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不过，只是刚响了一下，就被按没了声音。
七海建人握着手机，凝视着天花板。夏季的清晨，已经有零星的晨光通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白色的屋顶上。他盯着那些光点，轻轻闭上双眼。其实从很久以前，他就不需要上闹钟了，每天早晨他都能在闹钟响起之前睁开眼睛。不过他还是习惯了在睡觉前把闹钟设置好，哪怕只是短暂地响一声后就戛然而止，那样的声音也会提醒他，他还活着，并且迎来了新的一天。

洗漱完毕，喷上发胶，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接着穿上西服，打好领带，稍微在领口洒上一些古龙水，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公文包，走出家门的时间正好是六点二十分，每天早晨都是如此，日复一日。来不及在家里准备早饭，七海一般都会去顺路的面包店买早餐。法棍三明治配黑咖啡，每天早晨的固定搭配。
刚磨出来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七海稍稍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涌动。他也不知道咖啡对他还起不起作用，或许这幅身体早就对咖啡因产生了免疫，身体永远是疲惫的，可思绪又一直是清晰的，轻飘飘飘的思绪拖动着从沉重的身体，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多了，大部分都是上班族，脸上的表情都和他一样疲惫又空洞。现代都市就是这样，不管是清晨还是深夜，总有为了工作奔波前行的人。

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在前面汇聚，已经可以看到地铁站了，七海抓紧了手中的公文包，每天早上挤地铁也是件体力活，不小心一点东西很容易被碰掉。正当他打起精神准备迈向地铁站时，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他停住了脚步，七海拿出手机，是个没保存过的陌生号码。
大概又是哪位难搞的客户吧，七海这样想着，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这里是xx证券业务员七海建人。”

对方并没有马上回应，迎接他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七海张了张嘴，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对方身份时，听筒里传来一声短暂又轻巧的笑声。
尽管被拥挤嘈杂的人群包围着，那笑声还是被七海准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他长期麻木而疲倦的大脑猛然清醒了起来。他使劲握住手机，将手机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似乎变化很大啊，七海。”

七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五条先生。”

七海又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不同的是，几年前七海对他的称呼还是“五条前辈”。

“啊，你还记得我，真是意外呢。”五条悟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果然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所以，有什么事情吗？”
“长话短说，七海，你要不要重新回到高专？”五条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是十分认真的口吻。

高专。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了呢。
七海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封存的记忆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闪现，刀光血影里夹杂着昔日同伴的笑脸。他曾在那里找到过自己的价值，也再一次对人生感到迷茫。所以，毕业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不，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走。

“抱歉，我早就…”
“你不用这么早拒绝。”五条强硬地打断了七海的话。
“就算你这么说…”
“总之，考虑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还有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要好好保存哦～”
“或许没这个必要，我们也许不会再联系了。”
“别这么绝对嘛。总之，今天先这样吧，拜拜～”
还没等七海开口，另一边的电话已经挂断，对话戛然而止。

七海点开通话记录，望着那一长串数字，怔怔出神。从咒专毕业后，他努力摆脱了和咒术师有关的一切痕迹，和大多普通人一样找了一份同样普通的工作。偶尔也会在新闻里看到这个城市发生了某些“异常”事件，对于那些事件，他心知肚明。
和我没关系，和我无关...
他一次又一次告诫着自己。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接下来的人生也会枯燥且普通，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回过神来。
“啊，再不快点要迟到了。”
七海把手机装回口袋，刚迈开步子，却又停了下来。他又一次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一长串号码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联系人：五条悟。

【二】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夜晚到来，人头攒动，结束一天工作的社畜陆陆续续离开写字楼，向着地铁站走去。
五条悟站在天桥上，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桥下的风景。他的手上捏着一张名片，那是前段时间他托伊地知找来的。
xx证券 业务员 七海建人 电话xxxx
名片上是这样写的。
五条悟把手放在天桥扶手上，用手撑住了下巴，眼前浮现出那个金发男子的脸庞。

咒专时期的七海就是一副深沉模样，虽然是后辈，但是显得比自己还成熟稳重。在学校碰到他，他总会微微鞠躬，面无表情地向他行礼。他和七海也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七海总能很出色的完成。五条信任他，也愿意将自己后背的安全托付给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七海也总是淡漠的样子。哪怕是被鲜血溅了满脸，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动摇。
不过，五条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七海任务完成地多么出色，而是他两次流露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神情。

第一次是在樱花飞舞的季节，校门口，那个总是和七海形影不离的黑发男孩走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七海抬起手，将手指放在嘴唇下，轻轻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温暖又明媚，与漫天花瓣融为一起，十分耀眼。
就在那一瞬间，五条的内心也像花瓣一样，变得无比柔软。

第二次，也是五条最后一次见到七海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不见了那个黑发男孩的身影。五条静静地站在树下，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斑驳的树影里。七海走到校门口，步伐停滞。他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咒专，随后迈开步子，再也没有回头。五条从树荫里走出，凝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五条还是看到了他眼角闪烁的泪光。

“放心吧，那家伙有一颗火热而真诚的心脏。”
在接过伊地知递给他的名片后，五条对稍显担忧的伊地知如是说。七海建人绝不是个冷漠而麻木的人，一想起那笑容和泪水，五条就如此坚信着。

天桥下一声车鸣，将五条从回忆拉回现实。他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就在那时，他看到一抹金色的身影出现在远方人行道上。五条忙把手中的名片塞到口袋，探出身子眺望远方。
那人越走越近，五条也看清了他的身形。没错了，是他一直等的人。
五条悟转身走下天桥，融入了下班社畜们的人群中。

五条和七海的距离隔着一条马路，气海手上拎着公文包，走得很慢。为了配和他的速度，五条也放慢了脚步，隔着车流默默看着他。七海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五条看不清他的面孔。

“不好意思”
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五条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被穿着各种正装和工作制服的人包围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地铁口，马路那边的七海也同样消失在了人群里。
“哇…好夸张…”
五条苦笑着，任由汹涌的人群裹挟着自己向地铁站里挤去。刚刷开进站闸门，就看到另一边熙攘人群中，七海金色的头发和深色的西装。五条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跟在他不远的身后，一起下了楼梯。地铁刚好到站，七海顺着队伍上了车，五条也选了旁边一条队列走了进去。

车门关闭，列车启动，他们之间隔着半个车厢的距离。穿过人群之间的空隙，五条悟安静地观察着七海。只从外表来看，他变了很多。曾经柔软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用发胶固定着，配上熨烫妥帖的西服和领带，俨然一副当代社会精英的样子。但是五条悟也明白，他看似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的哀愁。只是看到他眼下深褐色的黑眼圈和更加突显的颧骨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七海，你的内心，还是火热的吗。
看到他疲倦的眼神，五条悟有了一瞬的犹豫。

列车驶入下一站，七海前方座位空了出来，他顺势坐了下去。他的身影被站着的人挡住了，五条只好往他那边的车厢里挤了挤。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车厢里的异常。五条悟凭借直觉向右侧看去，一位女性满脸为难和厌恶，而她身后有一只手正肆无忌惮骚扰着。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了这一幕，但没有人站出来帮助她。
五条悟皱了皱眉，就算没有咒灵这个世界也充斥着乌烟瘴气，但人类不是咒灵，没办法用以往的手段“祓除”。

“我快要下车了，不介意的话请坐这里吧。”
七海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是熟悉的沉着而安心的语气。五条悟张了张嘴，差点发出了和那位女性同样诧异的声音。
“诶…？我…”
还没等那位女性多说什么，五条边看到七海脚边的公文包被提了起来。金发男子离开了座位，五条在在人群缝隙中看到了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看不出情绪。
“谢…谢谢…”
七海没有回应，但他也并未做要下车的准备，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面坚实的墙壁，挡在了女乘客的身前。



列车进站，猥琐男灰溜溜地走了下去，五条也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五条觉得自己或许是受到了七海的影响，总之好像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顺手做做收尾的工作，不能祓除人类，但让恶人稍微吃点苦头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五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车窗，之前那位女乘客好像在和七海说话，他的眼眸垂下，虽然还是一脸疲倦，但神情已然柔和了不少。
五条望着他的身影，轻轻笑了，之前的犹豫也一扫而空。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呐。

【三】
“谢谢！”
面包店收银员的声音从七海身后传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
“谢谢你”
那天地铁上的女乘客也是这样和他说的，七海依旧能记得她感激而真诚的眼神，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是被一只羽毛拂过心尖。

在证券公司工作的这几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挑剔苛刻的客户也好，阿谀奉承的同事也好，狡猾世故的老板也好…人生百态，他本以为自己见识的够多了。
或许是自己不习惯接受他人的感谢吧，这种热烈又直接的感情，在当代成年人的世界里太过珍稀了。

他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近期通话记录里，五条悟的名字十分显眼。他按下通话键，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是七海。”
“我知道。”
“嗯，明天就可以去高专了。”
“是吗，啊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嘛…总之并不意外就是了。还有…”
“还有什么？”

“喂----- 七海海～”
五条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不过并不是在听筒里。七海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马路对面有个身影正在冲他招手。
“五条先生，你是在跟踪我吗。”
七海握紧了手机，望着那个身影皱了皱眉。
“只是碰巧哦！”
“…你觉得我会信吗。”

七海挂断手机，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早晨的风景依旧，身边依旧是奔向职场的人群。
但七海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脚步，从未这样轻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