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769094
作者 : 木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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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禁忌
文/木琛
(1)
“三点零一分,我在这边等你。”
她留的信件不明不白,这是从来不会有的事。
早餐还好好的盖着玻璃盖子放在桌上,花瓶里的鲜花也是一天一换。因着今日天气预报说有雨的缘故,窗帘被细心的拉在两旁,窗户紧闭,一切皆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是丽塔·洛丝薇瑟出差的第一天。
平日里,作为工程师的自己和身为花店老板的爱人并无什么闲暇时间去安安稳稳地度过周末,也只有在每天清晨的时候能享受到一顿清静的早餐。丽塔做什么事情都很完美,无论是事物本身还是在食物旁做点缀的装饰品或餐具,都无一例外显示着这个女人本身对于生活的精致程度。
比安卡走到窗户前,开了半扇窗,有雨前湿热的细风吹来,至少驱逐些胸口烦闷。她转身坐在深绿色的双人沙发上,双眼直视手里那封信,不发一言。这是她们同居前定好的规矩,如果有出差的工作的话,走之前要留一封信,回来之前也要写一封。写什么都好,是信件就是有意义的,充满实体的回忆。之前的几次丽塔通常会啰啰嗦嗦的写上一大堆注意事项,比如未来几天的天气如何,冰箱里的食物要怎样料理,合适的衣服放在家中的哪些位置一样事无巨细。比安卡看似每次在丽塔回来后都会小声抱怨说“这种不必要的话以后可以不用“之类,但每次也都看到丽塔笑眯眯的表情后把那些话咽下去,再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铺在一个大饼干盒子里。那个铁皮盒子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圣诞时候,丽塔送给她的圣诞礼物。盒子外观是商家精心描绘出的圣诞图景,有圣诞树,雪白的街道,圆圆的满月,月前驾车飞去的圣诞老人和他的麋鹿们。饼干的味道早被忘得七七八八,但盒子却被永久的留下来了,里面装满了各式信件和小卡片,还有些音乐会歌剧会的票根也在这里。比安卡拿着那张雪白的信笺,想了想还是将盒子合上,并不准备将它也存放进去。原因无他,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信上没有说地点,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剩下一张带暗色蔷薇的印章在右下方。她们在一起已有七年,有些事情或许不用全说出来。
比安卡收拾了一下衣摆,披上一件白色亚麻衣衫就匆匆的出了门,直奔心里早有的答案。这条路的尽头是海滨公园。此时阴云遍布,自动的路灯便开了几盏。从家到这里的路途不算长,她几乎是跑过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累地气喘吁吁。喘息着抬头的那刻,也不知为何就看见了,等的那个人就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身着一身怪异的女仆服饰,边上还放着一把巨大的镰刀。温暖的灯光洒在她额前散碎的头发,给周身的肃杀之气带了一分柔和。
“丽塔?”
比安卡走进前,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并没有回答。她们之间隔着三步,只有长椅身后的海浪声回荡。
不管现在是什么诡异的情况——比安卡还是坐到了她的身边。或许是感受到了座椅上些许震动,“丽塔”向左手边看了一眼,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座椅上。
“午安,幽兰黛尔大人。”
(2)
“所以说,你不是丽塔。”
听完她关于平行世界的讲解后,比安卡终于移开了自己盯着皮鞋尖的视线,看向身侧的女仆小姐。“或者说,你不是这里的丽塔。”
“不愧是您,可以这样快的感知到这件事。”
一样招牌的眯眼笑的动作,只是眼前这个丽塔明显有些疏离的意味。
“我确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来自于一个崩坏横行,人类无比脆弱的时代。那时候一切信息都很混乱,文明被不断推倒重建,只有强者得以生存。”
女仆装扮的丽塔仰起头看着天空,云层愈加厚重,行动之快犹如千万匹马飞驰而过。比安卡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些都与她无关,暴雨要来,自己该是要走。但是眼前之人又太过吸引她,是使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呆在这里的原因。
“所谓崩坏,就是天罚。因为人类的贪婪,自然要从人类中夺取人类当初所掠夺的那些东西。为了对抗崩坏,人类之中产生了两个组织,其中一个叫天命,由奥托主教掌管。天命培养女武神去对抗崩坏。而您,则被誉为是最强女武神,不灭之刃的队长,幽兰黛尔。”
“还算不错。”
比安卡对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如此评价道。
但接着她又问。
“那你呢?”
“我是您的副官,永远忠于您的,丽塔,洛丝薇瑟。”
尽管平日里爱人没少拿这些似是而非的情话讲与她,此刻面对一个来自异世界的顶着爱人模样的陌生人直白的表达,比安卡的脸颊不免慢慢有些烫。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在我还十六岁,她十二岁的时候。我们一起执行了第一个任务,也是在不同的平行时空。”
“那时候她送我了第一个礼物,是她自己雕刻的龙牙。”
“而我送丽塔的第一个礼物是一袋手磨咖啡豆。”
比安卡有些小声的念叨着。“什么啊,这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丽塔细心的磨好咖啡豆,滤过残渣再加半杯牛奶,知道她不喜苦味,便又加入半块方糖。比安卡穿戴洗漱好出来后总会看到丽塔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好,干净的白瓷盘上放莓类煎饼,餐布是草绿色,整整齐齐的垫在桌子中央。鲜榨果汁放在简易的彩色玻璃杯中,手边小碟里是水果或是坚果加酸奶。对于这一切,她早已习以为常。
(3)
“其实她并不知道,我们是因为同一个人而相遇的。有天我鼓起勇气想告诉她,结果她却已经累的睡着了。幽兰黛尔大人总是对自己很苛刻,以极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她认为,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通过努力达成。”
这确实是我对丽塔说过的话。比安卡心下想着,却还是皱了皱眉。“我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那封纸信是你写的吧。出了什么事?”
“丽塔”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因为想说的话有些太多,一时忘记告诉您。”
“其实,冒昧的打扰在这个世界的幽兰黛尔大人,是因为我迷路了。”
“迷路了?!” 比安卡感觉自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一向完美的丽塔也会迷路,虽然是另个世界的,但……开什么玩笑?
“诚如您所见,是的。”这个 “丽塔”缓缓开口,“在一次暗杀任务中,我错误的迷失在各个平行世界的关口。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来,就想要见见您。”
比安卡紧紧盯着“丽塔”的脸
“别骗人了。即是不是一个世界,我也知道你说谎时语速变得很慢的习惯。”
她看见丽塔的手指有些颤抖。
“而且,不要用那种快哭了的表情看着我啊。”
(4)
她没见过丽塔哭泣。那个女人温柔体贴,事无巨细的料理好她生活中一切琐事。被这种安逸的气氛所包围,比安卡甚至感觉那些负面的情感波动都早已离她很远,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悲伤或愤怒的时间点。她们是在一个旧友的结婚典礼上遇见的,说不上是一见钟情,只是朦朦胧胧中见到她时有种感觉,想多了解她一点。相处久了比安卡的心又变了,她内心说想与她度过余生。
此刻,一模一样的脸有这样的表情出现,说不心疼,那一定是在骗人。只见“丽塔”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问道,
“您能看见我?”
“自然是能看见的。从我来开始,我就见到了你穿着这一身女仆装的样子。”
“丽塔”听罢突然噗嗤一笑。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您还会喜欢这样穿着的我。”
“只要是你,能看见活着的你,以任何形态任何方式出现在我眼中的你,我都喜欢。”
比安卡认真地说到。
一反预料的没有因为害羞而焦急的反驳自己。比安卡,你总是这样直白敏锐,反倒叫我无处躲藏。
“只是因为想见幽兰黛尔大人最后一面,所以试了一下天命的最新装置时空传送。但当时实在是太累,好像是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万幸,您还能看见我。虽然在我眼里只有您的声音,但是这就足够了。”
“丽塔”说的很轻松,就像这只是一次小失误,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早醒来她还会回去,继续做着同样的事。就和自己的爱人丽塔这次出差一样,在山洪极容易爆发的日子去山里的小县城参加花展,态度依旧是我会照顾好自己,请您不要担心一样。比安卡拦不住她,但是没有回她的电话微信。这样做像是故意要让她担心。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想让丽塔把自己当成平等的爱人,能够分担一切的爱人。甚至有时丽塔做的过于完美,比安卡会滋生出一股不应在她身上出现的恐惧感。这个人是不属于我的,她即将要离开,或许今天,或许是明日。
这些疑虑和焦灼无声的在她身上蔓延,惊雷一响,也未能将思绪抽离出来。自己有时候会暗自揣测爱人的心,是否她们关系不相对等诸如此类无聊的问题。可是现在比安卡却有些明白了,爱是个不可言说的话题,至少对于她们是。别人的尺度不能用来衡量她和丽塔之间的关系,那样可真愚蠢,世界上有哪个尺子能作为衡量爱情标准的尺度呢?往日里默契的配合,交汇的眼神,清晨准备好的咖啡和夜间悄悄的闲谈,在此刻这个手持镰刀,浴血而出的女武神面前,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此时此刻比安卡开始怀念自己的爱人。可又不由分说的要承认,身边人即是她的爱人。
“你就是个大笨蛋啊……”
不知是说丽塔还是自己,比安卡看向她,恐惧被无限放大。她从未,也不敢想过生死这般问题。偶尔和丽塔探讨到,爱人也会轻声安慰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可现在,在她所不知的另一个世界里,爱人来到她身边坐在长椅上告诉她,我们的永远到了尽头。这种感情可以被怎样描述?像是巨大的海浪突然侵袭而来,鼻腔的呼吸被流水所阻,光线也慢慢地消失,千斤重量压在身上,而她睁着眼睛坠落……对于未知的恐惧使得比安卡很努力地对丽塔挤出一个微笑,想去偷偷抓住丽塔放在椅子上那只手,却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是任务吗?那个该死的崩坏让你变成这样。”
她尝试克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刚才一瞬间那只手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一点实体的存在。
“这是死亡,任何人都会经历的死亡。”
丽塔仰头望着天空,有一滴雨点穿过她落在椅子上。
“你会消失吗?”比安卡再次试着将自己的手覆盖丽塔左手上面。“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还有什么想完成的事情?还有什么想要得到的?”
她问的如此急迫恳切,甚至在丽塔看来有些语无伦次。想来也是吓到了她,不可否认,这个世界美好平和,没有一丝肃杀之气,如果不做女武神的话,丽塔想,自己倒是很乐意在这里终老。
然而假设并不能医治现实的漏洞。人不可再逆水行舟。这个世界的比安卡,终究不是她的所熟知的那个披荆斩棘,见识过无数杀戮的幽兰黛尔大人。
闪电划过她被头发遮挡住的左边脸颊,世界昏暗的,布满潮湿水汽在四周盘旋而上。闷热在胸口积攒,满涨心间。
“您说幽兰黛尔大人吗?”丽塔微微一笑,“那真是我一生中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总之,是时候与您告别。”
丽塔起身,她的左手覆盖上比安卡的,手心冰凉。然后像往常那样微微一鞠躬,动作完美优雅,无可挑剔。可比安卡不知为何从心中生出一股悲壮之情,想抬手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只见女人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瞬目光太短,什么都记不住。那一瞬目光又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我们常常说起命运千万感慨,尤其十几年后再看,许多事仿佛如冥冥注定一样发生了。她从不信鬼神,只有他人将自己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中由她亲手了结的时候,或者说,对于猎物来讲,丽塔洛丝薇瑟的存在即是死亡。
死神挥舞着镰刀将她劈成光影,向世人证明这世上没有神明存世,没有十全十美,没有能够超越生死的存在。
活着,她从未被记起。死后也不会有人在意。
一连徘徊多日的积云扯着心脏,血液洒落人间。身后海浪呜咽,海鸥四散着鸣叫奔逃。天地间仿若扯开了一道口子,秩序全部崩塌,世界间的桥梁被斩断,万千灵体涌入进来,谁也不再认识自己的模样。比安卡,或者说是另一个她在这具身体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我从未惧怕过什么,我一直认为,有存在必然有摧毁它的方式。”
“有人曾问我这一生度过最美好的时光是何时,我回答说是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丽塔……”
——————
“丽塔!”
比安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深绿色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茶几上的鱼缸里有氧气注入的声音,水声不间断地流走。她起身,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偶尔有一丝暗光漏出来,想必今天天气是阴沉的,还未曾下雨。
丽塔此时正好端着一碗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来,见她醒了忙把东西放到茶几上,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终于醒啦?刚回家看到你晕倒在地上可是把我吓了一跳。”
丽塔把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端到她眼前,“快喝吧,符华听说你生病了送来了家乡的草药。”
“符华送的?这个能喝吗?”比安卡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但是注意到丽塔期待的眼神,还是拿起了勺子——艰难的咽下了第一口。
“刚才你躺在这里一直说一些话,什么崩坏,任务,还有花咖啡女仆什么的,最后还叫了我的名字。”
丽塔摸摸比安卡的头发,“是太想我了吗?”
“丽塔,你说下雨了吗。”
比安卡突然问了一句不找边际的话。丽塔以为是什么谜语,条件反射反问道,
“你说呢?”
比安卡笑了笑,从丽塔手里接过她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菠萝糖,扔进嘴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开了一家女仆咖啡厅。”
“诶?”
“我们开家女仆咖啡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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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此刻有谁……”出自里尔克,沉重的时刻
2. 设定为在丽塔离开的最后一秒她拥有了感知且可以看见,所以比安卡才会感觉丽塔的手是“冰凉”,丽塔也会“看”比安卡。
3. 本来想借用莎士比亚的“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但是这首诗已经是被官方小说引用为拉格纳的描述。而后来我想了想,丽塔也与诗中“当你的传说在不朽中生生不息”不相符。丽塔一直存在于阴影中,是猎杀者。
4. 总之是七夕贺礼,爱情的方式多样,不必非要说谁照顾谁多一点,只要心意相同就够了。但是偶尔也要去理解对方的有些不直白的心意和追求。
5. 或许只是比安卡脑子烧糊涂了做的一个梦,或许她是淋雨后回家的(脑洞了一下丽塔用最后力量送她回家,我的小主人不能被淋湿)。没有特定的结局构想。看了视觉小说激情速打。
6. “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出自武林外传里秀才描写喜欢这种感情的一句话。
7. 最后来个小彩蛋(?)
崩坏后的这场风暴愈来愈大了。
那些喃喃细语飘散在空中。
“呐,你在想些什么?”
“想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幽兰黛尔大人。”
“说来听听?”
“不行哦,这可是我和她之间的,小秘密。”
“反正故事结局总不会完美吧。”
“这也算是我完美人生中的一点小遗憾了,不是吗?”
大雪簌簌的落在街头,路人们奇怪的看着金发少女对着一个破旧的木盒子自言自语着。却也不敢去打扰她,崩坏刚结束之时,世界的动乱还未结束,人心更加难测,暴力冲突反而呈几何倍数增长着。人类脆弱的不堪一击,又强大到能自我毁灭。
“下雪了,请您记得多备些衣服,围巾一类的我放在了衣柜的侧面,您一打开就能看到,至于大衣,我将它们挂在了……”
“啪”
她猛然合上了小木盒。
只不过是瞬息影像而已,还是那么啰嗦,那么……体贴。
幽兰黛尔,曾经天命最强女武神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抬头望向落雪的天空。
“喂,我只是想看看你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