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把自己困宥于人类狭小的躯壳。」









    德拉斯·利恩港口(Dylath-Leen)位于塞雷纳利亚海(Cerenerian)西北部。



    每当夜雾升起，月族就会通过「无名之岩」从月亮来到地面。



    它们向港口的奴隶商人购买大量的人类，奴役着所有被征服的种族，用恐怖的手段统治整个塞雷纳利亚海和北弗萨克地区。这样的情况直到神灵回归才有所好转。



    库拉尼斯刚从北弗萨克返回塞雷纳利亚海。



    他是游走在人类社会和塞雷纳利亚海之间的奴隶商人，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类奴隶从奥拉索尔的港口被贩卖到塞雷纳利亚海。运送奴隶的商船会穿越北大陆人类称之为「北海」的海域，沿途经过数个直通深渊的大漩涡，时空在旋转的水壁之间流转扭曲，四成的奴隶会死于深渊的噩梦和瘟疫，而幸存下来的六成里面，还有一半会被贩卖给月族。



    库拉尼斯就是最为出名的那批奴隶商人之一。



    他与统治废都圣密隆现今萨尔基斯的艾因霍恩家族私交甚笃，艾因霍恩家族的成员会把与因蒂斯交战的战俘贩卖给他。在他经手过的奴隶里面，有港口工人、律师、厨师、商人和他的妻女等等，还有因蒂斯的贵族们。他接手过索伦家族的成员，不止一个，艾因霍恩家族的人似乎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羞辱失败者。



    “贵族们总是要比贫民更加漂亮。”



    “塞雷纳利亚海的其他奴隶主或许会在意，但月族不会。”



    艾因霍恩公爵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到，对于月族来说，身处于萨尔基斯的弗萨克原皇室也不过是待遇从优的奴隶而已。不过弗萨克人确实为月族寻找「钥匙」做出了不少努力，月族并不会信守承诺，月亮上不适用人类的道德准则，但它们需要人类维持北弗萨克的统治，渗透到因蒂斯、鲁恩、伦堡、费内波特，甚至是南大陆。



    千百年来，月族永恒的信仰支持着它们呼唤沉睡的神灵。



    而神灵却早在陌生人闯入「无名之岩」的时候，就已经从宇宙深处苏醒。



    祂许诺那名人类取之不尽的财富，把「钥匙」藏在生生不息的血脉里。神灵为祂小小的玩笑感到愉悦，远在千里之外的鲁恩王国，莫雷蒂家族因此在血腥的黑暗夜晚后成为了整个王国最可怕的禁忌。任何人不敢再回想冷冽山谷曾经发生的惨剧，也不会意识到家族里消失的成员。神灵为祂的妻子带走了所有的恐惧。



    库拉尼斯在踏上德拉斯·利恩港口的时候，听说月之宫殿迎来了新的主人。



    他觉得有些快意，又觉得实在是可笑至极。



    神灵在满月中回归，月族千百年的等待迎来了最好的结局，跟着神灵而来的还有一个被称作「妻子」的人类。神灵默许他成为月之宫殿的另一位主人，月族必须低下头颅像侍奉神灵一样侍奉它们每天夜晚残杀的对象。



    与此同时，那名被月族称作「克莱恩先生」的人类得到了塞雷纳利亚海的金矿。



    库拉尼斯之所以会提前回来，就是因为克莱恩先生想要为金矿寻找五个经营者。他正好就是备选对象之一。那座闻名遐迩的金矿有源源不断的黄金泉眼，只需要神灵的一点恩赐，便会无时无刻不流淌出没有杂质的金沙。而能够经营「无名之岩」的金色泉眼又该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殊荣啊。



    回到宅邸已经深夜，他还是接受了管家准备的一点食物。



    奴隶们跪行着布置好餐盘，尽量不让脖颈上的锁链触碰到地面，免得因为打扰主人而受到苛责。这对于奴隶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管家提到克莱恩先生已经把一份经营权交给了奥拉索尔的乌撒之主，而不是萨尔基斯的巨人后裔。库拉尼斯不觉得意外，奥拉索尔并没有适合贸易的港口，就算没有金矿的经营权，艾因霍恩也能靠因多港获得不菲的收入。



    “或许我该为克莱恩先生准备一份印象深刻的见面礼。”



    他自说自话地回到房间，壁炉的火将床帏都炙烤出淡淡的焦香。



    被管家锁在床尾的人类奴隶裹着薄毯睡着了。



    库拉尼斯取来钥匙打开他脚踝上的镣铐，他只是半阖眼睛，顺从地被抓住项圈拖到床上。伊伯族接近三米的身高像一片沉重的乌云，古巨人遗脉伴随的是奇异的兽化，库拉尼斯突兀密布在额头的八只眼球缓缓转动。不过他今天在旅途上花费了太多体力，只想好好休息，正好索伦看起来也并不想和他交流。



    他依稀记得奴隶有一串很长的名字，但他一直都没有记在心上。



    库拉尼斯突然想起让管家把索伦带到房间里的缘由，便直起身把他叫醒问道：“人类都喜欢些什么东西。”索伦用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嘟囔了一句含糊的话语，大概又是用来咒骂他的因蒂斯俚语。库拉尼斯虽然经常与人类打交道，却只能听懂与巨人语相似的贵族用语，对贫民所用的通用语全然陌生。



    索伦很聪明，他早就能熟练地用因蒂斯通用语挑衅管家了。



    库拉尼斯熟稔地表现出慷慨和理解，让他管理着名下所有的奴隶。



    以免主人又有出其不意的举动，索伦眯着眼睛想了想回答：“人类什么都喜欢。如果您说的是克莱恩先生，月族会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我以为你会想到一些月族也顾及不到的地方。”



    可他的奴隶显然不想现在回答。



    自从离开因蒂斯，这是索伦第一次睡在松软的床上，他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考虑库拉尼斯提出的要求。如果非要想得到答案，那就等到明天早上吧。



    他自暴自弃地回想起自己在因蒂斯的府邸和优越的生活，而在塞雷纳利亚海，贵族的头衔仅仅代表着更昂贵的价格。库拉尼斯贩卖过很多贵族奴隶，他见过自己家族的其他成员，也有其他国家的贵族，更多的是连消失都没有痕迹的底层人。



    索伦家族至少会收到一封关于他的讣告。



    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习惯这种屈辱的生活，人类被塞在铁笼里，戴上项圈和镣铐转手给其他种族。塞雷纳利亚海的大部分种族似乎都不在意人类的男女，而月族会让每个奴隶都竭尽全力地惨叫，大多数奴隶的尽头都是死亡。



    索伦和身为主人的库拉尼斯保持着疏离。



    库拉尼斯更喜欢沿海的种族，对人类没有太多的兴趣。他的前任情人是深潜族奴隶，长得可怖丑恶，但库拉尼斯总是称赞情人的眼睛非常漂亮。索伦经常看见他在宅邸走廊的装饰镜子前，细细观察自己星星点点的细鳞，如宅邸的另一位主人般傲慢地提出要求。后来情人被用于招待重要的宾客，宾客临行前还在称赞汤羹的鲜美。



    真是太恶心了。索伦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伊伯人的所作所为，须臾便睡着了。



    他在第二天用极其敷衍的心态给出了答案。



    不过库拉尼斯对新事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是什么。”



    他边说边拿起用起酥挞皮包裹各色水果的东西放进嘴里，水果的酸甜中和了酥皮里过量黄油和奶制品的厚重油腻。塞雷纳利亚海地处极北，一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冰雪覆盖，只有索兰地区会出产少量蜜糖，虽然是简单的粗糖制品。月族很容易就能够独占索兰地区的糖，但它们绝不会容忍第二个人类出现在神灵圣洁的宫殿。



    “水果挞。因蒂斯贵族下午茶常见的甜品。”



    “上面是什么。”



    “是纳拉克萨(Naraxa)流域出产的浆果和树莓。”奴隶回答道，“厨师另外试着做了一罐果酱。据说可以储存很久的时间。”



    库拉尼斯看上去非常满意。



    他把甜品和邀请函的回信德拉斯·利恩港口的信使。



    神灵的信使们用喙拨弄着散发香甜味道的篮子，顶开盖子窥看到了里面诱人的秘密。它们喳喳叫嚷着拍打翅膀，雀跃地抓起篮子和回信消失在瑰丽的晨曦里。



    在远离地面的深邃宇宙，皎洁的潮汐在月之宫殿外堆砌萤白的细沙。



    月面被照亮的白昼，能容纳神灵仪仗的宏伟走道只有乌鸦们拍打翅膀的细碎声响。



    当太阳、月球和地球在宇宙中的位置处于一条直线，月球星环在洁白宫殿外投下诡谲神秘的阴影，掌管时空的混乱与错误之主巨大的身躯乘坐一万奴隶牵引的黄金神台，穿过月之宫殿平静的湖面。祂忠实的信徒会虔诚地献上一万个代表灵魂的头颅，让奴隶的惨叫成为静谧世界唯一的声音，猩红的血染红月海，被取悦的神灵会庇护和纵容它们的所有恶行。



    然而这一次，神灵的注视被聚集在脆弱的人类个体身上。



    克莱恩浑然不知自己的出现意味着塞雷纳里亚海的格局发生巨大又隐秘的变化。他只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向一位非人的神灵祈求归宿。



    而孤独的神灵回应了他的呼唤。



    他会在每个月面被照亮的白昼独自穿过空荡的走廊，宫殿缀满宝石的高耸穹顶宛若星空，克莱恩来到月之宫殿前，铺设笔直的道路一直通往月之暗面。那曾经也是个美丽的月海，如今已经干涸为恐怖的死湖，月族就居住在湖底的地下王国。



    克莱恩跳下笔直的雪白大道，月海轻盈的水波拍打脚背。乌鸦们雀跃地围绕在他身边，它们喜欢被揽在怀里，隔着雪白的丝绸睡裙感受人类的体温。



    他的注意力被白沙中的突起吸引。



    克莱恩走向水面伸出，裙摆很快就被打湿了。乌鸦们抖抖身边沾染的水珠，似乎察觉到了埋在沙中的东西，猛然拍打翅膀一跃而起——可已经晚了，克莱恩抓住了浅埋在白沙里如白玉般的手骨，一具仿佛在长大嘴拼命呼喊的异族骸骨从湖水里坐起。他吓了一跳，怪异颅骨八个黑洞洞的眼孔如深渊般吸收所有光亮。



    已经化作枯骨的手紧紧握着他，似乎是等待许久，才找到逃离的唯一希望。



    克莱恩一怔，望向水平如镜的月海，细腻的白沙下是月族年复一年对神灵虔诚的祈求。他兀自松开手，异族骸骨重新跌进水里，慢慢被白沙完全吞没了。



    他收起微微发颤的手，用裙摆擦干水珠。



    乌鸦们飞到肩膀上停下，用鸟喙拨开了克莱恩的鬓发，听见他用极力压抑的声音说道：“先不要告诉祂。”乌鸦们点点头，不过月之宫殿所有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神灵的耳目。他低头拧干裙摆上的水，转头再次看向月海，平静的湖水倒映星环和满目璀璨星火，洁白细腻的沙让整个月海都散发出皎洁光芒，而极致的纯净白色里什么都没有。



    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出现了新煮好的红茶。



    这间被可以布置得与贝克兰德莫雷蒂家族祖宅一样风格的房间是克莱恩来之前就有的。他猜测是月族提前得知神灵回归的消息，不过房间里的油画和装饰都颇有年代感，似乎是几百年前翻出来的古物，不像近期才出现。



    克莱恩走进卧室，刚想要换掉湿漉漉的睡裙，便听见背后响起阿蒙的声音。



    “偷偷玩水的小猫可是会着凉的。”阿蒙从身后拉下他的睡裙肩带。



    他羞赧地耳朵绯红，再不习惯他大部分时间也会穿着男式正装，仅有的几条裙子是他从冷冽山谷的故居带来的。神灵显然很喜欢这条白色的睡裙，祂会顺着轻薄丝绸抚摸克莱恩的身体，然后亲吻他的脖颈。



    乌鸦拾起掉在脚边的睡裙，克莱恩从衣柜里拿出正装穿上。



    他已经习惯于神灵消失在自己入睡后，又在黎明时分出现。这座混沌又孤独的神龛只能在夜晚看到蔚蓝的故乡，即便是永恒的神灵也会感觉到无趣。



    “您看过经营者的人选了吗。”



    “谁都可以。”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不以为意地穿过走廊进入餐厅，“在塞雷纳里亚海不存在不合适的经营者，时之虫和月族会替你看管好一切。”



    “如果是人类呢。”



    阿蒙坐在餐桌边，笑盈盈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祂给自己倒上红茶，优哉游哉地往燕麦面包上涂抹黄油，放到克莱恩的盘子里：“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提议。”



    克莱恩挤出笑容：“还是不要了。”



    他坐下来，吃掉了盘子里的黄油面包。



    这时，克莱恩注意到桌上出现了一只篮子，像是地球上阳光明媚的假日午后，自己跟着姐妹们去野餐时候仆人准备的茶点篮。



    阿蒙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时而他也可以回到地球上，只是走到哪里月族就会跟到哪里，仿佛他时时刻刻准备做些危害神灵的举动。况且频繁地出入月之宫殿并不是好事，人类的认知里，他在冷冽山谷婚礼的夜晚就已经死去。神灵干涉了他的命运，克莱恩现在只是命运河流里遗漏的阴影。他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人类面前，会让命运的河流产生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动，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里面是什么。”



    阿蒙放下茶杯，捏了捏单片眼镜的位置轻笑：“库拉尼斯送来的见面礼。”



    那个来往于人类世界和塞雷纳里亚海之间的奴隶商人。月族把他放在候选人名单里的理由，是因为他更适合与人类做贸易，与克莱恩的想法不谋而合。



    “亲爱的，你很受塞雷纳里亚海的喜欢。”



    “我想他们喜欢的是您的黄金。”



    克莱恩起身给了神灵一个吻，堵上祂酸溜溜的嘴。



    接着他打开篮子探头望去，看见里面摆放整齐的水果挞，浓郁的奶油甜香立刻勾动了他的味蕾。他把水果挞放进嘴里，品尝到了他为人时所喜爱的味道，就算是现在，在舌尖触碰到奶油的甜味时他仍然会感觉到由衷的高兴。



    他第二天写了一封回信给库拉尼斯，约定了详谈的时间。



    六只夏塔克鸟拉着缠绕鎏金藤蔓装饰的车厢来到德拉斯·利恩港口。克莱恩拉开车帷，繁荣的港口随处可见来往穿梭的商人，他们带来塞雷纳里亚海各地的商品，更有如库拉尼斯往返于人类社会，交易与塞雷纳里亚海全然不同的新奇物品和奴隶。奴隶商人甚至会直接在停靠港口的货船上拍卖商品，奴隶的价格也不尽相同。



    月族送克莱恩来到库拉尼斯的庄园宅邸。



    夏塔克鸟平稳地落在宅邸门外被花园簇拥的小型广场上。



    克莱恩对这些半马半鸟的异兽充满好奇，夏塔克鸟只为神灵拉车。



    克莱恩的想象中，月光皎洁的夜晚它们拉着神灵的车驾停靠在冷冽山谷。早已苏醒的神灵在月族不知情的情况下取代了冷冽山谷的邮差先生，又在偶然的机会下遇见了自己。



    库拉尼斯和他的合伙人们早已等候在门外。



    克莱恩走下车厢，高大的伊伯人匍匐在地，宛若一张丑陋的地毯。他头顶八只眼睛激动地鼓出：“您的到来是这座宅邸和我的荣幸。”微笑间，克莱恩的目光穿过他，落在打理一新的花园里。他浮动金色微光的眼睛藏起淡淡的笑意，库拉尼斯却仿佛从微妙的情绪转换间得以窥见月族代代侍奉的真神。



    神灵从人类世界带来的，是无尽星屑深渊的「钥匙」。



    克莱恩微微侧目，指示身边用黑色布条缠绕五官的月族：“你去谈吧。”随即解释道，“我很喜欢这座花园，想要到处看看。”他拢了拢装饰毛皮的斗篷，清晨的海风比冷冽山谷呼啸的寒风要更加温暖，带着咸涩和腥味，让人想起礁石上新鲜分割的鱼人。



    伊伯族靠海为生，他们真心所爱的只有神灵统治的塞雷纳利亚海。



    克莱恩顺着花园小道行走，周围逐渐出现了匍匐爬行的奴隶，大多都是塞雷纳利亚海长相奇特各异的种族，只有小部分人类，有着弗萨克人审美里漂亮的外表。自从艾因霍恩家族统治萨尔基斯，成为重要贸易线上的节点，无形之中也把诸多人类喜好带进了德拉斯·利恩地区。这是被同化多年的乌撒人全然没法做到的。



    走到花园尽头，围栏割裂了静谧的花园和陡崖下澎湃的暗流。



    清晨的阳光冲淡了黑夜的阴森恐怖。月之宫殿已然满目金黄暖阳，地面却仍然隔着一层瑰丽的晨曦，只能依稀辨别出鱼白的轮廓。



    等阳光真正照亮乱草丛生的崖壁，克莱恩看见了今天唯一直立行走的人类。他深邃的眼窝里有双漂亮的眼睛，像月海里被波涛磨砺圆滑的宝石。索伦依靠围栏，指尖夹着粗制滥造的卷烟，对克莱恩的出现有些反应过度的意外。



    海风里夹杂着淡到几乎不能分辨的烟草味。



    “克莱恩先生。”他微微屈膝，行了个漂亮的因蒂斯贵族礼。



    同为坚定又脆弱的盟友，贝克兰德长期居住着许多因蒂斯官员。他们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晚宴，与鲁恩含蓄的美丽女人共度夜晚。如果他莫雷蒂家族的女儿，克莱恩会提起裙摆，温驯地垂眸作为回应。可这里是塞雷纳利亚海的德拉斯·利恩，他的神灵统治的土地，所有活着的生命都是月之宫殿的奴仆。



    “被看见可不好。”克莱恩出言提醒，“不过我把月族都支开了。”



    索伦松了口气，直起身表示：“请您原谅。”



    克莱恩顺着他刚才的目光望向布满霞光的海面，没有苏尼亚海充满生机的鲜活感，塞雷纳利亚海更像静谧的油画。他踯躅很久，直到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云层是血染的鲜红，只有海面依旧翻涌着黑色的波涛。



    “水果挞很好吃。库拉尼斯找到了一个聪明的人类。”



    “在关乎生与死的问题上，人都会变得不一样。”他把双手放在围栏上，“克莱恩先生也是。我几乎没法从您身上发觉与人相处的感受。”



    “真正的人类是没法与神灵共存的。”



    索伦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脸上反倒有些失落：“我原本以为克莱恩先生能够仁慈地让我们回到故乡。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克莱恩没有反驳，他虽然不喜欢奴隶贸易却也不曾制止。



    他发觉自己对于莫雷蒂家族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只能记住零碎的琐事，却连母亲的样子都难以回想起来。更可怕的是，他对缺失的过去，自己在莫雷蒂家最后的夜晚都提不起兴致，仿佛都无关痛痒，可以随手丢弃。然而在克莱恩的内心深处，始终都萦绕着一股拧紧的怨恨，不断诅咒着莫雷蒂家族，甚至迁怒于所有人类。



    “从塞雷纳利亚海回到北大陆，对于人类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去尝试一次。所以正在祈求库拉尼斯信奉的神灵。”



    想到阿蒙面对月族祈求的模样，克莱恩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而索伦却自说自话地跳过同伴在塞雷纳利亚海的悲惨生活，突兀地提到自己年幼生活的庄园。



    「被除名的王室」是悬在索伦家族头顶的阴霾。



    因蒂斯忌惮索伦家族，不允许灰烬的余火在王宫里再次燃烧，唯有弗萨克人对他们保持着长久的热忱。这份热忱来自世仇，还有奴隶商人优厚的价格。因为克莱恩的到来，塞雷纳利亚海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愿意花费更高的价格购买人类奴隶，尤其是贵族。人类贵族通常具备丰富的知识储备，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比如，水果挞。



    “你很聪明，在塞雷纳利亚海你会过得比因蒂斯更好。”



    索伦不怀疑克莱恩给出的承诺。月之宫殿的神灵无需向任何信徒给予承诺，作为祂的眷属，塞雷纳利亚海唯一的代行者，克莱恩也没有绘制空洞承诺的必要。



    “克莱恩先生来到塞雷纳利亚海以后，有过回去的念头吗？”



    克莱恩微微一怔，随即回答：“北大陆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索伦看着阳光照耀的海面，心中无比平静：“塞雷纳利亚海也没有我留恋的东西。克莱恩先生能仁慈地拯救一个人，却不会去拯救所有人，可我想试试成为所有人的希望，活着离开塞雷纳利亚海，回到北大陆去。”



    “那就去吧。”



    索伦惊奇地抬起眼，看着克莱恩再度开口：“如果你已经有了克服一切阻碍，赌上性命回到北大陆的信念，现在就可以出发了。”说完，他眼中升腾起金色的晨雾，抬手打了个响指，代表奴隶的镣铐就全部掉落。



    阳光照亮塞雷纳利亚海，簇拥月亮的群星也因此暂时隐去。



    回到月之宫殿后，克莱恩重新跨进波光粼粼的月海。



    这次没有乌鸦围绕，阿蒙就站在布满细沙的海滩上，任凭华美的长袍被波涛打湿，洇出月山般深深浅浅的湿痕。祂推了推单片眼镜的边缘，拥抱住投入怀抱的小猫，轻轻在他耳边说道：“看起来库拉尼斯的宅邸很好玩。”



    “我放走了一个人类。他说想成为指引所有人走向希望的明星。”



    “离开塞雷纳利亚海吗。”阿蒙勾起嘴角，“确实很有趣。”



    克莱恩再次发现了隐藏在白沙下的怪异骸骨。



    这次阿蒙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平静地走过空洞的眼眶。克莱恩抓着湿漉漉的裙摆，在海滩上印下一连串消失在潮水里的脚印。



    他自言自语道：“我曾经也想成为带来希望的人。”只是他没发觉，当他呼唤神灵，以人类的身份来到月之宫殿，塞雷纳利亚海等待的希望就已经降临。神赐的土地上，潜移默化的改变正随着蓬勃的好奇心而旺盛生长。以后，将会有更多的人类，或是其他种族，想要成为克莱恩口中的明星。



    但神灵却说明亮的星星不会带来希望。



    “你是满月，亲爱的。”阿蒙微笑地亲吻他，“没有你，月亮的轨道便有残缺。”



    “你照亮了宇宙深处，群星静默的深渊。”



    “那是我沉睡的地方。”







    【完】



    讲真，这个故事已经写完丢在文件夹里很久了。

    我已经忘记当时写这篇故事的用意，而且就现在来说我不太喜欢它。但是前几天清理文件夹的时候偶尔打开来看了一眼，突然被结尾阿蒙的情话触动，于是修了一下发出来。

    希望有人能和我一样能喜欢神灵的宇宙情话bushi

    至少神灵眼里，众生平等。除了可爱的克莱恩。

    PS.月海里的白色细沙是骨屑。月族是真的虔诚的反派形象。

    PPS.不喜欢也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