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城里最近流行起了一个传闻：在月圆之夜遇到一条金色幸运大鱼，可以向他许愿。如果大鱼回答了你，它就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起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奇闻异说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在男女老少之间传得沸沸扬扬，其中冒险家们对此尤为津津乐道。
  除此以外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个神秘画家见过这条大鱼，证据是有冒险家在龙脊雪山一个大洞窟里瞄到了这么一幅画，远远看去便是夜晚下金色妖异之物浮出水面的景色。可惜下一次想仔细看看这画像的时候已经被本人收起来了。当事人只能依稀记得这所谓的“鱼”通体金黄，似乎有人一样的修长双臂。
  一时间关于大鱼的样貌又是众说纷纭。

  身为冒险家协会一员的班尼特听了忍不住打了个颤。
  什么鱼啊，会说话，还长了长长的手臂，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虽然可以许愿，但是班尼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遇到好了，不然可能还没等到他想好愿望就要被大鱼吓昏过去……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运气没有好到可以遇到这种小概率事件。

……

  但班尼特是谁啊，一个身边人公认“被世界抛弃”的人，总是会在普通的冒险旅途中遇到不普通的事情。

  干粮因为包破洞全丢了、雪山探险用的指路仪器坏了、一个人在秘境里遇到深渊火法师、在阴雨天遇到深渊冰法师……这些在人们听来简直不能细想的经历对班尼特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本人对此甚至挥挥手说这些不算什么。

  不过这一次班尼特确实是束手无策了。
  被那么多人探索过的遗迹偏偏在他进去后突然崩塌，深埋在地底下的石制建筑土崩瓦解，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头顶往下砸，哪里不是被撞出一个个巨坑。碎石飞沙被震得满天飞，加上并不明朗的地下环境，班尼特几乎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了。
  好在在混乱之际他碰到了岩壁下一个不起眼的渡水洞口，从这里潜下去刚刚好能游到另一边，班尼特没有多想便跳了下去。不一会儿洞口就被轰然落下的巨石彻底封死，切断了遗迹与世界的最后一缕联系。

  而另一边班尼特顺着不大点的暗河一直游一直游。他发现隧洞越来越低，水位越来越高，可他也无法回头了，遗迹崩塌说不定会让这个隧洞也一起被埋死，况且长时间待下去氧气迟早不够，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看着蜿蜒向下的水路，班尼特心下一横深深吸了口气潜入水中。

……

  此时此刻水路已经逐渐开阔，似乎就快到达终点了，可班尼特游了太久，手脚都已经酸痛得不行，肺里的氧气正一点点地消失，强烈的窒息感让大脑无法冷静地做出判断。他整个人就像无法正常运作的机器一样徒劳着转动轴心却始终没能前进一步。

  [咕啊——]
  空气终于还是突破了防线，咕噜噜地在水中团聚、上升，取而代之的刺骨冰水灌入口鼻、气管、肺部，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往下沉去。
  朦胧的视野里只余一片黑暗，和忽远忽近的粼粼波光。
  明明就快要……

……

  “咳、咳！呕…”
  少量水又从班尼特的肺部被挤压出来，他突然惊醒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草地？
  视野从混乱的光点逐渐聚焦成像，他很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一片草地。
  记忆随着空气在肺中的顺利循环终于回笼，班尼特不敢去想他是真的回到了地面，还是已经死掉了。
  
  皎洁月光落在荒野茂密的树木草丛上，静谧的夜晚甚至能听到鱼儿在水中摆动着尾巴的声音，万籁俱寂。
  班尼特花了点时间站起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俯面放在了一块岩石上，可能趴了蛮久了吧，这会儿肋骨还隐隐酸痛。
  “……”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捏了把自己的大腿。

  好痛！

  他……他真的还活着？
  班尼特感动得快落泪了，他第一次发现站在地面上大口呼吸的感觉那么让人安心和快乐。一瞬间这荒野的夜晚都变得那么美丽动人！

  哗啦。
  又是水声。
  班尼特停住了。

  尽管这次经历让他短时间内不想再体验被水淹没的感觉，但这显然不是此时的恐惧来源。
  哗啦。
  
  这个水声不是很正常。起初他脑袋昏昏沉沉没有多想，可现在仔细一听，这哪是正常大小的鱼能够弄出的响动啊？
  
  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像一颗大眼睛盯着这个世界，班尼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既然他能安然无恙地在附近醒来，想必这应该不是什么会威胁到他人身安全的东西。

  沿着脚边草地上一条明显的压痕，班尼特悄悄往声源处潜行过去。
  茂密的灌木丛很好地隔绝了视线，潜藏其后拨开枝叶的班尼特这才发现对面竟然有一个不小的湖泊。他最后看到的水面应该就是这座湖泊的吧，但他是怎么从湖里出来的？

  水里的异动很快就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他或许曾在教堂的挂画里见过这样的画面——披着星光一样璀璨的金色长发，女子从浮着破碎月光的水中探起身子，胸膛起伏间深深呼吸着夜色。
  一如此时。
  明明优美的身段在水中徜徉看起来却神圣不可侵犯，仅仅是背影就让人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少年几乎要屏住呼吸。
  那人由背对着班尼特缓缓侧过身，双手捋起了黏在胸前的长发。躲藏着的班尼特本来急匆匆地甩开视线以免不小心冒犯了人家，却在恍惚间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实。

  咦，这、这是个…
  “男孩子？！”

  那人瞪着眼睛警惕地看了过来。

  砰咚、
  班尼特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怎么说呢，这种，对，妖异的美。
  琥珀一样在黑暗里微微发亮的眼睛，野兽般的瞳孔像要把人钉在原地一样散发着微妙的压迫感。
  可他的脸分明是一个人类少年的模样。
  
  大概是认得班尼特，金发少年卸下了防备歪着头友好地望着前者。见他没反应还潜下身子缓缓游了过来。
  班尼特呆呆地盯着这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存在，恍恍惚惚地觉得他游泳的样子很特别。
  然后就发现这个存在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人鱼。这个名词倏地窜到他的脑海里。
  少年…或许是少年吧，从水中扬起他巨大且美丽的金色鱼尾拍打着水面，双手撑地借力一举跃上湖边，而后缓缓向他挪了过来。
  他向班尼特倾了倾身子，耸动鼻尖像在嗅闻什么，过于亲密的距离惹得班尼特不自觉地往后仰去。太过冲击的经历和姣好的面容让班尼特激动得脸通通红。
  长发堪堪裹住少年的腰臀，夹着水湿哒哒地紧贴在他身上，偶尔有几缕因为主人探着身子不舍地坠下来。
  金色的人鱼少年疑惑地看着他，像在询问为什么躲开。

  “我…你、是你救了我吗？”
  班尼特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办，索性先开口问出声。但他说完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个人鱼听得懂我的话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解答。人鱼少年笑着点点头。
  而后人鱼少年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兀自伸出手指在湿软的沙土里画起了画。
  他的手真好看啊。班尼特想，白白净净的像珍珠。
  不一会儿人鱼少年哼出了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似乎在提醒对面的人儿看他刚刚画完的东西。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幅画好像是在讲一件事。
  “你是说，你在湖里游泳的时候发现的我？然后、然后把我救起来后我…呃。”班尼特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看人鱼少年，“我吐了你一身水？”
  人鱼少年认真地点点头。
  班尼特挠挠后脑勺，“对、对不起…”
  可能是他局促的样子太过可爱，人鱼少年哧哧地笑了起来，摇摇脑袋表示他并不在意。然后又继续画了起来。
  全部看下来大意是班尼特昏迷期间，人鱼少年顺着他来的方向找去发现通道已经彻底堵死，结果他什么也没找到，回来的时候倒是捡起了班尼特落在湖底的一些探险工具。
  看起来人鱼少年对于没有通过他找到些新奇玩意感到遗憾呢。
  
  “你也想去探险吗？”
  人鱼少年这次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比划着告诉班尼特他曾经在很多地方遇到过冒险家们，他们给他讲了很多有趣的冒险故事。
  班尼特看着少年指了指象形画里那个长着鱼尾巴的小火柴人，然后指了指咧着嘴笑的他自己，觉得听着冒险故事的他一定很开心吧。
  就好像他班尼特一样。
  被人鱼少年的热爱所感染，班尼特忍不住开始说了起来：“其实，我也是一名冒险家哦，而且还是蒙德冒险家协会的成员呢！”
  果不其然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望着班尼特。
  “嘿嘿，不过我真的很倒霉啦…跟你说哦，我……”

……

  班尼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冒险之旅了。
  老爹们阅历丰富，他总是作为听众去听这些老冒险家的故事和经历；和他差不多大的冒险家们虽然经常一起分享各自的冒险，但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欢听他的故事，因为他的故事总是充满着倒霉和不幸；新手冒险家们更不用说了，因为他的那些经历都对他敬而远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也有了一个真诚的听众。
  人鱼少年听他讲不幸的遭遇时会露出担忧的表情，但他会大方地说这些一点都难不住自己。当他说到为数不多被困在秘境的经历时，少年则会乐呵呵地拍拍他以示安慰。捕猎时被其他猎人当做猎物网起来的故事让少年乐得鱼尾上下摇啊摇。如果提到他常常因为做坏的食物吃到拉肚子，少年又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做的可能都比你的好吃……

  就好像他们两个是与彼此分享的冒险家朋友一样，感我所感、想我所想。

……

  月亮已经爬到了穹顶，夜虫都不再鸣叫。
  一人一鱼悠哉地躺在湖泊边，他们好像“聊”了很久了，久到班尼特都觉得有点困倦了。
  他迷迷糊糊间侧过头看着人鱼少年。
  后者正在仰望夜空的点点繁星，察觉到目光后望回来，而后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如果…”班尼特呢喃道，“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冒险就好了。”
  人鱼少年眨眨眼。

  微风卷着困意袭来，班尼特遇险后本就体力不支，凭着一腔热情与少年说了这么久，此时他终于还是疲惫地睡去。世界缓缓地合拢，最后一眼是月光温柔。
  耳边传来缥缈的一声应答，不过班尼特已经听不太清了。

……

  梦里，班尼特遇到了传闻里那条圆月下金光璀璨的大鱼，它没有双手也不会说话。但是有一个少年……

……

  “呃唔。”
  “哎呀，哎呀班尼特你终于醒了啊！担心死老爹了！”
  班尼特揉揉眼睛一呆，侧头看向一旁正坐在他床边的老冒险家。
  他张张嘴又合拢，半天才吭了一声：“老爹？”
  “嗯？该不会在星落湖边躺一晚上冻傻了吧？不认得我了？”
  星落湖？
  班尼特彻底懵了。
  他记得自己是去遗迹冒险狼狈逃出，记得那个救起他的人鱼少年。记得两人在湖泊边我一句你一笔地聊了好久。
  但那里是星落湖吗？
  该…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班尼特思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回来的啊老爹？”
  老人家也觉得奇怪，“被去打扫神像的修女救回来的呗，还能怎么。”他伸出手摸摸班尼特的额头，“没发烧啊。”
  班尼特手忙脚乱地和老爹解释了一通他没有生病，只是刚从遗迹脱险有点混乱。

  但他没有讲人鱼少年的事。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在老爹的调笑声中班尼特失落地想着，见到人鱼这种事情怎么会被我遇上呢？能顺利脱险然后被救回来就很不错了。

  “对了！”正给班尼特拿衣物的老爹突然喊了下班尼特，“刚刚凯瑟琳小姐传话让你过去一趟，说有人找你。”

……

  蒙德城里阳光明媚，有的人在街边和摊位老板唠得起兴，有的人拿着酒瓶成群结队、晃晃悠悠往小巷子里去，芙萝拉依旧喊着她独特的花语给顾客介绍那些美丽的花朵。
  班尼特一个人走过街坊，心里还是在疑惑会有谁找他。

  远远地，他看到了冒险家协会的柜台。
  那里除了凯瑟琳小姐，还有一位扎着及股麻花辫的少年。白色的两片式斗篷在风里摇曳，像鱼尾巴摇啊摇。
  啊……他的发色，好像这阳光啊。

  耀眼得他想落泪。
  
  从路口到协会柜台的距离不过十来米，班尼特却像走了半个世纪。
  直到凯瑟琳小姐发现了他并友好地打了招呼，一直背对着他的金发少年这才转过身来。
  
  “班尼特，向你介绍一下，这是冒险家协会新成员。正是他想找你。”

  银发少年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
  这一次，金发少年笑出了声，青涩且动听。

  “你好，班尼特。”金发少年嘴角擒笑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叫空，我听说过你。”

  班尼特心脏如擂鼓，咚咚地敲着震耳欲聋。
  幸运的大鱼游过星空、徜徉在湖泊里，找到了被世界抛弃的角落。
  它没有双臂、不会说话，但有个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去冒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