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狐狸的窗户”的梗，部分设定改动参考“云山子姐妹


赵云澜带着祝红林静追捕一只作乱的花妖，一直追进了一片荒芜的山间原野。



赵云澜忘了浓雾何时起。

忘了和林静祝红如何走散。

也忘了他是怎么来到这片原野上的。



当他回过神时，浓雾已经散去，只见一片蓝紫色的，一望无际的桔梗花田。

天色澄净，日光正好，和风吹过，一排排桔梗花便绸缎似的飘动起来。

和花田深处的染坊飘动着的蓝色绸缎一样。



赵云澜似是被什么蛊惑一样，立时便想要去那个染坊看看。

山中多精魅，他是知道的。这突然转好的天气，莫名其妙出现的桔梗花田，都透着异样的祥和美丽，显得太不真实了。



不过赵云澜就是跟这些个魑魅魍魉打交道的，而且，说不定那染坊里就藏着他要找的花妖。



是了，或许那就是一只桔梗花妖。

他满不在乎地勾着唇角，一手捏着三张符纸，另一只手警戒地放在他的枪套上，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这家染坊。







染坊从外面看着不小，大概是后院晾晒着许许多多淡蓝色绸缎的缘故。赵云澜走近了才发现，店面比他想象中小不少。不到二十平的一个小屋里，没有印染工人，只有一个温和微笑着的店员，见他进来了，便在柜台后点点头，说，客人，你来啦。

赵云澜望了一眼，是个凡人，并无妖气。



那店员穿着干净的棉质浅蓝衬衫，给人很舒服的居家气息，可惜长得很不起眼，是丢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长相，即使是赵云澜这样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扫一眼也不大记得住。

他招呼得很亲切，赵云澜便随口答应着，在一览无余的小染坊中搜寻着花妖留下的蛛丝马迹。



“客人，您在找什么呢？”

“哦，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十来岁，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她离家出走了，我受她家人之托来找她。”

“我这里没有人来过。”

那店员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赵云澜已经将整个染坊转了一圈。

这小小的地方既藏不住人，也没有一点点可疑的地方。

他朝店员说声打扰，正准备走，那个店员却叫住了他。

“客人，您需不需要把什么染成桔梗花的颜色？”



他说，在我这里，什么东西都可以染成蓝色的。您看，这院子里飘着的这些衣服，围巾，帽子，都是桔梗花的颜色。

“您身上穿的皮衣，枪套，都可以染，就是这条鞭子，也可以染成蓝色的。您要不要试一试？”



赵云澜一惊，他的镇魂鞭不知怎的，竟从三张符纸里中脱胎而出，自行化形了。

鞭子很温顺地盘在那个店员的手臂上。

赵云澜生出一丝警惕，不动声色地轻轻一夺，把鞭子收在外套下面，重又化作符纸放好。

“不用了，我没有什么需要染的。”

店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又重新抬眼看他。



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名字叫“狐狸的窗户”。

一个猎人追着一只白毛狐狸，进了一片桔梗花田，看到一个小小的染坊。染坊里，狐狸变成的店员给猎人的手指染上了蓝色，就是用桔梗花汁染的。狐狸说，你把染好的四根手指搭成一个长方形的“窗户”，就能从里面望见自己思念的人。猎人真的看到了故乡早已消失的院子，逝去的亲人。于是他带着狐狸给他染的窗户，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离开了。



赵云澜挑起眉毛。

他说，我倒没有听过这个故事。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再见。

他转身，那个店员竟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难道客人没有思念的人吗？”

那个人淄黑的眸子水洗过一般，里面充满了恳切真诚，还有点哀求的味道。

赵云澜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出奇的好看，眼尾上挑，真真像极了山中的精魅鬼怪，勾人魂魄的美。

他恍惚了一瞬，记忆里好像也有个美人儿，泫然欲泣地红着眼睛看他，看得他心口都揪着疼。

——可不能让美人儿哭啊。

他鬼迷心窍似的，抬手向前，似要拂去美人眼里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店员微微向后一让躲开了，淡淡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眼帘，平静无波地摇摇头。

“先生，您记错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是因为唐突了人的微薄歉意，还是那分熟悉让他心软。

总之鬼使神差的，赵云澜留下来了。



那店员似乎毫不惊讶，也不再问什么，无比自然地从一旁拿过瓶桔梗花汁，给赵云澜染手指头。

他捧着赵云澜的手，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地染，指缝、指甲都没有一点遗漏，慎重得像在做什么一等一的大事。

他眉眼低垂，沉默地给赵云澜染完了四根手指，说，你看看吧。





赵云澜将信将疑地往里望去。

他看到了。

汪徵和桑赞在他们瀚噶族的花草地上环绕着对方跳舞。

老李在特调处的小厨房炸好了一盆香喷喷的小鱼干儿，一叠声地呼唤着，要他的大肥猫过去吃。

他甚至看到了他儿时住的那个小房子。有温暖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有番茄炒鸡蛋和回锅肉的气味传出来，是他早逝的母亲在里面炒菜。

赵云澜的眼眶有点湿了。

他想，这确实是我想要的东西。

赵云澜不是会沉溺于过去的人。可是能看到会动的，逝去的人是太过幸福的事情了。



“您带走这瓶桔梗花汁吧。”

“多少钱？”

“一瓶花汁而已，不值几个钱的。您不是说我面善吗？那就当做送给朋友的见面礼吧。”





赵云澜理所当然地收起了那瓶花汁，说，谢谢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再见。

这句是认真的。他还想再见到这个有些古怪的眼睛很好看的店员。

店员也笑着朝他挥挥手说，再见。这一次，店员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不少。



赵云澜满足地掂了掂他的桔梗花汁，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了。

店员目送他离去，良久没有动作。

赵云澜没有回头。



赵云澜像个刚刚得了宝贝的孩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把手指搭成窗户朝里面看。

他看到了儿时常去，现在已经被拆除的那个足球场。

看到了他十岁的时候跌进河再回不来的玩伴。

看到了特调处门口的水果摊主王向阳卖力吆喝，他老婆招呼他吃西瓜。

他又看到了他温柔美丽的母亲皱着眉头怪他调皮。

可是他看了看，怎么没有什么新东西了。



赵云澜总觉得还能再看到些什么，框着他的手指，四处转动。

他转到回头的方向。

那个小小的染坊竟然不见了。

桔梗花田远远的落在身后。那染坊本该和它在一起的。



赵云澜突然心慌了一下。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走了几步，桔梗花田还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变得更近。



赵云澜本能地开始奔跑起来，朝着桔梗花田的方向。

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就要消失，有什么事情就要万劫不复。

他一边跑，一边拼命的回想，他是怎么进入这片花田的？又是怎么踏入染坊，搜寻花妖，听店员介绍……

为什么镇魂鞭会和店员如此亲近？为什么那个店员给他那么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他的心跳得如此之快？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想，再也没有去看他的窗户。

他不知道他的手指头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开始褪色。

怀里的那瓶桔梗花汁也已经变成了一瓶透明的河水。



他奔跑着，奔跑着。

他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温和的店员是怎么搭话，怎么给自己染手指，怎么送了他一瓶花汁，怎么看着自己。

珍惜地，眷恋地，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



那个店员。

平凡的普通的，一点记忆点都没有的店员。

不过眼睛很好看。动人心魄的好看。

而且熟悉得好像他在梦里千千万万次见过，抚摸过，亲吻过。



于是好像有一声呼唤穿越千里，跨过记忆的迷雾，飘到他身边。

恍恍惚惚，远远近近。





“云澜……赵云澜……”





赵云澜不由自主地开口应了一句。

“沈巍……”



哦……

那是沈巍啊。







那怎么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员呢？

那是他缺失的另一半心脏。

他的半条命。

他在窗户里寻寻觅觅，却怎么也望不到的人。

是他死生一瞬才意识到的，彼此相爱却从未说出口的，死去的爱人。



他的沈巍。



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发疯了似的朝着花田的方向狂奔。







原来沈巍没有死。

而赵云澜也把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想，我要把沈巍哄回来，跟他好好过这一生。

他想，一会儿见了面，我要好好抱住他，亲亲他的额头，跟他说我爱你，跟他说之前我把你忘了，对不起。

跟他说……

“沈巍，跟我回家。”

赵云澜幸福地想着。

充满希望地向前奔着。







可是他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他的记忆不是自己忘掉的，而是被沈巍抹掉的。

斩魂使大人向来做事妥帖，从不留纰漏。

这一遭，不是为了要赵云澜想起，相反，是要确保他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当赵云澜拼命回想的时候，当他再一次握紧了那些失去的记忆的时候，他最想珍惜的记忆便像沙砾般从他紧握的指间漏去了，且攥得越紧，漏得越快。这是沈巍的术法。





于是跑着跑着，他忘记了自己要去见死而复生的爱人，他又一次忘记了沈巍的名字，也忘了沈巍引他见了一面，讲了一个故事，给他染了一回手指。



最后他只记得桔梗花田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一定得过去看看。

那片蓝紫色的花田就在看得见的远方，可是不知怎的，无论赵云澜怎么跑，也一丝一毫没有接近……最后他再也跑不动了，蹲下来休息。







赵云澜有些奇怪地想，

“我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的？”

天色暗下来了。野风哭嚎。山间原野上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手，摸到了一脸冰冷的泪水。









在他不知道也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缕残魂微笑着消散了。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一个人。



“谢谢你，云澜。”



“再见了。”







后来，赵云澜找到了走散的祝红和林静。

那俩不靠谱的下属这次倒是靠谱地抓住了花妖。



这一趟任务跟大部分时间一样顺利，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是赵云澜自那以后染上一个奇怪的习惯。

他总是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搭成一个小窗户，从里边儿看，好像能望见什么似的。



有人问起他，他就给他们讲一个叫做《狐狸的窗户》的童话故事。是染上这个习惯以后查到的。

赵云澜讲故事的语调不疾不徐。

他说，狐狸店员给猎人把手指染成蓝色的，搭成窗户，让他可以看到自己思念的人。

他说，猎人不小心把蓝色花汁洗掉了。

他说，猎人再也没有找到那个狐狸的染坊。

每每说到这里，总有一种寂寥的怅然味道，他和他的听众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毕竟只是一个童话而已。



赵云澜低下头。

他的窗户空空，里面什么也没有。



从来也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