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界。
這是從原初世界中分裂出來的世界之一。
在最初它們是相同的，後來因為不同的決定而走向不同的未來——只是相似的人們始終會出現。

X

光——他並沒有確切屬於自己的名字，也就拿了大家所習慣的稱呼作了自己的名字，現在成了暗之戰士也一樣，也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
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他看著眼前這片被長久的白晝所籠罩的大地，微微嘆了一口氣，背起始終伴隨著自己左右的大劍，運用著來自暗之水晶的力量阻擋著來自外部的光明的侵蝕，緩緩走進這片被「食罪者」所佔領的區域。
在他前來之前，在上個邊境村子處，曾經有人勸阻過他不要進去，其他冒險者進去以後都沒有回來過，那個村子早就沒人了，都是怪物。
但光只能低低嗤笑一下，沒有多說什麼，就轉身繼續他的行程準備了。
——如果他不去的話，那還有誰能阻止這來自光明的毀滅呢？
……光明的毀滅。
還真是諷刺啊。
明明是象徵著美好正義的光明，卻回頭張開血盤大口，以吞食罪惡的名義，吃盡所有信仰著它的人。
光揮舞著沉重的大劍，把奇形怪狀的食罪者給刺在地面上，然後催動著黑暗的力量，把這以光屬性以太所組成的怪物給徹底分解為最初的以太，回歸星球的脈動之中。
是的，是怪物，而不是魔物——光的力量侵蝕生物並扭曲生物的形態，這根本稱不上是由自然的一部分的魔物，而是純粹的怪物了。
直到視野之中前撲後繼的食罪者均被斬殺在大劍之下，光才停下動作，靜靜地佇立在這座寂靜的村莊中，感受到還有沒有其他村民的氣息。
村民的氣息，也就是那些怪物們的光之力量……這座村莊並不是無人了，而是村民都被逼化為另一種形態繼續存活在村子裡。
可悲的形態，可悲的生命，他們再也感受不了除了光明以外的色彩。
本來以為那些怪物都被自己身上的暗屬性力量所吸引出來了，但光卻意外地發現在村莊偏僻一角卻傳來些許光明的力量，只是那力量卻是虛弱無比，甚至可能隨時會消散。
至於危險？對於光來說是幾乎沒有的，但不能保證那虛弱的食罪者是不是會對其他人造成危險，而且它們這種可悲的存在……還是盡早解放吧。
於是光小心翼翼地朝氣息傳來的方向前進，直到一座小小的殘破的木屋前。
這樣的屋子看不出有任何危險的感覺，但那氣息的確是從這裡傳出來的。而且在這麼近的距離，他覺得那氣息……似乎有那麼一點的熟悉。
「……」光微微一愣，但還是下定決心把那像是隨時會倒下來的門板給推開。
然後他看見一個躺在床鋪上的人。
那人——確切來說不是人了，只是保留著半個人型的怪物。他的四肢都化作野獸一般的利爪，但身軀以及臉龐的確還是人類的樣子。
他彷彿是被近在耳邊的推門聲所驚醒，緩緩睜開雙眼看向門邊的來人——然後與髮色相近的淺藍色眼睛倒影出一個面容滄桑的男人，那男人滿臉都是震驚。
奧爾什方看著這人呆愣的表情，因為光的侵蝕而許久沒有波動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絲想笑的衝動，於是他也順應著心情笑了起來。
卻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卻一下子落下淚來。

光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會有名為「奧爾什方」的存在，又或是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了——那是他緊鎖在心底寶箱的秘密與珍寶，那是他的希望、他的長明燈、他的安慰，卻不願主動想起來，因為那也是他流血不止的傷口，只能盡量忽視了。
但那長期被忽略的痛楚在看見眼前那抹爽朗的笑容時，一下子像是海嘯一般翻湧而來，把這個人給掀翻沉沒，甚至是來自體內的光之力量與暗之力量互相碰撞侵蝕的痛楚都比不上。
只能任由淚水模糊了眼前，然後喉嚨哽著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奧爾什方看著跪倒在自己床側的陌生男人，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掠過一絲心痛，想要伸手抹過那人臉上的淚水，卻在看見自己的雙手——又或是該稱為爪子的時候愣著了，最後轉而盡量收起利爪，緩緩撫過那頭稍長而凌亂的褐髮。
「別哭了……」一聲悠悠嘆息傳進光的耳內，讓他想起了過去那難以忘懷的一幕——
——別哭，英雄不應該露出悲傷的表情。
所以他抬起頭，對著那張熟悉的臉孔，露出一個笑容。
那難看的笑容看得奧爾什方愣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不想笑的話就別勉強自己的了。」
卻是在下一刻感受到自己那已化為獸爪的手被緊緊握著。
他驚愕地看著那個男人緊握著自己的手，露出半哭半笑，像是小孩子般得到糖果的單純快樂又像目睹最愛的人離開的深重悲傷。
他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了，他從未見過如此複雜又深沉的心情。
但那人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快速地擦過自己臉龐上的淚痕，向奧爾什方詢問名字以及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
奧爾什方雖然還是充滿疑問，但他還是回答了光的問題——畢竟那人身上不是他們這個世界所畏懼的光，而他直覺地覺得這個人可信。
「我是這個村子的居民，名字是奧爾什方。」他帶著微笑向對方說著，「至於為什麼還在這裡？只是我曾經被食罪者襲擊又被放棄，之後手腳變成這樣子再也走不了——不過幸好的是，食罪者們似乎認為我是同伴，所以再也沒有襲擊我，就這樣住了下來了。」
奧爾什方看著那人湛藍的眼，不由自主地張口補充了一句︰「直到你來了。」
聽見這句話，光的心裡又騷動起來。
他知道眼前的奧爾什方並不是他所認識的奧爾什方，他的奧爾什方早已長眠，而眼前這位不過是另一個世界裡的完全陌生的人而已。
但他卻垂下眼睛，用沙啞的聲音向這個陌生的人低聲開始訴說著自己的來歷。
「另一個世界……？」奧爾什方似乎對這個充滿興趣，不禁向光追問著更多有關的。
而光看著那人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眼睛，不禁開始講述起他所擁有的記憶中的冒險故事，然後看著那人臉上逐漸流露出來的，對於外面世界的向往的渴望。
那渴望，與那人是多麼相似啊。
心裡一下刺痛，口上卻說已經說到那個「奧爾什方」的存在，他刻意地把經歷過的事模糊化，卻忽略了另一個「奧爾什方」臉上的恍惚神色。
當他說到同伴一個又一個倒下，然後他也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孤身一人地重新開始背負起身上的重擔，在這個世界中遊走時，卻一下子被一雙巨大的獸爪給輕輕擁抱著。
那獸爪危險，卻溫柔地擁抱著他。
「辛苦你了……」一聲嘆息溫柔地撫過光那過分緊繃的神經，讓他覺得自己彷彿被看透了那雲淡風輕下的沉重的喘息，然後得到溫柔的撫慰——就像那時候一般……
也不知道他們如此相擁多久，光從奧爾什方的懷抱裡輕輕掙紮出來，神色卻比剛來的時候放鬆許多了。
「你……」光想著喊奧爾什方，但他頓了頓，還是沒法喊出那深藏於記憶的名字，「你要離開這裡嗎？」
離開？
聽見這詞，奧爾什方無奈一笑，抬起獸爪向光展示著。
「我沒法離開吧。」
光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而奧爾什方僅僅只能無奈又寵溺地看著這個陷入掙紮中的男人。
「沒事的，我不吃不喝也死不了，把我留在這裡就好了。一起離開反而會給他惹上麻煩是吧。」他微笑著向光說道，「而且我在的話，這裡就能夠成為來自陌生世界的你，在這個世界的家吧。」
家。
光覺得自己要呼吸停頓了。
這個詞是多麼美妙，是他許久未曾聽見的美妙詞語。
沉默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個字。
「好。」

然後光便在奧爾什方的目送下離開這個村莊了，並約定好在解決這個世界的危機後，便會帶著一直在村莊成長、從沒離開過的他前往世界各地，看看他未曾看過的風景。
「約定好了。」
他緊握著沉重的大劍，披著傷痕累累的鎧甲，重新踏上這陌生世界的旅途。但表情卻是一掃沉重疲倦，眼中燃起了一縷名為希望的火焰。
他要回家去。
那裡有他要守護的家在。
守護這個世界，繼而守護這個家，守護著那人所生所長的世界。

英雄可是什麼都不怕，只要笑起來就好了。




Fin.
Antidesma 20190617
28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