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沉香总是在练功的闲暇发呆，脑子里尽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一个红衣服的小人儿从他眼前飞过，沉香意识到这是八太子过来了，于是伸出手让这个小人儿停在他的掌心。小敖春大大咧咧地在他手中坐下，同时沉香的肩膀也搭上了一条手臂，敖春靠过来用一副哥俩好的语气调侃他：“沉香，发什么呆呀？我看你在这里坐半天了。”

“呃，昨天练功有点累了，”沉香忙道，“所以今天歇一歇。”

“诶，你这样可不行啊，八舅舅告诉你，练功可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远处树荫下的藤椅中传来猪八戒懒洋洋的声音：“敖春，差不多就行了，别逼得这么紧。”

沉香抬头看到猪八戒的小人儿与本尊同款姿势瘫在藤椅把手上，不禁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怀疑：他就这么跟着学所谓的功夫，什么时候才能超过杨戬呢？

而且说到杨戬，沉香的思绪又飘远了。自从沉香确定他看到的小人儿是每个人的内心活动——或者也可以看做精神体——之后，他就不停地思考杨戬与杨戬的小人儿，以及他们对待自己相去甚远的态度。

为了区分这两位，沉香偷偷决定给态度较为友好的小杨戬取个名字。他本来想叫小二郎，但是觉得这样对长辈不尊重，而且这么称呼似乎杨戬反而成了他的晚辈。沉香撇撇嘴，自认他还没老到认一个几千岁的神当儿子的地步。

要不叫戬戬？呃，有点肉麻，不好不好，沉香摇摇头。那就……阿戬？对，就这么叫了。沉香满意地点点头。

“沉香，你干什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丁香凑过来。

沉香瞟了这个姑娘一眼，敷衍道：“没事，我这就去练功了。”

这时小玉走了过来，沉香看着丁香面上露出微笑跟她打招呼，但是她头上的小人儿却对小玉大翻白眼，一脸嗤之以鼻的表情，不禁暗暗感慨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

为免丁香为难小玉，沉香忙把小狐狸拉走了。看着小玉的小人儿慢慢飞过来贴在他身边，满眼的欢喜，沉香忍俊不禁。

转眼又是一天清晨，丁香催猪八戒早点起床授课，猪八戒一脸不情愿地被小姑娘从被窝里拖出来，直到站在几人面前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我说你们这么拼干什么？现在又不怕二郎神，沉香不是能用宝莲灯了吗？”

闻言，沉香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宝莲灯，没说话。他又想起来那天他平生第一次催动宝莲灯，就将杨戬直接打得吐了血，还有情况更加严重的阿戬。他从没想到宝莲灯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同时也有点迷茫，这等威力巨大的神器真的是他应该轻易操控的吗？沉香一边跟着浑浑噩噩地练功，一边思考着无数的问题。

他乱糟糟的脑内风暴终于在某天丁香发现宝莲灯灯芯丢失之后中止了。

沉香拿着失去了灯芯的宝莲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麻烦的是，丁香和敖春都怀疑灯芯被不告而别的小玉偷走了。

没过多久，东海四公主赶到净坛庙与沉香等人会合，得知此事后更是笃定小玉拿走了灯芯。

在沉香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的时候，一脸悲伤的小玉回来了，并带来姥姥已经死去的噩耗。

四公主见她过来，十分严厉地逼问道：“说，宝莲灯灯芯是不是你拿的？”

小玉无措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支吾片刻才道：“……不是我。”

真的吗？我不信，沉香无奈地想，你头顶跪着正在愧疚流泪的小人儿已经出卖了你。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穿，只是安抚道：“我相信小玉，小玉失去了姥姥已经很伤心了，我们先让她休息一会儿。”

把神情恍惚的小玉在房中安顿好，沉香避开众人在院中坐下，默默地翻看没了灯芯的宝莲灯。

令沉香自己都很惊讶的是，他并不如何伤心，好歹灯芯在小玉手里总比真的丢了强，他猜测她大概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娘留给他的东西不再完整，不能发挥作用了。

但是转念想到阿戬满襟鲜血的样子，沉香又叹了口气，算了，不能用就不能用吧，用法器击败二郎神总觉得胜之不武。沉香暗暗攥紧拳头，心道他早晚会学到一身本领，然后再堂堂正正地打败杨戬。

经过几天的复盘与思考，再加上对周围人的小人儿所进行的研究，沉香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就是杨戬大概还是挺喜欢他的，至少二郎神内心也许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当然了，不排除因为观察对象过少而导致的推断与事实有些许出入。

沉香突然有了个危险的想法：等下次再碰到他舅舅，他一定认真研究研究二郎神对他的真实态度。

出乎沉香意料，这个“机会”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天四公主请来嫦娥下凡拜访猪八戒，以期说动他带沉香去找孙悟空拜师学艺。

沉香正与几个小伙伴在净坛庙里等结果，就看到猪八戒急匆匆地冲进庙里，敖春几人连忙站起来，丁香挤眉弄眼地问道：“师父，街上的大美人仙子怎么样啊？”

猪八戒眨眨眼，神秘道：“我们聊得可好了，仙子还告诉了我一个宝莲灯的秘密呢。”

“真的？！快说快说！”

猪八戒朝沉香伸出手：“先把宝莲灯给我，我这就告诉你们。”

沉香默默地看着他头上那个奇装异服的小人儿，认出这应该是跟着他舅舅的下属之一，大约是梅山兄弟里的老四。这么说来，这个猪八戒就是对方变出来的了，说不定杨戬就在附近。但是不知道真正的猪八戒在哪里，也不知道嫦娥姨母怎么样了？

沉香心中着急，他回头看了大家一圈，神色不变：“这样吧，我先跟我师父出去说，等会儿回来再告诉你们。”

敖春和丁香撇撇嘴，转过了身，小玉仍是一脸愧疚和担忧地看着他。

沉香偷偷吸了一口气，还是跟着这个假猪八戒走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万一他猜错了，后果定然是万劫不复。但是如果他猜的是对的呢？想到这里，沉香默默唾弃了一番自己的赌徒心态。

大概因为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也能害死刘沉香。

果不其然，刚出净坛庙大门，“猪八戒”就恢复了原状，冷笑着抓住他飞进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

“沉香，二爷马上就过来了，我建议你先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言。”梅山老四幸灾乐祸道。

沉香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看到一袭白衣手拿折扇的杨戬缓步走了过来，头上坐着同样一身白衣的阿戬。沉香马上专注地观察这一大一小两个二郎神：杨戬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阿戬的气色倒是看上去还不错，看来他上次受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大概是被沉香热切的目光惊到了，杨戬的脚步顿了一下，才继续走到沉香面前站定。

他冷冰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沉香一番，转向梅山老四道：“干得好。”

与他冷淡的态度不同，阿戬立刻飞到沉香眼前，脸上满是欣喜，还趴到沉香曾经剃秃了的那半边头发上，带着点惊奇地抚摸那些新长出来的长发，似乎有点困惑于为什么沉香的头发会长得这么快。

趁杨戬没在看自己，沉香连忙把阿戬从自己头发上薅下去，虚捧在手心里。

待杨戬转过来，目光落在沉香脑袋上皱起眉的时候，沉香居然诡异地从他那张冰山脸上看出了点与阿戬脸上如出一辙的诧异与不解。

这个表情我懂了！沉香摸了摸那半边头发，给他舅舅解释道：“那个，我有法力的嘛，干别的也许不太行，但是催长头发还挺方便的。”

听到沉香的话，杨戬露出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但阿戬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看到这两人的反应，沉香实在忍不住偷偷戳了戳阿戬的小脸蛋，顶得这个小人儿在他手心里翻了个跟头，于是他的手指毫不意外地又被咬了。

“够了沉香，我没功夫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杨戬轻笑一声，道，“跟我上天去受死吧。”

阿戬从沉香虚合着的手掌里挣扎着探出头来，扒着沉香的大拇指急切地看看杨戬，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沉香，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快跑！

看到这一幕，沉香发誓他绝对拼命克制来着，但可惜没控制住，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尽管他立刻就收住了笑声，但是对面他舅舅可怕的脸色与手指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告诉他，二郎神这次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