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有人做学术，是因为他们除了读书什么也做不了；

有人做学术，是因为他们热爱知识；

有人做学术，是因为如果他们不做，世界将因此颠倒。

01

教令院本周新瓜速递：

代理贤者穿着前一天穿的衣服上班还迟到了。

知论室罗婆耽学院迎接百岁学者古典机关术学科奠基人珐露珊重返教令院。

因论伐护末那学院保密课题因中期考核不通过被撤销，风纪官介入调查。项目负责人杰青称号撤销，已下放的课题经费被执行追回。在此提醒各位青年学者量力而行。

02

艾尔海森坐在办公桌前，捏了捏鼻梁。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办公室外面的同事如何讨论他穿了昨天衣服来上班这件事，但确实有别的事情影响他今日的工作状态：他昨晚上没睡好，还有些着凉。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和自己闹掰了的教令院预科女同学过一晚。

说要在上面的是你，腿酸了伏在他身上不肯动的也是你。

说一次没够的是你，两次以后澡也没力气洗就睡着的也是你。

说他身上暖和靠近点的是你，半夜卷走了被子一脚把他踹醒的也是你。

说今晚上一过依旧谁也不认识谁的是你，现在拖着几箱子笔记无助地蹲在他家门口台阶上的也是你。

你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甲，散下的头发滑到一边，就露出白皙的脖颈。领子只把他昨晚在你后脖上留下的印子遮住了一半。

察觉到旁人的视线，你抬起头看了一眼，确认是艾尔海森，理直气壮地开了口：

“艾尔海森，昨晚房费给我，我没钱了。”

03

是，你不仅身无分文，你还无家可归。

故事要从须弥恢复小吉祥草王统治开始说起。

在艾尔海森惊天动地的神明拯救计划之后，是因论伐护末那学院保密课题的中期考核。

所谓保密课题，相当一部分是打「根源之罪」擦边球的课题，另一部分是可能产生不可估量、不可挽回的现实影响的课题。风纪官无权过问保密课题。事实上，此前「正机之神」的开发与研究就属于保密课题。

由于「正机之神」和以阿扎尔为首的官僚集团在须弥全境范围内造成的影响，作为代理贤者的艾尔海森不得不接受大家的请愿，组织由六大学院和风纪官共同参与的审查委员会，以划清新政与旧政的区别。

只是你没想到，这样的决定，会让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艾尔海森，全程见证你的考核翻车现场；还会让你一夕之间差点从从冉冉升起的因论派新星沦为学术失信人员。

在教令院学研岗混迹多年的你自然清楚保密课题会有中期考核。事实上，你大概在开题一个月以后就把材料和文稿写完了。继承了导师在教令院的生存之道，你开题时就已经把所有内容准备了个七七八八，开题即中期，然后用现在手上的课题经费去养明年的课题，形成了稳定但不安全的资金链。

你站在讲台上，看着手里老早写好的讲稿，意识到这条资金链怕是要断了。因为你眼前论文的研究主题，是绝对不可能通过保密课题开题答辩的——《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与小吉祥草王的人格继承性研究》[1]。

这两个名号压根指的就是同一个人，你研究个锤子的人格继承性。

你硬着头皮念出了项目的名称。

很奇怪，这种感觉非常奇怪。须弥人美梦重逢的晚上，你发烧发得浑身迷糊，醒来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物理侵入了一般疼痛。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对具体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只是单纯地有一种遗忘的感觉。直到现在你才隐隐觉得，你所遗忘的东西似乎和你的课题相关。

“「继承」一词，预设两个不同的主体。”审查委员会的评委在下面眉头紧锁，这种词汇理解上的低级错误不应该出现在教令院学者身上，“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与小吉祥草王是同一所指的两个能指。”委婉得不能再委婉，他让你别讲废话了。

正常人都会觉得用十数万字试图证明纳西妲是小吉祥草王或者小吉祥草网是布耶尔或者纳西妲是布耶尔是一种令人发笑的举动。

艾尔海森坐在最后一排。一条腿盘架在另一条腿上，是他标志性的坐姿。单手打开一本书，也许是古典物理学或者形而上学[2]。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距离上次你在教令院看到他，似乎已有大半年了。台上尴尬着的你突然觉得很恐惧。一边想着平时这种现场他都应润尽润怎么今天大发慈悲地出席了，一边又想着：预科都毕业了，他不可能再像读书的时候，从最后一排让同学千里传信给被挂在黑板上的你：“让前面的告诉她，她第一行数字抄错了。”再怎么算都是白费功夫，不要垂死挣扎。

你的脑子就像浆糊，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读什么。照着稿子没法说，不照着稿子更没法说。但你只能像一只鹦鹉，反复地说，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小草王是小草王。同一律是不需要证明的逻辑真理。换言之，这些都是狗屁。

艾尔海森在最后一排偷偷地看书，就像他预科的时候在教室角落里看完了《纯粹理性批判：斥六宗根源之罪》[3]。被攥紧的心松开了一点，因为他并不在乎你。

结局是早已预料的。不仅仅是责令修改完善这么简单，这是彻底的审查不通过，并且项目要作废。其实你并不害怕项目被毙，哪个论文工人没有被毙过选题？项目废止决议书在审查委员会评委之间传递，然后这脸又丢到艾尔海森那去。委员会盖章，代理贤者亲笔确认，你自己名字签得歪七扭八。就算平时和艾尔海森不怎么见面，但只要相见的时候你无论如何咬紧牙关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毫无意义地证明你的学者生涯一帆风顺，光辉灿烂。现在倒好，牙都咬碎了也于事无补，正是艾尔海森本人签字同意废了你的课题。

要命的是，项目整个作废是要追回课题经费的。而这些经费，已经投进了你的下一个课题里。

更要命的是，你本来指望中期以后拨下来的经费能够续下半年的教师公寓房租。

你战战兢兢维持的资金链，啪地应声而断。

于是，你不仅身无分文，还即将无家可归。

04

嘛，就算濒临破产，该喝的酒还是得喝。

好吧大巴扎比较便宜，所以去大巴扎喝。

祖拜尔剧场大约有什么庆祝活动，热闹的很。

远远瞧见赛诺的时候你觉得害怕，转念一想你的保密课题已经作废，又想起巡林官的著名锐评：“这些学者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做不出值得大风纪官亲自拜访的成果。”

因为太菜所以能侥幸苟且偷生的悲喜交集涌上心头，你又闷头喝了口大巴扎特色赤念果酒，想着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艾尔海森并不习惯热闹的庆功会。他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于是从他所在的角落看到了街对面你所在的角落。有上顿没下顿的潦倒学者。审查委员会原本打算停了你的课，并且取消招生资格。他出席完你的中期考核就失踪了，这道提议便不高不低地放在桌上压着，变相没能通过。委员会停不了你的薪水，但也不能再拿你怎么办了。艾尔海森想，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大概又要生好大的气，指着鼻子骂他官僚骂他有点权力了不起啊谁要你可怜啊。

你称不上烂醉如泥，但至少也是脚步虚浮地打算离开大巴扎。参天大树之外，是雨林最常见的天气，而你没带伞。

“走吧，我送你回去。”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你背后，艾尔海森撑开了伞，“公寓房间后天执行，珍惜。”

你捏紧拳头。真的是什么落魄样子都给艾尔海森瞧完了。

05

艾尔海森没说话，就跟在你旁边。

他偶尔也会陷入回忆。

她不喜欢撑伞，有伞也不撑。更多的时候是故意不带伞。他给她撑过伞，往往是预科放学时候。他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撑伞的手，肘碰到她肩膀。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想要离得远些，被伞外的雨打到，于是只能缩回来，肩头又撞到他的手肘，伞却没晃。顺着肩膀能看到她的脖颈，被深色的头发衬得更白。修长、纤细、脆弱、倔强。

“盯着我看干嘛！”她红了脸。

“即使是我的视线，也会被庞大的愚蠢干扰。”你太笨了。艾尔海森看她的时候总像半垂着眸子，让人有不合时宜的误会。

枫丹科学家说，巨大的质量意味着巨大的吸引力。但是艾尔海森当时不知道，于是他们之间的很多年，也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说，要不要一起过夜。”你开了口。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陪，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你们院的辅理贤者[5]今天也到了考核现场，看他神情至少比我担心你。

“我担心愚蠢会体液传播。”你随口编了个借口。

“我也担心。”艾尔海森玩起文字游戏。

你听出来他在揶揄你不如他聪明，和你过夜会反过来让他变蠢。

人活着还是得争一口气！

你煞有介事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抓他肩膀，揪他领子，踮起脚尖，两眼一闭，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黑色的伞、森林的雨。没人发现代理贤者今晚被强吻了。

你松开艾尔海森，揩掉嘴角的一点点水渍，得意道：“不用担心了，木已成舟，代理愚者。”

06

他偶尔也会陷入回忆。

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观察过她的身体。

阳光透过白色的制服裙，阴影从正面勾勒出她的腰和胯。盯着看过她的手。五指张开，托着夹板认真的记笔记，发现她的手其实很小。现在看来，她哪里对他来说都很小。

还有一次，他们并排坐在智慧宫窗边的桌子那自习。她的注意力被桌子上突然出现的甲虫吸引。看上去似乎很冷静，她问：“这、这是什么？”但实际上，色厉内荏，故作镇定。那甲虫在桌子上向她移动，她手臂向后支撑着，也就跟着交错向后移动，竭力和甲虫保持一个固定的、安全的距离。——直到她的手指插入他的大腿和座椅的温暖缝隙里，才猛地停下全身的动作。他的手当时松垮地搭在靠背上，从对面看，就好像是她要害怕地缩进他怀里。“Geotrupidae。”对面的同学毫无波澜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圣甲虫。”她快速地抽走了手，凉意就渗进他腿下的坐垫。

凉意、凉意、凉意。

艾尔海森打了个喷嚏在你身边醒来的时候，身体侧边没盖到被子。

而距离上班，也只有五分钟了。

**注释，或者废话**

[1]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摩诃”本身就是梵语里“大”的意思，在这里有点重复了，因为后面又提了一遍大吉祥。龙树《摩诃/般若/波罗蜜多/释论》对应翻译过来是《大/智/度/论》。藏传佛教里有“十善法”，主要是道德规范，和基督教十诫类似。《长阿含经》有“云何九法向涅槃？謂九善法，一喜，二愛，三悅，四樂，五定，六實知，七除捨，八無欲，九解。”可以看出善法指的是通向涅槃的修行方法（善法也可能有别的含义，但是佛经太多，我也不是专门研究这个概念的，只能说这个是通常出现的含义）。但是小草王的名号不像《大智度论》可以理解为一个通顺的命题（以广博的般若智慧到達解脫的彼岸），只能说是米哈游通过一些关键词来塑造印度风格了。

[2]剧情里派蒙朗读了几句艾尔海森在看的书，赌上我的哲本文凭，这是亚里士多德物理学。

[3]书名是我编的。当然真的有《纯粹理性批判》这本书，老粉都知道我是康德单推人了。编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觉得艾尔海森身上有很浓郁的纯批气质，他很清楚地知道在规则界限之外运用理性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后果，而这正是纯批先验辨证论体现的精神。六宗「根源之罪」可以算是须弥版本的先验幻相。看不懂不要紧，是我自嗨。

[4]所以私设艾尔海森庆功会那天不仅带了两把钥匙出门，而且还去和别人过夜，笑死，根本没回家。卡维等也等不来。

[5]辅理贤者：我自己编的岗位名称。“辅理”一次来自天主教教区管理制度，主教之下是副主教，副主教之下是辅理主教。私设辅理贤者对应于现代大学体制来说，差不多是学院之下系主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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