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之前，他是有些预感的。其实在他周围，电视新闻、路人的谈论，这些早已直白地向他透露了信息。但，可能是他都听到了，而都没听进去；这时的他已听不进别人的话语，又还没有开始用心关注新闻。预感是一个朦胧的东西，他也没有给予它多少信任，没想过它居然会成真，在那之后如果有时间给他思考一番，他一定就能看清，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方向，交叉叠出他所在的那一点。
他没有相信，他没有在意，也许他心里也这样想着，即使发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使被捕捉、被报道的事件就发生在自己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就发生在自己所住的公寓周边，就算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听一听，做了一番遐想，那不会让他感到害怕。
他有些迷茫，也有些紧张，站在路灯下，好像亮堂的地方便是避难所。他又很累，今天发生了很多额外的事，不然他不会这深更半夜里还在街上，一路上都见不着别人，平时他走过这条路，都还是日落时分。
在他不远处，灯光的力量到达不了的地方，他看到藏在那里的身影，不辨衣服与皮肤的颜色，或许以及存在，但他能看到异常的，与路灯不同，令人本能地感觉不安的光亮，呼吸一样有着微弱的闪烁。光强烈地亮起来时，他听见机器功率急速增长的轰鸣声，十分响亮清晰。这夜太暗太安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头脑凉得清醒一些，他遇到的状况就像在森林里遇到一头狼，他站在原地，心里在想如何逃离，但迈不开步伐，很难确信自己能真的逃脱。他身处这境地，被这气氛包裹，对外界的感知被遮蔽、模糊，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风、那片影子上。若它从暗处走出来，就会变成真实的。庇护他的灯光一声不吭，没有试图阻止他安全感的流失。
终于，他看见亮起的金色眼睛。紧接着这数十秒的僵持，被打破了，却不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另一个影子，忽然冒出，他感觉是从路旁某座楼楼顶跃下的，或是从拐角那边窜出的。或就是凭空显现的。那两个影子交错重叠，光影快速变化，终于不再像是搁在暗室墙角的纸板画。随之还发出许多嘈杂的声音，响得街道喧嚷，亮如白昼。令他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打起来了，他想是这样的。他看不清不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或许是笼罩他的光太耀眼了。他能看见街面、店铺、房屋被冲击毁坏。这场战斗好像是在一个已经加速，时间流速比他的世界快了几倍的时空里进行的，火烛一样鲜艳而猛烈的光，只须瞬间就在眼前移动划出一片残影。这很晃眼，他眨了眨在努力试图跟上，而有点发痛的眼睛。
他在原地多愣了很短的一会儿。现在他还没法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做出判断，应该赶紧趁机离开这地方了。简单地本能地，他不想被波及。他转身，催促疲倦的身体活动起来。他真是整日疲于奔命，到夜晚也得不到休息。
但他没有走出几步，身后有东西爆炸了。给人感觉就像电视里的一辆油罐车。他感到传开的冲击波，感到热量，模糊听见玻璃被震碎的声音。有金属残片飞出来，划过他身旁，他知道衣服在肩膀处被划破了，因为他感到凉，感到渗出的液体黏附在皮肤上，是在最后感到那点儿疼痛。
他几乎跌倒，手不自主扶到一下低处的墙面，稳住了脚步，他还得继续走。他用余下的劲儿，走过拐角，让一切都被挡在那面墙后。他坐下来，在理清思绪之前，在去做任何事之前，折起双腿；他想喘过气来，缓过神，想喝口水，说不出话来，想回家去，进门就直接倒在床上。
想睡觉了。他低头，埋在膝盖与臂弯之间，睁着眼和闭上时的黑暗没有差别。这很快让他昏沉了。他要入睡了。他已经触摸到了一个梦，梦的故事形状捉摸不定的开端。墙那边没有再传出什么巨响。他已经听不到其它声音了。
他被抓住头发，半拽，半因他自己惊醒，扬起了头。他被扼住了在此时露出的脖颈，好像找准了气管的位置，窒息感的死亡警报在脑内亮起了。他不能反抗，因为他疲累的身体只是一介凡人。他的手只能摸到是什么人捉住了他，被拉拽站起身，又紧压在墙，耳边听到墙面正一寸寸延展的裂缝。他觉得捉住他的是屠宰场里的绞肉机。
他全睁开眼睛。他看见一对红色的眼，光芒是大片刺刀的红色，没有意识应有的明暗、放缩、沟壑，只有一种颜色，就像那颗心里只有一种感情，一种执意，覆盖了其它本应正常运作的一切。他心里亮起了回忆。他在哪里见过这眼睛，就在不久之前，从不久之前开始，一次次全部都是在余光中闪过，在视线难及之处停留，没有引起他的一点注意，到现在都还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更深刻的记忆。
从过去开始侵蚀，到未来占据。脖颈上丝毫不动的手，让他感觉他只是被一把锁锁住了。这是他意识丧失前脑中想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