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穹想。

好不容易等到丹恒愿意主动敞开心扉，和他讲述有关自己的事情，他开心地接受了邀请一起去完成会见罗浮持明族龙尊的任务，本该是就此回去和阿七炫耀一番的。可是！



“你和他的招式动作，如出一辙。”

“您的固执，确有几分丹枫的影子。”

“果然是你，丹枫。你回来了，哈哈哈哈…”



这一路上遇到的重重阻拦，持明族的内部争斗，白露侍女的叛变，还有景元将军的挽留，一切事物繁杂又矛盾。他只是陪同人，与这千丝万缕斩断不清的丹恒却是实实在在深陷其中。穹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如同粘稠的胶水，罗浮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

丹恒在这罗浮仙舟上，是怎样的心情？

“穹，你还好吗？”混乱的思绪被充满担忧的问候声打断，穹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兀自神游天外，竟也没注意他已经乖乖被丹恒牵着手，一路拉着来到了神策府旁的一处客栈。

“啊，我们……不回列车吗？”

“我与姬子小姐和瓦尔特先生报备过了，与你在罗浮暂住一段时日。”丹恒顿了顿，观察着穹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与景元将军分别后，你情绪一直很低落，是我的事影响到你了吗？”

“先前因为幻胧之乱，你应该还没在罗浮上好好游览吧？我想……或许可以与你一起在这里闲散几日，待你心情好起来再回列车。”

“一定要在这里吗？”

“如果你想去其他地方……”

“没事，你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吧。”



已经习惯了和对方一起出行时将一切琐事都大包大揽，丹恒去了柜台那里办理入住手续，穹便站在一旁等得没事干，索性拿出手机打算开一把游戏。然而手机嗡得一震，一条群聊消息映入眼帘。

“咦？我接到了一个委托！”穹颠颠地跑过去把手机一递，确保对方能看到屏幕上的委托内容。

丹恒嗯了一声，说道：“那我和你一起……”

“不不不，不用了。”

丹恒现在的持明本相还收不起来，出去怕不是又要被某些坏人认出后招来一波事端。虽然身为银河球棒侠英勇无敌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但刀剑无眼还是有受伤的风险。何况那帮家伙杀人又诛心，老拿前世的丹枫去戳丹恒心窝子，穹不太愿意再让对方再出去承受那些人言语和行动上的胡搅蛮缠了。

于是他心情沉重地拍了拍丹恒的肩膀，自认为做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你别和我出去了，留下来看家。这个任务很简单，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



早点完工，早点和丹恒出去逛金人巷！干完委托就有报酬，这次就可以让他来请客啦！穹兴高采烈地打开地图标记了委托地点，并不知道身后的丹恒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时间停滞般站立良久。



委托任务不难，就是过程繁琐了些。穹在星槎海中枢忙得团团转，直到夜幕降临才惊觉已经是晚上了。

“丹恒该担心了，得快点回去。”从委托人那里取了报酬，穹赶忙加快脚步返回客栈。幸好这里离神策府倒是不远，他没费多少时间，只是远远地看到在客栈门口，丹恒与一个身着丹鼎司服饰的人正在交谈。

丹鼎司的人来做什么？穹心中警铃大作。之前听浣溪说过持明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他虽不懂派系纷争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丹鼎司中可能有人会因龙尊之位而对丹恒不利的信息。而且看丹恒没有隐匿龙角，像是刚要出门结果被拦在客栈门口的样子。难道真是歹人袭击？！

真是没完没了！你们是没有自己的龙尊吗？！为什么老要来抢我家这个！

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将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唤出跳着闪电的球棒准备迎战：“银河球棒侠在此！你是谁？休想伤害丹恒！”



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人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对他温和地摇了摇头：“没事，穹，放松点，她不是敌人。”

“那这是……？”

“妾身是白露小姐新上任的侍女，”眼前面色柔和的女子含笑着望向穹，没有因为他的敌意而流露出一丝不快，她微微欠身行礼说道，“受白露小姐之托，前来转交丹恒大人需要的资料。”

丹恒点点头：“我之前向白露讨教过一些药材的使用方法。她……很热心，见我对药理感兴趣，便说要找些书籍送给我。”

“那你们干嘛站在客栈门口？”

“你出去得太久了，我给你发了消息也不回。”丹恒握紧他手腕的手用了点力，无奈的语气里多了些不满和忧心，“我们之前一同回到罗浮，应该有不少持明族人已经知晓。我怕……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会于你不利。只是没想到一出门，就正巧遇上了侍女小姐找我。”

原来是这样，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武器。委托太忙没来得及看消息，此时他拿出手机一看，被置顶的丹恒聊天框旁边，圆圆的红点上赫然写着爆出的99+。



哇哦，丹恒老师，好热情。



穹震惊之余更是窘迫，刚想甩开丹恒的手捂脸逃离这个尴尬的场面，然而下一秒却听到侍女小姐轻笑了一声说道：“丹恒先生能对这些晦涩的药理一点即通，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也很高兴，您不愧是继承自丹枫大人……”



“他不是丹枫。”

未说完的话语被厉声打断，两人俱是一愣。再次被灰发的青年被挡在身后的丹恒心跳加快，耳畔好像有烟花爆炸一般轰鸣起来——

穹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不是丹枫。”穹皱着眉毛，又重复了一遍后，脸色严肃地下了逐客令：“东西既已送到，侍女小姐不必再久留了。天色已晚，还是快些回去照顾白露吧。”

持明族的侍女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姿势有些若有所思，随后充满歉意地说道：“……非常抱歉，二位，方才是我失言了。”

“丹恒先生日后在医术方面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好。今日若无旁事，我就先回去了，再会。”



目送白露的侍女走远，丹恒松开手，才发觉自己似乎用过了力度，也不知是否捏疼了对方。他知道清醒不久的穹一直保持着孩童的善意，对他人如此态度的样子并不多见。只是身旁的人说完这些之后再一次沉默下来，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鳞渊境的那天。

灰发青年的话还在他的脑袋里回荡，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却令他有了幸福的妄想。“穹……”你究竟对我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望向不语的青年，却见这人猛地转过头来像只炸毛的浣熊一样气鼓鼓地盯着他，随后就开始脱衣服。



迅速脱了外套蒙在丹恒头上，把那一双龙角捂得严严实实，拉着对方的手快步走到门前闹市旁的一处僻静小巷之后，穹才掀起外套的兜帽，窥到像个被披上盖头的新婚小媳妇一样的丹恒。他备受欺负的小青龙正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于是穹索性也不拿下来了，把衣服往自己脑袋上拽了拽，和身旁的人胳膊贴着胳膊，脑袋靠着脑袋，一起藏匿于这片无人注意的幽静之地。不知道为什么，穹不想再让仙舟上的人再看见丹恒了。



“……穹，你还好吗？”

“你是不是不开心？”

“是…因为我吗？”

没等对方回答，丹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坦白道：

“抱歉，穹，当时实在事发突然，我……我对你无意隐瞒。”

“在鳞渊境时，我找过你，但你不曾回应。幻胧一战之后，你待我别无二样，但我还是能感到你的态度有所不同。我不敢问，你是否……于我有怨？”



“啊？没有啦丹恒，你怎么会这么想？”

出乎丹恒意料，穹回答得很快。龙类的夜视能力让他能够看到穹搭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现在交叉起来，两个大拇指飞快地转着圈，不知是在飞速思考还是心不在焉。

“我只是替丹恒感到生气。他们都说你像丹枫，回鳞渊境，那些蜃影叫你丹枫；去找白露，浣溪说你像丹枫；景元、刃，他们都找丹枫。”

“我不喜欢他们说你像谁，好像急着把丹恒这个人的存在抹掉，他们想见的是他们期望的人。”



“可我…我并没有没变，我不是那个人，我是……”丹恒有些紧张地抓住对方的手，下意识想要解释。

失败的蜕鳞之刑造成的碎片记忆其实一直令他时时混沌，即便在面对罗浮众人时坚定地否认，他不是谁的故友，不是谁的敌人，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龙尊，不是丹枫，不是其他任何人。可在一个个困于噩梦的夜晚里，他也曾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他人的倒影，一个英雄或是罪人的附属品。

他逃到列车上，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这样的情况，直到穹的到来才算缓解。

若是……若是穹知道他的过去之后，也像别人那样将他与某人混为一谈……丹恒的心愈发被揪紧，竟觉得呼吸不畅，四肢逐渐冰冷僵硬起来。身旁的人却突然一边抓着披在他们身上的衣服，一边把身体转向他，像是想让他安心似的，把自己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婴儿般偏高的的体温便透过贴紧的柔软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你是丹恒，我知道。”

“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因为你以前不曾说起你的过去，我以为你不愿意跟我说这些事。现在我知道啦，原来你也在担心我啊。”

“我在书里看到说，人是由社会关系决定的。丹枫有景元，镜流和刃，丹恒有我，有三月七，还有星穹列车上的所有人。如果丹恒哪天记忆错乱，分不清自己是谁，就来找我好了。我会一遍一遍地跟你说——丹恒，是星穹列车的智库维护者和生物学家。丹恒不是谁的影子，丹恒就是丹恒。”

“不过外面的仙舟人总是把你错认成上任龙尊，下次再有人认错，我就对他们不客气！”

“呃当然，我不是限制丹恒和谁交往啦。景元将军是很好的人，你想和他做朋友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



面前的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学着他的样子抓紧他的手表示安慰。

丹恒突然意识到，不管他愿不愿意，无法摆脱的过去被摆在眼前。丹枫的力量他既已继承，丹枫的罪孽他也尽其所能地做出补偿。只是就算内心再坚定清醒，他也曾暗自期许着有一个人会记得真正的丹恒，一见面就能唤出独属于他的名字，给予他无谓缘由的、有温度的偏爱。

如今他似乎已经拥有了，那些话语那些行动，他认知尚且浅薄的同伴正在笨拙又细致地保护着他，灿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辰光落满对方的眼底，倒映出来的影子就是自己。



但是还不够，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外套形成的空间本就逼仄，丹恒轻轻拉近二人的距离，感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开始而升温发烫，那本打算埋藏心底的试探性的问询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

“那你……是否清楚对你的心意？”

太贪心了。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像被无形的手瞬间扼住咽喉，再度张开嘴唇却哑了声音。

是的，现在已经很好了，他得到了对方给予的、珍贵的承诺和保护。他应该停下的，可心里忍不住渴求着、叫嚣着，迫切地想要从面前的身上索取更多的关心、确认更亲密的关系。

带你同行，一同见证我的过去；擅自让他人视你如我，无论何事都开诚布公；那些出门的报备，手写的信笺，比他人更多一句的问候，掺了私心的一举一动，是否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再纵容我一点吧，穹。

胸腔里心脏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过速的跳动让丹恒头晕目眩，仿佛被缓刑的囚犯，熬着漫长又难耐的时间，等待着接受决定他命运的审判。



可是他看到他的审判官听完之后猛地捏紧双手，眼神突然开始飘忽，脸颊也泛起可爱的红晕。

像初尝爱恋滋味的青年被意外点破了心意，眼前的人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说：

“果然丹恒也是喜欢着我的吗？哎呀，要是早一点确认的话，我就早点说出来了……我也喜欢丹恒。”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很喜欢和丹恒呆在一起。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丹恒与我年龄相近，所以很有亲近感，但是……心里总感觉丹恒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后来接了洛奇和小聪的委托，我大概明白了这种感情叫做喜欢，或者说是爱。但是……爱啊，好像是很沉重的东西呢。”

“所以——教教我吧，丹恒老师？就像以前一样……”穹挪动身体主动凑得更近，与丹恒额头相抵，亮晶晶的眸子里盛满被意外回应后羞涩又甜蜜的笑意。

“怎么和你共度此生呢？”



亲吻他。

耳朵、眼睛、嘴唇，肌肤的每一寸。

全部占为己有。

丹恒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这么说，而他也照做了。他视若珍宝的恋人闭上眼睛没有拒绝，乖顺地伸了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颔首与对方唇瓣相触，触感意外的柔软，他们就这样厮磨着，不知是谁先伸出舌头，小猫一样舔了一下对方的嘴角，湿润微凉的感觉却如火苗般点燃了什么，丹恒的舌尖轻松撬开两排毫无抵抗的牙齿，探入恋人的口腔深处，引导穹的舌头相互缠绵。

可怜的小浣熊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被亲得软了身体，要不是丹恒一只手在身后箍紧了他的腰，可能他早就滑倒在地上了。可是外套里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穹被卷得舌根发麻，感觉丹恒的嘴唇越来越热，滚烫气息不分你我地纠缠。

有点……太深了……

呼吸渐渐不畅，环紧的手臂也开始失了力气，轻度窒息造成身体的触觉分外敏感，穹听到有布料挲摩的声音，而腰间微微发痒，晕晕乎乎地发觉丹恒的手似乎掀开了他的衣服下摆，不轻不重地捏起腰上的软肉。



“鬼！有鬼！救命啊！！！”

突然听到呼救声，热吻中的二人都被吓得一个激灵，“鬼？哪里有鬼？！”穹当即松开自家恋人甩出他的无敌球棒准备救人，却被丹恒一把抓住肩头。

“这附近没有怪物的气息。”丹恒隔着外套将他整个人按在怀里，冷静地说道。

“没有？那是什么？这里还有其他人……吗？”穹说着说着好像意识了什么。



噢，他们俩这么蒙着脑袋紧贴在一起亲吻彼此，貌似被这个可怜的路人认成了一个披头散发、体型庞大的无脸鬼魂。



穹默默在心里对这个无辜的路人说了一声对不起，可是他抬头看到丹恒伸出舌头舔了舔微肿的嘴唇，明明是安安静静地注视，可象征凶暴的龙类竖瞳还是暴露了他压抑着的意犹未尽，一副欲亲不亲的期待模样。

算了，就当献出一个崇高道德的赞许。



“刚刚没亲够，再亲一个吧？”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