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和往日一样——与尚不成熟的新人一起参加训练，叫醒趴在被炉内的黑猫，拒绝掉“热心”后辈推荐的化妆产品——却因那个突然回来的人发生了改变。

　　“濑名！”

　　我至今记得，被血一样的夕阳染红了的他的样子，被泪水弄花了的憔悴的脸庞，以及那嘶哑地不成样的叫喊着我的名字的声音，

　　和他从夕阳中一跃而下的身影。

　　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受呢。

　　啊，不对。

　　我当时，好像没有什么感受。

　　——因为一切，都如梦一般地不真切。

　　……

　　“为什么啊，明明都靠Judgement让雷欧先生留下来了啊，为什么他还是……明明我还有许多故事想要，想要听他讲述的……”

　　末子先忍不住哭了出来，站在一旁本想装出大姐姐风范的鸣上岚也安慰着安慰着一起哭了出来。是啊，先不论其他，光是一个前一日还活蹦乱跳，到处在墙壁上作曲的人无忧无虑一般的人，第二天却突然跳楼了什么的，任谁也无法轻易接受啊。

　　“……”

　　朔间凛月也难得没有倒在被炉里呼呼大睡，或许是害怕睡着后把这一切都当做一个梦境吧。到底是为什么啊小月，明明你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再一次地离开啊？

　　“哈？你们两个在那哭哭啼啼地干什么啊超烦的，快点起来训练啊。”

　　濑名泉提着书包走进来就看见两大老爷们在那抱着哭，本就有些不愉快的心情更是烦躁了一些，便忍不住吼了出来。朱樱司是被吼傻了，鸣上岚却故作坚强擦干了眼泪。明明小泉才该是最难受的……我现在不能光是伤心了，要用歌曲好好把我们的心意传递给王才行！“说的是呢，小司别光是哭了，我们也要努力才行啊。”

　　末子本终于领会到了前辈的心意，抹了几把眼泪准备振作起来的时候，却被濑名泉的一句话打了回去。

　　“还有雷欧君，你要在那作曲作到什么时候，大家都到齐了哦。”

　　“诶？”

　　不光是鸣上岚和末子，就连刚从被炉中起身的朔间凛月也发出了疑问。小濑看的方向，是我的左手边吧，那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啊？刻意回过头又确认了两遍，朔间凛月却突然附和起来。

　　“哎呀小濑你就别打扰王了，他现在可是在专心致志地作曲哦，不然等会他又要大闹什么inspiration飞走了啊——我们四个人也可以的吧，不是已经习惯了王故意不来参加的日子了吗？”

　　濑名泉仔细思考了一番，又看了眼朔间凛月左手边的方向，才算是答应。那我先去练习室了，你们也快点过来啊。直到门关上，剩下的两人才冲到朔间凛月面前。

　　“小凛月／凛月前辈，王真的在那吗？”

　　“不在哦。”

　　笑着耸耸肩，直接地承认那是谎言。失望后的朱樱司不忘补问，那凛月前辈刚才是？

　　“估计是小濑他，不愿意正视王去世的事实……我们就把那当做，小濑的梦话吧。一定，不要叫醒他啊。”

　　／

　　这种日子，究竟要持续多久呢？

　　Knights作为ES最出名的组合已经在海外也小有名气，明明只有四人参加活动却一直声称有五个人。时年二十四的濑名泉终于在模特界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一次采访中问道他为什么一直坚持Knights有五个人以及第五个人是谁的时候，濑名泉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们确实有五个人，只是那第五个人——我们的先王月永雷欧现在热衷于作曲，不是很愿意上台表演就是了。”

　　其实只要是当时的校内人员，都知道那位天才作曲家已经过世的事，但正因如此，才没有人原因去公开这个消息。

　　似乎是老天和已经享有功名的濑名泉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般，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断送了他的模特和偶像生涯。脊椎受损，下肢瘫痪，意味着他这辈子都无法再一次站上舞台，以Knights的身份给他的公主殿下们献上舞蹈。

　　世界最先让他归还的，是他的行走能力。

　　“有什么好哭的，人还活着不是吗，还可以说话不是吗，唱歌我还是可以的，专辑还是可以继续发行的哦——当然你们如果不嫌麻烦，把我放在轮椅上推上舞台唱歌已不是不可以。”

　　我们怎么会呢，把自尊心那么强的小濑推到舞台上，让他只能看着我们跳舞，自己却连自由移动都做不到什么的。朔间凛月拍拍趴在病床边哭了半晌的朱樱司的脑袋。“小濑都这样说了，小朱你别哭了。要是再哭的话，我可就把你这段时间偷吃零食的事情告诉小濑了哦~”

　　“啊啊啊凛月前辈不要！话说您已经说了吧！”眼泪在一瞬间收了个干净，让一旁的濑名泉哭笑不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向对他们饮食管理严格的濑名泉听到朔间凛月无意中透露的朱樱司吃了零食的消息，也只是坐在病床上自顾自地笑了笑，反而还有些开心。“啊对了鸣君，我托你带的东西。”

　　鸣上岚从包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心地给濑名泉递过去。末子好奇地把头凑过来，看见濑名泉打开后里面一个有些老旧的iPod。“人家也是尽力了哦，因为型号太老了，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的。”

　　“嗯，谢谢你，鸣君。”

　　没有过多的语言，戴上耳机，却没有注意房间内的人早已离去。

　　“凛月前辈，我们这也真的好吗，濑名前辈最近真的有些不正常了啊。”纵使经历了岁月的磨练，在各位哥哥面前朱樱司还是未能摆脱那一份依赖。从朔间凛月要求他们不要戳穿濑名泉的梦话那天起，他变得害怕和濑名前辈见面，害怕自己不经意间的某一句话害的前辈们一直以来的努力白费。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就让濑名前辈一个人沉浸在那样不实切的梦里？

　　鸣上岚也低下了头。当他被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的濑名泉叫到医院来，接过那个有些破旧的iPod的时候，心中真的是憋地难受。想说出来小雷欧已经不在了，想说出来小泉你只是在做梦，想说出来不要说那些不实际的梦话了。却都被濑名泉的一句话赌了回去。

　　“拜托你了鸣君，这是那家伙唯一留在我身边的东西，请一定想办法修好它。”

　　朔间凛月——作为维系着濑名泉梦境的主要人员，此时也有了放弃的念头。“再努力努力吧，毕竟小濑的世界里，只剩下小月的音乐了。”

　　“唯独这个，让我们帮他守护到最后吧。”

　　“凛月，前辈？”注意到前辈眼角的泪光，朱樱司感到了一阵不安。“原来你们没注意到啊，小濑的视力在衰落，刚才就连看水果篮上的贺卡都熟虚着眼睛的。”

　　“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世界如此地不公平啊。

　　世界接着，让他归还了他的视觉。

　　直到有人摇晃他的身体，濑名泉才意识到有人来探望他了。“啊不好意思，我带着耳机的。”

　　“小濑你要是天天这么听，小心耳朵也……”收住了下半句，朔间凛月开始后悔自己说话没有过脑子。不过真的看不出来啊，濑名前辈已经看不见了什么的，明明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亮，美丽。

　　“啊我说，是司君吧，别一直盯着我啊。”吓得末子赶忙弹开，大呼濑名前辈竟然看得见，“什么看不见看得见啊，你凑的太近了，那一股芭菲味都钻我鼻子里了。”

　　“啊！濑名前辈，那是……”突然意识到濑名前辈已经不再管制他吃零食的事了，朱樱司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说起来，明明濑名前辈都不管他了，最近却没什么吃零食的欲望了啊。而且感觉Knights 也变了好多啊，练习室也冷冷清清，演唱会也减少了，甚至专辑都没怎么出了。鸣上前辈在说要把重心放在模特事业上了，凛月前辈也在考虑去开家小店安度晚年什么的，不过大家都没有放弃Knights的身份，就连现在的濑名前辈也没有。

　　“小朱明明一天到晚抱怨训练好累完全没胃口，却还是大口吃来着。”“我，我才没有！凛月前辈你还不是，整天就在练习室里睡觉！”“阿拉嘛，不挺好的吗，能吃是福。”

　　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朱樱司注视着互相调侃的朔间凛月和鸣上岚，又看向了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濑名泉。那个总是话最多，最喜欢唠叨我们的濑名前辈，好像不见了。

　　那是世界让他归还了，他的“存在”。

　　“啧……a，呃啊，啊啊啊——！”

　　纵使紧抓着床单的双手早已渗血，耳机线早已脱落，那双早已捕捉不到一丝光明的双眼中流出的泪水早已把被褥打湿，声音早已接近嘶哑，濑名泉也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让我失去的最不愿失去的东西啊——

　　然后世界让他归还了，他的听觉。

　　“小泉，小泉，小泉！”几番叫喊不起作用，深知友人或许早已丧失理智，便抱了上去，试图阻止他的自残式行为。“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啊，求求你了小泉，Knights的大家，还有小雷欧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啊。”

　　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般，鸣上岚却也只能那样抱着濑名泉，一边敲响了护士铃。对不起啊小泉，人家没办法帮你什么。真的，真的对不起啊。

　　等到另外两人接到消息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他们刚冲入病房就看到的是在一旁哭肿了眼的鸣上岚，和把半个头埋在被窝里，嘴里似乎还哼着歌的濑名泉。“小凛月……”终于是忍不住，鸣上岚抱住呆着了的朔间凛月大哭了出来。朔间凛月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很努力了呢，小鸣。”

　　“这是说濑名前辈的……”

　　“昨晚啊，雷欧君来看我了。”

　　三人齐刷刷地朝濑名泉看去，他却依旧把头埋在被褥里，似在逃避着什么。

　　“那个家伙终于是愿意来看我一眼了，用在我的手上写字的方法和我交流了许多。”

　　朔间凛月看向鸣上岚求证，鸣上岚也只是摇头。不对啊，自己为什么要求证……明明知道小月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啊。

　　“但那家伙很快又走了，不给我任何问他问题的机会。”

　　听得出来，濑名泉此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朔间凛月也清晰地看到那抓着被褥的手又抓紧了许多。

　　“或许很快，我连说话都不会了吧。呵，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还真是难受啊，总感觉我好像能明白那家伙说的，脑子里浮现不出任何音符的感觉了啊。”

　　再是一个月，濑名泉的精神状态又似恢复正常了般。但在Knights的众人看来，这反而有些不正常。

　　身着白衣，就那样斜坐在那里，却有种不实际的感觉，让人怀疑这人是否是真实存在。令朔间凛月害怕的是，他明显地从濑名泉的身上感受到了二十九岁的人身上不该有的，那种朽木一般腐烂的气息。

　　到了这种时候，来不来看望他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自我满足。因为就算你来了也难以和一个对外界几乎没有感知的人交流，而且现在的濑名泉，似乎已经丧失了和其他人交流的兴趣，只喜欢一个人坐在那里，嘴唇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的Knights，几乎算是半解散状态了。濑名泉住院，鸣上岚在模特界大放光彩，朱樱司也忙于家庭事务，就连四人齐聚的时间也减少了不少。总算是四人再在这一间小小的病房聚齐，濑名泉也难得话多了起来。

　　那张顶级名模的脸就算乏于保养也足以令人惊叹，他此时招呼着每一个人，一个一个地过去，慢悠悠地在他们的手上写下一个一个的字。轮到朔间凛月的时候，却是他掰过了濑名泉的手，在上面用力地写下了几个字：

　　“给我活下去。”

　　先是感到疑惑，濑名泉却还是笑出了声，在朔间凛月的手上写起字来。

　　“总感觉好久没有了呢，和濑名前辈说话了呢。”紧握那只手，朱樱司难免流露出少许悲伤，“我当初是不是应该也像雷欧前辈一样，把和大家一起的声音，记录在一个小小的iPod里呢？”

　　“小司……”

　　“因为我都快忘记了啊，濑名前辈训斥我，不准我吃零食的声音，唠叨着让我加紧练习的声音，在Live上，呼唤着公主殿下们的声音……我都快记不起来了啊！”

　　“就算是再多的听碟子，看再多的综艺，那上面的都不是我最熟悉的濑名前辈啊，声音也是语调也是，我最不想忘记的，却找不到啊！”

　　“小司！”哭花了脸的朱樱司才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人也早已泣不成声，“不要再说了……”

　　听不见挚爱的后辈的声音，濑名泉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了哭泣。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已经听不到了才对啊？寻找声音的源头，却把视线落在了本该看不见的床侧。

　　一个橙色的身影，趴在自己腿上泣不成声。“雷欧，君？”本该早已含糊不清的发音，此时却异常准确地念出了那个早已被埋没的名字。朔间凛月愣愣地盯着濑名泉那有了聚焦感的双眼，感到一阵害怕。

　　那稍年轻些的身影在听到这句呼喊后，愣愣地抬起了头，目光和濑名泉对视的那一刻却更大声地哭了出来。“哇啊啊啊，对不起濑名，对不起啊——”

　　在外人看来，濑名泉的反应已接近呆滞，朔间凛月赶忙让鸣上岚去叫来医生，让朱樱司目不转睛地盯着心跳仪。

　　“真是的，哭什么啊。”伸出手去，安慰般地摸了摸那颗橙色的脑袋，“看来，我很快就能去到你那边了吧。”

　　“诶？”十七岁的月永雷欧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濑名泉，“濑名你难道，一直都知道？”

　　“你才是，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啊。我知道的，知道那个下午你跳楼的事，知道你已经去世了的事。只是我很害怕啊，因为那个时候，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连伤心都没有。”

　　“所以这是赎罪吧，没有了你的世界对我降下罚。”

　　“不对，濑名才没有罪！呜呜哇啊啊啊，对不起濑名，对不起……”

　　“都说了不要哭了，”濑名泉宠溺般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你是来接我的吧？”

　　“嘛，虽然有点舍不得那三个人，但看起来的是不得不走了啊。对不起啊雷欧君，让你独自在那边的世界待了那么久。”

　　随着心电图转为横线，濑名泉牵起许久未见的人的手，一起走向世界的彼方。

　　司君，甜品还是要少吃，家业方面也要努力啊。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可就是有些太不省心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人，所以可以更自信一些。

　　鸣君，虽然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了也很了解你，但我绝对不会说什么你比得过我的美貌的。最近在模特事业上取得了不少的成就吧，听前辈一句劝，要谦虚点。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不亚于我的世界名模的。

　　小熊，你的忠告我确实收到了。既然是老爷爷了你也要注意好身体啊，和零好好谈谈怎么样，兄弟差不多也是要好好相处的。你也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也不会支撑到现在吧。谢谢你啊。

　　如果说，那日为什么小月会跳下去，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那日，精神状态尚不正常的小月把训练中的小濑叫到音乐室了，并向他告白了。

　　小濑当时下意识拒绝了，并上前想把坐在窗边嬉戏的小月拽回来却没有想到失手了。

　　那是所有人都未预想到的结局，来得过于突然，来不及告别。

　　“濑名！”

　　已从窗外掉出的小月，对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想要抓住他的小濑喊道。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