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7422310
【JaviArth】Ride Away

作者 : Zalorly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Red Dead Redemption 2,荒野大镖客2 Arthur , Morgan,Javier , Escuella

标签 短篇 荒野大镖客2 Arthur , Morgan Javier , Escuella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荒野大镖客2相关

66 1 2020-9-8 18:07
-
When my soul no longer takes this form

And you hear mesinging in the storm
-

叮。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黑暗,提灯的金属底盘撞在了马车的边框上。前些天,大约一周前,斜后方那块被子弹打裂的玻璃终于在旅途颠簸中碎掉了,留下另一个全新的空洞,其间落下的鹅黄色光晕如同陨落之星尚存的余光。由于这台风灯并不是以煤油为燃料,所以关于这件事,他们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发现。

叮。

这一声较之之前要来的急促,伴随着反弹后较弱的回响,黄铜和加固的铁皮边角再度紧贴在了一起,仿佛连带着身体下的木板也一起震动了起来。是风,裹挟起干燥的尘土味,随着他的呼吸进入喉咙,忽高忽低,有随风而来的砂石在柔软的喉咙里来回滚动,他的舌头和牙齿尝到了细小颗粒,粗糙坚硬,晶体的外壳如同糖块,只是不会因热量而融化,并且没有味道。

面前的铁轨上正传来悠长而有节奏的轰鸣,大概过了四五分钟左右,Javier伸出手,将挡住阳光的帽子从脸上缓缓移开,他揉了揉眼睛,令纯白透亮的光晕一寸寸覆盖在视网膜之上。焦煤燃烧后的刺鼻气味依旧没有散去,深灰色的烟雾悬浮在距离头顶不远的位置,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铃声远去,在尽头,尾部较淡的灰白色融入云中,消失不见。它看上去更像盘旋的秃鹫而非飘荡的帷幕。已然变为了土黄色的列车裹挟起沙尘和狂风,将铁路两旁的碎石吹起又掀落,有些石块伴随着摩擦的火光飞起,砸在同样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窗玻璃上,没有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被发动机的嗡鸣吞没。在日光的照耀下,隐约也能够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形。目送车尾的白色标语逐渐消失,他咳嗽了几声,把嘴里的灰土连同梗在嗓子里的口水一同吐到路旁,在土堆上留下了一个凹坑。原本同样安静地等待的Boaz扭过头,看了眼自己的主人,喉咙中发出不赞同的咕噜声。

叮。叮。叮。

最后的声音细不可闻,如同撕裂般的呻吟,风灯终于停止了摇摆,重归平静。风势渐弱,却始终存在,天空中只有云和某个遥远的刺目光球,Javier伸出手,将放在脸颊旁的罐头推开——那些是他们昨天的晚餐。动作很慢,他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未吃完的残渣,一旦倾覆,发霉的黏液会浸透到马车的深处,引来食腐鸟和有毒的蚊虫。他半直起身子,挨个把它们举到眼前查看,所有的金属罐几乎都空了,气味开始变得难闻起来,从新鲜,到腐朽,然后死亡,Javier在原地盘起腿,把这五个罐子一个接一个的抛向远处的半截枯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找个无法触及但能够看得见的目标罢了。

在三天前,他们终于进入了新墨西哥州,这里已经是干燥炎热的内陆地区,如同和它同名的国家那样,既无阴雨,也无泥沼,视线所及的范围尽是深浅各异的黄色,零星点缀的仙人掌几乎能忽略不计。不过换句话说,五十年前这儿也是属于墨西哥的一部分,即便后来人为的国境线将它同相连的大陆切分开来,却无法隔断自然相连的荒漠。昨天晚上宿营的时候,他跟Arthur讲了很多,深夜两点多钟还说个没完,像是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父亲,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妹妹,记忆中墨西哥的蓝天白云,他的母亲会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晴天时分,只要打开窗就能闻到玉米的香味,还有很多他曾经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但现在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或许只是那面竖在路边的标识牌激起了内心的某些思乡症,在上面,新墨西哥的“新”字掉了大半,只剩红色油漆涂写的下半部分:“墨西哥——克洛维斯”,粗略瞥去的话,几乎很难看明白它的原意。

他盯着那些蹲在路边,随处可见的渡鸦,三五成群,还有些在云中盘旋,肃静的寰空中万物无声,突然很想开枪把它们全部击落下来。

在沉闷的空气中,冰凉的指尖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Javier仰起头,Arthur披着他的查曼多,有些恍惚的从车厢里走出来,裹在层次分明的斗篷里,金发的男人看上去依然很脆弱,就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树枝,随时会落在地上。他比看上去的样子要坚强得多,上个星期在利特菲尔德的诊所里,那个戴着单片夹鼻眼镜的医生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示了惊叹,“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先生。”原话是这么说的,但Javier不喜欢奇迹这个词,奇迹意味着无法预料和无法掌控,他需要的是更为切实的承诺,“我曾经也见过像他这样的病人……但几乎没有人能活过半年,他已经坚持多久了?三年?四年?”

“是五年,医生。Javier,我告诉过你我没那么容易死。”Arthur说话的声音很轻,比微风吹起灰尘的动静大不了多少,黄昏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那些蛛网般的血丝也变幻了形状,看上去浅了很多,“别太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Javier吐出一口气,掏钱付了诊金,和Arthur离开了诊所。通往前门的走廊上,鬼魂在狭缝间张牙舞爪。

手掌沉了下来,落在肩头。Javier将自己的手盖在了Arthur的手背上,示意后者在他的身边坐下。乌鸦飞走了,留下几根长短不一的羽毛,它们朝南方飞去,他不禁猜想这些鸟儿是否最终会越过国境,将美国的风沙带回他的故乡。阴影沿着身体蔓延开来,同他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大篷车微微向下沉了点,旋即车轮再度恢复原本的高度,Arthur挨着他坐下,双腿盘起,只是动作不那么自如,Javier伸出手,及时搂住他的肩膀,帮助他保持平衡,不至于向后仰去。

“刚刚有火车经过,所以我让车停下了。”他解释道,“我没想吵醒你的;昨天晚上我讲到太晚了。”

“我知道。”Arthur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我睡得很好。”

他早就忘记Arthur原本的声音是什么样了,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有点颤抖,沙哑低沉,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破烂的风箱。Javier侧过身,嘴唇落在了Arthur的肩头,他吻到干燥的布料,薄薄的尘土,夜晚高温下留下的潮湿气味,然后是脖子,顺着下巴的弧线往上,在脸颊上印下第六个吻的时候,Arthur伸出手,挡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吐息落在苍白的掌心里,仿若地平线上的云团,逐渐凝聚起来,将整个世界变成灰蒙蒙一片。

“Javier,别这样,小心点。”

直到他将头重新转开,Arthur才收回手,他的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每次Javier试图亲吻他的时候,他都会严肃的告诫他,没错,他是个病人,尽管暂时死不了,他也不会拿Javier的健康冒险。只不过现在他的说法比从前温和得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的稳定也为他提供了一点信心,他无法确切的说出这种改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Arthur曾整夜整夜的咳血,声音撕心裂肺,他说什么都不让Javier靠近,猩红色的血丝溅的到处都是,炽热而有鲜腥味的气味直冲鼻腔。是的,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他记得自己扑上去,死命的按住发疯了一样的Arthur,不让他试图离开这辆狭小的大篷车。就像那个夜晚,他背起呼吸几不可闻的男人,背对逐渐亮起的天光,沿着蜿蜒的血迹朝山下走去,他感到肩上的重量比半只蝴蝶还要轻,他眨眨眼,视野中涌起滚烫的热量。

而现在,Arthur像当初接受自己注定的死亡一样,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活下来了的这个事实,至于病,Javier倒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灾难真的来临的时候,也没几个人能反应的过来。

于是他把头搁在了Arthur的肩上,不再说话,面前的铁轨上早已空无人烟,可他们谁都没有起身驱使马匹继续前进。

1899年的秋天,某个多云且沉闷的上午,他们终于越过了新奥斯汀的边界。Javier设法偷了辆大篷车,Boaz和另外一匹本属于赏金猎人的马成为了代步工具。过了两天,在狩猎的时候,他又弄到了两匹马,留下了狼藉的营地。Javier在河边洗干净了鬃毛上的血迹,把它牵了回去,套上缰绳,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品种,顶多只能当做普通的驮马。Arthur这时候还在昏迷之中,沉默无言的躺在被褥里,他像个不甚高明的盗贼,将某种珍宝半是明抢半是偷窃的带出了它本该存放的地方,只是为了把它据为己有。这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很古怪,即便他的所作所为都在拯救Arthur的生命。

他想起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Arthur终于醒了过来,正是从那时开始,正如戏就应该这么发展,日子就该这么过,在看清他的脸之后,Javier所设想的一切反应都没有发生,金发的男人仅仅是憔悴的叹了口气,面孔既不惊讶,也不茫然,只是显现出一种淡漠的平静,好像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没问他们在哪,要去何处),在他的脸上只有得到而失去的悲戚,过了好久,他才迟疑的露出小半个微笑,细微的弧度几乎被胡须全部掩盖住了,光是这个动作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Javier还没来得说些什么,Arthur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他们的车里放了十几张地图,内华达、亚利桑那、德克萨斯,弗拉特黑德湖,安第斯山、阿巴拉契亚山、落基山脉、更遥远的阿拉斯加和关岛,把它们拼凑起来,仿佛就能组成一个完整的美国。上面有些地方以铅笔和钢笔写下了记号,划出蜿蜒的痕迹,更多的只是收在行李箱里,和照片垫在一起,死去的旧日时光和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往的地方,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组合了,有时候在夜里,Javier发现他会盯着地图发呆,照片摆在旁边,倒扣在地上,背后是拍摄的日期,仿佛零散的拼图碎块,由于缺了好些部分,再也无法组合成原本的图案。不声不响的火星跳动不休,Arthur坐在那里,黑白的纸片宛如铅灰色的棺材般环绕在周围,Javier只能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抱住那具冰冷消瘦的身体,把他的脸颊紧紧贴在肩胛骨上,像是在安抚一头中了圈套,没有及时逃脱,不知如何是好的动物。

“再等等,再坚持一会,我们就能回家了。”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被迫照着文稿读出上面违心的字句,试图以语调间微妙的变化来传达某种只可意会的事情。

Arthur也不再写日记了,就好像Arthur·Morgan的人生和那本线装本一起,永远被另一个人带往他们谁也都不知道的地方。亦或是他觉得在那之后的人生没有记录的必要了,至于留下的是躯壳还是灵魂,Javier不想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希望二者皆有。

在流亡的道路上,时间变得忽快忽慢。曾有一段时间,他们不得不躲藏在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出的小镇谷仓里,Arthur的肺结核又复发了,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与此同时,由于他个人的失误,数十个赏金猎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四处追踪他的踪迹。一方面他感到时间紧迫,必须要尽快离开德克萨斯,可Arthur的病偏偏无法令他承受旅行的颠簸之负。午夜时分他带着药,穿过森林的树丛往回赶去,夜风飒飒,潜藏的阴影扭曲成无数怪诞的形状,在紧迫感与缓慢交织之间,奇怪的是,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Javier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天上渐渐星移斗转,从漆黑的幕布深处,纤薄的微弱光芒亮了起来,很快天就要亮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太阳便会出现在地平线上;又是一个夜晚结束了,新的夜晚正在路上赶来,于是循环又回到了起点,倒计时的秒表被清零了。夜里很难睡着,Javier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会醒来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有根琴弦,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准时拨动,将他唤醒。Arthur睡在床的内侧,往往将头朝向墙边,后背对着他,单薄消瘦,几乎能看得见凸起的骨头,但从呼吸声来判断,暂时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Arthur唇边,尽可能轻柔的不去惊动他,心跳稳定,呼吸也是,和前几次确认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尽管这么长时间以来,Arthur的病依然没有什么起色,但至少病情没有恶化,尽管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件好事。这些天,Javier有时心里也隐约出现过动摇——如果Arthur真的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最近这些想法愈来愈多,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已经不再相信神和命运,即便是所谓公认的好运征兆也会背叛人们的解读,Javier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转过身去,用手在黑暗中摸索,拧亮放在床头柜上的风灯,在淡黄色的光芒下,地砖上的每道纹路都照的清晰可见。旁边放着份对折了好几次的报纸,时间停留在上个月的第三个周日,那还是他从赏金目标的藏身处顺手带过来的。出于为了他们俩都好的考虑,他从来没对Arthur提起过,而至于Arthur究竟知不知道,他也从没想过。

“早上好。”

他低下头,对着依然沉睡的男人轻声说道,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是他的母语而非更为通用的英语。

然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膝盖上,即使没有抬头,他也知道那只手正因为乏力和虚弱而不自禁地颤抖着,从嘴唇下呼出的气流微弱,像是被雪盖住了一样。因蓝色眼睛担忧地凝视着他,即便他无法说出话来,但毫无疑问,他正在竭力向Javier传递什么信息,因为他的手指开始在Javier的膝盖上艰难划动,冬天的时候人们会呵气成霜,以此在玻璃上留下传递的信息,但他的力气太小了,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按住了那只手,心里涌起万千思绪。很快,掌心里的颤动慢慢停止,他又多停留了一会,才掀开被单,托起Arthur的右手,小心地放回到了他的身侧,又仔细地替他盖好被角。

“没事的,睡吧。”

无论快慢,时间都不会停止。总有一天,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艰难困苦后,他们会来到某个地方,在那里,Javier相信,他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他想要的只是换取安宁。尽管没人知道这条路何时会完结,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他乐观的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成堆的地图积压在箱子底部,连同属于过去的破铜烂铁一道积攒灰尘,他只管往西而去,自有铁路、桥梁和泥泞小道指出方向,所有的医生都这么说,Arthur的病需要一个干燥温暖的环境,他想起自己的家乡,终年高温,日光如雨,散落在大地的每个角落上,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调转方向,朝南边驶去,墨西哥是另一回事了,说不出原因,但他清楚得很,在属于其他Javier·Escuella的人生里,他或许会回到那个遥远、冰冷又与世隔绝的星星上去。

Arthur的手掌开始抚摸他的头发,他闻见来自身旁的药水气味,而今这股人工调和的苦涩已经浸入肌肤的每个毛孔中,浮尘般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再也无法断绝;就好像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他吸了吸鼻子,连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煤灰一起,混合出更加无法描述的味道。Javier将身子往Arthur的怀里缩了缩,那只手仍然温柔的落在他的头顶,发丝从指缝间穿过,在空气中轻轻落下,动作比记忆里慢了很多,这样的感觉他觉得倒也挺好。此时是此时,也并不是任何事都要同从前那样毫无变化,不知是高温,还是属于人类的体温,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Arthur。”

他喃喃着这个几乎已经印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张开怀抱,把头彻底埋进了慢性死亡和定影液的气味之中。Javier张开嘴,咬住覆盖在衬衫和查曼多之下的锁骨,觉得自己的嘴里刺入了粗糙薄弱的木刺。头顶的动作陡然停住了,那只手依然留在他的后脑上,修长,苍白,布满青筋。他们像是躲避白昼亮光似的拥抱着,他感觉自己的牙齿穿透布料,在Arthur的肌肤上留下短暂的红痕,不到第二天晚上就会消失。他也不敢用更大的力气,过了好一会Javier才把头抬起来,望向那失去光泽的金发和海水般的双眼。

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里,将所有的语言全部送回了胃里,他松开双臂,说去准备些早餐,实际上则是绕到大篷车后面抽了根烟,Arthur半点烟味都闻不得,最开始他在学着戒烟,可没过多久就放弃了,烟草的气味提神醒脑,还能舒缓心底恐惧带来的压力。透过灰扑扑的顶棚缝隙,Javier看见Arthur依然坐在车前,他换了个姿势,双腿垂在空中,裤腿空荡荡的。烟雾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眼前的背影,他不加抑制地猛吸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驱散了些缭绕在鼻腔中的草药味道,唯独熏的眼睛发疼。这时,他瞥见夹在餐盘之间的半张通缉令,那上面的名字格外刺眼,上半部分应该是被他撕掉的,Javier倒是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丢掉下半张。

他有张Arthur为他画的肖像画,用的是半截铅笔,笔触歪歪扭扭,凌乱潦草,比起广而告之的这张照片,他倒是觉得那张画在征兵告示背面的脸更像他本人。

即便Arthur本人对这副作品并不满意,他总是让Javier把它扔掉,到最后Javier不得不告诉他说它已经化成了科罗拉多河底的一部分,那时候他们收养了条混血的猎狗,会抓兔子,但害怕狐狸,因为它个头很小。在他钓鱼的时候,狗和Arthur一起坐在树下发呆,我会给你再画一张的,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Javier回过头去,橡树的阴影浓密,他看不清Arthur眼中的色彩,鱼钩向下沉去,鱼尾的摆动激起水流的剧响,他不得不用力拽住鱼竿,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分心留意背后的动静,似乎Arthur又说了些什么,可到最后他也只记住了那句话。

后来那条狗跑了,Arthur再也没有画过画,他把那张速写始终贴身放在西服的夹层里。直到现在。

储物箱里还有些罐头,里面的夹层放着钱和贵重物品,Javier把剩下印着牛肉的拿了出来,到下个小镇的路已经不远了,他暗自思考,倒也没必要刻意节省。至于那小半张废纸,他把它叠好,擦了根火柴烧掉。若不是知道这笑话着实不合适,他曾差点对Arthur说过,万一哪天他们真的连1美分都筹不到,Arthur至少还能拿他去换钱。

“牛肉。”他回到马车前,Arthur伸出手,接过铁罐,炎热的气候令原本冰冷的金属也带上了温度,“我们过会就出发。”Javier跳上车去,重新坐回到Arthur的身边,他用匕首挨个撬开盖子,把它们并排放好,马匹开始慢悠悠的前进,有几滴肉汁洒了出来,落在裤子上。

“抱歉,我忘了拿餐盘过来。”

“没关系。”Arthur点点头,深色的污渍并不明显,在干涸后,很快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谢谢你,Javier。”

不知为何,这样普通的道谢在他的心底激起了小小的悲伤,揪住了他的心脏。Arthur的身体摇晃起来,这是现实里的摇晃,马蹄的哒哒声,轮子轧在粗糙路面上的嘎吱声,裹挟着其他的轻微响动,远处依稀还能够听到火车的嗡鸣,那种重复的尖利刺耳的响动越过山岭,Javier一只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伸出去搂住Arthur的腰,空罐头叮叮当当的越过岩石,滚到了仙人掌旁边。四周的景色在缓慢地朝后退去,在吃完了罐头后,Arthur又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虽说不久前他们才同德克萨斯说了永别,可一切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又过了两三个月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叫做拉斯维加斯的小镇。这年的夏天姗姗来迟,八月过去了一大半,往常意义上的炎夏才真正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美国有好些地方都叫这个名字,Javier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同,它们都一个样,低矮的、由枫木和橡木搭建起的简陋房屋随意分布在空旷的平地上,没有什么总的规划安排,目前看来,不过是暂居在这里的人们自发搭建起的住所,州政府还没来得及向这儿委派治安官和镇长。今晚他们在这座小镇唯一的旅馆里住下,说是旅馆,不过也就是几张拼凑的床和用来泡澡的木桶,尽管Javier很怀疑它本来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他帮Arthur洗了澡,擦干净头发。两个人挤在床上,和往常一样,最开始,Arthur仍然背对着他,到了后半夜,他听见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于是他轻柔的将双手放在了Arthur的肩上,尽可能缓慢地将他转向自己的方向。星光从头顶的窗缝上落下,在这间炎热昏暗的小房间里,Javier所想的不过是把自己整个人钻进Arthur怀抱的阴影之中。他感到掌心黏糊糊的,是汗水留下的痕迹,蒸腾的暑气盖过了长久以来笼罩在他们之中的苦味,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他伸出手,抚摸着Arthur脸上深陷的眼窝,旧时提枪跨马留下的伤痕,还有新近长出的粗糙的胡茬——仿佛在床下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下面是朦朦胧胧的空白,他们不停地坠落,坠落,汗水,热气,眼前的昏糊景象,统统搅成凝重的一团——Javier明白了,像当年横跨马掌望台的那道彩虹,即使Arthur会说那就是道他妈的彩虹,他却固执的认为这是好运的征兆。

第二天,他照例醒的很早,马车就停在旅馆旁边,Javier下楼去,把钱和剩下的食物全部取了出来,除了Boaz,他要卖掉所有的东西。当他回到房间时,Arthur也醒了,他边换衣服,边安静地听Javier讲完全部的计划,空气里漂浮着晨间的灰尘,在轻微的咳嗽声里,他抬起眼睛,神情平和的看向Javier,他发现那双眼眼角下的黑圈减淡了很多,太阳光慢慢地晒暖了他们的身子,令Arthur的脸颊上仿佛也再度出现了红润的血色。

“我觉得没问题。”

即便是长久来看,这个小镇确实不太合适,Javier盘算着,由淘金者聚集起来的城镇散的也快,在他们发现此地无财可发的时候,便会如鸟兽散。在这里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远离是是非非,他也是这么对Arthur说的,话语间仿佛暗示他们现在的生活中仍充满了是非。

在这个夏季里,一切悬而未决的事情都画上了句号。买下住所的过程很快,大量的半成品房屋正在建造,只要看上了喜欢的位置,付钱就可以了,价格之低,他们甚至可以再把马车留一阵子。在好些个漫长的下午,他们两人总是坐在这栋尚未建筑完成的房屋门口虚度光阴,放眼望去是漂浮着白云的蓝天,就连叶片上都带着粼粼的光晕。背后是刚搭建起来的框架,头顶上的屋檐盖了一半,地基上堆放着材料,砖石和木板分类摆好,墙根处胡乱堆放着工具和其余杂物,工人上酒馆消磨时光去了,一阵风吹拂而过,像一场火蔓延,这儿应该是门厅的位置,Javier抬起头看向三角形的屋顶,现在它倒更像个岩洞。

“给你。”Arthur的右手从衣服侧面的口袋里伸了出来,他的手掌捏成拳头,从指缝间漏出土灰色的痕迹,那是颗边角粗糙,看起来随处可见的石块(事实上他很快就知道这确实是在路边捡的),Javier伸出双手,接住从Arthur手心落下的石头,它比他所想的要轻些,粉尘粘在了手指上,摩挲起来有些刺痛的感觉,他不解的抬起头,看向Arthur,后者结束了停顿,继续解释:“我在路边遇见的那个人——他们说这儿有金矿,很快还有更多的人会来,他们觉得在这儿能发财。”

“你觉得这儿会有金矿吗?”

Arthur笑了笑,“我不知道,”他说,神情有些黯然,“可所有人都相信这里有,Javier。”

“我想我们会知道的。”

他们在风暴的中心搭建起的绿洲结实牢固,淘金者来了又走,谁也没听说过有人发了大财。某天晚上,Javier觉得应该在后院修个小型的农场,可实在这里不适合种东西,最后他们折中了一下,Arthur用多余的材料搭了个鸡窝。有条狗经常跑来偷吃,Javier觉得它长得挺像那条他们曾经收养过的杂种狗,因为后来鸡长大了,它也不来了,最后一次他见到它的时候,是这灰白色毛皮的动物站在篱笆外面,深棕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那时候他想起自己似乎看见过Dutch的死讯,如果是真的,至少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Javier不确定自己是听到路边的闲谈,还是确凿的在报纸上见到了白底黑字的实据,他发现自己对此毫不意外。在更远的欧洲,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一触即发,纽约的人们梦想登上月亮,他的祖国正经历和即将经历更多的动乱,一人之死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闻。只是那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距离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已经过去近十年了。Dutch的形象也被挤压成了某种虚幻的阴影,Javier想要回想起来,却只能想到一座,不,无数座破败不堪的坟墓,十字架上的名字模糊不清,伴随风声,荒芜的大地上便会回响起无尽的叹息,将死者的名字和相貌吹的模糊不清。他们都死了,对他,对Arthur,对行踪不明的John,和整个西部一起,永远的死了。

Arthur依旧在随身的衣物里藏着那张合影(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丢掉它),只要看见那些脸,他自然就能想起起他们的名字,沉湎于追忆往事没有任何用处。上个月房子建好的那天,他和Arthur拍了张照片,冲洗出来后,Javier盯着那个站在Arthur旁边的男人看了半天,除去眉角和脖颈上的伤痕,他几乎快要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照片中的自己穿了件分不清真实颜色的衬衫,眉间和额头浮现出皱纹的痕迹,在他的腰上挂着左轮手枪,但没有带子弹带,背后是木栅栏,更远的院落里的草丛在镜头下化为虚幻的海洋,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些深灰色的阴影像极了血渍。

摄影师并未对他们的姿势提出任何异议,因为Arthur非常自然又习惯性地将左手搭在他的腰上,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上带有笑容,一种既不过分也不虚假,而是高高兴兴的,像个普通人那样,因为秋日午后时分和煦温和的阳光而感到快乐。

假定现世的人们能够将人生的历程依照自己的心意切分,使得彼处与他处并不相干,过去所做的事情只该由过去负责,曾经上演过的情景将永远脱离单独的个体,不再成为联系某人和某人之间的纽带,如同漂浮在河流上的泡沫,彼此运转,毫无关系,也毫无用处。假定这种情形能够实现,到了那时候,人们所能拥有的只有当下正在进行的时间,个体和个体将成为证明彼此存在的唯一例证,往事,所有的往事,一桩一件,都会在神秘的涟漪中变得模糊不清,被虚幻迷离的黄色笼罩。到了那时候,任何书籍和文件上都不会留下他们的名字,无名无姓,无碑,亦无十字架,在时代的狭缝间,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他相信终有一天人们能够登上月球,征服天空,甚至终有一天美国都会不复存在,而被切割出来的碎片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他这么想着,因为Javier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不甚高明的盗贼,总有一天他要交还不属于他的东西。压抑的空气,浓烈的窒息,他一直在等待第一滴雨落下。

后来,Javier再也没有重操旧业,他分批分批地卖掉曾经抢回的珠宝钻石,把钱存在银行,有些则装进保险箱里,塞在床底。如果不是极端紧迫的情况,他迫使自己不去动用这笔资金。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Boaz也老了,他们给它专门建了个小型的马厩,让它在里面养老。时间如水般渗入泥土里,秋去春来,Arthur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也会骑上马,去镇外边的一条小溪边钓鱼。有天晚上他甚至主动吻了吻Javier的脸颊,他们之间的情感似乎真正开始滋生起来。那些曾经犯下的错误,如同沉重的石块般压在心头的负罪感,以及共同跨越大半个美国的逃亡之旅,当他把目光投向Arthur,密集蔓延的丝线早就将他们系在一起,纠缠成团,再也无法分开,Javier清楚得很,是他无法离开Arthur,只不过从最开始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他开始抽烟,也喝酒,不过不会在他们的房子里这么做。说来也奇怪,当他走进酒吧,酒保喊住他的时候,Javier倏忽间意识到有什么事情终于来临了,于是他熄灭了烟,镇静地晃了晃头,用眼睛找寻着。他的目光最先被放在吧台上的报纸所吸引,照片中男人倒在了地上,面孔被近距离的霰弹轰的不成形状,鲜血混合着支离破碎的器官淌了满地,他的半截身子依然留在马背上,下面的日期是七年前,1901年冬。此时临近傍晚,他拉开凳子坐下,端起酒杯,把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旁边的一顶破旧肮脏的牛仔帽上,冰块沿着手背落下,叮叮当,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长串轨迹。

“先生,方才有人在找您。”

“我知道,这是我朋友的帽子。”Javier用西班牙语说道,语调平静,仿佛在谈论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我想我见过这个。”

-END-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