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镜华第一次见到冲田总司时是在半井玄节的家门口，从背影来看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少年，虽然个子很高，但总有种单薄的感觉。少年将褐发用素色发带束起了一部分，有细碎的发尾钻进衣领。

“诶，请问有什么事吗？”镜华静静站在对方身后打量了一番才开口。

“！”少年闻声立刻转过了身，他还保持着一手撑着下巴的犹豫模样，碧色双眼带着单纯的困惑，虽然只是穿着简单的雀茶色和服，但并不影响少年俊秀的外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玉树临风吧。”镜华笑眯眯地想。

“啊、不……”冲田总司有些慌张地摇摇头，然后往外走去，直到快走出庭院时才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又义无反顾地转过头，这下再次与镜华撞上了视线。

镜华两手相握自然垂在身前，“是来看病的病人吗？”半井玄节是被授予了“法眼”的医生，十分擅长治疗劳咳这种疾病，正因为如此，镜华才会委托系统让自己寄住在半井玄节家中，以求有机会和治疗劳咳的冲田总司相见。

今天，应该是冲田总司终于下定决心治疗劳咳的日子。

“是这样的，请恕我冒昧打扰。会津藩公人外岛机兵卫殿大概已经和先生提过我的事了吧。――我姓冲田。那个，名叫总司。”*少年咬着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最初的犹豫之色已经消失不见。

镜华点点头，她将右手向前方伸了伸，“请随我来吧。”

这是……？冲田总司看着对方伸出的右手，少女的手白白净净，柔若无骨的样子，但的确有纤细的骨节凸出来一点点，让手指变得轮廓更加分明。唔、这是……他琢磨着，然后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对方相握。

啊呀……镜华愣了愣，我只是……摆个右手表示邀请的意思啊，这孩子到底是多傻才会以为是要一起手拉手？而且并没有抗拒而是真的就这么拉上来了。

然而冲田总司就是这样天真烂漫，他并不像土方岁三那群人一样游走于风月中，相反，除了对小孩子抱有极大的好感，冲田总司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有接触，尤其是女性。也许是太害羞了？近藤勇他们还经常打趣冲田总司，要帮总司找个女人。面对这种情况，冲田总司只是歪着头，嘴角是时常显露的灿烂笑意，“那种事情……近藤先生，就饶过我吧。”

但是面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冲田总司并没有想要远离的想法。

“唔……”镜华倒也不是扭扭捏捏之人，她捉住了冲田总司的指尖，然后拉着这个看起来十分青涩的少年走进了屋内。管他三七二十一，这样亲亲热热的反而更方便完成任务，毕竟自己可是要和他啪啪啪的人啊哈哈哈。x

*

“总司。”病已看毕，临走时镜华将冲田总司送到了庭院，少年乖巧地停住脚步，勾住药包的手指忍不住晃了两晃。

“是？”冲田总司摆出认真聆听的模样，也没有在意对方亲昵的叫法。

“虽然半井先生让你好好卧床休息，你答应了，但其实做不到吧，”镜华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那双翠色的眸子闪着有些顽皮的光彩，“不管怎么说，还是尽量保证休息。”

冲田总司这才认真打量起镜华，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女，和自己相比起来身量娇小了许多，说话都要微微仰着头，但是表情却没有懵懂之感，只是非常淡然地看着自己，语气中似有关切。

能这样对自己说的人一定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池田屋事件使新选组名声大噪，“壬生狼”的威名自京都传向整个日本，百姓见到他们巡街时经常露出惊惧又厌恶的表情——可是镜华没有。

“你不害怕我吗？”之前纯真的少年突然挂上了有些狡黠的笑容，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微俯下身子贴近了镜华的面容，直到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镜华表示美色在前自己内心毫无波动，她也学着冲田总司一般弯起唇角，然后鼻尖轻轻蹭了蹭对方，“那你害怕吗？我会把你吃掉哦——”

“唔！”冲田总司没有料到眼前的小姑娘如此大胆，他在看病时已经得知镜华目前寄住在半井先生家，本以为穿着高贵的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结果却对自己做出了这般轻浮的动作，冲田总司抬起手背挡在前方，挺直了身子有些急匆匆地说道，“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

【恭喜玩家！
攻略角色：冲田总司，
好感度：20！】

“好。”镜华在心里暗暗比了个yes，少年，慢慢献出你的贞操吧哈哈哈。

*

冲田总司第二次前来看病的时候其实是抱有了一丝期待的，他如同上次一般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但是那个靓丽的身影并没有出现，直到进屋看病、看完离去之时，寄住在医生家经常会帮助医生的少女都没有现身，少年人是这样坦率得可爱，他收好医生递来的药，然后偏着头，一边挂着常见的有些顽皮的笑容一边问出了声：“先生，上次的小姐是回去了吗？”

半井玄节露出了老年人特有的慈祥表情，似乎是十分喜爱寄住在此的女孩子，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愉快：“啊，镜华呀……那真是一位非常好相处的贵女呢。今天她去帮我置办一些日用品了，真是辛苦她。”

“这样呀。”冲田总司点了点头，今天因为看病没有办法陪近藤先生出去饮酒，早知道迟一天来，说不定可以遇到镜华两次呢？

而镜华，也确实在今天遇到了近藤勇——


12.


正是日暮时分，镜华身着十分朴素的和服，正捧着酒杯专注地盯着身旁的男子——星目灿然，长眉斜舒，头发不算太长，但依旧可以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昭示着对方武士的身份。

在路边买完东西后被小混混纠缠，然后对方帮忙解围了，只是一声断喝，小混混便如同见了鬼怪一般撒腿就跑，啊啊，穿着浅葱色的羽织这么吓人吗？

随后为了答谢对方，镜华提出请对方喝酒，面容俊朗的男子看样子是个十分豪爽的人，大笑着答应了，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呢？我总不能不知道恩人的姓名。”镜华十分诚恳地说道。

“你不是京都人吧？我是新选组局长近藤勇，”男子满脸自豪，但并不惹人生厌，反而会让人觉得对方是个坦率不做作的男子汉，“听你的口音总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呢。”

被系统完美投入此时此刻的镜华，连口音都设定得天衣无缝。

“我曾住在武藏府中，当时就对您的名字有所听闻了。”镜华指尖挠了挠桌面，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是当初来府中的武士都会提上一提的天然理心流继承人，那些人大多面露不屑评价天然理心流此打法太过野蛮，只有小部分客观的人才会在吐槽过后咋舌称赞一句这一流派实战效果确实不错。

自己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已经大体了解了新选组众人，但由于近藤勇身居新选组局长高位，加上自己对相貌的偏好，镜华早早就决定放弃近藤勇这条线，这就导致了她和近藤勇即使离得并不远，两个人也全然没有交集。

如今看来，那些对近藤勇与天然理心流口出狂言的人早已不知所踪，就连甲源一刀流的剑客六车宗伯都被土方岁三斩于剑下，而近藤勇他们却踏上历史的河流，成为其中闪闪发光的一部分，壬生狼啊，这些家伙。

这样想着，镜华忍不住弯了弯双眼，面容娇俏的少女放下酒杯，双手捧住脸颊，对坐在对面相貌堂堂的男子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崇敬。

有坐在一旁的客人投来微妙的目光，他们不解为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会和处于血雨腥风中的壬生狼坐在一起，还、还有那诡异的和谐气氛是怎么回事啊喂，不会是在诱拐无知少女吧！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局面。

“近藤先生，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伴随询问的，是一名男子毫不拘束随即落座的动作。

镜华抬眼看去，与近藤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在这个时代他的头发居然有部分染成了璀璨的金色，只是相较于《薄樱鬼》里斋藤一的紫发，风间千景的金发，他大半的黑发反而显得十分正常了。男子坚毅的下巴有未刮净的胡茬，他衣襟半开，不拘小节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即用温和的眼神看向镜华，镜华回以一笑，内心却暗自警惕了起来。

这个眼神……是故人？神社的人？

“是你啊，”而近藤勇已经露出了笑容，似乎是与对方十分熟捻的样子，“在池田屋多亏了我的虎彻，它果然是真品，帮助我脱离了困境。”

“这样吗？”落座的男子已经和近藤勇谈论了起来，他唇角有了一丝笑意。

“之前你还怀疑它是赝品，你的眼光差的太远了，”说到此处，近藤勇不禁去抚摸置在腰间的刀剑，“它真是一把好刀。”

“这样啊，”男子还是十分简单地应答了近藤勇一声，他仰头喝下那一杯酒，眼神清亮，表情像是刚放下心理包袱的人，“您这样说，我竟感到十分惭愧了。”

“这也没什么，”近藤勇不再把话题拘于之前两人的讨论上，他也给自己斟满了酒，向对方举了举杯，“第二次见面了，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啊……叫我长曾祢吧。”男子双目流露出温和笑意。

那时的镜华并不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机缘。

*

冲田总司再次与镜华见面时镜华正要出门，之前没有见到对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在少年看到娇小身影的那刻烟消云散。

为了能够将来更好地与同伴并肩而战，最近冲田总司都尽量让自己别再像之前一样太过无视身体，加上药物的作用，他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对病情的担忧转为接受，打趣别人的心情也浮了上来。面容俊秀的少年咬了咬嘴唇，双眼已经弯了起来，“又见面了呢，小镜华——”

“啊，冲田先生！”镜华闻声抬头望去，接着将自己手中的水桶放在地上呼了口气，“您知道我的名字了呢，最近身体如何，有好好休息吗？”

“如果没有好好休息，小镜华会留在我身边督促我吗？”冲田总司露出狡黠的笑容，“只是睡觉时候留在身边也可以哦。”

“看起来您今天的心情相当好，”镜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感到难为情，反而放松地将双手学着总司拢在袖中，“精神也好多了，已经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了吗。”

似乎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对方这副坦然的模样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无奈，“谁知道是不是玩笑呢，一切都由小镜华来决定。”冲田总司走上前去，“不过最近确实精神好了很多，还要感谢医生。”

“先生就在屋子里等您，”镜华看话题绕回来，便也没有再打趣，她拎起空水桶晃荡了两下，“我也要出去了呢，每到逢八的日子就得去音羽之泷汲水点茶，冲田先生如果去那里转转，说不定对您的身体也有好处。”

“这是在邀请我吗？”冲田总司偏了偏头，“对男人太没有警惕心理是会吃亏的。”

“与此相反，我深切体会到男人都是可怕的狼哟。”镜华眯起双眼摆摆手不再继续话题，行了礼之后微笑着直接离开了。

不管是行为，还是思想，就算没有清楚地确定自己的目标，但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自己的猎物就在眼前，所以就展开了攻略，并且短时间内咬住不放。土方岁三，冲田总司，他们都是这样对自己的。镜华漫不经心地想。


13.


自从脱离了现代社会，脱离了无休无止的任务与勾心斗角，脱离了第一个世界的忐忑与猜忌，镜华在这个世界的日子便更像是一段少有的假期，半井玄节为人不错，待她也极好，自己虽然在这个世界成为了大户小姐，但是真正成为一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美人自己也不适应，于是常常帮半井玄节做事。

“如果真的在这个世界活一辈子……”镜华将前院的落叶扫至院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身份安排好了，钱也够用。”

“这怎么行！”穿着小振袖的女孩子叉腰在脑海里跳来跳去，“这个世界可是初等世界，还有更多美少年等着您呢！”

“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美少年你忘了么……”镜华撇了撇嘴角，“我可是被强行带进这个鬼游戏的。”

“可、可是！”二二揪住自己的衣袖，抿着嘴唇有些委屈地说，“还有更重要的在前面……而且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之后还会有战乱，已经不会再有太平日子了！”

“战乱吗，也许我可以有用武之地，这副身体娇弱了些，但柔韧很好，短时间内我可以特训一下，应该不会比一些只有花架子的武士差。”镜华垂下眼帘耐心地将风吹散的枯叶再次扫拢，“不过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太低了，让人有些不爽。”

“对吧对吧，”二二的细眉几乎要打成一个结，她鼓起腮帮，似乎是坐在了某处虚空来回晃荡着双脚，“时间是一条直线，越初的和越末的就越趋于高等，只有处在既对神明没有了敬畏、也对人类自身没有敬畏的趋中时间，世界就越低等，这个时代没有强大的神明，也没有总体来说足够强大的精神，凭着攻略角色的优秀无法与时代做对抗，只能变成洪流下的一粒沙子。”

“那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镜华握紧了扫帚，这个世界说好的话也很好，它对于自己而言是那么简单，安稳，如果真如二二所说它即将迎来混乱，那么自己反而更有了事做，“对于和美少年谈恋爱，我可能已经习惯了严肃的任务……”

“您不想看看其他的世界吗？”二二双手置于膝上向前探了探身子，“您不想看看……上古的神明，莫测的妖鬼，哪怕是人类世界，也有不一样的地方，皇帝，伶人，大侠，未来的宇宙！”她结结巴巴地回想有什么独特的地方，然后一一数给镜华听，“您真的不想看看吗？这里只是个小地方、小乡村，如果一辈子留在这里，也辜负了主神大人的期望。”

“主神那家伙……”已经太久没有从脑海里想到这个词，镜华一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才记起是创造了这个游戏与GM的人，“打通了这个游戏就能与主神见面？”

“这就是游戏的意义所在，”二二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色，“陪伴您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和主神相遇。”

“嗤，说的那么文艺，”镜华将扫帚放在墙角，随后将束起双袖的绑带解开，“最好是他能实现人的愿望把我复活扔回原来的世界什么的。而且其他世界……你说的也挺有意思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往前走，想着有未知的东西在前面，用人类的好奇心和也许可以复活的渴望支撑着在虚拟的世界走下去。

“那么……继续攻略吧。”

*

在下一个逢八的日子，镜华不出所料在清水寺的音羽之泷见到了冲田总司。少年只是穿着简单的深绯色和服，远远在茶店坐着，但是灼人的视线却时不时飘过来，也许在他看来隐藏得很好，但是对于对他人视线敏感的镜华来说无处遁形。

总的来说，冲田总司是一个很可爱的少年，上次自己那么说，这次他就乖乖为了见自己过来了，身为女性还是会有一点骄傲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冲田总司那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而且是相当熟悉的声音。土方岁三……镜华皱紧眉头，她与土方岁三已经很久没有见面，那个男人啊，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静自持的表情，双眼暗含着冷意，偶尔他也会露出微笑，但也只是简单的、双唇抿着嘴角微微上勾一点，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哈哈大笑。

说心里话，她并不想在冲田总司在的场合与土方岁三见面，与土方有过数夜情缘，自己即使非常清楚只是为了任务和他在一起也很难对对方没有任何情感，但是如今她的目标是和冲田总司发生关系……唔，而且土方岁三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莫名有点不爽啊，果然战友才是真正值得托付一切情绪的人？

怀着恶作剧的心情，她慢悠悠汲好水后转过身去面对着冲田总司的方向微微一笑，然后十分自得地抬脚向寺外走去。

不知道土方岁三能不能看到自己呢？他会认出来回身一笑的汲水姑娘是当初府中宫司猿渡家的小姐吗？如果认出了自己，还真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不过这个男人大概依旧是那样，不愿意将情绪展露给自己吧。

不论如何，自己与他的缘分应该就此尽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镜华敛了眉眼，每一步都走得及其庄重，与其说是简单地回半井玄节住处，不如说踏上了与土方岁三正式告别的路。但就在此时——

“啊呀，小镜华就要回去了吗？”

身后少年特有的轻快嗓音响起，随即有人拉住了自己手中木桶的把手。


14.


其实一开始，只想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

初见时的阳光是多么温暖啊，金屑一般的余晖洒在娇俏的小姑娘身上，灿金在她的双眼跳动，使她的瞳孔都染上了一层浅辉，她面容坦然，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自己。自己身边的近藤先生、土方先生他们都如一振明亮的武士刀，但是那光芒此刻却不及对方眼底的光芒。

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觉得这个女孩子闪着光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对她有着不能言说的情意。

在京都一战成名、使人闻之色变的壬生狼并不是讨人喜欢的角色，他们嗅血而动，在无数人惊惧的眼光下前行，也许下一刻就会拔剑斩落敌首，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这样的人物，是没有办法给予一个女性正常的婚姻生活的，也很难保证会带给对方幸福，所以队内的人大多选择和游女温存，如若相处甚好，甚至会留下替自己收尸的约定，也免得尸骨无存。

半井玄节曾称呼镜华为“贵女”，表明了对方并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子。自己从未因为自己是新选组一员而感到自卑，但这样的自己，又怎么有自信去和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定下终身呢？如果自己死去，对方又该怎么办呢？何况如今的自己还患有劳咳，几乎是被判了死刑。

但是、在对方遥遥投来一笑转身就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跑过去叫住了她。

其实一开始，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的……

“转身就走，其实会让人有点伤心。”冲田总司的手指勾住木桶把手晃了晃。

“这么说让我有点愧疚呢，以后不会了。”镜华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冲田总司的身后，土方岁三正慢慢向他们走来。

男子微抿着唇，一点也看不出来高兴的模样，他紫色的双眼中仿佛有大片大片的阴云漫布开来，如果不是大概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情，镜华会觉得他面对的是拼死一搏的敌人而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原来是这样的表情，这么讨厌见到自己吗？

“土方先生的表情真可怕，”这样说既能表达自己认识名震京都的新选组副长，也能在与对方有没有私交两个选项间很好的游移，大概是为了缓解自己与土方岁三之间那种只有自己能体会到的尴尬气氛，镜华开了口，“不愧是被称为鬼之副长的人。”接着不动声色地朝冲田总司靠近了些，唔，土方那边好冷……

“镜华，”出乎意料的是，土方岁三皱了皱眉直接叫了镜华的名字，“居然是你啊。”

如果自己是土方岁三，也许会装作不认识某种意义上的旧情人，不过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应该也不屑抹去自己的过去吧，“阿岁，”想到此处，镜华反而自在了不少，她再次露出了笑容，“很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诶？小镜华和土方先生认识吗？”见此，冲田总司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连好看的眉都微微皱了起来，他的食指竖在唇边，“也就是说，对镜华的口音非常熟悉并不是我的错觉。”毕竟他与土方岁三一同来到京都，如果是在来京都之后两人才相识，他没理由不知道。

“我从武藏府中到京都来，在那里认识了阿岁。”看样子一时半会自己很难回半井玄节那里，镜华索性松开水桶，因为冲田总司那只勾着把手的手还未收回，水桶便挂在了冲田总司手上。

“好狡猾啊，”冲田总司慌忙握稳水桶，“不过这种事我也可以帮你做。要一起过去吗？”

“去哪里？”土方岁三还是一脸郁郁。

“嗯……我寄住在半井玄节医生那里。”

“你真的得了劳咳吗？”这下是土方抓着冲田总司问了。

“不是的！”冲田总司提高了声音面上故意显出不快，“最近太疲劳了而已，而且还得了感冒，一直咳嗽，”说到这里少年又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近藤先生也好，土方先生也好，老是问我这种事情也是很困扰的。”

高束着长发的英气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锐利的眉眼随之微垂，仿佛是妥协了的样子，“真是那样就好。”

但三个人心里其实都是明白的，冲田总司这位天才剑客确实患了劳咳，只是不想让组内担心才一直坚持说没有得病。

他……还能隐瞒多久呢？镜华不禁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年，褐色的发丝比起初见长长了些许，温顺地落在脸侧，碧色的双眼即使在这种故作恼怒的时候也透露出一点狡黠和纯真出来，随即连唇角也绷不住慢慢上扬，俊秀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浅淡的、吸引人的笑意。

这样美好的少年啊，冠以天才之名，却在还没有绽放出最美的色彩时便踏上了身死陨落的道路，这个世界还有“变若水”和“鬼”的存在，不仅是冲田总司，其他人也会如樱花一般凋落。

薄薄的暮色染上天际，土方先一步走在清水坂上，中间是镜华，冲田总司拎着水桶慢悠悠跟在后面。

在行至清水坂一半的时候，土方岁三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道，“总司，”他遥望着坂下的京都城，天还未真正黑下来，城内已经家家点亮了灯火，宛如繁星一般闪耀着，“京都秋暮，华灯初上的一刻，多美啊。*”此时此刻三人宛如将京都踩在了脚下，“每次都让我觉得，活着真好。*”

“活着是很美好，”镜华默然看着远处的京都灯火，少年情绪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失了往日的轻快，但还是能听到他说，“但是，我也不会惧怕死亡。”


15.


自那以后，镜华再也没有与冲田总司见过面，前院的落叶被扫了一堆又一堆，那个少年却一直没有来。

“不知道他的病情怎么样了，”半井玄节叹息，他看出来身患劳咳的年轻人对镜华有情意，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但光凭接触来判断，那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如今可惜了。“不过他确实需要多卧床休息才对。”

“不仅是医生，我也有点担心，”镜华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您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我想去探望他。”

*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冷意丝丝缕缕从障子门外钻入房中，微弱的阳光射进来，空气中打着旋儿的微尘便无处遁形。

碧色眼眸的主人正认真地看着那些飘浮的微尘，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形映在障子门上，“打扰了，我进来咯——”

“不”的拒绝声还堵在喉咙，门外的人便自顾自闯了进来，不忘回身再次把门拉上。只着一件里衣的青年领口半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似乎是才准备起床的样子，褐色的中发披散下来，面色似乎是过于苍白了，使得俊秀的容貌带着病态的美感。他翠色的双眼微微睁大，毫不掩饰地将惊讶挂在脸上：“小镜华？”

“真是的，”走进门的少女有着绮丽的相貌，她娇嗔着皱起细眉，虽然和服衣摆沾上了污渍，但并不影响其清丽的气质，跪坐在青年面前后少女似乎是撒娇着抱怨起来，“为了见您还翻了墙，幸好队士们似乎有事的样子，大多数都聚集在了别的地方，不然被发现了说不定会被杀呢。”

“不得不说……你算是带来了一个惊喜，”冲田总司终于明确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为了见自己偷偷溜进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新选组屯所，接受这个消息后自己反而从容了下来，他盘腿坐直了身体一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镜华，“啊呀，因为之前我说了那样的话，所以小镜华就真的到我身边来监督我了吗？”

“很辛苦的啊，”镜华纤细的手指忍不住抠抓了一下榻榻米，“即使这样也不关心一下我是否安然无恙吗？”

“唔……”冲田总司闻言一脸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屯所的巡逻该加强了，你这样的女人居然都能溜进来，无能的人还是处理了吧。”

“冲田先生！”镜华咬着牙向前凑了凑，“你也是我的同伙啊！”

少女似乎是想要做出张牙舞爪的可怕模样，但配上这副外表只能如同炸毛的小兽，让人忍俊不禁，冲田总司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将手轻轻覆在少女发顶，很久都没有移开。

“冲田先生的手，”少女抬眼顺着手臂去看那双温柔的眼睛，“好温暖。”她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轻轻将那只手抬下来放进自己怀里，然后极其爱怜地捧到自己唇边吻了一下。

“我并不会说什么委婉的话，”镜华垂下眼帘抿紧了唇，“冲田先生的身体我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喜欢您！请允许我和您在一起吧。”她再次抬眼注视着冲田总司的眼眸，虽然白皙的脸庞有羞怯的淡粉浮上来，但少女的眼神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冲田总司屏住了呼吸。

过去唯一经常接触的女性大概是只有姐姐，在他的世界里从没有什么男女情爱，他将近藤勇视作誓死追随的那个人，一路来到京都成为了壬生狼。本以为一生会就这样在血与风中度过，但是为什么会在患了绝症的同时遇见这位花一样的女性呢？对于他来说，一时之间竟无法简单评判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镜华，你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情……”冲田总司平时经常挂着浅笑的脸此刻变得有些过于严肃，他皱着眉，唇角微微下落，连清澈的双眼此刻都宛如凝固了色彩，“只是因为偶然，我才与你相识……我这种人只是新选组的一把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果然还是不幸多一些吧？“为了你好，以后还是不要与我扯上关系了。”

“请别这么说，”明明普通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伤心，镜华却不改神色，她只能加大了握住对方手的力气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你的身份不会影响我的心意，我……难道就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吗？在这个世界我并没有什么牵挂，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绝对不会变成你的麻烦，请允许我和您在一起吧！”讲到这里，少女的眼瞳终于浮上了一层雾气，“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爱着你的时间……我、我只是想要好好爱你。”

被不管是外貌还是内心都十分优秀的女性表白心迹，而且还是自己抱有情意的女孩子，啊啊，真是伤脑筋啊。眼前的女孩子似乎是神明给予自己的不幸当中的慰藉……被对方一股脑说了这样的话，不牢牢抓住这份慰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吗？尤其是面对那样纯真坚决的眼神，好像没办法再次说出拒绝对方的话了。

“被你这样说有点困扰……”冲田总司眉间的神色变得有些无奈，他缓缓舒了口气，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这种话不可以随便说出口，”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句，随即又认真道，“被抢着说了这么多，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放弃……”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明明是应该我对你说的话，总感觉被小瞧了……”

镜华闭上嘴唇攥紧了衣襟静静听着他的回答。

“败给你的坚决了呢，小镜华。身为男人，在我死去之前，我会好好担负起对于你的责任，”冲田总司轻轻握住了镜华的肩膀，“因为，我也抱着喜欢你的心情。”

“冲田先生……”镜华眨了眨眼，微抿着唇努力露出了一个带有洒脱意味的笑容，“直到您死去的那一刻，我都会一直在您的身边。”

注定在历史上如樱花一般凋落的天才剑客，约定好了，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