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罗斯话说完就知道他肯定又惹兰斯顿不高兴了。认真来讲他确实收到了兰斯顿释放的友好信号，也尝试回应对方。
但现实是他点错了选项，他在错误的氛围下说出了错误的话，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继续跳楼式下坠。
罗斯想挽回一点他们的关系——至少跳的别那么快。他翻了翻资料库，试图寻找能让气氛缓和一些的办法。但很遗憾他自带的资料库里不存在这些“没太大用处”的对策，而现在受天气干扰，他也连不上空中花园的网络，无法向人求助。
找遍意识海，罗斯只匹配到了一句勉强能用的话。
“我开玩笑的。”他非常认真地说。
兰斯顿继续沉默。
于是罗斯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狂风暴雨敲打着玻璃窗，这里只有接收台风洗礼的建筑物发出的沉闷声响。

05
台风和暴雨把这栋教学楼隔离成了一座绝对安全的孤岛。
小岛上的指挥官和构造体彼此都无话可说。
待了一会儿，自认为最好别说话的罗斯决定用检修自身来打发时间，以往单独执行任务就算了。这次他要保护指挥官，这就需要他身上搭载的武器随时保持在最佳水准——而全武器待机状态，恰恰会对武器造成磨损。
黑暗中，兰斯顿听到了拆卸金属的声音，他不知道罗斯在做什么，随手打开电筒，光亮中罗斯的光镜有一瞬间的调焦，他抬头看了看兰斯顿，接着又继续手头的武器调试工作。
他把右边的小臂拆了下来，他的动作很小心，一点点把手臂从手腕上拔下来，兰斯顿看到一点白光，接着是一道。他看到一把短刀就安装在罗斯手肘的关节上，他拆下来的整个小臂则是这把刀的刀鞘。
兰斯顿突然想起来——他其实是见过罗斯的。

那是兰斯顿成为指挥官后不久发生的事。他的第一支构造体小队成了整个作战计划中的弃子，而兰斯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小队会被放弃。
“做到了，你就会离史密斯更加接近。”约翰·史密斯带着他惯有的笑容对兰斯顿·史密斯说明情况，金发青年低垂眉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逆反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脸上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平静。
“明白了，史密斯先生。”
但是当兰斯顿真正亲眼看见构造体通过自爆来击溃潮水般涌上来的感染体以求指挥官的生路的时候，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什么信念还是在那一刻产生了裂痕。
然后接下来约翰·史密斯轻描淡写的“报废的武器不值得你去浪费你的同情心，你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是敲击在那已如蛋壳般脆弱，充满裂痕的信念上的最后一击。
至今兰斯顿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在那场战斗之后忤逆——应该可以说是忤逆吧?总之他第一次正面回击了约翰·史密斯的安排，他说他以后不会以史密斯的方式去做事，他要取回自己的意志，不做史密斯·兰斯顿，而是做一个指挥官，一个名叫库洛姆的指挥官。
然后兰斯顿不等约翰说什么，他关闭了通讯。一切静默下来以后，他忽然有了一种轻松，一种和报复类似的快意。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在去探望意识回传重新拥有机体的构造体时，遇到了罗斯。
科学理事会专门开辟了维修车间供战损的构造体进行机体维护，兰斯顿在寻找小队成员时看到在角落里坐着一个构造体。
那构造体的惨状他几乎闻所未闻:头发脏兮兮的，大半张脸的人造皮肤不知道是被烧毁的还是被什么腐蚀性液体所溶解，露出了下面的金属构造。他的两条小臂也没有了，接在手肘上的短刀一个刀口残破一个已经断裂，上面还有干涸的暗色机液。他的腰腹也受到了重击，缺口就像被硬生生撕扯出来的，露出里面断裂的还闪烁着火花的导线，乌黑的合金骨骼倒插进机械内脏中，他的双腿也没有了，管线，骨骼，武器的残骸乱糟糟地浸泡在流淌出来的银白色循环液中。
……这构造体损毁太严重了。兰斯顿想着，怎么会这样严重，他的指挥官呢?
然而好像也就只有兰斯顿发现了这个凄惨的构造体，来来往往的人不说是构造体或指挥官，连负责维修的工作人员都对他视而不见。
没用了的报废机体。兰斯顿想到了这样一个结论。他莫名地想到他那个为了掩护他们撤离而选择自爆的构造体。后续归来的战场清理人员告诉兰斯顿现场的只剩下构造体机体残骸，毫无回收价值。可就算能回收，兰斯顿无法想象他的队员是不是也会像这个废机一样惨不忍睹?
思绪中兰斯顿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深海像夜空的色彩，他猛然意识到这是那个报废机体的眼睛，这构造体在看着兰斯顿，刚刚他还是低着头一副完全不能动的报废模样，现在他抬起了头，深蓝的光镜里倒映着兰斯顿的身影。
指挥官惊异于构造体的机能，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居然还能动。
“你……”
“请让一让，让一让。让一下，这位指挥官。”有人把兰斯顿轻轻推开了，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维修人员，兰斯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内情的恐怕会误认为他们是防爆组的，他们过来不是维修构造体而是拆炸弹。
兰斯顿往旁边让了人，然后看着工作人员把这几近报废的构造体小心翼翼地放入维修舱。
这些人一边工作一边急吼吼地相互提醒:
“小心小心！注意别碰到他内部构造。”
“注意循环液，他循环液和普通构造体不一样，千万小心。”
然后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声音很小，速度却很快，直接打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痕。那小东西落在了兰斯顿的脚边，是个子弹。
兰斯顿听到工作人员劫后余生般的咒骂，然后更加小心地安置构造体，直到维修舱门关闭，所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能设计出这种构造体的人绝对是个变态。”
另一个附和道:“绝对变态！不过有一说一，这种物尽其用随便修修就好的构造体我喜欢，暴力美学嘛，追求的就是极致的简单粗暴，结实耐操。”
“你喜欢你去修好了，我惜命我告辞……”
他们推着维修舱，在讨论声中走远。

留在原地的兰斯顿捡起了那枚子弹。

06
兰斯顿把口袋里的子弹拿了出来，放在罗斯面前的桌子上。
兰斯顿说:“罗斯，我见过你。”构造体看着他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愈发的清晰，他完全能肯定那个残破的构造体就是罗斯。他什么都没变，褐色的短发，深蓝色的光镜，那对质感柔软的逆元装置以及他木然的脸。
罗斯扫了一眼那枚子弹，型号倒是和他能匹配上，也确实是他习惯使用的子弹，但是对于这枚子弹和它怎么在兰斯顿手里，罗斯的意识海中没有任何影像或者文字记录。
“对不起，指挥官。”罗斯说，“我检索了我的的意识海，里面没有和你有关的记录。”
兰斯顿并不觉得仅仅是一面之缘就能让构造体记住他，但这样肯定的否认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诧异，“你没有印象吗？我们曾经在科学理事会的维修车间见过面。”
“没有。我的记忆有过删减重置，除了空中花园核心领导层，和任务无关的人物我都不记得。”他说的非常平静，好像自己的记忆被删除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的指挥官呢?”
“我没有被配置指挥官。我是隶属于尼科拉总司令的构造体，负责完成总司令派发的任务。”
兰斯顿有些意外:“……支援我的小队是尼科拉总司令的命令?”
“不是。”罗斯很干脆地说，“只是尼科拉总司令没有下达新的任务命令。营救任务便排在了第一位。”
罗斯又说:“指挥官的构造体很优秀，他们为你争取了很多时间。”
兰斯顿微微睁大眼睛。结合之前辅助型构造体嘟囔的那句“居然如此之近”，他忽然明白其实罗斯一直在他们附近，只是因为任务优先级的缘故，这个冷酷无情的构造体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求救信号，他是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才选择的救援。在他的眼中，或者说在他的程序里，任何人的生命都排在尼科拉之后。
绝对的工具，独一无二的人形兵器，只以任务为最高优先级，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弃。
兰斯顿说:“……因为尼科拉总司令的任务优先级最高，所以你没有在求救信号发出的第一时间选择救援。”
“是的。”
“那如果尼科拉总司令现在向你下达任务命令，你会去执行吗?”
罗斯的回答没有任何的思考和犹豫，就像是程序的自动回复一样：“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07
罗斯很少去思考，在他清醒的时间里他永远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或者是正在执行任务。他几乎没有能歇息的时间，所以他的意识海也从来没有能够随便想点什么的空余。
现在他有了。
尼科拉总司令的专用通讯信道一直保持静默。他接受了第二顺序的营救指挥官任务，然后在极端的台风天气里和指挥官兰斯顿·史密斯一起在黄金时代留下的建筑物里躲避天灾。在这里，为了缓和初遇时的不愉快，指挥官尝试过与构造体交流，但因为构造体的原因，对话让两个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到现在，兰斯顿已经完全放弃了能和罗斯正常对话的可能性，他不是生气，只是他明白他们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罗斯是真正的人形兵器，他有人类的思维模型，但是其中所承载的记忆却却像一副残缺的拼图，那丢失的部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长时间的战斗和转移带来的倦意在沉默和单调的风雨声中包围了兰斯顿，他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调试完武器无事可做的构造体则把目光投向了除了雨滴再也看不见什么的窗外。
没有任务，也不是机体损坏等待维修，他守着一个指挥官，什么事都没有。
兰斯顿先前说过的话涟漪般在他的意识海中回荡。
“那如果尼科拉总司令现在向你下达任务命令，你会去执行吗?”
无论兰斯顿问多少次，他的回答一样都是会。
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兰斯顿去执行任务。
但是——
罗斯却有些困惑，因为他从兰斯顿问他会不会抛下指挥官去执行任务的话里感受到了不快，这种不痛快不是因为他抛下指挥官，而是他本身对任务的无条件执行。
像个兵器，毫无自身意志。
罗斯很困惑：构造体本来就是兵器，这有问题吗？
优先完成直属上司的任务，这不应该吗？
还是说，只有他这种没有指挥官的构造体才会这么想？

08
兰斯顿睡时间不长也不短，不知道是不是和罗斯不愉快的对话造成的影响，他做了很多乱糟糟的梦，先是梦到一些虚无缥缈的鬼魂，然后又梦到了战场、基地的休整间，他的构造体小队,他梦到了罗斯，罗斯说他在执行尼科拉总司令的任务，任务是对兰斯顿指挥官的小队进行清剿。说着他拔掉了右臂，露出接在手肘上的寒光闪闪的短刀，他三下五除二的斩杀了兰斯顿的三个构造体队员，然后带着一身各色的循环液逼近兰斯顿。
他举刀朝着兰斯顿的胸口刺了下去。
“…！！”兰斯顿从梦中惊醒，一件外套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从身上滑落下去。
风雨仍旧没停，天变得更黑，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到了晚上。兰斯顿暗斥自己过于放松，居然就这样毫无戒备地睡过去，还一直睡到天黑。他打开电筒，摸索着把外套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认出这是罗斯身上穿的那件外套。而现在，构造体并不在教室里。
难道是尼科拉派发了新的任务?兰斯顿下意识地想，如果罗斯去执行他的任务，那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兰斯顿就得独自在这里躲避风雨，然后独自前往安全据点。

兰斯顿把外套叠好放在桌子上，他从背包中拿出固定电筒用的支架，接着拿出一支笔和一只巴掌大的黑皮记事本，他扭开笔帽，速度极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接下来他所需要的行动计划。

罗斯从教室的前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兰斯顿借着电筒的光写写画画的场面。他走过去，把几包军粮和一些干净的饮用水放在了兰斯顿的桌上。
兰斯顿顺着那些食物抬头，看着像从水中捞出来的罗斯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于他其实并没有离开，还是疑惑他到底从哪找的来的这些人类食物。
“这教学楼其实是人类游荡者避难的地点之一，他们会把需要的东西藏在某个地方。”罗斯说。
尽管猜测罗斯可能就此因为任务离开并没有什么错，兰斯顿还是为此向罗斯说了抱歉。
“尼科拉总司令没有向我发布新的命令。”罗斯说，不过这次他有意识地多说了一句，“因此我的任务还是保护指挥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09
台风比罗斯的预测过去的要快的多，仅在第二天上午就离境而去。而台风的提早退场也给构造体和指挥官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些裹挟在风雨中的感染体，之前由于有台风和雨水的压制，它们无法接近那座教学楼，偶尔的漏网之鱼也被罗斯轻易解决。
现在风停雨止，机能未受影响的感染体马上行动了起来。
兰斯顿在窗口看了看操场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感染体，感觉有些棘手，这些感染体大多是攻击力不强的旧型号，但好巧不巧，像武藏玖型的那种感染体偏偏也混在其中，而且还不止一只。
从正门突围绝对不行。
一片黑色轻盈地占据了兰斯顿的余光，罗斯半蹲在窗口，他看着操场，光镜里亮起微微的光，他在扫描那些感染体。
“指挥官。”罗斯向兰斯顿汇报扫描结果，“楼下的感染体初步扫描有50只，其中大型15只，标记为精英级8只。”
“所以我们得从别的路线离开这里。”
“不，解决掉他们就行。”罗斯说。
“怎么可能！”兰斯顿脱口而出。
罗斯说:“我会去解决它们。指挥官等在这里就行，我不会让它们上楼的。”说着他轻轻碰了一下头上那对像猫耳一样的逆元装置，断开了他和兰斯顿之间的意识链接，他好像启动了什么程序，兰斯顿注意到在他蓝色的光镜中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色彩，而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也在那副机体内响起，接着他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直接落入了感染体大军之中。
“罗斯！”

10
独自一个人，击杀感染体，这对罗斯来说并不困难。
独自一个人，受了伤，机体残破不堪，等待回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构造体，是人形兵器。
当他从黑暗中醒过来，尼科拉就对他说，为人类而战。
那就为人类而战。

刀刃撕裂机体。
……42只。
子弹穿过动力炉。
……37。
背后的感应系统捕捉到破空的风声。
罗斯手肘后击，刀刃从肘关节的端口弹出，与从高处飞来的子弹一同击穿了感染体的电子脑。
“36。”兰斯顿的声音在通讯系统里响起来。罗斯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他并没有想过会得到指挥官的支援。
“别分神。”兰斯顿一边子弹上膛一边提醒罗斯，这期间，他又解决了一只监控型型感染体。

29。罗斯没有理会刺进他身体里的长刀，他的手如撕扯纸张一样撕开眼前感染体的胸膛，捏碎了其中的那颗机械心脏，暗褐色的机油飞溅到他染着灰尘的脸上，为他眼中慢慢扩散的猩红色彩做着无声的注解。
兰斯顿的声音再度在通讯系统响起来，那沉缓的声音让那两点猩红有了些停止的迹象。
“罗斯，再坚持一分钟，我已经联系上了空中花园，赛利卡会给我们火力支援。”
“…………”他又斩首了一只感染体。
“罗斯?”
“……知道了，指挥官。”

一分钟以后，罗斯听着兰斯顿的命令后撤，而在他撤开后不到1秒钟，空中花园的炮火支援如期而至，爆炸的火光将感染体吞没其中，剧烈的震荡让整栋楼房都在微微晃动。

兰斯顿在一楼的大厅里看到了罗斯，他就像兰斯顿第一次看见他那样靠着墙壁坐着，但要比那次好太多太多——至少他是完整的，没有任何残缺的，尽管……尽管爆炸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那对蓝色的光镜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抬了起来，和指挥官对上视线。
兰斯顿似乎从其中看到了一些可以称之为情感的存在，没有像兰斯顿第一次见到罗斯那时只是单纯的看着。
“谢谢，指挥官。”构造体说，说完他还笑了笑。接着他又像是恍惚一样微微眯了眯眼，显然并不习惯说谢，也并不习惯微笑。
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似乎是第一次在他贫瘠的意识海中出现。

11
罗斯动不了了。
机体功率过载的警告弹窗印在他的视觉模块上，他就像个疲劳到极点的人，除了能和兰斯顿说说话，他连抬抬胳膊都做不到。
兰斯顿注意到了罗斯的异常，而在他开口问对方怎么了的时候罗斯也在开口叫他。
两个人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罗斯接着说:“指挥官，我要对机体进行一次重启。刚刚的战斗为确保高效，我启动了杀戮模式，这个模式能导致我机体功率过载无法行动，需要重启才能重新运转起来。”
兰斯顿是第一次听说杀戮模式，他想到罗斯从楼上跳下去之前光镜里的那一点猩红色的光，以及他启动之前主动断掉的意识链接。
“杀戮模式?”他问。
罗斯解答道:“这是这个掠影机体自带的程序，一般来说不会使用，因为会有很大的概率让我的意识海产生严重偏移，会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我……”
兰斯顿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断开意识链接?就算你没有指挥官，你也应该知道指挥官的思维信标对于构造体的重要性。”
“指挥官的意识链接不会对杀戮模式的影响产生作用，而这种模式……我担心会反过来影响指挥官。”
“事到如今……算了，你下线吧，我会守着你的。”
罗斯又微微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睛，细微的电流声过后，名为罗斯的构造体完全停止了运作。
12
对于罗斯来说，大多数时候的思维重新上线都如同“新生”，他会在维修舱中，在全副武装的维修工作人员的注视中醒过来，有时候他还会发现他丢失了一些记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空中花园的，不知道在回到空中花园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他向前回溯，他发现他的记忆千疮百孔，大多数他还记得的事情都无法连接在一起。上一秒他好像还是人类，而下一个记忆他就已经成了构造体，记忆里他好像在为谁工做，那个人在意识海中以一种模糊的数据碎块出现，连声音都带着电流的失真，让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然后是他面对一些什么人，再然后他再度醒来，他成了隶属于空中花园的构造体，执行尼科拉总司令派发的任务，日复一日，他游走在地球上，直到他闭上眼睛。
直到他再度睁开双眼。
眼前，金发蓝眼的指挥官在看着他。
“兰斯顿……指挥官。”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和称呼，这一次他没有失去记忆，他只是单纯的下线再上线。
兰斯顿问他：“你感觉好些了吗？”
罗斯进行了一番身体内部扫描，他的机体已经完成了重启，宕机的功能已经全部激活，只是腹腔里有些功能区域需要手动调整一下，将其启动。
“机体功能恢复率已经达到百分之90以上，只是个别地方需要手动调整一下。”罗斯说，他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接着跟兰斯顿说，“指挥官能借我一下你的工具吗？”
兰斯顿把工具包递了过去，罗斯挑出了一些工具，然后打开了自己腹部装甲，露出了里面的构造。
兰斯顿不是没有见过构造体的身体内部，但是像罗斯这样内部过于凌乱复杂的构造体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同于初见那次，罗斯完整的腹腔里，各式各样的线路导管都缠绕在一起，除了模仿人类的合金骨骼以及机器内脏，里面还有很多兰斯顿也说不清楚到底干什么用的小东西，他看着罗斯小心翼翼地拨开导线，把维修器深入到导线后面，不知道是他碰到了什么还是启动未能成功开启的模块带来的震颤感的缘故，他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接着罗斯叹了口气，他好像没有成功。
“需要帮忙吗？”兰斯顿忍不住问，“我学习过一些维修知识，或者你也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罗斯意外的没有推辞，他把工具交给了兰斯顿：“在β型回路下边，有一个带着绿色闪灯的接收器，看到它以后指挥官你推开维修器上的电磁按钮激活它就行。”
兰斯顿点点头，拿着维修器正要探进罗斯的腹腔。
“等一下。”罗斯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垂下眼睛低声念道，“掠影机型，A级权限认证；全武器系统，关闭。”
兰斯顿感觉到微微的震颤从罗斯按着他的手上传来，而在罗斯的腹腔里，也有好多模块的闪灯熄灭了下去。
“可以了，指挥官。”罗斯放开了兰斯顿，一丝不安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兰斯顿捕捉到了。
“怎么关了武器系统？”
“我的武器系统都是待机状态，而且非常灵敏，不小心碰到就会启动。关了就没有那个危险性了。不过还是小心些，刚刚的战斗中我被感染体刺中了，请注意不要碰到我的循环液，那东西具有腐蚀性。”
“……你连循环液都是武器吗？”
“因为我就是兵器啊。”罗斯难得用一种听起来十分轻松的语调说话，“功能多一点更有用不是吗？”
兰斯顿没有接着说什么，他按照罗斯的指示寻找到了管线后面的接收器，他打开维修器上的电磁开关，激活了那个装置。
“呃……”他听到罗斯一声闷哼。
“怎么了？很痛吗？”
“没什么，模块已经启动了。谢谢，指挥官。”罗斯接着处理了一下被感染体刺破的循环液导管——真的非常简单，他扯过软管旁边的导线，分别在破损的两端打了个结，确定不再有液体遗漏就算处理完了，再确定身上没什么其他问题之后，他闭合了腹腔外的装甲，重新启动武器系统。
兰斯顿算是彻底理解了什么叫“结实耐操”
确实挺结实的，至少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见循环液导管还能这么紧急处理。

13
第三天。
罗斯按照约定把兰斯顿送到了安全据点，空中花园的空天运输机早已等在那里。
而恰好在这时，新的任务也发到了罗斯的终端上。
“再见了，指挥官。”罗斯把兰斯顿送上运输机。
兰斯顿注意到了罗斯刚刚接了新的任务，他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罗斯不是他的构造体，他也没有权限要求罗斯听他什么。
“注意安全。”他只能这么嘱咐。
“我会的。”罗斯回答。
突然，罗斯叫住了准备走进运输机里的兰斯顿。
兰斯顿回头。构造体踏上登机踏板， 将一个吊坠一样的小东西放进了兰斯顿的手心。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的记忆备份。”这是他们相处以来，构造体第一次的脸红，他努力把话完整地说下去，“我不知道下次……我……我还能记得什么，但是——”
“我会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的，兰斯顿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