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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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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数位板
散落的纸片,拥挤嘈杂的走廊,墙壁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在希卡利踏入心胸外科的走廊的一刻向着他扑面涌来。方才才在桑克瑞德的协助下将嫌疑人控制住的希卡利此时正艰难地沿着混乱的走廊前往受害人的办公室。
来的路上希卡利已经听取过大致的案情,在他用膝盖顶住嫌疑人的后背,一脚踢开他丢在地上的有着斑斑血迹的西瓜刀时候也把现状把握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一场因为手术预后不理想而产生的医闹惨剧,而被他扑倒在地上的那个家伙口中还一直喊着什么庸医去死之类的疯话,让希卡利的心里一个咯噔。
协助着急救人员终于踏入心胸外科的办公室,希卡利推开门却直接被门内的场面吓得后退了小半步。以他的经验来说这并不算是过于惨烈的现场,然而当他发现倒在血泊内的那人是自己的旧识时,饶是希卡利有再多的经验也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古·拉哈?”
古·拉哈·提亚在柔软的床铺上醒来。他吸了吸鼻子,总觉得一丝血腥味仍然在自己的鼻尖无法散去。他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左手拨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看向自己的右手。身下没有黏腻的血泊,衣服上也没有结块的血迹,在他本应光洁的右手臂上的是狰狞交错的旧疤和即便几年后也仍旧显眼的针眼。古·拉哈·提亚将挽到肘间的袖子扯下盖住伤疤,裹着毯子缓缓地坐到了床边。
夕阳的余晖从卧室大开的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有些许寒冷的晚风从窗口灌进房间,将窗帘吹得猎猎作响。古·拉哈·提亚缓缓地走到窗边,盯着窗外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街景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将窗户关上,又一把将窗帘也拉得死死的。房间内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头仍然有些发晕,但碎片般的记忆随着古·拉哈·提亚的清醒而渐渐回笼。他记起了医院的消毒水味,眼前闪动的红蓝色警报灯,和遥远的警铃。仅仅是回忆起这些就已经让他的呼吸再度急促了起来。古·拉哈·提亚咬着下唇,跌坐在房间门口,头埋入两膝之间,破碎的啜泣声从布料中透了出来。
温柔的三下敲门声将古·拉哈·提亚从一片黑暗中叫醒。门板轻柔的震动沿着他的脊背传入他的体内,让他贴在头顶的双耳一瞬就立了起来。身后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明亮的光线从缝隙中穿了进来将房间照亮一角。古·拉哈·提亚仰起头,就看到希卡利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拿着一个马克杯,微笑着看着自己。
“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想着给你送一杯喝的。”希卡利说,他蓝色的双眼此时在古·拉哈·提亚的眼中格外耀眼。
古·拉哈·提亚攥紧了身上裹着的毯子,无视了希卡利向着自己伸出来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迎面对上希卡利满是担忧的脸,勾起嘴角挤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我没事,去客厅喝吧。”
杯中升腾的白色雾气让古·拉哈·提亚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看到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希卡利一直在搓着手,几度对着自己想要说什么却又悻悻地闭上了嘴。指甲来回刮擦着杯壁,两人之间的这种氛围也让古·拉哈·提亚略微有些焦虑。他喝下最后一口甜得有些发腻的热巧克力,将杯子放在桌上,对希卡利说:“今天白天你在医院跟我提到的画集,能借我看看吗?”
“当,当然可以!”完全没有想到古·拉哈·提亚会提出这种要求,希卡利一下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就想往自己的房间冲去,却又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古·拉哈·提亚:“你要看的是哪一本?”
“你说你收了全套的那个作者的,无论哪一本都行。”古·拉哈·提亚说。
同人本并不算厚,但古·拉哈·提亚在从希卡利手中接过本子的时候手却微微一抖几乎没能拿住。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这本本子。他的指尖摩挲着书脊上烫金的水晶公三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能直接哭出来。本子的封皮边缘已经微微翘起,封面上的烫印也有些失去了光泽,但整体而言这本本子仍旧算是保存得相对完好。古·拉哈·提亚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希卡利在过去的几年中来来回回翻了这本本子多少次,又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压下翘起的边角。他抽了抽鼻子,将本子放在膝盖上,呆呆地凝视着。
“这本差不多是七八年前的老本子了,怎么说呢,可能画风比较古早一点,如果看着不习惯的话……”察觉到古·拉哈·提亚的沉默,希卡利干笑了一声就伸手想把本子从他的膝盖上抽走,但他的手一下子就被古·拉哈·提亚抓住了。
“不用,这本挺好的。”古·拉哈·提亚轻声说,在希卡利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用着自己仍在颤抖的右手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指尖划过纸面上流畅的线条,古·拉哈·提亚几乎闭上眼就能回想起画下这些漫画的时候。手边温热的泡面,喝了一半的速溶咖啡,还穿着宽大的睡衣缩在椅子上,因为寒冷而只从长袖中伸出几根手指画画的那个冬季。但此时他的手中并没有那支陪伴了他许多日夜的笔,指尖触碰到的只是略微有些粗糙的纸面。古·拉哈·提亚的视线在漫画的格子间来回跳跃着,翻动着本子。本子很薄,没花他多少时间就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眨了眨因为水汽而有些模糊的眼睛,抬头看向满脸期待的希卡利。
“故事讲得不错。这本本子也挺旧了,你应该看了很多遍吧?”古·拉哈·提亚问,将本子放回了希卡利的手中。
“当时购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好多遍啦,虽然最近没怎么看了,偶尔也会休息时候翻开来看看。”希卡利拿着手中的本子,如同拿着什么无上的至宝,“其实这一本本子我还有一本……不,不如说,其实水晶公老师出的本子我都买了两本,一本用来看一本用来收藏这样……你没事吧?”
“诶?”古·拉哈·提亚吸了一下鼻子,手背抹过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浸透,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没事,我没事。一定是因为本子里的故事太感人了。总,总之多谢你愿意给我看!我还有些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
“等一下拉哈,药!”希卡利伸出手想拽住急急忙忙就往房间里冲的古·拉哈·提亚,回应他的却是房间门猛地关上落锁的金属声响。他看着古·拉哈·提亚房间门上挂着的捕梦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本本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片漆黑的房间内,古·拉哈·提亚摸索着点亮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房间终于被灯光照亮,隐藏在黑暗中的书架也变得清晰。古·拉哈·提亚愣愣地看着书架,随后软绵绵地一拳打在了书架上。书架上是他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医学书籍,而他打中的那处则是整个书架唯一色彩丰富的地方,色彩斑斓的书脊上无一例外都写着水晶公的名字。
古·拉哈·提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胡乱用毯子擦去脸上的眼泪,坐在了书桌前。他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盯着那个纸盒子,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为了他的话,还能做到吗?他这么轻声在心中问着自己,颤抖的手缓缓将表面已经积攒了一层薄灰的纸盒从抽屉中拿出来,几乎是虔诚般地放在了桌上打开。盒中是一款几乎有些过时的数位板。拿出数据线,插上电脑,古·拉哈·提亚看着那盏熟悉的蓝灯亮起,手指探向了盒中的那支黑色的笔。
从线开始。
动起来啊,就如同几年前那样动起来啊。但越是在意,手指就仿佛越不听自己的使唤。手指的震颤拖动笔尖,在屏幕上留下了一条难看的曲折长线。
再一次,再来一次!
古·拉哈·提亚咬着牙,脸颊又被透明的液体浸湿。无论他如何尝试,那屏幕上出现的一条又一条线,始终如同土地上龟裂的沟壑,深深浅浅,曲曲折折。他的手心被汗水打湿,紧张和恼怒让他抓不住手中的笔,随着清脆的吧嗒一声,笔从他的手中滑落。
他低下头看去,地上的笔笔尖已经折断,侧面的按钮也被摔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绿色的电路板。古·拉哈·提亚蹲在地上,将那支笔的碎片碰在手中,突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次的尝试会是这个结局。五年前他没能恢复的,现在也绝无可能。那把斩断了他的筋腱的刀,一并斩断的还有他曾经的创作生涯。
毕竟,没有什么医学奇迹。
门口传来了有些急切的敲门声,还有希卡利有些担忧的问候:“拉哈?你没事吧?怎么了?”
古·拉哈·提亚轻轻地打开了门上的门锁,让门外的亮光透过门缝照进了室内。他仰起头,看向门口的希卡利,将手中的笔的碎片塞到他的手中,轻声说:“我有一件瞒了你五年的事。我就是水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