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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家族/朝耀】青山不老

作者 : YTyuting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王耀 亚瑟·柯克兰 王苏 王皖 王京 王滇 王耀 , 亚瑟·柯克兰 , 王苏 , 王皖 , 王京 , 王滇

标签 黑塔利亚 , APH , 好茶组 , 朝耀 , 王耀 , 亚瑟·柯克兰 , 省拟

状态 已完结

517 12 2023-5-29 15:01
导读
首发lofter 2023.2.05

朝耀 国设 省拟
王耀身边某个小宫女视角好茶的七十年
私设人物不起名字 全用第三人称代指
带皖姐玩
含强制性行为和暴力流血描写暗示以及王耀&国人相关描述
拒绝接受任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
全文9k左右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尽管王耀不是皇帝,作为华夏象征自是神祇般的人物,几千年来身边环肥燕瘦如云,也是向来不缺伺候的人,与他有过春宵一刻若有幸被瞧上,便会收作通房留用。她也只是众多侍女中的一位而已,兴许是因她在王耀房里的姑娘中格外漂亮聪慧,这位主子审美方面又更偏好江南美人,所以王耀待她着实不错。刚及笄的姑娘初到王耀身边时便知晓他的身份,善承迎,解君意,入宫侍君对于当初身世漂泊雨打萍的女人而言是个顶好的归宿——前提是这个“君”不是皇帝,能在宫里平安度过一生足矣。时逢乱世,只叹众生皆苦,没有谁的人生能够一直顺遂下去,自从那英国人以强势且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王耀漫长生命中的一隅之后,一切悲剧皆随着他的到来接踵而至。


暴风雨来临前的紫禁城内并不平静。

遥远的广州海岸炮火轰鸣,从海战前线传至北京的消息净是些令人心梗的噩耗,而无真实捷报。皇帝怕了,最终寻擅动兵戈之罪为由将林罢官革职,江宁府与钦差大臣同暂时停火的英夷在静海寺议约。朝堂御座一道珠帘后面,王耀垂帘听见皇帝让那老臣闲时替他给林捎句话——说朕与他死生不复相见,难免想起他在北京为其送别时的场景,只叹壮士去兮不复还。

林的恩师效法春秋时期卫国史鱼尸谏典故,怀揣“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不可任,林不可弃也。”的遗疏自缢。

待江宁府与英国人谈判结束,王耀才会动身前往江宁,签丧权辱国的条约没必要兴师动众,他轻装简行,随行的宫女太监没带几个,她作为贴身伺候且又受宠的丫鬟,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那艘航行在海上竟比烈马还快、发炮时如雷霆万钧的英舰,既是攻陷城池的坚船利炮,也是《江宁条约》签订之处,更是王耀百年噩梦的伊始。

苏、港两位主子先回江宁府了,她随王耀留下,亚瑟·柯克兰却说有关王嘉龙归属问题的私事女仆不方便听,以此为由把她打发出去,并且吩咐手下的人悉心招待,不得怠慢。王耀从前并非没听说过或者亲眼目睹断袖之癖,家里有俩兄弟既沾断袖也沾乱伦,只因是在纳入华夏版图前便木已成舟,王耀劝阻不成,无奈只能认下这对鸳鸯,但他从没想过这事会发生自己身上。王耀在情事中历来占据主导者的支配地位,汉唐盛世喜欢西域舞姬,宋元明清时期审美逐渐趋于内敛,转而偏爱江南女子,总而言之他没沾过同性,并且绝不同意做被进入的承受者,而英国人却颠覆了一切。

亚瑟·柯克兰是毁人清白的混蛋。

王耀走出亚瑟房间已是黄昏时分,将那一切污糟事儿都隔绝在一道门内。他被蛮夷破身之后洗了澡漱了口,好在衣服没脏,金红朝冠与龙补朝服依旧整齐穿在身上,王耀挺直脊梁,如果忽略脸上挂彩的伤与略显别扭不自然的走路姿势的话,他的姿态倒也还算体面。

她见王耀身心俱疲,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赶忙上前搀扶。哪个胆大妄为的人敢往王耀脸上招呼?小姑娘又气又急,焦急之下没察觉他唇上的齿痕,心疼地催促着主子快些回府,好传太医为他处理伤口。王耀强忍身体上的不适,叹息说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同时庆幸还好目前没人会往那方面想,只当王耀是挨了打。


女仆奉命进来收拾一团糟的房间。床铺凌乱沾有一大摊快要干涸的血,王耀和亚瑟·柯克兰的血都有——主要是亚瑟的,混在一起无从分辨,血量之大,若非里面还混杂着些其他不明液体,否则不知情者以为卧室主人在他床上杀了个人都不奇怪。木地板上一堆四处迸溅的碎瓷片儿,原本插在花瓶里的玫瑰也散成了满地殷红花瓣。亚瑟裸着上身坐在扶手椅里,随行医生为他处理伤口,深可见骨,是匕首造成的,对方估计意欲直取他的脖子而去,但被及时躲开,因此只捅中了左肩。他肩膀上还有个深深陷进肌肉的齿痕,看得医生心里暗自啧啧称奇,他祖国先生的情人——应该是情人吧,他也不太确定,毕竟他没见过哪对情人把上床搞得像凶杀现场一样——咬得这么用力是有多恨他?

亚瑟用绿眼睛幽幽瞥他一眼,他才收回心思,敷上药再用绷带为他专心包扎。完成工作后他向亚瑟告别离开,余光瞥见随手被扔在地上的手枪,枪管沾着干涸液体,无不令人想入非非。

不言而喻。

这位医生年老退休时在自己日记中这样写道:

如果我早知道这份工作不仅要在中国待上几十年,还要多次为柯克兰先生医治被他弄伤的倒霉情人,甚至因为语言不通而自学晦涩难懂的中文,再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是绝不会再接受这份糟心的工作任命的!或许我的头发就不会这么秃了!


王耀在江宁的那段日子并不好过,无需谈判或者签约时他便在府里饮酒,借酒消愁,丝毫不加节制,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无论王苏和王嘉龙怎样劝解都不肯听。
她是贴身伺候王耀的人,很快便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家主子和那洋人有染!

王耀次年又与亚瑟·柯克兰签了两份补充条约。

俩人见面地点无非就是谈判桌与床上这俩地方,这回下了谈判桌回到江宁,亚瑟没急着拉他上床,而是问起秦楼楚馆是个什么地方。

王耀古怪地瞧他一眼,难不成这说法太文雅了,英国佬听不懂?他说,寻欢作乐的地方,顿了一下,多指妓院。

亚瑟挑了一下左边眉毛,饶有兴趣。他在江宁已经停留一年多了,中途有两次分别前往香港、虎门,初到江宁他便发现江南女子白皙漂亮——尤其王苏,和王耀身边那小侍女。他问王耀那你去过秦楼楚馆没有,比起你身边的这位小姐,如何?

她在王耀身侧,听得直皱眉。能被献给国魂的都是精挑细选之下家底清白的良家姑娘,对于妓女虽算不上鄙视,但被与其相提并论,总归也是有点近乎天然的排斥在的。可她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这英国人为何口出狂言,对于他们这些男人而言,通房也好,妓女也罢,不过都是以色侍人的暖床女人而已。不过他也不是口头全无遮拦,起码知道不能拿苏主子——王耀的亲妹妹来类比。

王耀果然沉了脸色,呵斥对方闭嘴,不会说话可以把舌头割了。他让姑娘先回江宁府并告诉王苏自己今晚不回府了,她和嘉龙早点歇息吧。王耀肯定不会穿着朝服和亚瑟一起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除非他想自毁名声,于是换了便装,乘着一叶小船准备同英国佬从后门进去,留下来办事的小太监全都提前安排好了。

夜泊秦淮河上,画舫挂着点了灯的红灯笼,缓缓向前游渡,破开映着暖黄灯光倒影的宁静水面。外面烟雨朦胧,船帷掩着,窥不见船舫里面的春意。王耀以肘撑脸,侧身躺着,淋不到他身上的雨自然成了安全感极佳的封闭空间外的诗意。亚瑟可不讲究礼义廉耻之类的规矩,他吻王耀的唇,还不忘记上下其手,压低声音在王耀耳边轻声道:“在这里云雨一番,倒也不错,多惬意。”

对方还是排斥亚瑟的吻,厌恶地推开了他:“外面还有人在撑船呢。”王耀翻了个身,稍微离他远了点,以免惹祸上身,“你也不怕把船弄翻了一起掉进河里。”

亚瑟倒是无所谓,就算有人在旁边瞧着,他也做得下去。

“……你一定要带走嘉龙吗?”船舫里面静默良久,王耀蓦地开口,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叹息般的话里带着几分祈求的意思,“领土,白银,贸易、关税主权,你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非要再带走我弟弟不可?”

谈到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亚瑟顿时没了旖旎心思:“我们私下里的谈话内容难道也只有谈判吗?你满心唯有贺瑞——王嘉龙吗?”

“不然该有什么。”王耀冷笑一声。

“爷,到了——”小太监在外面禀报。

王耀不欲与英国人多言,起身下船。

亚瑟才刚发现这条水路是直通青楼里面的,他再不近女色也是个男人,男人最懂男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想来是自持身份的达官显贵不愿坏了名声,老鸨为了迎合招揽这些贵客,干脆在青楼里修了一道后门,方便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蔽出入。

英国人笑了一声,做嫖客时还不忘记维护名声,多像伦敦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们,异曲同工,简直不分国界。

他们甫一下船,立刻便有一群穿清汉服饰的姑娘围了上来,吴侬软语好听,一声接着一声的「爷」或者「洋老爷」还是吵得亚瑟头疼不已,老鸨热情地将两位贵客带到花魁香闺,留下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识趣儿退了下去。起初她们都不知道该往哪位爷怀里坐,毕竟两位爷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淡漠,心里一阵无语问苍天。王耀也不理解他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美人贴着身子依旧不为所动,一副性冷淡的样子——说他冷淡,王耀第一个不信。

“英国佬,你这算是什么,柳下惠吗?”王耀呛他。

亚瑟没听懂,一双绿瞳意有所指地瞧着王耀,他俩各说各话:“不能碰,让你多瞧两眼也是好的,你说对吗?”

王耀听了反而笑了,难说不是被他给气笑的,挥手让姑娘们下去,只留唱曲儿的花魁作陪。她们走路似弱柳扶风,步态拘谨谦婉,伴着江南地区的典雅昆曲而行,更是万般风情,英国人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一双双的三寸金莲上,转而想起王耀身边女人的脚,都是没缠足的正常尺寸。

“宫里女子是不准缠足的。”王耀说道。

花魁怀抱琵琶,唱了一曲《长生殿》,她有一副音色轻清柔美的好嗓子,听得人酥到骨子里了。据说这位小姐是个清倌儿,亚瑟觉得中国人起名可真有意思,说的名词都是他听不懂的。一曲终了,花魁低眉顺眼地回答这位洋老爷,清倌儿,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王耀心知挂个清倌儿的名声不过是为了把初夜卖个好价钱罢了,沦落风尘,哪有自己决定选择卖与不卖的权利。王耀脑中突然浮现南宋某夜的江宁府,妹妹被茂德公主的遭遇吓得缩在他怀里哭。从前王耀只是站在父兄这类另一性的角度,同情、怜惜那些惨遭厄运的女性,因此无从体会共情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如今亚瑟令他同样置于被凝视的位置,王耀终于能体会到男人至多不过一死这个说法,在亚瑟·柯克兰面前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难看出亚瑟对听昆曲兴致不高,花魁只得小心询问王耀:“老爷还想听点儿什么?”

若在平时,王耀定要点上一曲《牡丹亭》的,但他现在心烦意乱也没兴致再听,他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领赏了。

“把人都赶走了,”英国人玩味地看着花魁也离开了,他只不过出于好奇才想过来瞧瞧,并不为着别的什么,却也不打算对王耀坦诚他对女性没兴趣这件事儿,“今晚你陪我啊?”

王耀也笑:“秦楼楚馆——”他拖长了尾音,“来嫖的有,饮酒的,听曲儿的,也有,可是拿青楼当客栈使的,我还真是头一遭见。”

当晚他便悔不当初。这种地方某些东西确实是客栈没有的,全被亚瑟给用在了王耀身上,这英国佬倒是爽了个够,万幸这些姑娘不是宫里的人,以后不会认出他们。


她没想到王耀从澳门回京后,亚瑟·柯克兰竟然在皇帝的允准下住进了紫禁城。

英国人早就看出她和其他几个侍女是何身份,王耀宫里待遇确实好些,但她们的衣食供应都快赶上皇帝的贵人小主了,就算没有位分,也不会是普通宫女。彼时亚瑟·柯克兰何等高傲,断不会把她们这些无名小卒放在眼里,只是王耀从此以后再没碰过他的通房,纯粹是当近身伺候的花瓶养着了。

洋人来了之后,主子屋里晚上不再留人守夜,尽管仍有不和谐的声音隐约传出,经常有人看见亚瑟·柯克兰深更半夜从王耀居住的主殿出来,只身返回偏殿。起初王耀宫里的人以为洋人是与他们主子夜谈秘辛,甚至默许对方占有他的侍女——或许是三个人一起颠鸾倒凤,谁知道呢?

日子久了,有心留意的人总算幡然醒悟,那种声音根本不是来自女人。

没过多久,王京便发现了他哥与那洋人的隐秘关系。他与亚瑟·柯克兰争端不断,亚瑟偶尔会不耐烦对王耀说:“你能不能管管你弟弟?”

“管不了。”

她见王耀总是这样没好气地回答。

这俩人也时常争吵、打架,亚瑟撞见王耀欲与侍女行男女事那次,是他对不忠于他的情人下手最狠的一回。

王耀护着被贸然闯入的亚瑟吓得瑟瑟发抖跪倒在地的侍女,让她回房避着。她在门外听着他们争吵,耳光抽在脸上的脆响,止不住的咳嗽,还有额头不断撞击坚硬木头的沉闷声音,直至她主子咬紧牙关的一声闷哼。屋里声音时断时续从未停歇,屋外跪着的人哭也不敢出声,漫天大雪随着夜深不断变大,深夜,洋人总算把门敞开一扇,他敞着怀对她烦躁且冷漠地说道:“你主子晕了,去请医生。”

太医瞧出端倪吓得不敢动弹,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受自家祖国传唤的洋人医生提着药箱走了进去。为柯克兰先生收拾完烂摊子,他出门时发现有个姑娘躲在角落里哭,顿时觉得头更疼了。医生从祖国的副官口中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许原本不沾同性的男人再碰异性,这段关系可真有意思,心里猜测难道她是害怕柯克兰先生不肯放过她吗?他觉得有必要稍微解释一下,但该怎么说呢,你多虑了,柯克兰先生不屑于跟一个侍女计较,所以不用担心?递了手帕开了口才知道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人家是担心自己主子呢。

王耀醒后,提出送她出宫为她另寻夫婿成亲,让她去过平静日子,被她拒绝。

多年以后忆及这个决定,是否后悔,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他细数了一下,亚瑟·柯克兰到北京的前二十年受伤次数倒是不少,最严重的一次是被王京拿花瓶给开了个瓢。不过王耀尤甚,国力渐微导致他也身虚体弱,像个泡在药罐儿里的病秧子似的,成日离不开那些个聊以慰藉的汤药,有时他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在为谁工作。

清宫里的日子过得既热闹又无趣,他的工作较为清闲,闲来无事常往太医院跑,兴尽而归途中顺道逛逛宫里,或者等那姑娘得空找她聊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而另一个安静听着,至于她听进去多少,没人晓得。


农历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先前王皖在她哥屋里说要穿白绫袄、蓝缎裙去逛秦淮河的元宵灯会,不陪哥哥过元宵节了,过完年便随江南其余几位回江宁了。

小厨房煮了汤圆来吃,她把两碗撒了干桂花的汤圆端上桌,做完手头的事,随后退到一旁侍候。王耀让她下去歇息,宫门下钥,没法出宫赏花灯了,吃汤圆、猜灯谜都行,和宫人们一起过个节吧,稍微放松一下。

亚瑟端起他面前的那碗,舀起一勺尝了一口,黑芝麻馅儿的,只见他皱眉道:“不够甜。”

“嗯?”王耀不可置信地将一颗汤圆送进嘴里。

这还不甜?给他家里能吃甜的兄弟姐妹吃了,都说不了一个不甜好吗。这英国佬平时吃得是有多甜?

“把糖罐儿给他,光吃糖就行,别吃饭了。”王耀哼道。

亚瑟从侍女手中接过糖罐儿,又往碗里加了一大勺糖,寻思王耀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


这双眼睛从清澈到浑浊,不仅见证了王耀与亚瑟·柯克兰从1842年到1900年的五十余载,也见证了众多历史事件的产生,在这期间换了多位皇帝,王家那些兄弟姐妹也在宫里闹了不少事情。她是安徽人,每次王皖进宫,王耀都会特意让她去见。皖姐儿心思七窍玲珑,一点即透,不愿看自家人青春年华虚度在这深宫中,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回安徽去。她推脱过几次,王皖尊重她的选择,便不再过问了。

时光荏苒,日子过得飞快,她看王耀愈发懒得同那英国人置气了,毕竟气坏自己可不值当,也可能是早麻木了。他们不老不死,依旧年轻,岁月是不会在国魂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的,可她瞧着王耀,竟然觉得这位主子也年老了。她不是指容貌上的变化,而是他眼角眉梢间多了许多疲倦困苦,连笑都不尽兴,总是带着几分愁意,一副走入迷局之态。反倒是她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从大家口中的姑娘逐渐成了姑姑,后又成了嬷嬷。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她看王耀的眼神越发有看自己孙辈的慈祥味道了,毕竟他的长相还是那样年少。

王耀见她年老不忍让她劳累,近身已经不用她再伺候了,而是给她指了一门清闲差事,教导新入宫的小宫女们规矩。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姑娘,瞧着那些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们,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年轻时是个什么模样了,她最美的时刻,连她自己都错过了。

亚瑟·柯克兰身边副官这些年间也换了几个。

那位医生实在年老,无力留在异国他乡再为亚瑟工作,他向自家祖国请辞,想要回家养老,安度晚年。

离开京城之前,他去找了那个如今同他一样老得不成样子的侍女,也向这位勉强算得上是旧友的人告了个别,今日一别,以后再无相见之日。几十年后,大家都是掩埋在黄沙下的枯骨一具,唯愿天堂再会。

时移世易,桑榆暮影,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而这俩人还在继续纠缠,看那架势是要至死方休。


又是一年元宵,王皖提着兔子花灯来找她哥。有个嬷嬷在院子里眯眼望着月亮,她向自己请安问候,喊了一声:“皖主子。”

姑娘愣神,一时没想起来这位嬷嬷是谁。

见状她又苦笑,奴才是您家里的人,接着报了自己名字。

王皖恍然大悟,目睹老妇的笑又是一阵心酸。她曾见过老人刚到王耀身边时的样子,十五岁,才刚及笄,和宋时的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如今王皖还是桃李年华般的少女模样,青春貌美,曾经和她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却已年老,眼里饱含风霜,不再明亮。情绪上涌顾不得了,王皖留下一句“夜深风露重的,仔细别着凉了”,便落荒而逃,快步进了她哥屋子。

英国佬当真无处不在,而且总在王耀房里碍眼。王皖不愿搭理亚瑟,径直扑进坐在炕上另一端的王耀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潸然欲泣。

“怎么啦皖姐儿?别哭呀。”王耀立刻慌了,忙安慰她,手上轻拍妹妹的背。

王皖保持这个姿势在他怀里趴了会儿,才抬起脸,闷声道:“一时感伤,我才没哭呢。”

这话倒真,只闻声,却不见泪。

“哥哥,”王皖靠在王耀怀里,情绪难免还是有点低落,她对自家哥哥道出那个名字,“可还记得今年她多大啦?”

王耀垂眸略微忖度,道光十七年刚十五岁,如今……六十八岁了。

兄长一声喟叹引得王皖感慨良多,她低声道:“同普通人待得久了,竟真以为自己也是个「人」了。”

可惜造化弄人,每当发现身边的人老去或者离世时才会再次幡然醒悟,他们这样的人,与常人终究是不同的。

妹妹髻间插着一朵通草花,时间被永远定格在盛开瞬间,永开不败,可不就是像极了国魂地灵这样的人。宋朝有花瓶簪,插鲜花用的,真花离了枝叶根茎迟早会败,每日晨起梳妆总要换一朵新的,有时也会真花假花叠戴,只是这两种花得以同时盛开的时段极短,如同国魂地灵与其子民,连短暂的几十年都无。

亚瑟·柯克兰也瞧了一眼窗外那位新上任的副官,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多么朝气蓬勃,四十年代同他一起来到大清的第一任副官,怕是与他退役的医生、王耀的侍女一样迟暮了吧。今日看见王皖,他才依稀能够窥见当初这小姑娘有多漂亮,岁月真是不留情面。话说回来,他与王耀纠缠了多久呢?几乎快要抵上一个人类的一生了,亚瑟竟没发觉,好几十年岁月晃眼间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不见了。


甲午战后那年是个多事之秋,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亚瑟·柯克兰此人。听说王耀与李中堂出访欧洲的第六站便是英国,她不知道大洋彼岸是个什么地方,终其一生也没见过,更没兴趣探究。王耀这回没带她去,她缠绵病榻估摸着也没几年活头儿了,想来也是不久于世,养在宫里无非是在等死罢了。

此后的四年里,亚瑟再没来过北京,直至新世纪的辛丑年。

再往后的事情,她便不得而知了,因为往生者已经先于王耀解脱。


“亚瑟,咱们相识多少年了?”

伊丽莎白二世访华昆明之行,王耀身穿苗服相陪。

秘书各自跟在自家祖国身边,年轻的中国姑娘,以及还是旧时模样的英国人,也不知道是勾起了王耀心里哪根回忆的弦。俩小姑娘的脸重合,王耀发觉已经不记得她的长相了,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但在这件事上,他却希望世上真的能有轮回转世之事,前世太苦,上天在后世上总要弥补些许。

倘若她能生在新中国呢?

不用以色侍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付在一个男人的怜悯上,最终抱憾死在深宫,而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像清晨六七点钟的太阳,为建设她的祖国而工作,抱着文件跟在后面喊他“先生”。

亚瑟先是疑惑王耀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无厘头的问题,而后看到对方身边那个姑娘,他明白了。

“从1793年第一次在热河行宫见你,到1986年,是193年。”虽说他俩真正相识是在1842年,但他识趣儿地忽略掉了。

亚瑟走到王耀身边,秘书往后退了一步,给这俩人留出单独说悄悄话的空当。

“她们长得很像吗?我不记得了。”

王耀摇头,他也记不清了。平心而论,他漫长的五千年中有过数不清的红颜知己,年湮世远,还有印象的人根本没有几个。那小姑娘能有几分不同,仅是因为与王耀也算患难与共,大多情人所见证的都是他的盛世,而她不同,那双眼睛承载的是清末自他衰落后的全部过程,王耀对她的爱,无非就是祖国对子民的,其中糅杂着愧疚与同情,除此以外再无其它。辛丑年的王耀重伤不醒,无暇顾及她身后事,醒后听说,王皖依照她的遗嘱把骨灰带回了安徽,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将她随风而逝,在外漂泊一生无所依的落叶总要归根,魂归故里。

王皖入京觐见,坐在王耀床边给她哥看那封遗书,止不住地叹息:“她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死后实在不想再自称奴才了。还让我把她的骨灰拌进生前最喜爱的那盒蜜合香里,死了也要漂亮,不至于太难闻。”

王耀记得,她咽气前握着自己的手,姑娘曾经细嫩的手像枯树皮一样粗糙,皱纹满布。

“洋人……”面如枯木、形如枯槁的老人气若游丝,“……洋人又打进来了吗?”

王耀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事实确实如此,洋人已经兵临北京城下。她在死前祝他盛世永昌,愿他生生不息,末了又说,若有来世,再也不要困在深宫里了。“可惜没能回家看看,”王耀瞧她已经有了回光返照、大限将至的征兆,“不过去了一趟江宁,江南两省曾为一家,也算回过家了吧。”

王耀合上她的眼睛,像是当初见面那样,说:“别怕,小姑娘。”

他不明白,她去时的表情为何那么安静淡然,好似死亡只是一场沉眠。

“是啊,快两百年了……”昆明四季如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王耀抬眼看向蔚蓝天际,太阳亮得令他双眼微咪,像在思索什么。

若从1842年到1912年算起,刚好七十年整,王耀大败一场沦为鱼肉任英国人宰割,于公于私,对他都是无比憎恨。可是后来他们关系逐渐错综复杂起来,在公事上两国亦敌却不亦友,有时在某些事上确实有求于他,然而作为王耀本人——只是作为王耀,他是纯粹且满心地恨着亚瑟·柯克兰这个人的。往后两次世界大战又是同盟国,昔日帝国再不甘于沦为棋盘上的二流国家,也要黯然退场。二十世纪不再是属于英国的时代,他们卷入美苏争霸各站一方,直至两国关系破冰,王耀站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他与这些人的关系——两百余年,那些不可言喻的爱恨情仇,竟然很难说清了,死去的人算是从这世上解脱,但他们这些与不老江山同在的人,还要几时休?

当年的青山依旧存在,太阳依然日升日落。

“离结束还早着呢,王耀。”亚瑟也感慨说。


王滇发了几张刚在观嫁堂拍的玫瑰照片给王耀,并且附言:“不知道英格兰的玫瑰做成鲜花饼味道怎样,再加点儿云腿就更好了,咸甜口儿的我爱吃。”

王耀回复:“这三株是伊丽莎白二世亲自栽的,可使不得。你云南的鲜花哪里比英国佬种的洋玩意儿差了,别惦记了。”说着,又把照片合并转发给亚瑟·柯克兰,可他一不小心把王滇发他的消息也勾选进去了,待他察觉为时已晚,没法撤回了。

对方几乎秒回:“你告诉王滇——这三朵绝对不行!”

“阿滇开玩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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