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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褚嬴电话后，洪河载着俞亮飞速赶到，三人手忙脚乱的把时光架到了后座，急向医院驶去。
“急性心肌炎，怎么能拖到现在，差一点发展成中度，”主治医生语气严厉。

“主任，他怎么会得心肌炎，看他平时挺健康的，我以为就是普通的发烧感冒，”洪河道

“你以为……这个病跟上呼吸道感染症状很相似，焦虑过度、压力过大、睡眠不足，导致免疫力下降，什么病毒都有可能找上来，刚刚不是还淋了场雨，哎，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 ”

时光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夜过去了，高烧还未退，褚嬴俞亮两人一左一右，寸步不离的守着，困了就趴在床边睡一会儿，谁也不愿离开。

看着了无生气的人，俞亮心中苦涩，这就是他掩藏在躯壳下的真实吗，竟是如此狼狈狰狞，触目惊心，曾经自己自信终有一日能代替那个人，救治他疗愈他，可几年过去了，他的心始终严丝合缝，从未被撬开过分毫，今天他才明白，那颗落了锁的心的钥匙，名为褚嬴，那陷足的泥沼和救命的解药，也是褚嬴，而那遍体鳞伤千疮百孔的元凶，自然还是褚嬴，那深深浅浅的每一道伤口上，刻着的都是褚嬴两个字，自己又能从何下手呢。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凡事不可强求，逢危须弃，有的人，不是你能救的了的……”这才明白，父亲的意思不是说时光救不了，而是说能救他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他突然失去了当初的勇气，他抬头看向对面，一向淡然端方的君子此刻眼中尽是缱绻柔情，正盯着床上的人出神。

不知做了什么梦，时光突然不安的挣动了起来，褚嬴忙试了试他额头，汗涔涔的没那么烫了，是退烧针起作用了，他起身去拿毛巾，一抬脚却发现衣角被抓住，他往外拽了拽，时光却攥的更紧了，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含含糊糊的又很急切，一遍一遍，在安静的病房中渐渐分明“……褚嬴……褚嬴，别走……求你……”

心脏被一声声的恳求牵痛，褚嬴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俞亮还在床侧，俯身扶着时光的后背将他轻轻移到了怀中，“我在，小光，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他轻拍着时光的臂膀柔声哄着，渐渐的，时光神色舒展开来，又沉沉睡去了，只是手中衣角一直牢牢攥着没有松开，房间里突然挤满了旁若无人的亲密气息

他竟以为自己还有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他觉得他应该离开了，可是，好不甘心啊，自己守候了那么多年，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凭什么就这样退出？时光，你真的就要这样把我推开吗，他怔怔的看着他，轻轻的覆上了那只耷拉下来的手。

察觉到对面的动作，褚嬴看了过去，两道视线在静默中碰撞交锋，几秒后，又心照不宣的各自移开。

探病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喧喧嚷嚷的，到了晚上才清静下来，牛奶水果鲜花摆的到处都是，洪河一边收拾一边苦口婆心的念叨，“你们俩都回去吧，别两个人一起熬了，我们排个班轮着来，俞亮你快走，你这眼圈都乌青乌青的，快回去好好睡一觉，褚老师，你也快回去休息，我看你脸都发白，你要是病倒了，时光他不得……”

洪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俞亮，不再吱声

“可是我不放心，”俞亮板着脸道

“小光他需要我，”褚嬴也立刻表态

“我在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照顾他多少回了，经验丰富着呢”

褚嬴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洪河自知口误，又噤声不语了。

两人铁了心似的，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提前来到医院准备值班的妈妈看到这副情形，心里五味杂陈，她检查了一下仪器上的指标，摸了摸时光的额头，确认了他的状态后，又把这俩人叫了出去

“你们三个折腾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的错，”褚嬴低下头，“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

“我不是来责怪你们的，”她叹了口气，“你俩这两天一共睡了有三个小时吗？已经倒了一个，还想再倒一个啊，你们这些孩子，不能仗着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

两人都点了点头

“现在都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觉”

两人都默默垂下了头不作声

“怎么，都不听我的话，就要在这干耗？我跟洪河都在呢，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都还没退烧呢，”俞亮固执的说。

褚嬴也坚决的摇摇头，“我不走，回去了我也睡不着”

“有我们在，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在这看着他也行，”俞亮低声道

“小光需要我在，”褚嬴也嘟囔着

“你们……怎么都这么任性，”妈妈无奈的看着他们。

僵持了一小会儿，俞亮开口道，“伯母，我真的没事，您不用担心，等时光情况好转了我就走，我先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开，褚嬴也颔首离去，两人此时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褚老师……”

刚走两步就被叫住，褚嬴折返回来，看到妈妈欲言又止，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其实他自己也有话想说

“那年端午的生日，也是跟你一起过的吧，”待俞亮走远，她开口道

“是我……”

妈妈低低叹了口气，“小光这些年，惦记的一直是你啊……我还让你离他远点”

“……是我对不起他……您责骂我吧”

妈妈摇了摇头，“他不跟我说，就是怕我怪你呀”

心里一阵酸软，他低下头去，“您怪我是应该的，是我亏欠了他”

“别这么说，你没有亏欠他什么，没有你的教导，他成不了材，不会有今天”

“可也是我害他成这样的……”

“那是他自己对你心太重”

“……所以我更不应该不辞而别”

两人沉默了下来，良久，妈妈开口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小光已经把一颗赤子之心捧到自己面前，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珍惜呵护，“我不会再离开他了，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用我的余生补偿他。我不求您能原谅我，只求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您要是不同意……我就求到您同意为止”

“那我要是一直不同意呢，”她盯着他的眼睛

垂下的眼睫颤了又颤，他咽下一口口水，涩声道，“只要小光愿意，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完他抬眼回望过去，眼中的深情和偏执竟与时光如出一辙，妈妈愣了一下，随后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我是他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些年的压抑和痛苦，所以，说不怨你那是假的，但怨归怨，我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他等来了你，我又怎么会真的阻拦，褚老师，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好好待他，别再让他伤心，他真的经不起再一次的伤害了”

褚嬴重重点了点头，“不会了，不会有再一次了”

又过去两天，时光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不再反复起烧了，仪器都撤了，输液量也减了一半，到了半下午就空闲下来，俞亮和褚嬴也熬到了极限，此时稍稍缓了口气，被大家劝回去休息了。

正是晚高峰时间，出租车难打，两人只好同乘一辆。一路上，褚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俞亮的脸色，几次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下车的时候，他终是下决心开了口，“俞亮，去那边的咖啡店坐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俞亮对时光的重要性，起初他乐于旁观他们两个你追我赶、针锋相对却又彼此看重，可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时光发着高烧却执意为自己赴见面会，也许是新初段赛上他把和俞晓旸的对局机会让给自己，也许是那273局一点一滴积累的真心，也许是他看向自己时那黑亮的眼眸和甜蜜的梨涡，时光对俞亮的在乎渐渐凝成了一根细小的针，悄悄扎在了他心底深处，他再也做不到没心没肺的置身事外，他开始在意自己在时光心中的位置，开始介怀俞亮对于时光的特殊意义，所以才在快要离开时，像个小气的伴侣那样急躁的追问，直到确认了自己的第一顺位才满足，虽然明知这有多残忍，可当时的他惶恐又贪心，什么都顾不上了。

如今，他和俞亮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对立的两端，而时光的天平沉沉的坠向了自己，那自己也理应表明态度，所以有些话很难开口，他还是要说。

“小光，已经跟你说了吧”

俞亮低下头，皱了皱眉毛。

“那天他跟我说，他已经向你……”

“可我还没有同意，”俞亮打断了他的话，咖啡端了上来，他拿起咖啡匙胡乱搅了两下。

“本来我也是不同意的，我怕他一时冲动，万一后悔就没法收场了，可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会再推开他了……小亮，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对他的执着，毕竟，时光他是真的让人万般割舍不下，可有些事真的没有再勉强下去的必要了，我既然已经回来，就断不会再跟他分开”

低沉和缓的语言伤人于无形，燎起灼灼痛意在心底蔓延，俞亮抬起头看向他，黑沉沉的目光中敌意隐隐，“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我需要他”

俞亮冷笑一声，“看到他一直在等你，为了你痛苦不堪，你是不是很满意”

夕阳从窗口照进来，褚嬴被刺痛似的闭了闭眼睛，“回来的时候，我预想过各种可能，我怕他为我难过，怕他过得不好，怕他怨我恨我，但比起这些，我最怕的是他忘了我，怕他已经割舍了那段时光，再也不惦念了，起初我觉得自己自私又虚伪，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就是爱的本质吧，世上怎么会有不求回应的爱呢，心甘情愿的成全只是万般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小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希望他忘了你吗？”

“……可是，是你离开他的，你就没有一丝惭愧吗？”

褚嬴顿了顿，“惭愧也好，自责也罢，讨论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我只庆幸自己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会慢慢让他好起来的”

他低头轻啜了一口咖啡，醇香而苦涩的味道迅速布满口腔，他想起了第一次喝咖啡时的情形，时光精心调配了比例，献宝似的端到他面前，眼中的愉悦和期待快要满溢出来，如同陪伴孩子尝试每个第一次的父母。他呡了一口就爱上了这个味道，在这个新世界的许多第一次，都是时光教给他的，一如他人生中的许多初体验，爱、痛、妒、盼、欲，全因时光而起。

他看向俞亮，眼神近乎哀伤，“我这辈子，被命运裹挟，随波飘荡，从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唯有时光，我会紧紧抓住，再不放开。生离死别已经足够沉重，我们无需再去经受其他考验了

“我不在的这些年，谢谢你照顾他，对你的亏欠，我们可能永远也弥补不了，但我们会一直记着……对不起，辜负你，真的很抱歉。”

一番陈情锋芒暗藏，温和却凌厉，无情点破了俞亮局外人的身份，一如他的棋，无所不包却也无处可破，让人生出寰宇浩瀚却无处逃生的压抑感。俞亮心中烦闷，尽管明知回天乏术，但在这个夺他所爱的温润公子面前，他还是不愿投子认输，哪怕已经狼狈不堪，体面全无。

“我不同意，只要我不同意，他就不能跟我分开，他就还是我的。”

褚嬴轻叹一声，“小亮，他从未属于你”

说罢他垂眸敛目，微微颔首，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