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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女杀手(四十三)~(四十七)

作者 : 林优檀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秦时明月 天行九歌 赤练 , 红莲 , 卫庄

标签 卫练 , 赤练 , 红莲 , 卫庄 , 秦时明月 , 天行九歌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作为一个女杀手

1162 5 2022-1-5 23:36
(四十三)


红莲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日囚禁在宫里一步未出了。她其实可以记得,这不是难事,她随便问一个宫女就可以知道答案,可是她不想让自己把日子都算清楚。
算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呢?时间的长短快慢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余下的一切生命长度,大抵都不会有什么意义了吧。
没关系的,什么都没关系了,红莲想。
她原来根本没抱着还能活着的心,劫重犯,窃虎符,每一桩都是死罪。她那日被抓回来,跪在大殿中,一句话都不讲,只求一个痛快的下场。没想到审了个一来二去,最后的圣命是囚禁在自己宫里等候发落。
这一等就等了不知多久。
红莲想想就觉得无比讽刺,她父王舍得把她送给姬无夜,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把她杀了。命运还给她留着一口气,不知是否在背后露出它黑色的阴晴不定的笑脸。
有些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红莲可能二十岁那年就死了,剩下的这幅躯壳,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也没再动过什么不安分想法,以前她禁足三天就觉得憋闷得难以忍受,现在被关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所谓。她连房门都不允许被踏出一步,消息自是断了,外界有什么新动荡,她一概不知,韩国怎么样,她也无力去想了。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亲人没了,爱的人也不会再见到了。她现在什么都没了。连未来都没有。
她只有记忆,一遍一遍拿来咀嚼的记忆,她年纪轻轻,却成了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倚仗着记忆活下去的人。
红莲想,她这一生的快乐,或许本来就十分有限,而她在十七岁之前就把它们全用光了。
也许吧,众生皆苦,而上天是公平的。这个国家的子民,这个人世间的底层的流浪者,有太多人生来就在受苦。而她生下来就是公主,一开始就无意之中占据了过多的恩宠,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幸福,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宠爱,她是公主,享了公主的万千荣华,就要有所牺牲,譬如嫁给姬无夜,或许是她份内的事情呢。终有一日这些恩宠都会从她身上讨要回来,她不相信死无报应。


她又做梦了,她经常做梦,她把赤练枕在自己枕下,总是做一些已经远去了的梦。梦醒来,她续着那段梦继续回忆,希望自己再接着做白日梦。
她想起那时自己还是十五六岁,哥哥还在,却不来找她,庄也不来找她。她喜欢哥哥和自己在一起,更喜欢庄和自己在一起,可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比同自己的长。想想她就很气,于是她就偷跑去紫兰轩找他们,她知道他们十有八九会在那里。
他们果然都在,紫女姐姐和小良子也在。她不高兴,他们好像聚在一起总有事情做,从来不带她玩。想到前几天和庄约定好练剑的时间他没来,更不高兴,说什么要缠着他陪她去练剑。
哥哥劝她她不听,连小良子都看不过去了,小良子说,卫庄兄最近实在太忙,一连几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下午有歇息的功夫,殿下怎还要缠着他。
她一听,心里已是不忍,但面子上还过不去——她那时候使性子使惯了,嘴一撅脚一跺,小脸上能挂油瓶,转身就要走。
“无妨。”卫庄却起身朝她和门这边走来,“走吧。”
她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了,脸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待他走过来时小声讲,“还是算了……吧……”然而话没说完他已经走出去了,她只得低头跟了出去。
剩下屋里紫女和子房给韩非送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不让人消停地把他勾出来,却也没多少心思真正练剑,练不多时就坐在树下叽叽呱呱拉着他说话,虽然他从来都是话不多,但她不介意,反正她话多。
他照旧沉默,听了半晌突然拉住她,“你别动。”然后挪过来躺下,把头枕在她大腿上,“我睡会,就一会。”
白发年轻人把脸埋在少女温热香软的身上,气息很快就平稳悠长起来。
她果真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扰了他,怀里的人的侧脸就像天神一样完美,她觉得自己可以看一整个下午。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日子了。
再也不会有了。那个背着她穿越新郑夜空的人,那个正月十五晚上带着她溜出宫到紫兰轩楼顶看烟花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她年纪小的时候,不知道他对别人的态度是如何的,她把自己得到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后来她才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好,都是他人生里“格外”的部分,而就是这份“格外”让她把他害到如此地步。
他不会原谅她了,她想,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死亡也好,过这种漫长没有尽头的囚禁日子也好,就当做是她的赎罪吧。


(四十四)


即使红莲刻意想忘记时间,她也无法忽略掉季节的变换,夏天过去了,秋天的凉风来了,秋天过去了,冬天的寒冷来了。
一场大雪降落在新郑,覆盖了整个新郑,城内城外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片白色,后来回想起来,这场雪就像是天公下达的一次最盛大的讣告——这是这个国家经历的最后一场雪。
冬天来了,红莲透过窗子心说。
天地间的一片苍茫让她又想起一些原本不愿回忆的东西,铺天盖地的白色总让她联想到哥哥的葬礼。
哥哥,如果我提前去找你和母后了,你会生气的吧。
可是我实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呀。
哥哥,韩国,我们的韩国快要完了,他们都这么说,我听说,宫里有好多侍卫和宫女已经偷偷结成对子逃走了,这回看来是真的了。
哥哥,如果你活着,韩国一定不会这个样子对不对。
哥哥,我们的国要是真的不在了,我该去哪里呢。


那一天真的来临了,在那场雪的痕迹几近全部被人们从地面抹去的时候。
那些雪是怎么消失的呢?好像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和这世上许多人一样,没人注意到是怎样离开的。
红莲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把赤练。
敌军攻入了韩宫,平日在红莲宫殿门口看守着她的侍卫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红莲跑到门口看了一眼,主殿那边已经燃起了火光,映得夜晚的天空一片腥红,烧杀声和哭叫声不绝于耳。
红莲只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其实这只是她的本能,她当时完全没来得及想那么多,连把衣服换了这种事情都没想起来,她也什么都没收拾,只是拿着赤练就跑了出去。


人间炼狱。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宫里的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死的,快死的,有气的,断气的,好多地方都是血。红莲穿过他们,不敢停留,不敢细看。
可她还是看见了好多宫女,那些宫女,红莲甚至觉得有些是见过的,是眼熟的,她们的衣服都被扒开扯碎了,很多人下|身的衣裙彻底不在了,她们就那样躺在地上,睁着再也闭不上眼睛,好多人从腹部到下体都裂着血肉模糊的口子,腥臭的血液混合着脏腑从腹腔淌到地上,有的甚至还在挣扎。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红莲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窒息感和呕吐感浮上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她什么也想不出了,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头脑,她只能想出这一句话。
她后来才知道,征服一个国土后,那些士兵最先做的事就是践踏凌辱那个国土上的女人,将军一般是不会管的,那些女人就是他们可以随意杀掠奸//淫的战利品,是留给士兵们的奖赏,战争历来都是如此,这是一项被将领们默许的事情。
我的侍女!我的侍女呢?红莲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回去找她的侍女,她想自己好歹还会一点功夫,而她们,面对那些禽|兽毫无还手之力。她是公主,她至少要保护她们。
红莲转身就往回跑,她想回去救她们,可是她没有成功跑回去,就被两三个敌兵盯住了,她倒是挥着赤练把他们打倒了,可她眼见着后面又更多的人冲她这边跑过来,她怕极了,她怕人一多自己也应付不了,只能再掉头回去。
她可以接受死亡,可绝不能是这个死法,绝对不可以。就算死,她也不能把身体留给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后来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她打倒了多少士兵,她冲出了王宫,冲到了新郑街上,宫里宫外此时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到处都是落荒而逃的人,死的人,哭喊的人,拿刀向别人挥去的人,整个新郑弥漫着血液和什么东西烧焦的混合在一起的可怕气息。
我的韩国,我的新郑,我的家,我们的韩国,我们的新郑,我们的家。
也许人在奔跑着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她一路狂奔着,遇到人就疯狂使出练剑,在力气快要竭尽时,她跑到了那个悬崖上。
她是无意识之中去到那里的,当她发现自己来到了悬崖边的时候,突然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很好,她就是要来这里。冥冥中命运之神把她带到这里,或许也是她自己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这里真好,这么高,跳下去,什么也剩不下。
如果那些士兵也上来了,她就和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打到实在打不动了,她就跳下去。
这里是全新郑地势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能眺望到王宫和大部分新郑的街道,正因如此,昔日哥哥和庄他们常常在此饮酒谈天,她也跟着来过几次。
真是再好不过了。
山顶风格外大,把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她就那样站在断崖边上,紧握着手中的赤练,睁大双眼看着下面的新郑城。
她眼看着王宫里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和烟云。
我的家,那是我的家,我生长了二十年的地方。
我是谁来着?我是公主红莲,我是韩国公主红莲,我是最受韩王宠爱的韩国第一公主红莲。
父王呢?他死了吧。他现在一定死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好想父王啊,无论怎样他也是父王。
我想回家。
她心底一刻不停的在哭喊,却一滴泪都没有。


红莲不知道在寒风凛冽的悬崖边站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可在她的感受中,就如同一辈子那么长,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化作悬崖上的一座石像了。一时间也没人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跳下去,她不是一个轻易肯妥协的人,不肯轻易放弃自己,可是在那个时刻,她的的确确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她甚至心底里希望那些禽|兽冲上来,让她好有一个足够的理由了断一切。
她终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终于有士兵爬上来了,她已经冻僵冰冷的手条件反射一般地握紧了赤练。“来吧,”她吸了吸鼻子,“打不过我就跳。”
然而猛一回头,她握着的赤练差点脱手。
她看见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个她曾经日思夜想的、高大的黑衣长发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她之前所有销声匿迹的眼泪“唰”一下通通倾泻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样,肆无忌惮地落到地上。


往山下走的时候,红莲才觉得冷得受不了,原来外面这么冷,她出来了这么久才感觉出来。人一旦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下来,体内的那根弦就有些绷不住了,她不仅觉得冷得骨头都打颤,路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像踩着棉花,她越来越觉得头重脚轻,浑身脱力,眼前天旋地转。强撑着走了一段,遇到台阶她一下踩空跌了出去,要不是卫庄在前面挡了一下,她就要一路滚下去了。
她的眼皮仿佛变得如铅铁般沉重,拼命睁也睁不开,她想自己站起来,手脚也软得不听使唤。挣扎中她觉得自己被笼罩天地的一片黑色覆盖了,紧接着被结实有力的臂膀横抱了起来。
卫庄把宽大的外袍脱了下来,将红莲从头到脚整个裹住,抱着她往山下走。一是红莲显然冻坏了,二是她这一身公主的行头到了山下未免太过显眼,虽说他不惧找麻烦的人,但抱着她还是能省事些最好。
卫庄打了一晚上的架,那外袍上沾上了尘土、汗水和不知多少人的血,气味自是好不到哪里去,但红莲并在意不到这些,她只是尽力汲取着那上面的体温和熟稔的气息。周遭一切似乎都变得寂静了,在可以把她彻头彻尾包围容纳的黑暗和温暖中,她竟然寻找到了好几年来都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安心,一边放纵地流泪一边陷入了沉睡中。


(四十五)


红莲断断续续发了两天高烧,也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在来到紫兰轩的第三天上午终于清醒过来。
卫庄收到她醒了的消息,还是在百忙之中尽量抽了个空回来瞧她一眼。
“醒了快两个时辰了,还有些余热未消,”紫女在楼梯口小声对卫庄讲,“就喝了几口水,不吃饭也不喝药,一句话都不说,我哄劝了半天怎么都不开口……”
卫庄闻言皱眉就要大步往里走,“你等等我还没说完——”,紫女拉住他,“那天晚上她自己跑出来,估计什么都看见了,吓着了也是可能的,你别……”
“我知道。”卫庄沉声打断她,往里面走去。


拉开门,只见红莲围着被子在床榻上半躺半靠着,气色不怎么好,正常情况下不用涂胭脂也红润鲜亮的嘴唇现下十分苍白,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头发披散下来的缘故,脸显得瘦了一圈。
卫庄回想了一下,以前还真没见过她生病的样子,印像中她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空气发愣。见卫庄进来,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挪开了。
卫庄先在床边的坐榻上坐下,想了想又起身坐到了她的床上。
他也很久没有好好地看看她了。上一次以这样亲密的距离相处,可能还要——追溯到他离开韩国去找师哥决斗之前。
那天晚上他经历了切实的恐惧和焦急。他原本派了两个人在她宫外守着,她只要不出去,那些闯进宫里杀人放火的士兵们也进不去,他想等他那边的事都利索了再去找她。可是等他过去的时候,那两个手下一见他就扑通跪下了——两个道上混的,没看住一个姑娘。他们两个在宫殿正门杀想侵入的士兵,没承想一个眼错不见宫里的人就没了。
其实如果红莲知道了,她会为那两个人叫冤的,她当时听见正门口有打斗的声音,轻车熟路从另一侧先翻窗户再翻高墙跑了。一个跳墙跳得如此得心应手的公主,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那俩人没料到也算正常。
卫庄强忍着没有把那两个人用鲨齿结果了的愤怒,火急火燎满新郑找她,虽然他知道她有一点本事在,但外面的乱兵太多,何况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跨过了无数具尸体,不敢去想别的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地找她。在整个新郑的街道都要被他翻了个遍也没有结果之后,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爬上断崖,果然看见了那个站在悬崖边,在刺骨寒风中颤抖的单薄身影。
饶是卫庄这样的人,他心里都浮上了一句“谢天谢地。”
他急火攻心,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没事瞎跑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乱来!就算你自己跑出来,你怎么不去紫兰轩?你到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找死?”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出口就后悔了,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再看她一脸的眼泪,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
对面韩宫里的火还在烧着。他的剑上恐怕还有她父王的血。
她既然能自己突破乱兵的阻碍跑到这里来,就一定能去到紫兰轩。她之所以没去,而是来到了断崖上——
她可能真的是来——
卫庄是一个坚决不愿承认自己有所恐惧的人,可那一刻他不得不直面内心:他不仅害怕她死了,还怕她想死。
风大天寒,下面又乱的不成样子,一时间想说什么也不是个地方,他只得抓着她胳膊,沉声道,“跟我回去。”


回到当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过几尺的距离,却都是无话。
在以往的相处方式中,他们沉默,先开口找话的必然是红莲。但现下紫女说了她不知怎的就不说话,卫庄只得先开口。
“你……呃……”
完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本来打算看她一眼就走的。想起来他们也有三四年都没好好说过话了。
“你身体可好些了?”
——废话,卫庄自嘲。
红莲抬眼又垂眸,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宫里多少还能剩下一些东西,我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卫庄说着见她脸色动了动,“你若是还想要,就给你送过来,要是不想要了,就让他们处理了。”
红莲微微地摇摇头。意思应该是不想要了。
“你这一阵千万不能出去,再过些日子,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离开新郑。”
红莲终于表现出一些明确的情绪变动,脸上露出了惊讶和疑惑。卫庄抬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之前他刚刚从外面进来手凉,现在手温暖回来他才伸出去查看温度,只剩下低烧了。
“我们的韩国,以后就不存在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韩国。”
四目交汇,彼此都想将对方的眼底探看得更深一些。纵然卫庄神经再粗,再不解人情,也确凿地寻到了红莲神色中的不安、脆弱、痛苦与恐惧。他看在眼里,有心想安慰,可一下又跨出不过心里那一道墙,再亲密的感情,被几年的漫长时间一隔断,总会有些生分,更何况当年他们连一个像样的承诺都没有,而他还是一个天生心冷嘴冷的人。但卫庄心中踌躇着,又唯恐她真的被那天的惨烈场景吓出个好歹,再者突然变成亡了国的公主,换谁一下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心里的疼惜之意还是占了上风,他主动握住了她的一只冰凉的手,“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也不用怕,以后你都不用害怕了。”
——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安慰人的能力和剑术简直是在两个极端上。
但红莲挣扎着坐起来,搂住了卫庄一条胳膊,把脸埋在上面。这是她思念了四年的身躯,她把眼泪印在上面,没有哭出声音,但后背一直在簌簌颤抖着。
一瞬间卫庄心里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哭出来总比憋着强。静默了一会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红莲——”
“我不叫红莲了,从今以后我叫赤练,红莲再也不存在了。”她抬起头,说了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庄怔了一怔,然后迅速答应,“行,叫什么都行,不过你得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
“我们……能去哪里?”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细,带着微哑,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的哀鸣。
“我有地方,你不用担心。”
“好。”
卫庄叫人送了吃食和汤药进来,他端过一碗蛋羹,破天荒第一次打算动手伺候人吃饭。
“来吧,我喂你,尽量吃一点。”
红莲大大吃了一惊。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一口一口把送到嘴边的东西都吃下去了。
她觉得那一晚侵入她心里的寒风,侵入胃里的寒风,侵入骨头里的寒风,侵入生命里的寒风,渐渐都被驱散了,她整个人回暖了,重新活过来了。


卫庄还有无数事情要忙,挤出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实属不易了,见她吃了饭吃了药就准备走。
他转过身去,突然听见红莲在身后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他心里一动,没有再回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其实卫庄还有一件事没有和红莲说:他亲手把她父王杀了。
他并不想瞒着她,总有一天他会和她说的,但看她的状态,现在并不是个好时候。
秦国要把韩王安抓回秦国做傀儡,他一路杀进宫里去,赶在他们之前把他送走了。
韩王再软弱无能,毕竟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君王的人,心里都明白,剑插进他体内,他嘴角带血说了一句,“谢谢。”
临死倒还像个男人,卫庄想。
他心里升起了难能可贵的那么一点恻隐,当然也有可能是讥讽,他凑近韩王,一字一句地说,“你还应该再感谢我一件事,红莲不会有事,你放心去吧。”
韩王安眼睛先是瞪大了,瞠了片刻,又闭上眼换上了一副平静的表情,挤出了一个难看的扭曲的微笑,蹬腿咽气。


红莲醒来之后的那一段时间,谁要是叫她“红莲”,她就会不厌其烦地纠正,“我是赤练。”
卫庄和紫女都是以前叫“红莲”叫惯了的,一时半会都改不过来,紫女说,她一下经历了这么多,国破家亡的,一时受了刺激有什么反常的之处也是正常的,也许慢慢就好了。
卫庄显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叫什么无所谓,人好好的就行。
他没想到,“赤练”这个称呼,就这么一直用了下去。


(四十六)
半个月后,紫兰轩彻底人去楼空。这座在韩国兴盛了十来年的烟花之地,从此结束了它的繁华声色。之前就有懂点行情的人传言,紫兰轩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风月场所,在韩国灭亡后,之前还都不相信的人纷纷看出了端倪。在被秦军侵占的故都新郑,紫兰轩生意虽不做了,但成了一个谁也进不得的地方,连驻扎于新郑的秦国将领都不敢贸然侵扰。
衣香鬓影,花语动人,莺歌燕舞,笙箫鼓弦,不夜的灯火,漫天的烟花,顾盼生姿的女子,鲜衣怒马的少年……这是韩国这个盛产美人歌舞的土地的末世记忆,从此往后一个国度就此消亡,一个时代已落下了帷幕。


红莲和卫庄一起,在新郑城门外与紫女道别。
卫庄面色极其不善,一脸的苦大仇深,知道的说是他在和昔日伙伴作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把他的敌人放跑了。其实他在这个时刻,还在犹豫要不要干脆把紫女打晕一同带走算了。
他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后来他对紫女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劝阻,就差没强行使用武力了。可是紫女铁了心要走。她知道卫庄已经拿出前所未有的耐性和她拉锯了,但她也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红莲在紫兰轩住下后,卫庄和紫女还谈了许多次,结局都不怎么愉快,甚至有一次,红莲隔着门听见他们吵了起来,不仅卫庄凶,紫女也凶得很。她之前从未见过紫女和别人吵起来过,更没见过紫女和卫庄吵起来。红莲见紫女先摔门出来,在门外站着的她不禁十分尴尬,但紫女率先对她优雅从容地笑了一下,照常一样走下去,但红莲眼尖,她瞥见紫女在楼梯拐角那里抬手拭了一下眼睛。这也是她唯一一次见紫女落泪。
红莲犹豫了一下,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卫庄在窗口站着,背对着门,不知在想什么。
“她哭了。”红莲默默站了一会,开口道。
卫庄过了半晌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他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果换作是红莲非要去涉险,他会二话不说直接把人制服然后关起来,日后慢慢解决。但换作紫女,他总不能也这么干。
在卫庄心里,能与他产生“关联”的,能让他的心有所牵动的,能让他在意其生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母亲,师父,师哥,韩非,紫女,红莲。总共就这么几个,还有一些已经不在了。他绝不愿再多放一个去生死未卜。
再者,韩非不在了,他若是活着,在世间最挂念的两个人不过也是红莲和紫女,这些卫庄都知道。而在卫庄的行事准则中,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在他看来自己只要活一天,就得保证红莲和紫女安然无恙地活一天。
紫女说,你知道我和韩非是那种关系,我一定会去找他。他说,正因为你和韩非是那种关系,我才更不能让你去。
谁也说服不了谁,压根扯不清。最终他还是没有强行动手让她留下来,他还是觉得韩非知道了会怪他。


红莲知道话别这种事不能指望卫庄上场,他只能在身后当个陪衬。于是她尽量挤出笑容来,把手里那根被雪打了已经没多少叶子的柳枝递给紫女,“紫女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定要随时给我们传信,白凤的鸽子速度快,从不会出错,你无论到了哪里,要做什么,都先给我们报个平安,我们也好放心。”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卫庄。
她心里知道卫庄明明也是担心的,但他那张冷脸实在不好看,她怕紫女难过,凑近了小声对她说,“紫女姐姐,你别看他摆着臭脸,其实他心里是担忧你的。”
紫女笑了,拍拍红莲的头,“我知道。”
紫女一直笑着,那个笑容红莲记了很久,紫女帮她捋了捋头发,“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记得第一次在紫兰轩看见你的时候,你还算是个小孩呢,成天吵着让你哥哥陪你玩。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红莲知道她要去寻哥哥的遗体和他的死因,她心里着实难受,只不过不能表现出来。她只觉得紫女的笑容让她感觉异样,后来她才明白,因为那是一种灿烂和悲伤并举的笑颜。
紫女最后也贴近了红莲,说了一句悄悄话,她说,“我要去陪你哥哥了,你好好的,陪着他吧。”说着看了卫庄一眼。
红莲只觉得那前半句话听着极其不祥,她本就硬挤的笑脸一时间都要凝固了,但紫女已经拍了拍她后背,然后登上了马车。她只得挥了挥手,目送马车绝尘而去。


她叹口气回身去面对那尊黑面神,卫庄看了看她,神色好不容易调整得稍微柔和了一点,“走吧,你会骑马么?还是坐车。”
要带走的东西并不算多,也只是装了一半的马车厢。红莲宫里的物件都不想要了,她只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必需品。
“我骑马就行。”红莲说着跨上了马背,最后回望了一眼新郑的城门。
其实也不是再回不来了,只不过,新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新郑了。
曾经的红莲一次又一次的幻想外面的世界,无比渴望去新郑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她万分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和缘由离开。
旧的岁月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我是赤练”,她骑着马,跟着卫庄,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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