次我还看到蜘蛛侠跟踪马特，告诉马特他却一点也不生气。”

认为丹尼提到马特真名的声音太大了，卢克用手肘戳了丹尼一下当作提醒。

“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得有个人通知他们外面打完了。”

“晚点再说吧，他俩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说起来，上次是谁赌他们不到一年就会说话的，是不是赌赢了？”

“一年这时限太长了，他俩闹过那么久的矛盾吗。”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杰西卡是最后一个走出房门的，打量了躺在各自床上面带笑意的两人，轻轻合上了病房的门。

缠着满身的绷带，闻着病床上的消毒水气味，这好像是几个月来两人第一次真正睡了个好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