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尘躺在山腰的草地上，身边是他的弟子萧炎。

小家伙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成了一品炼药师，药尘毫不怀疑以后他会成为远近闻名的炼药大师，名气肯定比自己还大。

不过现在萧炎还小，昨晚炼药辛苦，现在已经蜷成一团睡的迷迷糊糊。

药尘向来宠爱自己的学生，因此不会去打扰，只是守在一边。耳边传来小家伙均匀的呼吸，他抬头看着天空，似乎看到一块黑暗的缺角。

只是眼花了而已。药尘闭上了眼，这里是加玛帝国，他是一位四品炼药师，萧炎是他优秀的弟子，他们只是加玛帝国一对普通的师徒。

事情就是这样的。

没有什么不对的。

就算药尘再宠爱他的弟子，也不能由着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待到暮色四合，他便轻轻摇醒了萧炎：“小家伙？小家伙？醒醒啦……”

“唔…嗯……”少年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顿时红了脸，讪讪的：“老师…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没关系。你昨天炼的丹药品阶比较高，费精力，觉得累很正常。”

少年便灿烂的笑了起来，亲昵的抱住药尘的胳膊，撒娇一般的抱怨着：“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老师这样厉害的炼药师啊。”

“不要着急，一步一步的来。”宠溺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药尘道：“天晚了，该回家了，不然你父亲就担心了。”

“我和老师在一起，父亲才不会担心呢。”萧炎吐了吐舌头，但也是拉着药尘脚步轻快的下了山。

和往常有些不同，现在的萧家坊市居然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萧炎和药尘都是愣了愣，不过萧炎先反应了过来：“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七夕呢。”

“怪不得。”药尘恍然，七夕佳节，自然是不会向平时一样天一黑就往家里跑，在这个小情侣约会的日子，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天上明月互诉衷肠呢。

“老师……”萧炎的眼睛转了转，又是抱住了药尘的胳膊晃着，小脸上满是期待与兴奋：“我们去坊市逛一逛吧？父亲知道我跟着您，他不会担心的。”

药尘是不会拒绝弟子的要求的，更何况小家伙还这样软软的冲他撒娇，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热闹的坊市就点了头：“好啊，不过不可以玩到太晚哦。”

得到了药尘的应允，萧炎欢呼一声，便拉着他一路小跑，直直朝着那人声鼎沸的坊市奔去。

这里是萧家的坊市，人人都认识那待人温和的小少爷和他仙风道骨的老师，因此药尘萧炎一进去就听到了招呼：“小少爷，药老先生，你们也来逛坊市哇？”

循声望去，萧炎对那男子笑着打了个招呼：“佩恩大叔，还在巡逻啊？”

佩恩憨厚的笑了笑：“是啊，今晚是个好日子，坊市里人多，巡逻的工作也得辛苦点。”

“真是辛苦佩恩大叔了。”与佩恩随便聊了几句，萧炎才拉着药尘往坊市里走，一路上东张西望，雀跃的就像只小鸟，而药尘看到小徒弟这么活泼，也就慷慨解囊，吃的喝的玩的，萧炎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花灯照着四周光亮如昼，萧炎左手拎着一袋蜜饯，右手拿着一块米糕，嘴角还沾着食物的碎屑，冲药尘笑的眉眼弯弯，令药尘也跟着微笑起来，伸手抹了抹萧炎的嘴角，这坊市人来人往，火树银花，但药尘眼里只有他的小家伙，他多希望时间可以永远的停在这一天，可萧炎的话却让他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老师，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吧？”

沉默了许久许久，药尘才说了一声好。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半山腰，一起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月亮。

药尘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话，他宁愿什么事都不要发生，让一切都平静的继续下去。可惜萧炎并不如他愿，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师，你说，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药尘怔了许久，才道：“会一直继续下去的。”

“老师，如果我想外出历练，你会带我去吗？”

“不会。你不需要外出历练，外面太危险，你不用去吃那么多苦。我会教你炼药，以炼药师的身份，你会过得很好很好。”

“如果不去吃苦的话，我怎么能变强呢。太弱小的话，有人要来害我，我该怎么保护自己、保护您和我的家人呢。”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你的家人的。老师……很厉害的，可以把你保护的好好的。”

“如果您被别人抓走了呢。”

药尘偏过了头。身旁的小家伙已经不是少年，他的身形变得颀长，脸上退去了青涩与稚嫩，那是一个成熟坚毅的青年。

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药尘只觉得眼眶发涩。

是想流泪吗。

怎么会呢，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在他的弟子彻底的从天地间消失的那一天就流干了。

“老师，我一直都很感谢你。”青年萧炎的目光柔和，他看着药尘轻声道：“如果不是您给我焚决，教我炼药，在我弱小的时候保护我，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萧炎。”

“我后悔了——”药尘急匆匆的打断了他，“我不该教你焚决，不该带你去历练，不该让你去收服异火，不该……”

不该让你背负这么多的重担。不该让你因焚决而成了这片天地的救世主。不该让你为了天下苍生付出生命。

“如果我不给你焚决，你就不用去接受古帝传承了，也就不用去拼命了……”

“可是，如果老师不交给我这些，我怎么能打败纳兰嫣然呢？我又怎么能找云岚宗报仇，又怎么去救父亲呢？”萧炎把双手搭在药尘的肩上，“如果没有遇到老师，我只能是个自以为是的骄纵的‘天才’，最多就是成个斗皇，然后在加玛帝国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

他又轻笑了一下：“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死在了魂殿对萧家的围剿中。我是萧族的人，不管怎么样，魂殿总会找上门来的。”

“但去封印魂天帝，这不该是你的责任。”药尘抚上萧炎的脸颊，他又觉得眼眶酸涩了。

药尘是了解萧炎的，这个小家伙其实蛮自私的，他那有想着什么天下大义，他那是什么圣人，他只关心自己所爱之人的。

小家伙的性子跟自己也很像的，都是闲散的人，却一直被步步紧逼，不得不强迫自己变强变强再变强，好不容易等到已经没人敢欺辱他了，等到父亲也被就回来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尽孝就又担上了沉重的责任。

小家伙也是不在乎什么名利的，也不会想着让人们都感恩赞颂他的，如果有别的人能成为斗帝，他一定会舒舒服服的待在后面的。

阻止魂天帝，拯救天下苍生，这个任务，交给别人不好么。他的小家伙一路走来，从未受过多少外人恩惠，从乌坦城到中州，他一步一个脚印的多辛苦啊，他吃了那么多苦，忍了那么多辱，受了那么多累，可还没休息休息，就又要顶上去了，就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了。

凭什么啊。药尘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他心疼他的小家伙，凭什么什么苦都让萧炎吃了啊，凭什么就得是他要成为那个救世主啊。

“总要有人去阻止魂天帝。”萧炎拭去了药尘的眼泪，声音还是温和的：“如果不是我的话，还能是谁呢。如果我不站出来的话，魂天帝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呢。”

“老师，您希望我能不付出那么多，但我也希望您、还有我关心的那些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啊……”

“小家伙……”药尘抓住了萧炎的手，把他整个人拉进怀里。

“我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萧炎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但他依然会想，如果萧炎不是萧族后人，如果他没有交给萧炎焚决，那萧炎还会是被父亲和大哥二哥宠爱着的小少爷，会是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他们会在乌坦城平静安宁的过上一辈子，会是一对普通但幸福的师徒。

“老师。”萧炎把下巴搁在药尘的肩上，吸了吸鼻子：“如果有来生，弟子也想和您一起在小镇里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但是现在，老师，您该醒了……”

远处的天空开始破碎。

睁开眼时，药尘看到的是自己在天府房间的天花板。他发了会呆，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老家伙，我还以为你要一睡不醒了呢。”

转头，药尘看到坐在一旁满脸疲惫的风闲，顿时生出了不少的歉意。冲风闲惭愧的笑了一下，转移视线，他就又看到了古薰儿，她身旁还有一个陌生的老者。

“老家伙，前段时间你突然闭门不出，怎么喊都不答应，我们觉得不对劲，就撞开门看，才知道你是被那绮梦妖花控制，陷入了梦境中。”风闲似乎是看出了药尘的疑惑，便振作精神解释道：“玄空子和丹塔老祖也来看过，但那妖花太过诡异，他们也一筹莫展，最后还是薰儿小姐找来了这位奇梦老人，才把你唤醒。”

听了这话，药尘便坐起来，冲那老者拱了拱手，苦笑道：“多谢阁下了。”

“呵呵。”那老者也是一笑，“药尘先生不必客气，炎帝大人为我等苍生舍身，您是炎帝之师，我若不帮，那就太没良心了。”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若不是炎帝大人留下的纳戒还有他的灵魂印记，以您受控之深，我也很难办啊。”

“心病尚需心医，虽然不知道这绮梦妖花您是从哪里得到的，也不清楚您为何会为影响如此之深……但是总之，您可要小心了，若是有下次，我也无能为力了。”说罢，老者便起身告辞，兀自离开了。

“老家伙，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以后还是少碰吧。”无奈地摇摇头，风闲叹到。

微微点了点头，药尘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因为…那绮梦妖花，是他自己培育的。

以心中执念和回忆，构造出真实的、最美好的梦境，让人沉睡不醒，从而成为妖花的养分……他也并非是想寻死什么的，只是，太想他的小家伙了而已。

古薰儿这时才走到药尘面前，她的眼圈红红的，俏脸也有些苍白：“药老先生。”

她恭敬地对药尘行了个礼，才道：“您……请振作起来吧。萧炎哥哥他，一定不希望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苦笑了一声，药尘说了声好，便望向了窗外。此时天气晴朗，外面的世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双帝之战的第七年。

是炎帝萧炎与魂天帝同归于尽的第七年。

是药尘想念他的小家伙的第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