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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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天花板,熟悉又陌生。
十四岁的少年重云缓缓睁开双眸。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重云本来还有些茫然,可身体本能先于自我意识,为尚且懵懂的他敲响了警钟。
强烈的陌生感片刻间便让他清醒过来。
与入睡前不同,他此刻感受到的不是炭火燃烧带来的暖热,而是掺杂着散不尽暑气的一阵凉爽。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身处于凛冬时节温暖的屋内。
……至少入睡之前如此。
带着满腹惊疑,重云几乎是慌乱地跳下那张柔软大床。
他快步穿过遮挡住床榻的那张画屏,只是粗略一观,就被屋内那透着种低调富贵气息的别致布置晃花了眼。
他在心情忐忑之余,还是没忍住低低感慨一句大户人家。
毕竟就算强行忽略那透着华贵气息的灯具与屏风,他眼中所见的桌椅几案亦或橱柜阁架,无一不是上品。
况且屋内摆设并非一味追求高价的刻板堆砌,布置相当巧妙。
至少重云是这样认为的。
巨大的书柜倚墙而放,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左一摞精装书,右几本画册,中间静置着几张写着颇豪放字迹的宣纸。
一眼便觉品质不凡的重剑与单手剑被房间的主人一同放置于房间一隅,细碎又曜目的阳光自镂空窗棂中透入屋内,霓裳花清淡又独特的香味带来别样的熟悉气息。
房间里还摆放着许多散发着寒凉气息的斗形容器。
重云没来由地感受到某种既视感,不由自主地凑上去细细地看。
那容器做工十足精致。
上有一大托盘,装着整块整块的冰;四壁皆满布镂空花纹,器底还开有四个对称的小方孔,融化的冰水顺着那华美的镂花缓缓流入器底孔洞。
重云在行秋房内也见过这样的容器,只是做工没有房里的精致,数量没有房里的多罢了。
……倒当真是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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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时空。重云心中兀自有了个猜测。
猜测的由头是屋内那把眼熟得过头的重剑。正如无人能寻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那样,提瓦特大陆上也从不会出现两把一模一样的剑。
重云上前近观,多年与爱剑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只一眼便真正确定:
这就是他用惯了的那把重剑。
仍然是青金的剑身,仍然是最合他心意的纹饰与柄刃,只是平添了几分令他陌生的岁月痕迹,又显出些许他从未见过的另种锋锐之气。
人类最擅长编织谎言,就算是亲近之人也难幸免;可武器总多率直,从不欺骗自己的主人。
他不自觉地上前去,伸手握住剑柄。
在温热肌肤与冰冷剑柄相触碰的那个瞬间,重云毫不意外地感受到兵刃传来回应般的轻微嗡鸣。
是了。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他一瞬便心下了然:
这柄剑多了磨砺的痕迹,只可能属于[未来]的他。
重云把剑珍重地放回原处。
他望着那两柄和谐又熟悉的兵刃,心下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但那灵光转瞬即逝,没能被准确捕捉。
指尖轻轻揉按晴明穴,重云稍微定下了心神。他回忆起自己曾读过的一本古籍,其中略有提及他现在面临的所谓[时空交汇]之异状。
普遍理性而论,[时空交汇]的存续时间较短,所产生的空间裂缝也只会出现在被选中者较为熟悉的地方,且一般不会危及生命。
重云总觉得干等无益。
毕竟他目前所处的房间除了异常华贵的屋内摆设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潜藏杀机之处;他又恰逢好奇心最为旺盛的少年时。
与其就这样静静等待,让这个隐约能够窥见未来的机会直接溜走,倒不如将主动权捏在手里。
但保险起见,重云还是决定做个最简单的确认。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会在卧室的某个角落,藏起一个别致的锦盒。
重云于心中默念:靠东墙,自北向南第一个矮柜第二层。
于熟悉的方位翻出自己所藏锦盒之时,重云已然确定:这就是未来的自己的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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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云总觉得自己心无外物,对世人所言的情爱风月提不起兴趣半分,大概已经注定了要孑然一人过一生。
因此他在探索房间时发觉另一人存在的痕迹之时,心中难免生出讶异的情绪。
两个枕头一床被,龙凤筷旁成双杯。
重云就是再迟钝,也能够觉察出这成对摆设之中暗藏着的玄机。
[“我”似乎拥有恋人 ]
重云如是想着,心下是小小的雀跃与惊喜。
重云又瞥见窗前矮桌上那包装得颇为精致的纸袋,他一眼认出这是“浮楹斋”特有的打包方式。
“浮楹斋”是璃月颇有名气的糕点铺,咸甜的莲花酥是他家的招牌。
因其掌柜的特别性子,每日的糕点不定时售卖且限量,想要买到这种分量的糕点,着实需要花些心思。
[“我”的恋人似乎很喜欢吃甜食 ]
重云的探索手记再添一个发现。
桌案左侧的那摞书厚薄皆有,因主人随意的堆叠放置像是座摇摇欲坠的危楼。
重云有些担心,将书一本本拿下,而后又按厚薄大小顺序堆叠整齐。
从蒙德朦胧诗歌选到璃月武侠小说,自稻妻的轻小说到至冬的严肃文学,卧室的另一个主人对书籍的涉猎似乎极为广泛。
[“我”的恋人似乎很喜欢读书 ]
写满墨字的纸笺散落桌上,重云几乎瞬间就下了定论。
[“我”的恋人似乎很喜欢写东西 ]
重云随手拈起一张。
可他还目光没扫过几行,就被面庞与耳根的微热弄得有些晕头转向。
因为那是首情诗,还是首写给自己的情诗。
缱绻字文肆意又张扬,重云对这字迹再熟悉不过。
……那分明是行秋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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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恋人是行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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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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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云.exe]已停止运行。
几欲得出的答案让重云无端纠结起来。
万千复杂的情感于胸腔内聚起风浪,重云丝毫未觉某个身影的悄然靠近。
下一瞬,他便毫无预兆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全力推拒,却又轻而易举地被悄然贴近耳侧的温热吐息乱了阵脚。
“重云。”有人贴着耳根,低低呼唤他名姓。
那声音温柔缱绻又莫名熟悉,有如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刺得重云心痒痒的。
“行……秋……?”
回过头瞥见的,是曾经挚友褪去少年青涩的那张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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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生活于不同时空的两人才勉强互通了情况。
像是知道少年重云对未来的期待与好奇,七年后的行秋示意重云若有想要了解之事就可以直接开口。
毕竟他们之间从来不必过多拘束。
“我们,还是朋友吗?”
想要询问出口的真实话语尚且酝酿于心,十四岁的重云于话语出口时欲盖弥彰地替换了最为关键的那个词汇。
行秋略微睁大双眼,看起来对这问题有些惊讶。
而后他轻笑一声,半眯起那琥珀般的瞳眸。
“当然……不是。”
[不是]二字出口果断,听来似乎太过决绝。
重云闻言有些怔愣地睁大了双眼。
尚未成型的悲伤还没来得及自胸口蔓延开去,下一瞬行秋的话语便将这忧郁情绪扫了个一干二净。
“是恋人哦。”
重云抬眸,几乎溺于行秋眼底那毫无掩饰的坚定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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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得知自己往后人生要和行秋携手共度的事实之后,重云并无过多讶异,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本该如此”。
……倒不如说他也无法想象出没有行秋的未来到底是何种模样。
若只是处于模糊的猜测之下,尚且能将无言的情感压抑几分;而一旦得到了另一当事人的亲口确认,心中的惊喜与雀跃失去掩藏借口也只需一瞬。
事实上,重云也曾好奇过何为[喜欢]。
就算自觉此生也许无缘触及最浪漫的风与月,但他也曾听闻俗世纯粹的情爱,总叫人生死相许。
他对行秋怀有的感情,是否能够被称为[喜欢],甚至说……[爱]?
重云平生第一次尝试定义自己的心意。
如果浅尝辄止的喜欢是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重云心中所求绝不止于偶尔擦碰的肩与臂膀;如果将喜欢简单定性为因另一人而起的通红面庞,重云觉得自己恐怕病入膏肓。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渴望着向对方靠近,想要独占行秋身边唯一一隅;渴望着分享与被分享,哪怕悲伤,哪怕失望。
无论春秋冬夏,无论阴晴雨雪,他只是觉得,只要身旁有行秋在就好了。
自我剖白后往往心下清明,少年重云要亲自为这份朦胧心意一锤定音。
……也许,这就是他的[喜欢]。
困扰重云许久的未知情愫从此有了名姓。
那道不尽的朦胧情思好似在这一刻化成了红线千匝,自小指攀上手臂,又兀自无声缠上脖颈,一圈一圈地收紧,动作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将他带往赤诚心意的彼端。
十四岁的重云眉眼弯弯。
从来都不需要千匝红线化作的柔软枷锁。
只要彼端站着的那个人是行秋,就足够让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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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的探究之心大多盛于少年时。
十四岁的重云也难免俗。而他这颗探究之心,此时稳稳落于行秋一人身上。
他几乎是带着种急切的心情开了口: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在一起的?”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空泛,旁人乍一听总觉得指向不明。
行秋虽然心下对问题的真正含义理解了个大概,却还是佯装不解地略微睁大眼眸。
“嗯?”
终究还是差了些岁月的磨砺。
少年重云刚刚还满溢着的勇气一瞬间就被这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浇熄了,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而后出口的语句难免吞吐。
“就,就是…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受了什么事件的促成吗?”
行秋思忖片刻,“有,但又没有。”
重云一时间被这含混不清的答案弄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某个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才互通了心意。”
“但互通心意不过是早晚问题。就算它从未发生过也一样。”
行秋的这番话说得颇为理所当然,话语里尽是最纯粹的笃定。
话末,他不自觉地唇角微扬。
那是重云从没见过的笑容。那笑容经过岁月磨砺显得成熟而沉稳,不加掩饰地展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与张扬。
一直注视着他的重云几乎被这笑容晃了眼,难免有些怔愣。
注意到重云的神情,行秋笑容更盛,那琥珀般的瞳眸因愉悦的心情几乎要眯成细线。
行秋清了清嗓子,继续把话说下去,“不过嘛,这契机到底还是来得突然了点。”
“虽说只以你目前为止的反应做依据,我也能大致推算到你所处的时期。但容我再确认一番。”
“[我],有没有邀过你去翠珏坡除魔?”
重云如行秋所料想的那般摇了摇头。
行秋还欲再讲。可他才刚起了个话头,重云便兀自便开了口。
他说,“足够了。”
行秋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忍不住问,“重云啊重云,这么重要的事,你就没有半点好奇?”
“好奇啊……怎么会不好奇呢。”重云的话语诚恳,认真的神色不似作伪。
在行秋看来,重云这坦诚的好奇心同他拒绝探究的行为实在矛盾。
行秋被勾起了探知欲,他勉强定了定神,等待着重云的下文。
“……可是,那是我和我的行秋要经历的事情啊。”
望见行秋有些迷茫的神情,重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唔,感觉这么说好像有些难懂。”
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瞳忽的一亮。
“……打个比方好了。”
“行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仍然不愿被人提前透露小说的结局吧?”
行秋很快理解了那话语想要传达的真正含义。
他怔愣片刻,而后便再难收敛起面上的笑意。
璃月人似乎从骨子里透着点内敛。
他们似乎总难言明心中汹涌的情与爱;若无可避免地谈及风月,又总显得羞怯而寡言。
重云也是个在赤诚爱意面前难免显得窘迫的人。
他很少直接地谈及自身心意,若不加以引导,也很少如此强烈地表现出对行秋的所谓[占有欲]。
事实上,直至今日,行秋也还是很难压抑住心中因另一人而起的那份患得患失。因为他总觉得重云的喜爱像块无声融化的冰。
而今日少年重云的话语于他而言,像是种直白又热烈的证明,只消一瞬,就扫空了行秋心中潜藏的那份不安定。
行秋突然好想要一个拥抱。
他现在好想要见到自己的那个重云,朝他讨一个最熟悉不过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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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少年重云忍不住紧闭双眼。
待意识再次恢复清明之时,他对自己现下的状态颇有些诧异。
他发现自己维持着一种仰躺在靠椅上的姿势,从脖颈右后与腰背传来阵阵酸痛感,身上还平白被披上了一张锦织的薄毯。
他试图回忆自己推开门之后的经历,却发现脑中记忆愈发模糊,像是一块逐渐被火舌吞没的绸布。
最后能够回忆起的,似乎只剩下“自己之后会和行秋在一起”的这份无端笃定。
重云起身查看四周,发现周围熟悉的布置摆设没有任何异常,让他有些疑心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美好又虚幻的梦。
他抿了抿唇,默念几句平神静气的口诀,想要把心中芜杂的念想平静下去。
可这时偏偏有人轻扣三声木门,“笃笃笃”的清沉声响听来分外熟悉。
在这个时间会来找他的人,向来也只会有行秋一个了。
重云起身开门,果不其然望见一张熟悉面庞。
行秋面上是他熟悉的亲昵神色,一对琥珀般透亮的双眼此时笑得眯成了线。
也许是受了那段模糊记忆的影响,重云不自然地侧过头去,他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直视行秋。
不过这不妨碍他认得行秋的这种笑容。
这笑容实在太熟悉了,是那种被他定义为“有些恶趣味,但无伤大雅”的笑容,一般意味着行秋又有什么坏心思了。
比如说哄自己去吃香菱的试做菜品;又比如叫自己陪他千里迢迢收集藏书;再或者故意说要给自己读《痴男怨女闲话录》一类的书……
不过自己虽然常常会有被捉弄的感觉,但每次和行秋的行动都不算无功而返。
只要不对香菱试做菜品的食材过分追根究底,那份美味的确十分令人满足;就算收集藏书的路途有些遥远,可只要有行秋在,那段寻觅的过程永远都不会无聊;虽说行秋每次都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他也无法忽略行秋那早早绯红的耳尖……
况且他对于行秋的特殊优待好像成了一种习惯,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重云对此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平心而论,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份无可奈何。
重云敛下心神,垂眸静静等待着行秋的下文。
行秋笑容满面,一如往常,“我这次又找到了你最感兴趣的那种新情报。”
重云闻言睁大了双眼,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招架。
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难道…是[不会被纯阳之体吓跑的妖邪]?”
行秋点点头,“正是。我前些时候在三碗不过港闲坐,恰好听到邻桌的客人谈起这事。说是在翠玦坡一带,平白出现了扰人平静的妖邪。传言那妖邪阴气深重,寻常方士甚至无法见其形体,似乎只有纯阳之体才有与其得战的可能。”
“我本觉得是市井的闲谈,做不得真。可我细细想来,这种事’信其有’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便派人去查探了一番。而查探的结果嘛……”
说到关键处,行秋故意卖了个关子。
“确有此事。”
重云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困扰他许久的烦恼就这么有了解决的苗头,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重云啊重云,我什么时候真骗过你。”行秋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
重云被这半真半假的委屈弄得愧疚起来。
行秋向来热心又可靠,自己如果连他都不相信的话,还能再相信谁呢?
他连连摆手,“行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有些太高兴了。”
“谢谢你专门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既然知道了这妖邪的存在,我定然要早做准备才是。”
行秋也没过多拘泥,“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这妖邪听来像是至阴至恶之物,你孤身前去还是有些不妥。不如你我同行,正好有个照应。”
重云自然点头应允。
命运最是玄妙莫测,总叫常人难以预知。
此时的二人自然尚未明了:那趟邀约着同去的翠玦坡之行之后,他们再做不成彼此最好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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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若只停留在挚友,往后又要以何种理由执起对方的手?
- END -
- 文后一点碎碎念 -
中秋快乐呀!
稍微尝试了一下复古些的文风(不过似乎完全没有体现呢)
以普遍理性而论,似乎应该有与这篇文相对应的成年重云×少年行秋的视角
不过说到底,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续篇^ ^
……并不是咕咕咕的意思。
嘛,总而言之,希望屏幕的你能够开心——
(记得吃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