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稀客啊。”屠颠在滑轮椅子上转着圈。

看到解雨臣走进这个破废的小诊所，屠颠有种奇妙的感受，似乎上一次在明亮洁净的正规医院诊疗室见面的场景就发生在昨天。但那时候的解雨臣还是尚未站稳脚跟的少当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死人”。

屠颠起身给解雨臣沏了一杯速溶咖啡：“你居然会联系我，不担心我告发你吗？”

解雨臣接过来闻了闻，很嫌弃地放下：“对于你来说，还是私下跟我见面更有趣吧。”

“嘿！说话注意点。”屠颠敲了敲桌子，“你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但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解雨臣就笑：“阿透怎么样？”

“不劳费心。”屠颠指挥解雨臣躺到全身扫描的机器里，“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解雨臣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一样安静躺着让红外线扫描自己，等到屠颠说可以了，他才坐起来理了理衣服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我把几个人扔出火车，扔完之后觉得有点乏力。”他眨了眨眼睛，“我平常不会这样的。”

“……”

屠颠非常无语地给解雨臣抽了一管血做化验，问他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解雨臣说：“嗯……我最近比较嗜睡，以前每天睡6个小时就够了，现在要睡8个小时。哦，还对吃的比较挑剔，我这几天特别想吃米其林三星……”

屠颠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赶紧摆手叫解雨臣别说了。他坐回电脑面前，等着检查结果出来。

解雨臣在诊所里转了一圈，问：“阿透知道你现在在这种地方吗？”

“我没打算让她知道。”屠颠点着鼠标说，“她知道她该知道的事情就行了。”

“比如？”

“比如，她知道我小时候跟我妈说要娶你做媳妇。”

解雨臣噎了一下，屠颠继续说：“她还知道你打掉过我一颗牙。”

“那是因为你掀我的裙底。”解雨臣说完，看到屠颠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他试图缓和气氛地开了个玩笑，“庆幸我现在不穿裙子吧。”

“呃……”屠颠皱起眉毛，“实际上，我觉得过几个月你需要重新开始穿了。”

“什么？”

屠颠用手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但诡异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检查结果显示……”

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确信解雨臣完全不能接受听到这样的诊断。但事实是，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解雨臣耳朵里。

屠颠表情扭曲地说：“你怀孕了。”

“……”

屠颠默默把解雨臣面前的咖啡拿远了一点，他可不想被泼一脸。

解雨臣盯着屠颠，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变得非常危险：“屠颠，耍我很好玩吗？”

屠颠拒绝跟他对视，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坦白说，根据我看到的扫描图，我觉得我才是被耍的那个。”

屠颠反复查看着解雨臣的体检结果，一切指标都指向男人不该出现的某个特殊的生理状态，屠颠倚在椅子上，视线移到解雨臣的腹部，他又说了一次：“你怀孕了。”

看到解雨臣的笑容僵在脸上，屠颠反倒轻松地笑了起来，似乎在说完第二次之后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把双手搭在一起撑住下巴，挑眉问道：“你要不要通知一下……孩子的父亲？”

“……”

——

黑眼镜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万和黎簇互吐口水，自言自语道：“我说我管不了小鬼吧。”上去一人一脚，直接踹翻。



02

“哇塞，你的孩子居然是那个变态爷爷的！”

屠颠做出一个假装十分惊讶的浮夸表情：“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完全没想到呢！”

解雨臣扶额，觉得自己再次来见屠颠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好吧，事已至此，那我就直说了——我肯定是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所以，你要么帮我，要么我立刻就走。”

屠颠耸耸肩：“你真的需要学习一下怎么求人。”

“……”

解雨臣起身就要走，屠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们都知道，对于现在假死又怀孕的解雨臣来说，屠颠是唯一一个医术足够优秀而且能够信任的人，是解雨臣万般无奈下最好的医生人选。

走出三步之后，解雨臣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坐回原位：“好吧，听着，事情是这样。我和他……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计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对方。”

屠颠翘起二郎腿，示意解雨臣继续说：“所以当他在我生日那天突然出现，说要给我个惊喜的时候……”解雨臣咬着嘴唇努力措辞，“我承认，那天晚上，场面确实有些……”

“失控。”屠颠帮他补全了句子。

“……是的，失控。”解雨臣觉得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用手抵着额头，叹气道，“天呐，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鉴于你，呃……你懂的。”

“我懂，鉴于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亲生父亲很讨厌我。”屠颠再次帮他说完，在解雨臣点头的同时，屠颠补充道，“我也很讨厌他。”

解雨臣做出投降的手势，说：“随便你们，但孩子和我是无辜的。”

屠颠笑了一下，他站起来对解雨臣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我要给无辜的孩子做个B超，请无辜的你配合一下。”

解雨臣撩开上衣，让屠颠拿一个涂了透明液体的仪器在他肚子上来回扫，屏幕上显示出一些解雨臣看不明白的图像，他确实懂一些医学的知识，但这明显超纲。

屠颠从机器里打印了一张单子，解雨臣用抽纸擦掉自己腹部的液体，问屠颠看出什么来了。屠颠在纸上做了几个标记：“说实话，我其实非常意外，在如此奇葩的生存情况下，你的孩子居然很健康，至少从B超没看出什么异常。”

解雨臣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屠颠说：“超声显示是单胞胎，男女的话要过两个月才能知道。”

然后屠颠突然后撤了几步，解雨臣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屠颠用单子挡住脸，假装不是他在说话：“你……最近可能会，呃，涨奶，建议你带胸罩保护一下。”

解雨臣用手捂住脸，屠颠用飞快的语速掩饰尴尬：“注意饮食规律，别吃刺激性食物，忌烟忌酒。还有，你改天再来做个全面的检查吧，记得空腹，来之前24h别乱吃药。”

解雨臣点头，道谢之后就准备离开。

“哎，我再问你一次。”屠颠在解雨臣一只脚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了他，他甩了甩手里的化验单，“你真不打算告诉他？说不定他家有王位要继承呢。”

解雨臣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想：那倒不会，毕竟大清早就亡了。

——

黑眼镜有些虚弱地对跟他一起吊着的苏万说：“我是我们这个家族最后一个人了。实实在在的最后一个。”


03

“老天，我让你空腹，没让你绝食好吗。”

屠颠迅速给解雨臣做完全套的检查，趁他输葡萄糖的时候买回一堆甜腻的零食才把他从低血糖边缘拯救回来：“怀着孕还敢12个小时不吃东西，你到底怎么想的？”

解雨臣含着一块德芙巧克力，努力压抑着反胃的感觉，没什么力气地说：“我没胃口。”

屠颠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用很矫揉造作的语气说：“夫人，您这是害喜啊！”

解雨臣以为自己能仗着怀孕从屠颠手里抢到一块苹果吃，但屠颠自顾自地很快吃完了，就像十多年前一样，根本没打算分给他。解雨臣只好默默又咬了一块巧克力含着，觉得更倒胃口了。

屠颠洗完手，开始在病历本上写注意事项，解雨臣戳开一盒高钙牛奶，喝了一口就恶心得放在一边了。

屠颠写完之后，“唰”的一声把纸撕下来，塞到解雨臣手里，解雨臣看着纸条，用非常无语的目光看向正在吃零食的屠颠：“我觉得，你没必要用这么龙飞凤舞的字来证明自己的医学水平。”

屠颠叼着一根抹茶pocky说：“我随便写的，反正你也不遵医嘱。”

解雨臣也拆开一盒pocky，红酒味的，他说：“我怎么不遵医嘱了？”

屠颠用手指点了点葡萄糖袋，血糖刚恢复正常的解雨臣难得有点心虚：“……这个不算。”

屠颠挑眉道：“那我让你穿胸罩你穿了吗？”

解雨臣立刻把手里的pocky一根一根往屠颠脸上扔，屠颠堪堪躲着：“你怎么还医闹啊！”

解雨臣瞪了他一眼，屠颠摊手：“拜托，你情况太特殊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男的怀孕到底该怎么办。”

“反正你有空就来做做检查，多测点指标总没坏处。”屠颠递给解雨臣一块奶糖，解雨臣摆手表示不吃，屠颠拆开糖纸硬塞到他嘴里，“说不定以后我还能靠你在核心期刊上发篇论文。”

解雨臣被浓郁的奶味弄得想吐，捂着嘴一个劲的干呕。屠颠说：“你这反应也太大了。我还特意去找你妈问了，她说她怀你的时候就喜欢吃零食，你怎么不随她呢。”

解雨臣皱眉，其实他对自己母亲的记忆非常淡薄，印象里母亲并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他强忍着想吐的欲望，回忆着自己吃过的零食。屠颠又递给他一块话梅，解雨臣摇了摇头，屠颠也懒得管他了，拎着一包瓜子坐回电脑前看《豪斯医生》。

解雨臣看着才输了一半的葡萄糖，对屠颠说：“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再输液了。”

屠颠把瓜子壳吐得一地都是，模仿着剧里人物的语气说：“你的意见很重要，驳回你的意见更重要。”

解雨臣把手边的水果硬糖朝屠颠砸过去，屠颠捂着脑门：“这位孕夫，你又要干嘛？”

解雨臣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吃虾条！”

屠颠崩溃地站起来，三两下拔掉解雨臣的静脉针，关掉输液阀，小心翼翼但缺乏耐心地把解雨臣推了出去。

屠颠说：“自己买去，我可不伺候你。”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解雨臣摸摸差点被夹到的鼻子，小声说：“薯片也行。”

——

黑眼镜艰难地咽下腐肉钓来的虫子，虽然他不爱吃零食，但不妨碍他怀念在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上随意挑选食物的日子。


04

“一般需要三天才能出结果。”

解雨臣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检查结果的时候，屠颠正对着镜子摸额头上被硬糖砸出的浅印：“不过鉴于你是我偶像……十天之后再来吧。”

“……”

解雨臣愤愤地抓了一把薯片使劲嚼，屠颠听着动静问：“你又在乱吃什么？我告诉你注意饮食你当我放屁啊？”

解雨臣不理他继续吃薯片，屠颠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医学生誓言才强行平心静气下来，他说：“我看了你的数值，雌激素偏低，不过你毕竟是个男的，这个应该不用太担心。但你的孕酮也低，我建议你注意休息，多吃水果蔬菜，大豆类的最好……”屠颠听着对面大嚼特嚼的声音，暴躁道，“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孕酮低可能会导致流产，知道吗？”

对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屠颠用手撩了一把头发，确信自己看起来很帅——他正要去见阿透。他对着电话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上次空腹太久数据可能不准，下回给你重测一次。”

解雨臣这才小声说：“嗯。”他放下薯片，开始拿手机查孕酮低怎么办。

屠颠又嘱咐了一堆，这回解雨臣不敢怠慢了，全都默默记下来。屠颠说：“哎对了，我之前都忘了问，孩子他爹的瞎病是遗传的吗？”

解雨臣皱眉，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边屠颠刚喷完香水，一边锁门一边说：“你要是真生个小瞎子，记得去办残疾儿童证，有福利的。”

解雨臣呸了他一声，屠颠笑着说：“那你就期待是个女孩吧，很多遗传病都传男不传女的。”

解雨臣若有所思地舔掉嘴角的薯片渣，然后把袋子里的山楂片都扔掉，撕开一包辣条开始吃。

“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想，也许当初你那生不如死的青春期不是你的心理问题。”屠颠说，“虽然各种结果都显示你是个男的，但你现在确实怀孕了不是么。”

解雨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正孕育着一个生命的事实，奇妙的是，他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抵触，反而很欣喜、很期待。

屠颠问：“你小时候穿的裙子应该还没扔，要我偷偷拿来给我的外甥女吗？”

解雨臣皱了皱鼻子：“不是外甥女，是侄女。”他重重地咬字，“侄、女。”

就算怀孕了他也是个男的——他十几岁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在三十几岁时意外怀孕这种“小事”把这一切弄得更加混乱。

屠颠表示：“好吧，随你怎么说。”然后突然问，“你喜欢听古典乐吗？”

解雨臣莫名其妙：“……中国古典算吗。”

屠颠就笑：“戏曲不行，二月映月也不行。我是说钢琴曲小提琴曲那种，平缓安静一点的曲目，适合当胎教音乐。”

“哦。”解雨臣挂断了电话，又开始在手机上搜胎教乐曲。

他闭上眼睛，躺在合租房的下铺，一边吃辣条一边听小提琴小夜曲。

——

体力流失让黑眼镜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莫名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我们家几代人都没逃脱这种遗传病，事实表明，在我下半生，音乐可能是我享受的最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