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敲锣声两下相连，又接着重复多次，正是二更。
埋头书案的王也闻声一顿，停了手中笔。
别家的早睡了去，往窗外望，最后几户晚睡的亦闻声熄火，霎时漆黑连片，四野寂静。
王也顶着两只黑眼圈，大圆眼中闪着精光，炯炯有神地览看自己今日所著字文，算作歇息片刻再疾书至五更……
“咕……咕咕。”
哎呀，王也捂着肚子，好饿！
饿饿饿，罢罢罢，今日先写这么多，实是精神饱满肚子空空。
一边起来翻箱倒柜找粮食，一边思索上一顿吃了些啥。
思来今朝亦如往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到村口老婆婆的店里吃面。才吃到第三碗，遥闻雷霆乍惊，原是王氏车马过也！杜哥骑在马上，瞥见摊口正张嘴塞面的王也，大声喊他：“三少爷，写甚么聊斋！跟我回去继承老爷家业去也！”
喊一遍不够，又喊一遍，车马调头逼近，吓得王也恋恋不舍地丢下半碗面，拽开大步赶回他的小破屋。进了他徒有四壁的家，一腔愤慨上了心头，幸得灵感源源来，执笔下书，六神不记光阴逝。期间遇得光线渐暗，顺手点了灯，亦无知觉，等二更钟声起，方觉已至人定，错过了晚饭，饥肠辘辘。
这找半天也是个空，家里那么点大一眼看完，哪有什么吃的？王也提起茶壶一瞧，里头还留着些茶叶，索性泡上一壶，又不知从哪个旮旯中翻出只铜樽来，茶水往里一倒，聊作美酒，对着塌下孤影，举杯饮下，大赞一声：
“好喝！”
喝呵呵。
假借茶辛当酒意，如梦似幻，仿佛真有醉意上喉，一肚子苦辣要往外倾泼。
“哙伍无知！不让我写聊斋！我偏写！什么都影响我科举了，难道要当一辈子秀才么！不成！不能！你看这世道，隔壁张灵玉寒窗十载有余，理应一举名扬天下，可谁又猜到半路杀出个张楚岚，才读两本经典也敢赶考，真亏他过五关斩六将竟真成了状元！试问这科举还有几多重量？秀才？不做他！不做他！”
杯子砸在案上，一声闷响。
“老子就是要写这妖同鬼！魑魅魍魉且怀善心，飞禽走兽尚懂报恩，什么时候我也能遇着我的小倩……哎呀写这么多也不能当饭吃，还有我有茶……不，是酒！哈哈哈哈好喝喝喝喝！”
王也装疯卖傻心里舒坦，忽见憧憧鬼影，如烟般穿墙而过，飘飘荡荡到案前落下。
不是吧！难道是我笑得太大声了，半夜招鬼了？！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呃……这个……是什么……这这这个……”
王也碎步退到墙角，支吾半天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冷静！思考！说到鬼妖，我可是专家……个鬼咧，只见过纸上写的，没见过穿墙飘的呀！
烟影点点凝实，一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
“什么人招什么鬼，什么心找什么鬼，什么冤有什么鬼，什么鬼找我穷鬼……”
王也嘴里叨念个不停，心里忖度着，按照套路，应该是个女鬼，附带有倾国之姿、倾城之色，可能还有事相求……人影终于凝成实像，王也看得呼吸一滞。直叹：是了，是了！套路诚不我欺！
“倒霉人招倒霉鬼，风流心找风流鬼，如此娇媚，你是什么鬼……”
“别念了，我都听到了。”
青发美人开了口。王也又惊又乍。
怎么是个男的？！老天，这剧本不对啊！
王也又慌了：“呔！你你你你何、何何方妖孽？？”
诸葛青但笑不答，抬手，一阵风卷起王也，使人落在案前同坐。
王也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妖孽，太近了！王也闻到那人，不，那妖身上浅谈的清香，深刻怀疑此香能摄人心魂。还有这张脸，不知修了多少年才得来的，王也曾随他爹见过天子身边锦集的美人，未觉有哪个有这般天人之姿，竟是超脱了凡像，为妖却有仙风盈身。
诸葛青贴近他，轻声道：“先生贵人忘事多。”
这妖着一身襦裙堪堪齐胸，香肩毕露，身子再向他倾过来，直叫王也心跳一漏，生怕他一个衣带不紧，非礼勿视……等等，我去，这不是男子吗！
王也呵呵一笑：“你见过哪位贵人连锅都揭不开的？”
诸葛青拉起他的手：“昔日一别甚失落。”
王也心道忍了，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他愈加正襟危坐：“公子慎言，我何时与你见过？”
“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先生。”
“等下，你来找我干嘛的？”
“思念先生以至于乱了心神。”
“你听不听人讲话！我说一句送客，可以吗！”
诸葛青一再贴近，干脆俯身靠在王也怀里。王也一僵，话也不说了，只觉得这触感似乎真有些熟悉……
“为见先生苦修得人形。”说罢不再费力藏匿身形。
王也这才注意到他头上竖起的耳朵，还有身后蓦地出现的大尾巴。兴许是吃了豹子胆，他颤巍巍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在那妖尾上。
诸葛青动了动，往他怀里钻得更深，默许了他的动作。于是王也抚上他松茸而雪白的尾，一下又一下，顺着纹路梳理过去，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升腾。
“我猜猜，你可是白狐所化。”
诸葛青不说话，睁着眼冲他笑，头上一对白晃晃的狐耳微微地动。
王也似乎有些印象。
他刚从家里跑出来，住进这破屋中时，曾经捡到过一只小狐狸。
当年，潦倒书生终于自由，为避风头，整日只待在他的小屋中写字，到底是不曾一个人待过这样久，加之确实太年轻，难免有些孤独，发作起来比饥饿感还难耐上三分。
有日不忍落寞出门去，逛到了后山，回来的路上偶遇一只白狐，腿间一片殷红，该是刚从捕兽夹中逃脱，血淌了一路，此刻已跑不动了。王也看到它时已奄奄一息，穷的揭不开锅的落魄书生心生恻隐，把小白狐抱回了家。
“先生想起来了？”
王也踌躇着，应道：“你是那只……小白狐？”
瞧这架势，这货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但我是人，他是妖，又怎么能在一起呢？生出来的孩子可是人妖啊！……等等，这不是个男妖么？我想这么多干啥？
“那时候和先生在一起，如同青梅竹马。先生还说喜欢我。”
“是、是吗……”
天尊呐，按照套路后面该不会要以身相许吧！？老兄，我那时候还小啊，这种话怎么能算数呢！……不对，喜欢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有什么问题吗？
“那时每晚与先生同寝。”
“……！！”好像是这么回事……大冬天的炕上怪冷，抱着你毛茸茸的好取暖……
“每日与先生共餐。”
“确实……那时你如同贤仲相伴我身……”这不是拉着你睡到日月颠倒还不给你东西吃，怪不好意思的嘛。
“贤仲？”狐狸眼睛一眯。
王也冷汗直流。
不不不不对吗？哪里不对？
“先生，我是来报恩的。”
诸葛青说着，从王也怀中起身，骤然发力，把他推到在塌上，张腿跨坐在他身上，又俯下身，灵动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在聆听他的心跳。白尾压低了，在身后轻轻地扫过，绒毛不经意擦过某些部位，引得身下的人又是战栗又是僵直。
“这这这，不不不不用了吧……举举举手之劳而已。”
妖仙大人，您可千万别想不开以身相许呀，随便赠我些金银财宝打发了就好！
“那怎么行……”诸葛青扒开他的衣服前襟，指腹从他下巴一路向下滑至胸前，在他的左胸口上轻轻点了点。王也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伸出巧舌，在自己的心上舔舐。
“我朝思暮想，为的就是这一刻，报答先生……”
诸葛青睁开眼，朝他一笑。
他这一笑，王也措不及防，心跳脱缰，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缓缓开口：
“为报先生，做我腹中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