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如。”
听完嫌疑人本多的陈述后，七森点了点头，一旁的风真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以前经常一起玩的时候，我想过最终让她打破友情关系的人是你。风真自不用说，多本可是让‘风真和小波在高中入学前就在交往’‘海归少爷和故乡青梅旧情复燃’之类的流言不攻自破的强者。至于我，没人发现我是Nana所以没太多谣言。”
“我倒是不介意这些传言满天飞。”
“毕竟后面那句从你的角度而言是事实，对吧，玲君？”
“不行吗？我可是从十年前就……话说，我们该讨论的是本多那件事吧。”
“确实。行老师，作为我们的代表，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七森特地用了小波对本多的称呼，令本多忍不住“哒”了一声，认真地挑了个问题加入对话。
“咪君和玲君有过嫉妒的情绪吗？”
“当然。说到这个，”七森端起咖啡杯，“风真刚才不就在嫉妒你吗？”
“咦，是吗？”
“没——错。美奈子为什么选你当军师啊。”
“挑我还能理解，风真就算被拜托也不可能答应吧。”说完，七森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继续吃他拿到自己面前的那份水果挞。
“肯定。但是，如果答应她之后还能以其他身份待在她身边，即使是所谓的朋友说不定也可以试着接受……”
“呜哇，多本，你怎么看？”
“原来如此。我好像能多少理解玲君的想法。”
“看来多本也很珍惜美奈子，我也一样。在座的三位在这一点上想法一致呢。”
“我对这个一致的感想有点复杂。”
“也就是说，即使只是做她的朋友，嫉妒的同时想一直待在她身边、希望她幸福是很正常的。咪君，玲君，谢谢你们！”
“没事。不过，我会尽可能不破坏已有的关系，风真在面对情敌时可不一定这么想。”
“什么意思？”
“无论是多本你、风真还是御影老师，都是我在初中时代没有的良师益友，所以如果对手是像你们这样亲近或者尊敬的人，我就不会轻易对美奈子出手。但风真即使没和美奈子去那个古怪的萤火虫栖息地，他也一定会对美奈子表达自己这方面的想法，我说得对吗，风真？”
“咳咳！”七森塞给风真的接力棒让他被红茶呛了一口。风真掏出手帕，边擦受害区域边答道：
“你听到过吗？”
“问题可不能用问题回答。”
“唉……确实有过，而且是针对本多的。那时候美奈子不像现在这样蜜蜂般绕着御影老师转，至少在我说出希望她那时能只想我的事时，她就真的会让目光落回我身上。”
泼出来的茶水不多，风真把手帕揣回兜里，双手扶着茶杯，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红色双眼的朦胧镜像接着说：
“她好像在让自己变成御影老师喜欢的模样，我既觉得不满，又有点害怕。即使她偶尔和我约会时总是只提我们之间的事，我也明白她只是在我面前对我说过不想听的话题避而不谈。
“但这不就意味着，我们渐行渐远了吗……”
“风真，don't mind。”旁边的七森拍拍她的肩，这幅光景就像为了忘记痛苦而陈述痛苦的忘年会。本多总算端起已经变凉的饮品喝了小半杯，此刻他将自己的思考集中到目前为止的对话上，七森的安慰和风真甩开他的手的声响都变成了环境音，在忘记自己正和风真及七森在咖啡馆聊天这件事之前，本多的头脑风暴结束了。
“今天玲君说了不少话呢。”
坐在对面的两人听罢，一起看向他。
“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们以前虽然经常聊小美奈子和各自了解的学问，却很少听到玲君聊自己。”
两人转过身面对本多。
“的确，风真也没什么朋友，说给美奈子听又会被她理解到其他地方去，应该憋很久了吧？”
“我们都很喜欢玲君，也希望玲君得到幸福，所以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们。”
“就当是这个意思。”
“唔……”
风真咬咬牙，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虽然有那么点高兴，但我觉得不甘心。对了，七森，今天你没怎么提自己的事吧。”
“哦，来这招啊。”
七森的厚镜片及时地反射了某束一闪而过的光线。
“多本想要的是关于嫉妒的研究资料，而风真提供了嫉妒时产生的痛苦和希望她幸福的心情的材料，对吧。”
“确实。”
“我能提供的只有姑且能用同一个词概括、却比风真的感情肤浅很多的内容而已。而且，作为除了御影老师外离她最近、还被她亲自发了朋友卡的人，多本的体会想必也比我深刻得多。”
七森吞下特地放到最后吃的草莓后，说：
“作为我们之中离她最远的人，我已经没什么嫉妒的理由了。现在的美奈子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综上，哪怕你只有那么一点不是朋友该有的打算，就不要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嫉妒是曾经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才拥有的权利。对这个话题，我能提供的资料就是这些。”
“七森，你竟然想过这么多。”
“比不上多本，但这方面的事我至少比他懂。”
“咪君会用成语了，最近开始努力学习了吗？”
“重点错了吧！不过，我刚才确实是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七森擦了擦嘴，后仰靠在椅背上，对着风真和本多道：
“以前只悄悄跟美奈子说过，要是没遇到你们的话，我的高中生活应该比现在无聊得多。”
“七森，怎么突然说这种煽情的话？”
“即使失去了核心，我也想维系这个友好的关系。”
他又坐直了身子，凑到离两人更近点的地方说：
“因此，在不泄露美奈子秘密的前提下，我会协助多本。风真只想帮美奈子的话可以先走了。”
“为什么啊？不过，”风真清了清嗓，“硬要从本多和御影老师间选的话，我更喜欢和本多亲近些的美奈子。但你们别忘了，我最喜欢的当然是和从前一样的、在我身边的美奈子。”
因小波结成、又因小波解散的友情三人组，因这般奇妙的约定建起了新的联系。本多满脑子都是今天的研究成果，以至于在吃晚饭时突然冒出了一句感慨：
“人类果然是要花漫长的时间研究的课题！”

不久后，小波就向本多提出了邀请。地点是保龄球馆，她还是头一次和本多一起去。看着小波快速掌握到窍门、开始能享受这个项目时，本多忍不住说：
“这里的话，感觉我什么都不说也行？”
“小次郎先生很擅长这个，我想赢过他。”
本多把自己放到御影的位置想了想，接道：
“如果是和小美奈子来约会的话，我也更希望能和你一决胜负呢。”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今天就多练练，下次要让他刮目相看！”
说完，小波便兴冲冲地拿起了下一个球。
“行老师也来和我较量一下吧！”
本以为这不属于自己今天需要作出的行动的本多睁大了眼，很快就回到了正常的情绪，立刻答应下来。经过一番全力比拼，本多毫无悬念地输给了小波。
“啊——输得很彻底！”
“行老师觉得开心吗？”
“使出全部实力输给全力投球的你，当然开心！”
“男性都会这么想吗？”
“唔，这不好说。与性别无关，运动会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而多巴胺会强化脑皮质发出的动作指令……简单来说，一起运动的话会强化身体对这个行动的记忆，也更容易产生快乐的感觉。如果能让小次郎先生也拼尽全力，就能让他在和你相处时感到更愉快，甚至在打保龄球的时候想起你，今后再约你来。”
“这么一说，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运动也是不错的约会方式’是有科学依据的。只将多巴胺的介绍作为课本里的知识，就不容易注意到它和生活的联系呢。”
“没错！只是，就算是小次郎老师，上课时也不会用约会举例子吧。”
“呵呵，说得也是！”
“既然如此，我也要再投几个，看看到底能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那我也来！”
“嗯，但多巴胺分泌过多会让人更冲动，所以我们投完这一轮就休息吧？”
“好！”
本多今天作为朋友，和小波玩得很尽兴。如果御影下次还约保龄球馆，就用今天理解到的知识和球技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小波得到了这样的结论。过了下周，小波就在放学时叫住本多，到咖啡馆向他报告成果了。
“恭喜！这样就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托行老师的福。”
“哦，同学客气了。”
本多故意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小波被逗笑了。
“呵呵。对了，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嗯，尽管问。”
“虽然以前问过行老师平常和玲太君还有七森君在聊什么，但把范围扩大的话，男生平常都在想什么呢？”
“每个人想的话题都不一样吧。我会想昨天看的昆虫图鉴里更新了什么内容，咪君说过他会在上课的时候想ALUCARD的时令芭菲，玲君很少说自己的事，大概经常在想古董还有你的事吧。”
本多正打算喝口茶，又把杯子放下了。
“这么说，我们那时候其实想过同样的事……可是，这是所有人都会想的事吗？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对象吗？”
“行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小美奈子会想小次郎老师，那么学校里所有的女生都会想小次郎老师吗？”
“咦？！”
“如果不会，那这个命题就没法确定真伪。啊——看来还得做更多研究才行！”
看着陷入思考的本多，小波虽然没得到有用的答案，但稍微享受到了两人间令人感到放松的空气。超出小波意料的是，她听见同学们说本多真的在课后做起了新研究。于是，她在邀请本多陪她散心和收集约会地点情报时，开始有意识地让本多也能借机转换心情。御影像是想抓住最后的时光般，约得比从前更勤了些，以至于开始对本多的情报和陪伴产生依赖的小波也开始以更高的频率向本多发出邀约，抓住每个在放学后遇到他的机会提问。转眼间，忙忙碌碌的御影学级迎来了最后一年的文化节。经过投票，本年度的学园舞台剧将由小波和御影出演主角，剧目是《白蛇传》，本多被邀请作为顾问参与。
修行千年化为人形的白蛇找到前世救下她的人类报恩，两人相爱后却被不认可跨种族爱情的法海阻挠，白娘子为了救被法海囚禁的许仙导致水漫金山触犯天条，因此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直到被考上状元的儿子救出才得以一家团聚。最初的故事之一只是来自天竺的佛教僧用法术阻止巨蛇发洪水淹没洛阳城的镇妖传说，最终竟发展成了这般凄美的爱情故事，做完考据后的本多沉浸其中，甚至为最终的好结局流下了眼泪。
“哥哥，没事吧？”
“没。你读过《白蛇传》吗？”
“应该没有。不过，我听同学聊过以这个为原型的舞台剧。名字应该是……”
找到妹妹提的这部舞台剧看完、提出所有的修改建议后，本多的工作也将走向尾声。他欣赏着自己收到的最终版剧本，思维开始发散。小波和御影，学生与教师，白蛇与许仙，他们的关系都是不被“世人”允许的。法海为了维护符合生物学的秩序，选择了阻挠他们，小青作为白蛇的同伴，总是陪伴着她。查阅的资料里还有一些将小青设定为喜欢白蛇的青年，或者讨论法海与白蛇恋爱的可能性的内容，每一种都很有趣。
那么，如果用《白蛇传》比喻小波的人际关系，法海和小青又是谁呢？
“最想阻挠小美奈子和小次郎老师的应该是玲君，但玲君是会为了小美奈子的幸福放弃阻挠的人，比法海更温柔。对哦，那法海应该是冰室老师！但冰室老师如果知道他们之前的事，小次郎老师应该已经受到处分了吧。”
难道真的没人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吗？这个疑问对本多的神经产生了新的刺激。
“小青的话，玲君……咪君说过玲君应该很早以前就喜欢小美奈子，所以按照这个剧本来的话不行。咪君要是没退出的话，应该是最合适的人之一吧？这么看，那我也可以演小青。不过，除非是可以选择世界线的作品，否则小青再怎么喜欢白蛇，最终也只能看着白蛇和许仙幸福生活、在她被压在雷峰塔下时爱莫能助，最后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翻完最后一页后，盯着屏幕保持了片刻沉默，用这么一句自言自语做了结尾：
“如果再和她接触下去，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会无法忍受自己是小青。”

“行老师对单恋怎么看呢？”
“单恋是指单方面产生恋爱感情的现象吗？”
“没错。”
“那，小美奈子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不知道小次郎老师现在对自己的评价如何吗？”
“小次郎先生很狡猾，明明能感受到他好像有那个意思，传达他内心最深处感情的话却一句不说。不过，我也只是擅自将自己理解小次郎先生作为前提这么说。”
“小次郎老师很谨慎呢。如果是我，应该忍不了太久。”
“在单恋谁的时候吗？”
“我没单恋过所以不清楚，但我不擅长等待，所以对我而言，喜欢却不说出口是件很难的事。小次郎老师是成熟的人，至少肯定比我擅长这些。”
“那要怎样才能了解他的想法呢……”
“那是只有小美奈子才能知道的事，老师我也只能帮到这里。”
“呵呵，谢谢行老师。”
“不客气。如果有机会，我也想知道单恋是什么滋味。这样就又能了解到新的自己了！”
少年又在深渊的边缘产生了危险的好奇心，痛苦的洪水将让他真正坠入其中。在又一次“约会”之后，振翅市下起了秋季常见的、违背天气预报的大雨。
“我去买伞，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不尽快到达车站，就会导致小波错过门禁，因此本多二话不说冲进了雨中。可是，等他带着伞回来时，他看到了在雨棚下聊得正欢的小波和……御影。淅淅沥沥的声响覆盖了他们的说话声，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的本多下意识将举在头上的伞放下，突如其来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全身。
“等……谢……”
“……嗯……”
“……走了。”
“遇到……太好了……”
“什么？”
“今天能遇到御影老师，真是太好了——”
“小美奈子！”
“嗯？本多，你怎么淋成了这样！要老师去买块毛巾来吗？”
“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真的吗？这个天气很容易感冒，就算不担心请假跟不上进度也不能置身体于不顾啊。”
“没关系。那，小次郎老师，学校见。”
“哦，那就学校见。你俩回家要注意安全啊！”
御影走之前看了一眼本多手上拿着的两把伞，没做更多表示。待御影消失在雨幕中后，小波才收回目送的视线。
“……小美奈子的眼里真的只有小次郎老师呢。”
话音落下，小波才转头看向湿透的本多。看到为了自己冒着大雨买来雨伞的人，就算是沉浸在恋爱中的小波也会有所触动。
“抱歉，很冷吧？”
“没事。该道歉的人是我。”
“咦？”
“我既不会看气氛，也不擅长等待。再这样下去，我会无法忍耐的。”
“这话是……”
“没什么。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行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多盯着她，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雨声被几秒的沉默拉到了最大音量。
“还记得之前一起看过的马蹄芹吗？”
“嗯。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我现在，变透明了。所以，在这个现象消失之前，我没法在你面前继续保持伪装。”
“你的意思是……”
“不将这一切理解并接受，我是不会放手的。所以，把伞拿着！”
“咦，咦？”
小波接过伞撑开后，本多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雨水顺着他的皮肤滑到石榴色的耳钉上，小波头一次对御影以外的人身上的某处感到移不开眼，哪怕在那一瞬间，她看着本多侧后面的身影，感受到了悲伤和恐惧。
“现在也许还能赶上最后那班车，快走吧！”
即便如此，本多还是说着关心她的话。小波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对那颗从未细看过的耳钉产生了古怪而非科学的联想：如果趁现在凑近了看，是否能看见与那枚石榴色耳钉相连的血管呢？
兴趣正是迈向知的第一步。但现在是赶路的时候，所以小波将这莫名的思考抛到了脑后。直到将小波送到家为止，本多就像跟在白蛇身边的小青一样，作为一条保护白蛇的鱼或者蛇，自然不会像人类一样说话。
陷入深渊的少年，将把让他坠入深渊的少女也卷入其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