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的意思是我来选择你的死法吗？！”

武士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口挨了重重一锤的他，像是双膝的骨头被溶解般失去平衡，一手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他想鼓起勇气去看看白魔的脸，却不忍直视他想象中的悲伤的表情，不断地摇头想阻止自己。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白魔则是和以往一样，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自然垂着，把压力都抛给了她亲爱的武士。她耐心等待着武士给出答案，就像她耐心等待着武士回来一样，能和他再次见面真好呀。她把原本应该直截了当告诉武士的残酷事实抛诸脑后，等待着即便在无尽之光下也照不清他的脸的武士的回答。也许是刚刚的冲击对武士来讲太过强烈，武士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掐了一遍又一遍，指甲印叠着指甲印，几乎要刺进肉里。

“要是现在就在这里杀掉我，我就能保持着你所认识的我原本的模样安静的死去。”

“我要是不呢？”白魔预想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武士的手仍旧一只握拳，一只撑着桌面。

“想想不就知道了嘛，我可以多活一会儿，但是知觉和理智都会慢慢消失，最后会变得连你也不认识，或者干脆些变成食罪灵。总而言之最后都要消失嘛。武士大人深谙恶即斩的道理，应该不会犹豫的吧？”

这是开玩笑的场合嘛！武士多少因为白魔满不在乎的态度有些恼火，但是在白魔温柔地笑容面前，他又一下泄了气，他看清了终于白魔脸上阳光都照不亮的冰冷肤色，即便如此，那副无法浇灌，将近凋零的面庞仍在尽力地微笑着，这也是他们从初次认识到刚刚，她一直做的那样。他不敢再看地垂下脑袋，只这一眼就让他足够纠结了。

白魔发现自己的异常，是从她无法再听见元灵对她低语的声音开始的，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猫耳出了问题。从那一刻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再见到武士。

“我的时间可不允许你这样犹豫不决喔？”

武士伸出了手，因为过分用力攥着拳头，那只手已经疲惫不堪了，掌心里充满虚伪的温度和冷汗，他抓住白魔的手好似摸到了冰块，强烈的温差在凹陷下去的肌肤里产生了剧烈刺激，但武士没有放手，他下定决心不忘记白魔、要记住过去和白魔的事情、和她再去回想一次。

首先是阳光……称之为阳光真是太谦虚了。放眼满溢在视线里的光芒，永远不会降临的黑夜只存在于过去的故事里，和现在的白魔的未来一样都是无法去想象的东西，令人深深感到无力，武士心里想回到和白魔相遇的那个暖阳天。这是武士最初对白魔的印象，就是白魔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照亮他人，照亮她。

“那时候你的脸，侧着被阳光照着，眼睛睁得很大想看清我，特别漂亮。”
“是嘛……我想起来了。我还把你当做是别的人打招呼，害你差点就走掉…如果可以，真想从头开始好好认识一下。”
“没关系的，反正也忘不掉了不是吗！”

白魔没有把她的话说完，她从这光里丝毫感觉不到温度，她的衣服裹得很严实，武士碰不到脸和手以外的其他身体部分，也就只把白魔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当做是普通的身体状况不好。

然后是风，白魔陷入迟钝的知觉感觉不到风的温度，但在武士这边看来，猎猎吹在脸上肃杀的冷风正抽刮着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认为白魔也有同感，却不能把白魔抱在怀里等待令人眯萋的凛冽寒风停歇，也没有时间再为自己找遮挡用的面巾。武士仅存的体温也零零落落散碎一地，双腿的感觉愈发沉重。他仍然坚定地紧握白魔的手向前。真是个大笨蛋呢——白魔看着无暇回头看她的武士努力挣扎拔起双腿向前的样子，唇角微扬轻声笑出来，这就是武士意外坚强的一面，就像那个在大风里抱着她，用着运气的架势在周围的一切摧枯拉朽般倒塌还稳稳站定的武士，让人惊叹而怀念。

“要是有四条腿的话，这种程度算什么……！”

武士笨拙的笑话似乎让白魔感觉自己迟钝的心脏多跳了一下，她已经觉察了细微的感官被剥夺的感受，她的唇角没法和以前一样自由地抽搐来表明她正在忍耐武士的笨蛋发言，虽然不管是真笨还是装笨，白魔都会一样耐心地说教直到他变得在这件事上暂时地聪明起来。

再是海。浅滩边不远处的灯塔在大白天并不运作，若是能到上面去看看就好了，从上面远远望到海的另一头，会是什么样的景色呢？虽然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和与他曾经一同经历过的那些一模一样，但就算是全新的记忆，她也想好好记着。

“一鼓作气上啦，目标是灯塔！出发——”

这副口吻大概该是武士会说的话，惊讶的武士回过头来，白魔似乎舍弃了开始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开始为了什么振奋起精神而前进着，脚步声在轻轻抚过沙滩的海浪花沫里响起清脆的拍水声。武士也抖擞起精神，把放缓的步子稍微迈大一点，而白魔心里并不希望他这么做——她开始愈发控制不住肢体了，她的两条腿，或者说，现在在下半身支撑着她的，只是两根柱子罢了。那僵硬的感觉让她坚信那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只能勉强跟着武士的脚步。脚底踩开沙子下陷的感觉对她来说也不存在，她只能用肉眼看着武士带她沿着海滩直直走了过去，她似乎猜到了上到灯塔会有什么等待着她，于是在海鸥们的催促叫声下稍一用力拽住了武士的手让他停下。

“不能干净利落地斩断的话，就不算是一个好武士了喔。”

“嘁……净说多余的话。”

武士就这么被她无情的话语拉回现实。做梦刚醒的武士弯下腰去，让白魔好搭着他的脖子挂在她身上。他的双手则是从腰后勾住白魔的腿弯。她伸手去摸被风刮干了水分的武士的脸颊，替他一点点擦掉风沙，两个人在昏暗的回转楼梯，向着有光的方向一步步、一阶阶攀着。

到啦。武士轻轻放下白魔，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她则是走出了武士的怀里，安静立着远远眺望起尽头的地平线，和地平线过来一望无际的金鳞般的水色，海鸥零落地游荡在空中，灰云的遮罩在光之波动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如同天上的沙漠一般单调。

就算不够美，也是和武士一起看的最后的风景呀。

她故意没有回头去看武士，她不想让武士看到她已经呆滞的面庞，她的思绪延伸已经非常有限，她只能想到一些不让武士难过的电子，她打不起劲再说什么俏皮话了。

“呐，我们还会再见吗？”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明明是很好的天气，她却不能尽情享受了。
武士的思绪像是平静的大海投入一颗石子，明明只是微小的杂项都能干扰他的思绪。他抵着刀镡下的拇指颤抖着想阻止他，他不得不费力让食指也加入来顶开它。象牙色的头发遮挡了已经变得石灰般的脸，但从背影看，她还是纯洁得像是天上来的一般，既然是天赐予他的宝物，死了一定也会回归天上。

“一定会的，一定会再见的。”

钢铁割破空气和衣物的呼啸切断了武士的思绪，刀刃没有沾很多血，因此轻易地振干净了。他不愿意去确认自己的居合是否足够快，也就没有看到白魔竭尽全力露出的笑颜，就此纳刀。他背对着天光，端详起了那盏指引渔船回家的大灯，此刻关闭的它，指引了多少渔人平安靠岸了呢？

再见面之前，是他期待着某处与她再相遇，还是她永远地在那一边守望他呢？

不管怎么样，都和她约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