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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叶荧】花信风

作者 : 月羽岸_TsukihaKishi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原神 枫原万叶 ,

标签 原神 , 叶荧 , 枫原万叶 ,

状态 已完结

1324 31 2022-2-25 21:59
导读
万叶X荧

全文1W7+,是原作向。

这是一个有关于约定的故事。

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叶荧的形象,所以我写出了对于我来说叶荧会有的模样。

我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故事,喜欢上他们。
尘歌壶中宅邸内,以猫一般姿态蜷在沙发上的少女旅者舒舒服服地翻过身,却将盖在身上的毛毯给扯了过去。毯子落在了地上,少女不整的睡相和凌乱的仪容一并暴露在外。即使室内壁炉熊熊燃烧,失去了毛毯的保暖还是令她周身的温度骤然下降。熟睡的女孩本我意识并未清醒,大脑却在寒冷的刺激下本能地控制身体摸索已不在身上的毛毯。

原本狭窄的沙发就只能容一人侧卧躺下,不停摸索的动作令她身体逐渐探出,最后理所当然地滚落在了地上,砸出嘭的一声闷响。

揉着自己那一团糟的金发,终于彻底苏醒过来的荧打着哈欠支起身,扯着毯子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现在几点了?自己又睡了多久?思考着这些问题,荧的目光扫落向了墙上的挂钟,却在看清时针已经滑在了数字5之后的位置时,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少女难以置信地再次揉了揉眼睛,终于认清了现在已是下午五点半的事实。

天哪,要知道她原本下午三点和人有约,这意味着她已经迟到了将近三个小时。荧噌地从沙发上弹起,焦急不安和愧疚一齐从心里涌上来,这份煎熬和被电史莱姆围攻时那种酥酥麻麻的刺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派蒙!说好的两点叫我起床呢!”荧一边慌慌张张地摸索出尘歌壶,一边朝着身边大喊。

派蒙……对了,派蒙呢?

四处张望之后,荧在壁炉边找到了被数只小猫簇拥着,窝在暖和的猫毛里酣然大睡的白色小家伙。

算了,这回就不带上她了,荧想。于是还来不及和派蒙打声招呼,荧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尘歌壶喷发的烟尘中。



视野再次回归明亮,脚下却不是预想之中的坚实土地。荧还未来得及低头往下看,风声呼啸而来,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硬生生往下拽去。

“诶诶诶诶诶——?!!”女孩发出接连的惊呼。

她是从哪里进入尘歌壶来着?对了,是接到鸣神大社的委托前来清扫山路上的积雪,好不容易清理完积雪后因为太过疲倦懒得再多走路,于是走在栈道上便随手召出尘歌壶,拉着派蒙一同回去午睡了。

管家阿圆的确曾说过,从尘歌壶内回到进壶前的坐标时偶尔会有那么几米的误差,因此最好避免在面积狭窄的地方尤其是高处使用。可那时的荧沉浸在获得新家园的喜悦中,对阿圆的嘱托只听了个耳边风,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如今会因此吃了大苦头。

下坠的过程本应只是短短数秒,内心中的相对时间却在荧的飞速思考下被拖长。

是应该尝试展开风之翼,还是使用风元素支撑,又或是拔剑依靠剑术调整身形?

不知是否因为事发突然,荧的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反倒是某个走马灯在心中愈发明晰。失重唤起的并非是恐惧感,而是埋藏于心的过去的记忆。



她曾在璃月时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那天她偶然在山上遇到了采药的七七,见小僵尸迷迷糊糊试图在崖边摸索琉璃袋的样子着实可怜,于是便自告奋勇要下去帮她采摘琉璃袋。派蒙提醒她注意安全,她往下瞅了一眼便拍着胸脯说小意思,大不了打开风之翼滑到崖底就好了。

然后少女抬手便是一个荒星插在崖壁上,她纵身跳了下去踩在上面,甚至还蹦跶了两下以此证明自己的造物结实。

于是她便依靠这个方法把崖壁上的琉璃袋搜刮了个干净,只剩下方最后一株。那株琉璃袋的位置多少偏僻了些,在她身下正下方的石缝里,且四周光滑陡峭,完全没有落脚的位置。荧再次抬手,荒星释放的范围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距那从小花有些距离。

没办法,只好再多造一个了。她这么想着,在下方升起了第二尊荒星,跳下去后终于采到了那最后的琉璃袋。女孩握着手里的紫色小花向悬崖上的两人笑着挥了挥手,随后开始思考如何上去的问题。下山容易上山难,即使是利用荒星,一点点地爬上去也绝非易事。可总不能真直接利用风之翼蹦下去吧,脚下全是浓稠的迷雾完全看不清楚下面的地形,也难为她能毫无恐惧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一直卡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女孩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收好了费劲心力采到的琉璃袋,召出长剑钉在了岩壁上,借着这落脚点够向了上方的荒星。

桶状的岩柱并不适合攀爬,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一点,却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好在璃月的复杂地形没少让她吃苦头,至少应付的本事是有的。好不容易爬上了荒星,她立刻俯身去够脚下用来借力的长剑,却在拔出剑柄的一刻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像她现在扒着的这一颗,是她先前下来时造的。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下的岩元素便嘭地炸开,变成四散的金光。顶上的两个小身影听到声响立刻往下看,却只见到旅行者被抛出去的残影。

派蒙吓得面色惨白,丢了魂儿似的不顾高低落差便朝她下落的地方飞去,冲破层层雾霭后才发现荧在一块凸起的平台上捂着胸口喘气,手里还紧握着掉下来之前采集的那束琉璃袋。

小家伙绕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关切地问没事吧。女孩愣了许久才挤出一丝笑容,明明脸上没了一丝血色,却仍邀功似的挥了挥手中的琉璃袋,指着身下某个一般路过草史莱姆说,“没事,我命大。”

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派蒙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气愤地叫她必须连续一周在万民堂请自己吃饭以表赔罪。荧无奈答应了下来,还顺带捎上了因为担心试图下崖找她们的七七。

是的,她命大,与奥赛尔的决战也好,同雷电将军的御前比武也好,她总能在遇难时刻化险为夷。

可如今连她自己都已无法分清,她究竟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能力才能奋不顾身帮助他人,还是为了他人去承担了能力范围外的责任。

下一次……还会有同样的幸运吗?又或者她已经没有了得到答案的机会?



凌厉的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温和的微风;身体亦未受到想象中的重击,而是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走马灯被迫中断,涣散的意识重新汇聚;荧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

少年在风元素的裹挟下轻巧落地,却未放下怀中打横抱着的荧。那双枫红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像是要看到她心底里去;那张温润的脸庞上面色紧绷,没有了往日的随和,令她不寒而栗。

“万……万叶?”荧缩了缩脖子,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直到现在荧仍未有劫后逢生的实感,她试图伸手掐自己一把以确认是不是仍在那场走马灯里,却发觉四肢因为过度紧张僵硬地不听使唤,只得微微抬起便立刻垂了下去。

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枫原万叶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似刚才那般严肃,将怀中的人放在了路旁一块干净的岩石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孩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问。

“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钟头你却还未出现,我向神里家的主管打听到你接了鸣神大社的委托,于是过来寻你,”少年无奈地笑了笑,“山路才刚走到一半,风就带来了你的讯息——我赶来得还算及时。”

荧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继稻妻城与雷电将军那一战后,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万叶相救了。虽然知道少年浪人看重的并非名利而是仁义,但自己总欠着对方人情似乎也不大好。况且自己不仅睡过了导致迟到,还因为犯迷糊而不小心坠崖这种事,也不太说得出口。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少女起身蹦跶了几下,还顺势舞了几下长剑以示身体无碍,俨然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

面前的人却持续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她,荧立刻又泄了气,耷拉下的流海遮住了那双灵动的金棕色眼睛。

“……谢谢……还有,对不起。”

望着像是沮丧的小动物般垂头丧气的少女,万叶忍不住伸出那只缠绕着绷带的右手,在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上轻揉了几下。

“好了,走吧。”少年温声道,话音落地便拂袖而去。

荧立刻又打起了精神,蹦蹦跳跳紧随他身侧,脚步轻快,如履云端。



“说起来,你今天约我是要做什么来着?”

走在下山的小径上,荧才想起这个早已被抛之脑后的问题。

“今日甘金岛上有场祭典,长野原家的老板娘特意准备了新研制的烟花试放。前几天偶遇,她说最近怎么都见不到你,所以特意托我若有机会一定要把你带去。”万叶耐心解释道。

踩着光滑的青石板,荧开始认真回忆起最近的日子,就连万叶在一旁发出“小心注意别滑倒了”的提醒也没听见。

前不久她才从蒙德的雪山回来,就被万端珊瑚侦探社的老板珊瑚套路进了一系列事件中;好不容易解决完事件,鸣神大社的巫女又出现在她面前,将一封宫司大人亲手书写的委托递到了她手中。

见报酬丰厚内容又只是扫雪这样的小事,旅行者并未多想就答应了下来。直到她和派蒙一人握着扫帚一人提着簸箕站在影向山的山顶,向下望着半截隐在云雾中的山路,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那狐狸女人给骗了。

扫雪这种事派蒙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有在一旁加油打气的份。好在这项工作原本属于鸣神大社的巫女,旅行者算是被叫来帮忙的,于是巫女们同她分工,各自承包了一段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八重神子大人还算良心在身,不至于让她孤军奋战一人扫完整条山道。

即使这样她还是扫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今天上午终于从宫司大人手里拿走了报酬。所以她才会急不可耐地跑回尘歌壶里补觉,为的就是下午能有充足的精神赴约。

“可惜,今天看来是赶不上了。”身边少年惋惜的语气打散了她的思绪。

荧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山路,穿过破败的朱红色鸟居,走在了镇守之森的石径上。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天际已是幽深的靛青色。路旁荧蓝色晚花轻轻摇曳,那抹悠悠的空色静静流淌在花瓣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眼下早已入夜,就算现在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怕也是凌晨才能抵达。

“荧,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的人落了后,万叶回头问道。

望着那双满溢着关切之情的枫红色眼睛,满心的歉疚淌到嘴边却又不能织成任何话语,只好被再度咽回去,腐蚀着少女酸涩的内心。

万叶察觉她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他耐心等她开口,于是一时间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身旁虫鸣鸟语溪流声不绝于耳,即使向来亲近自然如万叶一般,此刻竟也觉得自然之声有些过于吵闹了。

“荧,我……”

“对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由自己这边先开口,却被因突然想起了什么而激动的少女立刻打断。

“赶得上!我有办法赶得上!”

她一边这么喊着,一边迈开步子奔跑起来,跑出几步后还不忘回头招手,示意他跟上。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往日能够轻松跃过的溪流,此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溅出一串晶莹的水花。

然后他便看见少女站在那个悬浮的蓝色装置旁,挺起胸膛双手叉腰,嘴角得意地上扬。

万叶听她说起过,这些连接着地脉的古老装置对她来说只要触摸注入力量后就能使用,依靠遍布各地的装置,她能立刻移动到别的地方。

“怎么样?用这个就能马上赶过去了。”说着,她骄傲地拍了拍身旁的传送装置。

“可是这个只有你能使用吧?”

在见过荧的使用方式后,不少冒险家和学者也都跃跃欲试,却纷纷以失败告终。事实证明,这玩意儿只有在她手下才能起作用,至于原理荧自己也无从知晓。

“没关系,我平时带着派蒙也是这么用的,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没事。”少女拍着胸脯保证,“来,比如说就像这样……”

因为过于兴奋她未多加思考就向面前的人伸出了手,直到递出去的一刻才意识到是否有些不妥,便条件反射想要抽回。

然而枫原万叶却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握住了她递来的指尖。粗糙的面料摩挲着柔软的肌肤,温暖的体温透过绷带传递过来,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荧空出的另一只手僵硬地搭在了传送装置上,随即视线变得和思考停滞的大脑一样空白。



站在白狐之野的礁石上,远远就能望见隔岸的灯火通明。浅滩上人影攒动,荧一眼就认出了为首正指挥人们布置货物的是她的好友,长野原家的老板娘宵宫。

见到熟人的欣喜立刻掩盖了方才的尴尬,荧甚至忘记了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拉着万叶就向对岸跑去。

“宵宫!宵宫!”

听到有人叫喊着自己的名字,宵宫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眼就望到远处一边挥着手一边奔来的旅行者少女,以及她身后拽着的那个叫做万叶的浪人少年。

嚯,果然拜托他算是找对人了,这不就把人给带来了吗。年轻的老板娘这么想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你们可算来啦?”

“抱歉抱歉,路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荧拱手作求饶状。

“没关系,烟花表演还要再过半个小时才开始,那之前你们可以先上去逛逛。”宵宫指了指岛上喧闹的集市。

“绫华呢,绫华没来吗?”

“白鹭公主?我邀请过她,她说家中有事,托我祝你们今天玩得开心。”

上一次陪同那位大小姐在临近收摊的祭典上游玩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荧不免觉得有些惋惜,若是能让好友感受一下祭典真正该有的热闹氛围该有多好。

察觉到她的失落,万叶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稻妻各式祭典常年都有,只要下次提前约好一定还有机会。”

女孩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却在下一秒抬眸时就已消失不见。

“说得对,下次再和她相约吧。”荧冲他笑了笑,遗憾的神色一扫而空,“走吧走吧,我想吃三彩团子、炒面还有苹果糖!”

她拉着他高高兴兴地向小吃摊走去,二人十指自相扣起便未曾松开。



卖苹果糖的摊贩在小吃街的另一头,万叶便留她在原地等待,自己替她去买。可当他握着两个苹果糖回来时,原地早已没了荧的踪影。

突然隔壁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某个商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乌压压的人。万叶立刻明白了个大概,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便向那边走去。

“那小姑娘可真行!”

“中了!看见没,她又中了!”

“真厉害,这都射中第几个了?”

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穿过纷纭杂沓的惊叹,他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央挽弓搭箭的女孩。

荧的脚边已经堆放了数样奖品,还偏偏都是最贵重的那一挂。一旁摆摊的老板面色惨白一脸的欲哭无泪,显然是做了一大笔赔本的买卖。

但无论是老板的念念有词也好,还是旁人的吆喝声也好,都没能引起她的任何注意,她的眼中唯有箭头前的目标。

粗糙的羽箭应声而出,再一次精准地击落了货架上的奖品,人群中又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遂看客们的愿,而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走到货架前捡起了最后那份奖品,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见她收了手老板更是喜极而泣,如果让她继续这么玩下去,怕是今晚要赔得倾家荡产。

老板正欲帮她把地上的战利品打包,她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听得他登时愣在了原地。只见荧向他鞠躬道谢,随即回过身要离开,目光一眼便落在了人群中的万叶身上。

她高兴地蹦起来向这边挥手,围观的人群却再次涌了上来。

“小姑娘可真厉害啊,怎么不再多玩几局?”

“姐姐姐姐,你刚才的样子可帅了!”

“小姐代玩吗?价钱好说!”

……

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吵得她几近耳鸣,不知如何是好。眼见身边聚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伴随着一阵熟稔的清冽气息,有人从旁握住了她的手腕。

凌厉的寒风如刃般刮了过来,引得人们下意识以臂遮挡,再度回过神来时,人群中央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



确认四下里再没了围观者,万叶才终于松开了她。他并没有施多大的力,但还是担心是否有弄疼她。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递到了他眼前。

“这个是送给你的。”

刚才的地摊上,荧最终什么也没带走,唯独要了最后得到的这件东西。

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万叶打开了她手中的盒子。

黑色绒布的垫衬下,那抹鲜红色令人眼前一亮:匣中躺着的是一枚红色玉髓雕刻成的枫叶状的坠子。原料说不上有多贵重,工艺倒是有几分巧夺天工。薄薄的一小片玉上,叶脉的纹路清晰自然;玉身温润通透,没有一丝多余的划痕。

“怎么样,很适合你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女孩骄傲得仿佛身后有条无形的尾巴在来回摇晃。

万叶哭笑不得看着她,从她手里拿走了玉坠,又将之前买的苹果糖放在了她手上。

“谢谢,这是回礼。”

趁着荧咬着苹果糖的空档,他将那枚枫叶玉坠挂在了腰间。坠子却总和他身上的其他饰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他有些头疼。他再度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女孩狡黠的笑眼。

怎么就觉得好像被她捉弄了呢。他心中暗想。

好像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荧立刻挪开了视线专心啃着手里的苹果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是贮食的小仓鼠。

“对了,烟花是不是就要……”

话音未落,一簇火焰从她背后咻地窜向天空,绽成了巨大的蓝色花朵。接二连三地,更多的光芒升腾而起,将岛上照耀得明晃如白昼。

明明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肚,她却拽着他的手兴奋地摇晃,“万叶你快看!赶紧许个愿吧!”

真奇怪,明明只听说过会对流星许愿,哪有对着烟花许愿的?

虽然这么想,但他竟然还是同她一起认真地许起愿来。

“你许了什么愿?”待他睁开眼,荧凑到他耳边问道。

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希望旅行者能早日找到她的哥哥。”

大抵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荧怔了怔,一时有些晃神。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万叶反问道。

少女的眉眼弯成了新月状,“秘密,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他笑了笑,暗自将未说出口的另一半愿望掩埋在了心底。

“快看!那个蓝色的像不像派蒙?!”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烟花吸引了去,指着远处的天穹发出了阵阵惊呼。

但这一次,他并未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经历了诸如“很久”、“多年以后”之类词语的遥远将来,枫原万叶早已忘记了那天的火树银花,能够想起的只有那晚两人站在空旷的岸边时,少女柔和的侧脸;以及那场盛大的烟花在她眼中倒映成一道道光束,揉碎了开来,灿烂若繁星。



烟花表演一结束,他们寻到忙得热火朝天后好不容易有空休息的宵宫,打过招呼之后便打算离开。

原本他们该在稻妻城下就此分别,可并肩走在路上,万叶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他这么一问,少女握着半个苹果糖的手垂了下来。短暂的犹豫过后,嘴唇才微微翕动。

“……有。”

周围太过嘈杂,而她的声音细如蚊讷,万叶差点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少女转过头,昏暗的夜色令他看不清她脸上此刻的表情,唯有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目光中透露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还有个地方想去。”



枫原万叶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回到此处的一天。

古朴的宅邸和素净的院落是稻妻常见的风格,楼阁台榭仅仅只是矗立在那里,扑面的阴影就能令人感受到曾经的富丽与庄严。即使眼中所见只有黑色的轮廓,也能想象得到这套宅子过去是怎样的丹楹刻桷。但他们此时仅能看到黑色,并非因夜色掩盖,而是无论朱漆还是青瓦,都早已在时间的冲刷和腐蚀下失去了原有的鲜艳,只剩残旧与破败。

虽然保留有阔气的轮廓,只要细看就能发觉,整幢宅邸在风雨的侵蚀下只剩朽木支撑,四处青苔密布,早已岌岌可危,如同垂暮的老人。

——此处便是枫原家旧宅。

在万叶的印象中,虽然枫原家日落西山家势式微,但唯有流传至今的这套家产,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阔气。之后他变卖家产四处游历,也不过数年前的事情。

于他来说童年的记忆稀松平常,做枫原家少爷的日子也是平淡如白水,在踏上旅途之后他便将这一切全部抛之脑后,毫无悔意。常年游荡在外他并非不思念故乡,但令他怀念的从不是过去的生活,以及这处枫原故居。

但望着眼前破败萧条的景象,他突然有些理解了那位雷电将军为何一心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永恒。

“……哈啾!”

突然响起的响亮喷嚏声令他猛然想起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说起来,明明是荧自己提出想要去他过去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才会领着她来到这里;不然以万叶的性子,无论出入稻妻城多少次,他也想不到要回到这里来。

“冷吗?”他问。

“还……还好。”少女揉了揉通红的鼻尖,咧着嘴笑了笑。

夜深时分不比有着太阳的白天,温度降了许多,说话都带着厚重的白气。明明她声音都还打着颤,却仍否认自己觉得冷。

万叶没有同她多理论,俯身在地上寻了些干燥的枯枝,在庭院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生起一小堆篝火。他又在院子里捡了两块干净的石头,一块自己坐下,一块放在了身边。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荧犹豫了一会儿,仔细思考过后认为和站在寒风里相比显然还是躲在热源边更为舒适,于是老老实实地靠到他身边去。

万叶坐在角落里打量着已称不上熟悉的庭院:他记得当年他还未离开枫原家时,院落里有着由专人精心打理,古朴素雅的枯山水造景,可如今那厚重的白雪下只剩绵延的荒草;庭院中央那棵由四五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古枫倒是还在,但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早已一片叶子不剩,干枯的枝干像是皲裂的皮肤,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万叶你饿不饿?”身体一暖和,女孩整个人也跟着活泼了起来。这句话万叶本想问她来着,却被她抢了先。

说着她还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我包里有吃的!”

万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点头算是默许了。

于是他便目睹了女孩高兴地翻起了背包,随着翻找的时间延长,脸上的表情由兴奋逐渐转为疑惑,再又转为尴尬的整个过程。

最后她转过身朝他讪讪地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变了形,“抱歉啊……好像……忘记带了。”

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因为没有带上派蒙又怕她自己在家饿着,于是随手便把装食物的袋子全部留在了尘歌壶里。

荧沮丧地将脸埋入了臂弯里,不敢抬头直视旁人脸上明显的笑意。天知道她今天为什么做啥啥不成,一路丢人丢到家,真想就着地上的砖头给自己来一下。

万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他本只是想接受她的一份心意罢了。

“为什么想到让我带你来这里?”他终于有机会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

虽然在甘金岛上只是随口一问,但他心中也有过几种例如向长野原家的老板娘祝贺、同白鹭公主及她的侍卫小聚、甚至是去叨扰雷电将军本人的猜测。本打算她想做什么护送她去便是,万万没想到她想到的竟是要和自己独处,而且目的地是他早已放手的过去。

“嗯……就只是单纯的好奇吧。”这回她回答得倒是毫不犹豫。

“我想知道,在遇见我之前的你有着怎样的人生,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及,又是怎样的地方,造就了现在的你——关于你过去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或许对于你来说会觉得无法理解,但我是这么觉得:无论是好是坏,正是有往事的沉淀才累积成了如今的你,同时也是你在这世间行走时留下的印记。”说着,女孩的声音染上了轻快的笑意,“不过,人生本就不该单纯地用好或坏来形容吧?”

“所以,无论是什么,我都想更多地了解你。”

枯枝燃烧爆出的火星不仅落在了地上,也映入了万叶的眼里。在听过少女的那番话后,那双枫红色的眼睛微微颤动,一时竟寻不到焦距。

她的语气温柔中透露着坚定,如同一阵细雨,落在他心中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漫长的旅途中,枫原万叶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其中不乏志趣相投的挚友。但他和所有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使短暂地结伴同行,也终有因目标不同而分别的一天。他一直认为相遇即是缘分,无需询问过往,只要享受眼下的交往便可。

他一直都是这样,在万般漂泊中,反复经历着不同的相遇与离别。

短短数十载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人的改变往往伴随着诸多经历和成长,如同刻刀下的原石,一点点地被打磨出神形。但对于现在的枫原万叶来说,仅需一场叩开了心扉的独白,就能令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

又或者,其实他的心境早已做出了改变,只是他之前未尝理解罢了。

在少女热切的注视下,他定了定神,开始娓娓道来:

“我之前向你提起过,枫原家也曾是稻妻贵胄,只是到我出生的时候,除了这幢宅邸,整个家族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他向她讲述自己的身世、旅途中的见闻、以及亲身经历过的故事,那些甚至早已模糊了的记忆也一并复苏,在他的脑海中生动起来,化作了一幕幕画面。偶然有轨迹重合的地方,她也会诉说自己对应的旅程,好似是他们共同经历过一般。

万叶并不知道那场对话持续了有多久,只记得突然有大片的飞絮从天而降,落在了二人的视线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万叶,看,下雪了。”

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指尖,化成了冰冰凉凉的一片。

身旁的女孩埋头翻找着什么,随后竟掏出来一大块洁白的斗篷。她甩手便把白布抛在了头顶,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还不忘对着万叶敞开了自己这方小小的避风港。

“来吧,将就一下,总比被雪埋了好。”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顶在了同一块斗篷下。

斗篷的大小毕竟有限,要想刚好盖住两个人,他们不得不紧靠在一起,肩抵着肩。明明室外这么寒冷,毯子的保暖效果也聊胜于无,可少女的肌肤却是滚烫的。燃烧的枯枝间突然迸出一串小小的火花,两个人同时向前方看去,似是被这微弱的动静给吸引。可实际上却是各怀心事,只是想假借注意力被吸引,避开那些可能会被牵扯出的尴尬罢了。

枫原万叶突然觉得,若是这场雪能一直持续下去,倒也不错。

因为互诉完了彼此的过去和现在,那么他们能说起的,仅有“将来”了。

但浪人能有什么将来呢,无非是继续游荡在天地间罢了。

那么,旅者又如何呢?

“稻妻的事件之后,荧打算再去哪?”

待他反应过来时,心中所想之事已经脱口而出。

“下一站会去须弥吧。”

“再之后呢。”

“纳塔,枫丹,还有至冬。”

理智告诉他不该问下去,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在你,找到你的哥哥之后呢。”

回答他的是理所当然的沉默。

或许自己应该向她道歉,他想。可莫名的情绪仿佛沾了水的棉花堵在了胸腔,令他如鲠在喉。 究其原因,他仍是个会害怕失去的凡人。

“那,万叶之后会去哪呢。”她将他的问题又抛了回来。

“应该……会再游璃月。”  

“然后呢。”

“……大概是去下一个国家。”

“如果有一天,万叶走遍了提瓦特的七国呢。”

“……”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寂寥的黑夜里,唯有篝火中火星四溅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响,诡异的沉默充斥着二人身边,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即使内容有所差异,但他们所想的,毫无疑问是同一件事情:二人的未来飘忽不定,且毫无重合之际。

万叶苦涩地笑了,这份不约而同的默契对于他们来说,明显是不幸要大过幸运。

一阵布料的摩挲声响过后,万叶周身的温度顿时降了不少,视线也一并开阔起来。原来一旁的荧默不作声地卷走了盖在了他身上的斗篷,从他身边挪开,独自一人缩在了角落里。

看这副模样,大概是生气了吧。

他看着角落里那一团白色,落寞又惹人怜爱。于是他屏息走了过去,趁她毫无防备下揭开了那道脆弱的屏障。

荧立刻反应过来重新抓住了斗篷将自己裹住,只不过这次终于舍得露出脸来。她嘴唇紧咬,眼眶微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万叶一瞬间有些恍惚,少女头顶着白布,令他联想成了身着白无垢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立刻将这一念头从脑海里赶走,顺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出意外地发烫。

“万叶。”她的一声呼唤将他的思绪唤回了现实。

女孩握住了他逐渐变得冰凉的手指,她并没有弄疼他,却让他觉得那力道像是溺水者握住了求生的苇草。

“我希望大家能记得我——因为和你们的相遇,也是我在旅途中留下的印记。”

万叶微怔,心中某处埋藏的记忆逐渐复苏。

女孩目光灼灼,火光将她金色的眼眸染成了橙色,令他想起了那日的夕阳。



前不久万叶曾有一次陪她在稻妻城内完成委托,他发觉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做起来都分外认真,只要有人愿意施以报酬,她都会向对方伸出援手。

他陪同她在稻妻城里里外外跑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斜,两人才走在花见坂的返程上。

见身旁的荧一路边走边仔细数着当天的报酬,他反复斟酌后才开了口:“荧,如果你缺钱的话,其实可以找我商量。”

荧停下了数钱的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思考了几番过后在原地笑得浑身发颤。

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万叶更加不明白了。

“谢……谢谢你,”她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擦掉了眼泪边说道,“不过我做委托并不仅仅是为了钱。”

“我愿意帮助他们,但是付出和回报应该是对等的;如果我不求回报就会打破其中的平衡,那样会使努力失去了价值,也会影响了本就需要这份回报的其他人。”

荧举起了手中的一枚摩拉,小巧的金色硬币在夕阳下反射出锃亮的金光。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枚,但其中倾注了某位神明的心血,这也是他对众生的信任。

“所以,虽然我很乐意帮忙,但报酬还是要收的啦。”

他注视着女孩的笑脸,眼中满是落日的余晖,衬得那双枫红的眼眸鲜艳如火。

“……那又为什么,会执着于想要帮助他人呢?”他再次缓缓问道。

这一次,荧不再放声大笑了。她收好了那些摩拉,伸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始终飘忽不定。

她的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万叶觉得那笑容多少有些落寞。

“大概是因为,想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吧。”荧轻声说,“我希望大家可以……”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啦!”白色的小家伙不知从哪气鼓鼓地飞了出来,打断了她的话,“我就说走着走着怎么就看不到人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

“派蒙对不起!今晚我们吃黄油蟹蟹怎么样?”她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转头就和派蒙打成一片。

“黄油蟹蟹!那,那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啦。”

“万叶,晚上你想吃什么?”喧闹声中,荧回头问他。

“我随你们就好。”

“那就说定了!黄油蟹蟹,黄油蟹蟹!”

……

小家伙一路吵吵嚷嚷,那场对话的答案最终也在回城的路上无疾而终。夜晚他们沉浸在餐桌前的欢声笑语里,后来就连万叶自己也忘了,还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所以,我也希望你也会记得我,和我的相遇能在你心中留下印记。”

直到此刻他终于获得了那天的答案,他为这份答案背后所潜藏的意义感到高兴,高想到想要流泪,却又只想到流泪。

她说过往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他,可他何尝不想连同她的存在一并,沉淀作名为枫原万叶的人生。他已于悲欢交织的灰暗海洋上浮沉了太久,始终孤帆远航。如今终于觅得能够接纳他的港湾,却又无法长久地停留。饶是自由得太久,他久违地体会到了不得不妥协于命运之苦。

若是悲伤无法逃离,那么至少此刻将这份温暖留在身边吧。

当他紧紧拥住女孩柔软的身体时,枫原万叶这么想到。

“你知道吗,枫原家的院子里种着许多红枫。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印象,但在幼时我的认知中,那就是稻妻最美的枫树。”他抵在荧毛茸茸的鬓发边低声说。

“可直到我后来游历到了离岛,才发现还有远比家中那一隅要烂漫得多的景色。”

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撩得她心里猫挠般发痒。

“不止是离岛,我还见过许多各异的美景、有趣的人们和新奇的事物,那些都是美好的东西——就和你一样。”

“你我之间的缘定不会轻易断绝。若来年我们再次相遇,那时我一定会再和你一同去看、去经历,那些我曾见过的美好之物。”

言语皆是诅咒,约定亦为束缚。他本是向往自由的随性之人,如今却对着终将分别的旅者,郑重许下了这份诺言。

他感受到胸口前一片濡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环住了怀中的人。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荧终于抬起头,拨开额前湿漉漉的流海,吸着鼻子冲着他扯了扯嘴角。

女孩抬起手,伸出小指递在了他眼前:

“那么,我们说好了。”

他亦做出回应,同她勾指起誓:

“来年枫叶红时,再赴此地。”

远处的天际渐渐泛起了白色,漫漫长夜终有迎来破晓之时。唯有在这须臾的黑暗中,他们得以相互依偎。



同她说过的那样,旅行者并未在稻妻长期逗留,不久之后便乘上了开往须弥的船只。

只不过这一次,枫原万叶成了在岸上目送她离开的人。

女孩靠在船舷边拼命向他挥手,但因相隔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代表色一般的金发依旧璀璨地耀眼。

真渺小啊。

为什么直到如今他才发现呢,作为与自己相同的漂泊者,女孩的身影是如此单薄,立在那儿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似的。

一直以来他把她当做能够互相理解的同伴,认为彼此能够在流浪这一点上心灵相通,可他却也忘记了,她更是个来自星海之外的异客。

稻妻出身的万叶尚有承载了过去的故土,可自异世而来的旅者,最终又能归于何处呢?

时至今日,他终于理解了女孩那份关于沉淀的答案。

“万叶——万叶——!”

风将一阵微弱的呼唤声传到他的耳中,迎着眩目的阳光,他看见荧正踩在船舷上,吓了他一跳。明明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派蒙拽着她的衣领保持平衡,她还是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双手做喇叭状,大喊着他的名字。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

海鸥在碧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发出一声声长鸣。

岸边早已没了船只的踪影,枫色的少年仍于海港边久久伫立。他望着天与海相吻的缝隙——纵使水平线上天地看似重合,当中也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

最后的最后,荧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成了万叶心中久久缠绕的谜题。

风虽能为他传递各种讯息,却无法向他告知未说出口的心意。



尔后,少年再度踏上旅程,走上了与那位旅者相反的道路。

即使天各一方,但只要象征着缘分的约定还铭记二人心中,那么终会有重逢之时。

——彼时少年是这么相信着。



时光飞逝,四季轮转,万叶在这深秋时节再一次踏上了稻妻的土地。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去过不少地方,快把璃月给访遍。甚至前不久的炎炎夏季,他还登上过一处只有特定时间才会浮现的群岛,在那里发现了荧和派蒙留下的字迹。

万叶熟稔地穿过一排排街巷,最后在稻妻城荒凉的一角停了下来。枫原家的旧宅仍旧保持着那副破败的模样矗立在那里,只不过上一次他来时是寒冬,院子里只有皑皑的白雪;如今那些种在院子里的枫树仍在开枝散叶,落叶纷纷如雨下,铺开一地绯红。

令他意外的是最中央那颗古枫并没有死去,顶着满树的火红,像是燃烧着的红云。他伸手抚上黝黑的树干,从指间传来了粗粝触感。

真好,虽已忘记了旧景,但是他心中所希冀的模样。

他在上一次二人温存过的院墙角落里坐下,望着枫叶从枝头打着旋儿飘落。院里原有的枯山水早已不见痕迹,不知哪来的石蒜从砂砾里破土而出,细长的血红色花瓣像是小小的爪探向天空。这种花叶不相见的植物在人类的文学中向来没有什么好的喻义,却是这院内唯二的活物。

他守着这方净土一坐便是一整天,从清晨到正午,从黄昏到入夜。今夜没有月亮,待到夜晚时分稻妻城内家家灯火通明,枫原旧宅内仍是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了他,最初的期许也已经熄灭,内心变得和这故居一般漆黑荒凉。

第二天一早,少年浪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度踏上了漫漫旅程。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枫原万叶已经记不清了。他犹如断了根的浮萍,始终漫无目的地随波浮沉。

自从那位高贵的神明幡然醒悟,寻得了自身本应追求之物后,她所统治的稻妻每天都在悄然变化。当他再一次回到故乡时,竟也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万叶走在花见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这不是枫原吗?”

橙发的少女站在石阶上,她的手中还端着大箱的火药,大概正忙得热火朝天。许久不见少女的身形出落得更加干练,她的额前还淌着晶莹的汗珠,在日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

长野原家的老板娘宵宫,如今愈发符合人们送她的那“夏祭女王”的名号了。

她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来到了他面前,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不过数年不见,明明少年的外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却让她觉得像是变了个人,一时半会竟无法确认。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一些,轮廓线条也更加硬朗,那副温润随和的气质倒是没怎么变。         

“咱们已经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好像还是在……”少女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紧接着恍然大悟道,“哦,想起来了!三年前的冬天,我试放星夜图的那次。”

到底是烟火世家的女儿,就连记事也全靠烟火来记。

万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怎么,这次回来是参加夏祭的吗?”

“……夏祭?”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语,万叶有些茫然。远离尘世许久,他早已模糊了日期的概念,对人类的热闹置若罔闻,更不要说节日、祭典一类的了。

少女敏锐地从他脸上的神色猜出了什么,继续笑着打圆场,“如果有空的话,就来城里看看呗。这次的烟花大会还是由我策划,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谢谢,我会的。”

“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啦,我还要继续给晚上做准备呢。”

同她道过别,万叶正欲离开,宵宫略带犹豫的声音再度从他身后传来。

“……话说,你还在找吗?”

背对着她的少年顿时停下了脚步。

宵宫本想过自己这么问是否不大合适,可她是藏不住心事、有话必说的人,若是不问出口怕是晚上会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

那道清瘦的背影久久沉默着,像是立在寒风中的一柄古刀,笔直而苍凉。

周围行人步履匆匆,唯有二人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缓慢流逝着。少年浪人终于回过头,笑容如冬日一般温暖和煦。

“不,我没在找什么,只是一直在旅行罢了。”

接着他再度向她辞别,身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宵宫想起自己以前曾对某个女孩说起,心中有事的人往往只会对他人讲述沿途的花鸟风月,却绝口不提眼前的现实——因为他们只愿将美好分享给他人,苦涩唯有自己咽下。

女孩却说,如果不是有过相似的经历,盲目地对他人的痛苦诉说理解,本就是一件傲慢的事情。

“但是,哪怕无法感同身受也好,我若是能成为他继续前进的支撑和动力就好了。”

金发的女孩最终这样说道,说话间脸上挂着落寞的笑。

你已经是他前行的支撑了。宵宫在心中暗自默念。

不止是他一人,对于稻妻的子民来说,她亦是推动稻妻再度前行的重要助力。遥望向远方恢弘的天守阁,那位大御所大人正坐守其中,为这个古老的国家带来了了崭新的庇佑。稻妻能够产生新的转机,无疑托她相助。

晨星的光辉早已消散,但她为这里的人们带来的一切仍旧闪耀着,久久无法消弥。



入夜之后,稻妻城反而更加明亮了。这一次的夏祭在城内举办,五光十色的纸灯将大街小巷装点的流光溢彩。

万叶坐在路旁志村屋的吧台边,要了一杯清酒。透明的液体目视上去和白水并无区别,落入喉中却灼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痛。虽然他曾说武士的生活正是由诗歌、美酒和刀相伴,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也极少会喝酒。

饶是受了白天和宵宫那番叙旧的影响,他还是选择来到了夏祭的现场。但他并不打算参与其中,只要就这么从旁远远望着便好。

一杯清酒下肚,他自认不胜酒力,在案台上留下酒钱便离开了。

或者是出于酒精的作用,宵宫那句提问仍然在他脑海里回荡着。

“你还在找吗。”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说谎,他的旅程和过往并无不同,同样不过是日常在山野间风餐露宿,短暂的停留之后匆匆赶赴下一个地点。他从未去冒险家公会留意过委托,也未曾向往日的同伴打听过消息。

是的,他从未去寻过谁的下落。           

“看!是萤火虫(ほたる)!”

一声稚嫩的呼声刺入万叶心中繁复的思绪,脑海中混乱的回响顷刻消散,就连心跳也像是漏跳了一拍。

——酒精能够麻痹他的思考,却无法麻痹此刻胸腔中怦怦跳动的心脏。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过头去,恰逢清风拂动,卷起一从粉白的花瓣从他眼前悄然飘过,满目的白色让他几乎误以为是那片熟悉的衣角。枫红色的双眼茫然追寻,却只看到身后年幼的孩童和同伴一边嬉笑,一边追逐着沟渠边飞舞的流萤。

那只是几点微弱的光芒罢了,在这样盛大热闹的夜晚中,它们被恍如白昼的灯火掩盖得几近消失不见。

似乎是因对生命抱有着敬畏之心,为首的孩子并未伸手捕捉,而是高举手臂做出捧起的动作,像是这样就能借给孱弱的飞虫逃脱的力量。

“飞啊,萤火虫!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孩子们大喊着,为它加油打气,他们挥着手欢呼,直到肉眼再也无法捕捉那点微光为止。

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少年浪人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孩子们笑闹着跑远,他仍然望着萤火虫消失的方向。

枫原万叶也不知道自己仍在看着什么,因为他的视线早已模糊,稻妻城的万家灯火在他眼中化成了无数璀璨的光斑。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头滚动,终究未发出任何声音。

……骗子。

无论是荧也好,还是万叶自己也好,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旅者所应允的枫叶红时再会的约定,成了没有下文的空话;浪人所声称的没有目的的旅途,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内心中被掩盖在那虚伪平静下的种种渴望、孤寂和不安,随着那一声呼唤被一并拽了出来,自暗无天日的一角暴露在外,在少年浪人的内心中肆意疯长,紧紧缠绕上了那颗早已被思念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性子淡泊的浪人,如今早已有了深埋于心的执念。事到如今,他已再也无法用那些沿途的花鸟风月掩盖心中那方空洞的痛楚。

曾经的枫原万叶的确没有终点,现在的他却是无法抵达所渴望的终点。

长夜过后,稻妻的土地上从此少了一名少年浪人。



离开稻妻后他同样去了须弥,那是她离开前说要前往的地方。须弥四处都是漫漫的黄沙,沙漠总在随着风向变迁,无法留下任何痕迹,但往日那排外的教令院如今竟也允许外人前来参观。

再然后他来到了枫丹,陌生的水城中,本地居民见了他这一身格格不入的外乡人装束,竟也没有表现出在意。偶尔穿过繁华的街巷,他总能在角落里发现几张残破不堪的寻人启事。泛黄的照片上印着一个金发的青年,眉眼和印象中的女孩极其相似。

一路走来令他愈发意识到,女孩的存在犹如清风,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又像雨露,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大陆上的一切。

准备离开枫丹的那天,他偶然救下了一个走失在外被魔兽围攻的男孩。男孩的父母万分感激地邀他前往自家做客,他本想拒绝,可看着男孩期盼的目光,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坐在男孩的家中,趁着男女主人前去倒茶的功夫,他的注意力被柜子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
——那是一张二人的合影,照片中的男孩抱着一只小猫,而他身边蹲着的逗猫的人,正是他分外熟悉的少女旅者。

这张照片显然不是规矩的摆拍,更像是有人不经意在那一刻按下了快门。也正因如此,少女最纯真自然的笑容才得以被记录下来。

见他盯着照片出了神,照片中的男孩,也就是被他救下的这位小主人也凑了过来。

“你认识这个大姐姐吗。”万叶低头问他。

“知道啊,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说起这位大姐姐,男孩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家都说这个姐姐是大英雄!”

“爸爸妈妈说她是总在帮助我们的大好人,之前我的小猫跑丢了,我到处找不到它,就想请大姐姐帮帮忙。”

“我听大人们说大姐姐喜欢粉蓝粉蓝的石头,可我到处找也没找到,只找到一些蓝色的贝壳。但是大姐姐还是收下了,还夸我找的贝壳好看,最后帮我找到了小猫。”

听着男孩稚嫩的叙述,万叶的心中柔软了下来。

无论身在何处,旅者始终是那个他所熟悉的旅者。纵使她改变了许多人与事物,但她自身拥有的光辉永恒不变。

“话说,大哥哥,你也认识这个大姐姐吗?”男孩拽着他的衣袖问。

“嗯,我在找她。”

“这样啊……听说大姐姐也一直在找人,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

“既然她没有再回来,一定是找到了。”万叶面不改色地说了谎。

小孩的脸上藏不住心事,男孩立刻流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他摆了摆头,强打起精神说:“哥哥你一定要找到她呀,就像大姐姐一样。”

“谢谢你,一定会的。”万叶蹲下身,同男孩平视,“到那时我再带她回来找你玩,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像个小大人一般故作严肃。

“那我们说好了!”

不同的时间线上,相似的画面再度浮现。那个早已被抛在身后的雪夜里,他和荧也是这样互相约定。

他并没有对小孩子说谎的打算,这一次他同样没有犹豫,勾住了男孩肉乎乎的小指。

“嗯,我们说好了。”

在男孩家小坐了片刻,万叶便以还要赶路为由起身作别。

那户好客的人家执意要送他出门,在迈出院落的瞬间,万叶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个分外惹眼的小土包。那抔小小的土堆上已经长满了青草,有野花从中破土而出,分外鲜艳。

男孩敏锐地察觉到他注意到了那里,拉着他走向了院墙角落。

“大哥哥,这是小猫的墓。”

男孩对着他自顾自地解释道,“虽然大姐姐帮我把它找了回来,但是她离开后不久,小猫还是因为意外死掉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它,它还是我重要的朋友。”

后来男孩又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枫红色的双眼始终凝视着那方小小的坟冢。他的脸上并无神色变化,可男孩觉得他似乎非常难过,就像自己失去了猫咪那时一样。

可大哥哥并没有见过猫咪呀,他又为什么会难过呢。

未经历过悲欢离合的稚子之心,尚且还无法理解少年浪人那锈蚀在灵魂深处的哀伤。



枫原万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辞别男孩一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返回到了街上。

在经历了那场短暂的邂逅之后,他的心上仿佛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些盘根交错的感情失控地外落,仅剩茫然的空洞。

但他还不能在这里停下,必须前往下一站去。

当他匆匆穿过小城的广场时,树荫之下的偏僻一隅里,突然有音符自谁人指尖倾泻而出,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手持里拉琴的吟游诗人拉开了歌喉,吟诵起一首优美的叙事诗,顿时吸引来了潮水般的听众。

但万叶对那歌声置若罔闻,逆着人群走向了出城的方向。

同样的故事这一路走来他已听过无数遍,旋律和文字早已烂熟于心。无论是哪一篇,它们都歌颂着相同的人。

——无数传奇的名字为旅者的旅途加冕,她的故事成了大陆上无人不知的史诗。

可唯有曾经参与其中,与她轨迹相交的人们才知晓,那不过是某个女孩鼓起勇气踏上寻亲的旅程,在见证了无数的悔恨与嗟叹之后,仍然选择把爱与希望给予他人的、将自身镌刻在这片大陆上的冒险物语。

如今世人持续传颂着那出自吟游诗人之手,用以歌颂她的璀璨诗歌;但故事背后那残酷与温柔交织的真挚感情,却被命运的车轮碾成齑粉,化为须臾。

在那歌声的伴随下,枫原万叶的身影融入了磅礴的橙霞中,化为无法散开的一抹赤色。



季节轮回流转;

清风如期而至;

花朵枯萎凋零。

至此,流离的浪人仍在追寻缥缈的晨星。



-END-



ひとつしかないものを捜す
持续寻找唯一之物
なのにいつも心ひとり
却总只有真心一颗
他に何もいらなかった
其他任何都不需要
願いはここにあったの?
愿望是否仍在此处?
逃げ出せない哀しみなら
若是无法逃离的悲哀

どこまでも側にいるよ
无论何处留在身边吧
巡る星いつか僕ら
周而复始的星辰
泡になって忘れてゆくの
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泡沫逐渐遗忘



——《灯火》



——————————————

日服荧妹的名字读作ほたる,同蛍,也就是萤火虫

花信风指的是应花期而来的风,这里化用作约定的意思



终于算是写完了……这顿饭做得我好痛苦啊。

明明大纲打得挺顺畅,情节安排和衔接方式都定好了,但填充的过程格外困难,卡得我要死了(

本来是准备赶在情人节时候发出来,但因为吃糖的节日吃刀不太好(并不是)产出过程过于艰难最终直到今天才完成。太久没写过东西了……本就火候不够的笔力可能是退步了,所以一定还是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

回到故事本身,由于我向来是清水向刀子文选手,所以选了自己习惯的风格。但是那种呼之欲出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真的好难写啊,写的过程中无不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么让人难过的玩意(

总之,最后还是要感谢愿意看到最后的你。

谢谢你愿意看我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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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澜德Wland2.4.0 b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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