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剧组的拍摄地在黑河，那里几乎是中国最北的边疆，是东北建设兵团的所在地，也是新中国的粮仓。

作为一个八零后，明诚对这个地方其实相当陌生。他只在电视作品中了解过那段历史。因为以往跟这段历史相关的文艺作品多半是些伤痛文学，为上头所不喜。当年那位南巡的老人亲口批评：“伤痛文学，哭哭啼啼，没有出息！”。所以相关的作品并不多。明诚想要了解，也只能自己去查一下资料。

一个月后，剧组在黑河的知青教育基地第一次开碰头会。剧组组织了大家参观教育基地，并且安排了晚上的围读。

来的人很多，主要演员基本上都到了位。光是跟明诚一样的知青组就有20个人，领导组还有十来个人。大家一一见过面，进行自我介绍。轮到明诚时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那个有名的娘娘腔吗？他演谁？”

明诚听到人群中小声的嘀咕，脸皮不由发红，但是他依然站起来笑着道：“大家好，我叫明诚。在剧里演哈尔滨知青勇子。”

大家已经都看过剧本，男二勇子算是一个闪光点很多的角色，而且还跟女二有感情线，是个非常有男性魅力的人。

于是人群中又悉悉索索地传出几个细小的声音，像在耳语。

“不像吧？娘娘腔怎么演东北爷们？”

“就是……长得也太漂亮了些，不适合吧？”

明诚咬了咬后槽牙，保持微笑装作没听见地坐下。旁边一个甜美女生对他笑了一下，在桌子下面跟他握手。

“我叫付丽丽，你也是江城人？”

明诚连忙跟她握手，点头：“对，你也是？”

付丽丽冲他灿烂一笑：“小老乡呀。我演周小云，咱们对手戏应该挺多的。”

明诚便知道她就是女一号，连忙道：“丽丽姐好，以后多多指教。”

“别理那些人，他们就喜欢碎嘴。”

付丽丽跟他挤了挤眼睛，暗指刚才讲话那些人。明诚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心里知道，受到质疑是肯定的。但是他有信心能做好，也必须做好！

 

张导看大家都自我介绍完了，示意大家安静。

“好，我们请制片人侯总说话。”

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瘦高中年人走上台。他就是鲁影的金牌制片人，侯文梁。明诚多看了他两眼，知道他是明楼认识的鲁影朋友之一。

“老侯那个人，喜欢实在。跟你之前遇到的那些制片人不一样。你只管好好做人，天天向上就够了，其他的都不用在意。”明楼当时这样跟他说。

“在坐的各位，我想大部分都是80后，对那个年代并不了解。”侯总看了看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曾经有些关于这个年代的作品，想必你们也看过听说过。我要说的是，我们这次要拍的是一部不一样的下乡。是跟以前那些作品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因为每一个时代，都是复杂的，多面的。既有悲苦，也有欢愉。我们不做伤痛文学，我们要做的，是还原那个年代，那群人的青春！”

明诚静静听着台上讲话，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明楼说他们是一群理想主义者了。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娱乐圈制片人和导演，更在意的是市场，是表达手法，是营销，是怎么更好的让作品一炮打响。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剧组从创作的理念开始围读。

他顿时感到胸中激昂澎湃，那是一种遇到同类的共鸣。

理想主义者经常被人嘲笑，经常被人说太天真，幼稚。总被认为不通事物，虚头巴脑眼高手低。

可是明楼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明诚也是。现在他发现，鲁影这群人也是。

他的心沉静下来，也不再忐忑。因为他知道，自己好好的演，就一定没有问题。

 

围读会后侯文梁喊张导到一边。

“那个演勇子的就是明楼推荐的人？”

“啊，是。”张导点了点头，“怎么样？是不是很帅？那眉眼，那身板，很符合勇子的帅气人设吧？”

侯文梁嗯了一声，皱眉道：“外形是可以，就是眼神太柔媚了些。”

张导挥手表示没事：“嗨，刚演过娘娘腔，还没恢复呢。等练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侯文梁点头：“明楼既然开这个口，又是他亲师弟，那咱们还是得带着点。现在的小孩子，大多吃不得苦，万一要是闹情绪，你得管得住。”

“应该没问题，我提前打过预防针了，说了这戏特别艰苦的。”

侯文梁看着四散开，热热闹闹的一群年轻人，感慨道：“也不知道过两个月还能剩多少？”

 

过了不到一个月，大家就知道为什么侯制片人发出那种感叹了。

因为这个剧竟然真的让演员们完成了一次下乡！

从住到吃，到劳动学习，把当年下乡知青那些全过了一遍。

明诚在夏天的日头下割麦子，手上起了好几个水泡。他如今才知道做一个农民有多不容易。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越来越沉的镰刀，满手的血泡。这就是农民们的日常，也是当年知青们的日常。

他直起腰擦了一把汗。好在头发一进组就剃成了寸圆，要不然更热。他用打湿的毛巾盖在头上挡太阳，身上一件充满年代感磨得发白的旧汗衫，腿上一条绿军裤，再配上几天没刮的胡渣，倒真的像个农民。

一旁路过的付丽丽看到他，连忙叫道：“阿诚，你快把毛巾拿下来。湿毛巾不能盖头上的，老了得头疼呢！”

她个头不高，扎着两个乌黑的麻花辫，笑起来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身上穿着土布衬衣挑着两捆割好的麦子，倒还真挺像歌里唱的“小芳”。

明诚听她的话，连忙把毛巾拿下来。

“丽丽姐，你放下，一会儿我来挑吧。”

“嗨，没事，现在不锻炼，拍的时候可怎么办？我们这剧又没有替身。”付丽丽笑着擦了擦汗。

这时演女二的张盈盈跑了过来。

“勇子，勇子。我弄到好东西啦！”

“什么好东西？”付丽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没想到张盈盈手里拿了一根黑幽幽的长头发和一根针。

“这是什么？”明诚和付丽丽异口同声。

“嗨，马尾巴！”

张盈盈举起马尾巴拉过明诚的手，说：“我跟老乡们学的方法。说手上磨的血泡用马尾巴扎过去，一穿，就好了！”

“能不能行啊？”明诚有点害怕。没想到张盈盈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眼疾手快，刷地把针从他手上的血泡穿了过去。

马尾韧性好，两头一拉，血泡里的水就顺着马尾都出来了，那血泡瞬间就下去了。

“还真神奇！”明诚这下也来了兴致，拿起手机对着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明楼。

 

明楼看到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看到明诚的图，连忙打电话过去。

“怎么了？受伤了？”

明诚那头很吵，像在搭夜戏的景。

“没事，割麦子出了血泡，别人教我用马尾巴治好了。师哥，跟你说，还真有效。现在一点不疼了，哈哈！”

明楼松了一口气，按着腰躺到床上。轻微的呻吟引起明诚的注意。

“师哥？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今天连演了两场，站久了腰有点受不了。”

话剧一场下来主演体力消耗特别大，更别提一天两场了。

明诚心疼极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嘱咐他贴膏药。

“嗯。没事，接下来还有几个城市要巡演呢。这次演出很成功，估计接下来团里还有一部大剧要排。”

“啊？那我们不是又难见面了？”

明诚语调里带着失落。

“我这边要拍到冬天呢，要在东北呆四个多月。”

“等我这出巡演完了，应该会有假，我到时去看你。”明楼安慰他。

“那行，说好了！啊，有人叫我……”

场景搭好了，旁边有人开始叫明诚走位，明诚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

明楼挂了电话，累瘫在床上。

他反复看着手机里明诚的血泡，又心疼又骄傲。哪怕隔着千万里，哪怕小半年不能见面，可是他却知道明诚的心思跟自己一无二致。理想主义者是幼稚而天真的，可是理想主义者也是幸福的。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有那么一个人跟自己并肩前行的感觉，真好！

 

四个月其实也就是眨眼之间。

明诚他们从夏天拍到了冬天。

那可是东北的冬天！当西伯利亚的第一股冷空气来袭时，明诚这个南方人就见识到了大自然的力量。

一夜之间下了一尺厚的雪，现场仪器被冻到失灵。因为是户外戏，他没办法躲房里，只能穿上两层大棉袄，一件军大衣，戴上雷锋帽，然后坐在烤炉边发抖。

午饭是没办法吃的，盒饭送来时就差不多成冰疙瘩了。他们只能轮流在拍戏空档里把肉罐头，面包，火腿肠放在火炉上烤。有人甚至搞了一瓶二锅头驱寒。明诚其实也想喝，可是他一想到明楼的告诫，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这时有人路过，看到他的暖手袋哈哈大笑。

“明诚，这不是凯蒂猫吗？”

“是呀，可爱不？”明诚把手藏在暖手袋里，把凯蒂猫举到脸边，就露出了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也太可爱了！

张导在旁边看到，忍不住偷拍了一张发给明楼。

“你这小师弟还真可爱！是个好苗子！全队20个年轻人，走了快十个了。只有他，从来不叫苦叫累。”

明楼看到图，心跳疯狂加速，忍不住嘚瑟：“我的师弟，当然可爱！还有……老张，不要偷拍他！那可是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