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说城堡的高塔之上，住着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殿下。每日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她就靠在窗边用柔嫩的小手梳理她那如同黄金一般闪耀的长发。王国的民众们传唱着公主的美貌与善良，愿她的美丽与王的光辉一样不朽。

传说远离王国的边境地区，在那漆黑阴暗的森林里，在那如同炼狱焦土一般的山崖上，住着这个世界最后的恶龙。它有着最锋利的剑也无法穿透的坚硬铠甲，有着能融化一切的炽热龙息，有着世上最为贪婪、最为邪恶的心灵。

恶龙日日觊觎着王国的宝库，在它眼里世界上所有的黄金与珠宝都是属于龙的，那个所谓国王的珍藏也不例外。骁勇的战士在国土边缘筑起高墙，架上圣牧师祝祷过的弩与枪。年迈的国王辗转反侧，因为梦里他正被龙的吐息反复灼烧。

不知何时，王国里出现了这样一种声音：

“把公主献给龙，龙将护佑这片土地。”

人们觉得可笑与愤怒。公主是王国的瑰宝，是这片土地上最为美丽的花朵，怎么能送到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去？！民众像是被玷污了信仰，争相把说出这种话的人赶出国土。

可是某一天，那只黑龙若无其事地从王国上方飞过。那是人们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世界就像迎来了末日一般突然变得黑暗——不过只是龙的影子，便足以引发恐慌。

国王和他的臣子夜不能寐，骑士团门口每日都被不安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的恐惧如同化为实体，死死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这片土地上的人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龙了。在遥远的古代，人与龙毗邻而居，每年有很多人因龙祸丧生，但也因为这样，他们还有勇气直面那赤金色的巨大瞳孔。可是如今的人只知道龙的传说，也无人见过最后一只在人烟稀少之地沉睡的龙。他们几乎被吓破了胆，到最后甚至连国王的演讲也再起不到任何作用。

“把公主献给龙，龙会护佑这片土地。”

不知从何处又传开了这样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没有多少人反驳。一双双充满恳求的眼睛在看台下望着年迈佝偻的国王。

好脾气的国王第一次发了怒，他摔了宫殿里的花瓶，轰走了所有的侍女，咬着牙从鞘中拔出了多年不用的宝剑。用女儿换取暂时的和平，这是对他的侮辱！更何况，这纯粹就是不知道哪个醉鬼乱说的谣言！他那群善良的臣民总是轻易相信这些没有根据的流言，哪怕他确实用这种方式统治了这个国度二十年！

宰相捧着一卷羊皮纸匆匆走进来，不顾正在气头上的国王的呵斥，毕恭毕敬地跪下。

“臣已经查明，献祭公主乃是先知大人给出的预言……陛下，还请陛下忍痛……”

宝剑这次也没等到见血。

*

公主？荧会摇摇头告诉你，这个国家压根没有什么公主。她的父王是个伪善的磊落之人，总是和所有阴暗的东西都不沾边。所以，所谓“帝国的玫瑰”却只能孤独地居住在高塔之上这样的事，他也能编出个金屋藏娇的浪漫典故。

实际上，神秘的公主殿下是一个只会在社交场合给父亲丢脸的魔女。名副其实、真真正正的魔女。

荧热爱收集一切制备魔药的材料，她的储藏室里挂满了会吓哭小孩的不可爱的事物。一口特殊材质的大锅里总是咕噜噜地煮着看着能让人反胃三天的药剂。她不爱与人交往，却养了一群诸如兔子、麻雀、蟾蜍、蝎子等各种类型的宠物。

在她还小的时候，皇宫的侍女们还会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当她的魔女才能显露出来后，就连侍女的影子也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而且，荧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拥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漂亮长发。她的头发很短，因为仅凭她自己无法盘起太长的头发，而且她的头发颜色浅淡，在夜里看起来几乎像是白色。

不得不说，民众的愿望与现实的落差非常大。

最近，荧有了新的想法和灵感。但是要做出她想要的魔药，需要一种获取难度地狱级别的材料——龙的指甲。众所周知，世界上现在只剩下了一头龙，那个傻大个估计还在地下睡得不省人事，去给它剪个指甲她得做好化成灰的准备。如此一来，也只有去寻找一下有没有被勇者珍藏的陈年龙甲了。

“一克，哪怕一克也行。”荧在寄给朋友的信上又添了一句，“不管多少，有就行！”

阿贝多，一个神秘的炼金术师，也是她的笔友兼进货商。阿贝多的想法总是比荧还要超前，同为异类的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多年的合作交流——虽然全部是纸上进行的。不过，怪人并不挑剔交流方式，不是吗？

荧放飞信鸽，小小一团白色很快隐没在了夜色中。

那之后，荧见到了龙。

它可能有几十个皇宫那么大吧，荧也拿不准，它翅膀间擦过的风几乎都能把荧掀个大跟头，她死死扒拉住栏杆才没倒地。难以置信，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这么大的生物，而且它竟然还飞得起来！荧瞪大了眼睛。

奇怪的是，荧并不感觉害怕，哪怕一点点。她想，也许魔女本来就应该与这样的黑暗生物为伍？

“哐当”，有东西掉到了平台上。

荧艰难地从烟囱里爬出来，伸长了手去够天台上的东西。多半是阿贝多送的东西到了，不过奇怪的是怎么没见到那只送货的猫头鹰，往常它总会来她这里讨点零食再走的。

“啊，终于拿到了。”荧把袋子拖进屋里。

那是一块非常完整的龙甲片，看起来就像是——或许用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就像是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

阿贝多也太厉害了！

*

作为一只龙，阿贝多本来应该在成堆的金子上睡上几百年再翻个身继续睡上几百年的。龙的生命非常漫长，如果不花多点时间睡觉，无聊这一点就足够击垮这个种族了。

但是时代不同了，整个龙族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世界意志告诉它们人类的世纪到来了。而在所有同胞都离开之后，选择固守此地的阿贝多发现，他似乎再也睡不着了。

他冷静地分析了现状。不同于其他新兴种族的进化方式，龙的进化相当直接而粗暴，而作为唯一一只反抗了世界意志的龙，他的身体似乎正在经历进化，亦或者说是退化。很有趣，阿贝多确实这么觉得。他甚至专门给自己的身体做了一本观察记录。

与失眠相伴而来的是无法派遣的寂寞时光，阿贝多化身一名少年，时不时穿梭于人类的集市中。他想要更多地了解人类的智慧，弄懂他们是如何征服这个世界的。

就是在这期间，阿贝多认识了荧。

其实要说和魔女打交道，龙族可以说是行家了。在人类文明刚起步不久时，这个群体里就出现了有着极好的魔法天赋的群体，也就是魔女。比起人类同胞，魔女更喜欢和各种各样的魔法生物一起生活，她们逐渐远离人群，深入无人之地——直到踏入龙的领地。

阿贝多一向对魔女十分宽容，曾经在他的领地里住过不少魔女，他们毗邻而居相安无事。对于阿贝多而言，可能只是睡一觉的工夫，那个刚搬来的魔女就已经死去了。其实还挺伤感的。

故而，当他在一本炼金术杂志上结识了一位年轻的魔女时，他多少有点旧友重逢的喜悦。荧或许比他从前认识的所有魔女都要特别，性格既不孤僻也不古怪，对人似乎也热情满满，除了热爱的东西与传统魔女一致外，她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魔女。

阿贝多时常被荧信件里过于活泼的语气和过于不羁的遣词造句给弄得晕头晕脑，奈何除她之外他没有别的朋友，所以不懂的地方还是只有向原作者请教。而荧的下一封回信无一例外地会称赞阿贝多“呆呆的但是很可爱”。

可爱？这是能用来形容龙的词汇吗？阿贝多时常怀疑人类的语言在他上一次沉眠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变革。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需要龙的指甲做新的魔药，可是我偷偷翻遍了老爹的仓库也没有找到一点！敬爱的可爱的阿贝多老师，我想龙甲想得都快疯掉了，就像是有一只老鼠天天在耳朵边上磨牙，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阿贝多拆开最新的一封信，毫不意外，长长的一封信，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也亏得她能写出这么多废话来填充纸的空白部分。

阿贝多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再看看荧的信。她好像确实找到了唯一能帮她的人（龙）。

*

将公主献给龙的祭典在当事人和当事龙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筹备好了。国王甚至写好了感人泪下的演讲稿来叙述自己与女儿分离的悲痛，以及自己舍小家为大家的伟大。

六年来，荧第一次在这座塔里看到了除自己以外的人。

穿戴整齐的骑士——这可稀奇了，难道老头子终于发现自己的宝库被盗了？没道理啊，自己也没拿贵重的宝贝啊，他应该根本不记得其他物品的存在啊？

荧四仰八叉地被抬出了温暖小窝，立刻被接力的侍女丢进了浴池里洗刷干净，接着被穿上了看起来每一寸都价格不菲的礼服。直到被戴上冠冕，荧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震惊地看到她苍老的父亲用一种令她头皮发麻的哀痛神情将她牵上马车，还非常之肉麻地亲吻了她的脸颊。糟糕，差一点都要吐出来了。

公主的马车走了一路，路旁的人们哭了一路。过量的鲜花和礼炮让荧觉得老头子是不是偷偷把自己卖给其他国家联姻去了。但联姻的事，不至于哭这么夸张吧？

阿贝多此时正在晨练。新近学了些人类的剑术，他希望这些锻炼能让他尽快熟悉这具身体。人类的身体本质上不能够与龙的身体相提并论，它脆弱得多，但也灵活得多。阿贝多并不讨厌。

他敏锐的听觉接收到了人的脚步声，那来自他的领土边界。讨伐恶龙的勇士？阿贝多有些疑惑。虽然前段时间他的快递行为确实引发了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恐慌，但他自认并没有做什么威胁人类的行为，人类会因此贸然进攻吗？

少年收起剑向边境线走去。

*

那个无良老头竟然把自己卖给了龙！在到达了祭台时，荧才明白了今天这一出到底在演什么。是因为之前龙的苏醒引起了恐慌吗……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一个公主送过去龙就满意了？我甚至不够它塞牙缝吧！到底是哪个童话看多了的人想出来的缺德主意？

荧端坐在祭台上发牢骚。她没法逃跑，那些骑士把她绑在了柱子上，真是太贴心了。荧觉得自己就像是锅里的螃蟹，估计固定一下手脚能让龙吃得更愉快吧。

王国的边境地区常年下雪，幸亏四周的火把烧得够旺，一时半会儿荧还冻不死。可是她饿了。这些人难道就没有想过被龙吃掉之前她会饿死的可能性吗？就算是龙也不会吃尸体吧？！

“……荧？”身后传来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

阿贝多知道荧的样子，猫头鹰是他的使魔，他的全知之眼能延伸到使魔所到过的地方。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恶龙与公主。似乎在所有的故事和传说里都是抢夺与被抢夺的关系。于是自作聪明的人在龙的爪子踏足他们的国土之前把公主送到了他家。

非常糟糕的快递行为。和一月之前的他一样。

只见王国的公主殿下露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死之前我想吃个饱饭，可以吗，龙先生？”

“也许你会想吃黄油煎鱼？”阿贝多走近几步。黄油煎鱼，荧提到过仅次于莓果蛋糕的最爱，也是目前阿贝多唯一掌握的料理。

荧一个激灵，这个声音，不会是——

“冰湖里现钓的鱼！”

“和西街口的手作黄油。”阿贝多微笑着接上下一句。

这是魔女的秘藏食谱，她只告诉过一个人。“这样的黄油煎鱼才是绝配！”

嗯，魔女与恶龙，似乎也是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