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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油杰工作之后反而不怎么抽烟了，很多年前他从那个狭小的公寓搬出去时，还从橱柜里找到了两条久未拆封的烟。抹掉上面的灰，他忽然觉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古怪感，仿佛仅仅是注视着这样的东西就会忍不住回忆起不可追溯的往事，难以避免地一阵心痛。



  但是奇怪的是，即使时隔这么多年，他几乎还是能准确地辨别出七星的味道。浓郁的烟味混合着雨水和血味踱到他身边，有人将玻璃杯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耳边响起那种熟悉的、带着一点邪狞的调笑：“和当年那场雨一样大啊，夏油。”



  他仅动了动嘴唇，不耐烦地冷下脸。真人大笑着坐了下来。他没穿衣服，背后一道新鲜的刀痕几乎劈穿他的脊背，血腥气熏得夏油杰直反胃。



  花御摘下橡胶手套，将沙发上被血浸透的绷带处理干净。漏瑚坐在旁边的地上喝水，脖子上横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他眼神阴郁，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背。电视台正在进行晚间新闻报道，春兰道盘口暴动的背后主谋尚未查清，直播现场一片混乱。一切的景象都倒映在夏油杰面前的这张落地窗里，而更加遥远的地方，灯火如网在黑夜里浮沉，外面大雨滂沱。



  真人将电视音量开到最大，在里外一片嘈杂中翘着二郎腿抽烟，丝毫没有自己就是当事人的自觉。



  夏油杰道：“叫我过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现在和我见面很危险吧。”



  对方慢悠悠地开口，“你认识两面宿傩吗？”



  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谁，“听说过。什么事？”



  “两个星期前出狱了，现在不知去向。”



  “……”夏油杰冷笑一声，“连监视个人都做不到，警察厅那帮吃纳税人白饭的废物。”



  两面宿傩这个事儿，真要说起来得回溯到夏油杰读本科之前，他的案子经典到被纳进法学教科书本。作为11·3京都连环爆炸案的主犯，他站上审判席时甚至未满十八周岁，根据日本《少年法》规定，可惜没能争取到一个死刑。再加上有辩护席上请的那一水儿高个精英金牌律师团撑腰，总而言之，法院在各方压力下最后数罪并罚只给他判了25年。



  只是刑罚减减免免如今出狱，黑道境况早已时移世易，两面宿傩背后的家族由于缺少有力的领导人，被新势力与政府里外合谋铲除得所剩无几，两相对比起来，难免叫人唏嘘。



  “怎么，你想拉拢他？”夏油杰晃了晃酒杯，“这可是一枚定时炸弹。你缺这样的打手？”



  “好歹是曾经的‘诅咒之王’啊。”真人懒散地吹了声口哨，“他能在短时间把自己藏得无影无踪，说明肯定还有人支持他。你也看到我们最近业绩不高，是不是得拓宽一下收入来源，助长自己的势力？”



  夏油杰不置可否，倒是联想到一些颇为有趣的事情。他拿过旁边的公文包，在一份档案袋里找了会儿，抽出一张纸，盯着上面的图看了五六秒，扭头问真人：“两面宿傩长什么样来着，你见过吗？”



  真人挑眉，夏油杰将文件递到他面前：“是不是有点像？”



  那是一份收藏于卷宗内的当事人身份证明文件，崭新的纸页上印着一张年轻人的照片。男生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纪，两边头发剃得很短，眉目里满是掩不住的阳光朝气，面容看着十分眼熟。真人立刻坐直了，眼睛扫到下面姓名一栏，轻轻抿了下嘴唇。



  “……虎杖悠仁。是谁？”



  “新当事人。”夏油杰说，盘星配合律协的工作，每年至少得承办一件法援的案子。“美美子今早才将卷宗整理好送给我。”



  “有意思。宿傩当年应该就比他，”真人比划着虎杖的脸型，努力想要做出区分但最终失败，“——脸上多两道纹身罢了。”



  “我会帮你去查一下这两人的关系。”他继续说，“你也多留心。”



  交流完毕情报，夏油杰起身离开。所谓大隐隐于市，真人的势力难免于俗，正藏在一番街之中。他坐电梯下到负一楼停车场，出车库瞬间硕大的雨点狂乱地砸在车窗上，然而这样恶劣的天气也难挡四周纸醉金迷的风光，夏油杰并未停留，驱车离去。



   他家住在港区，做律师这么多年来赚了不少钱，云江森邸的地理位置也挺不错，日落时分黄昏斜照，远远可窥见东京塔的身影。不过夏油杰至今单身，近两百平的房子自己住委实大了点，他也并没有往家里添置一个人的想法。



  上下班通勤时间也不过半个小时左右，只有高峰期的时候比较堵。比如他此时卡在高架桥上的路口，轻踩刹车随着车队缓缓移动，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方向盘打发时间。柏油马路上流动着湿淋淋的水色，他注视着交通灯照耀下一片烟视媚行红尘滚滚，无端想起真人的话来。



  很多年前那个夜晚，同样的大雨滂沱里，枪声在他只一门之隔的地方响起。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来着？



  已经快要记不得了。





  到家的时候临近十点，夏油杰晚饭只草草吃了两口荞麦面，此时心累手冷，而家里冰箱空空，他隐约记得最近的711在两条路以外的地方，停好车后步行过去。



  雨势小了很多，原本在躲雨的人纷纷撑伞离去，便利店里一下变得冷清。夏油杰侧身让开一个大叔，收起伞放在门口。



  他对于饮食没什么太多讲究，鲍鱼拌饭吃过，紫菜饭团混冰水也吃过，律师这行不好干，在外随便弄点东西果腹是常有的事，夏油杰对便当没什么排斥。不过业已深夜，总要控制一下热量摄取，他矜持地在冷藏柜上拿下一盒鸡胸肉沙拉，准备深夜吃草，结账的时候看到小货架上的薄荷糖，正要拿的时候，突然瞥见远处一个熟悉身影。



  夏油杰眼睛一眯，忽然有些微不爽。



  然后这一丁点大不爽在他心口滚动了两三秒，猛地注水膨胀，越长越大，几乎令他紧绷起来。夏油杰确信自己的脸色必然瞬间变得十分阴沉，因为原本还正常收银的营业员神情不安地打量着自己，手上拿着前一位客人的物品要扫不扫，忐忑道：


  “这位客人，那、那个，薄荷糖买一赠一。”



  夏油杰朝她微笑，原本悬在空中的手往旁一移，抽出一盒安全套丢进购物篮。



  丢完他就后悔了，打肿脸充胖子，欲盖弥彰给谁看。但已经来不及了，收银员已经开始扫描，夏油杰只好低头拿卡。就在这时，一片阴影从头顶覆盖上来，他脖子上一层麻意刚起，就听到那个他无比熟悉、贱而又贱的声音叭叭响起：



  “真难得，你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夏油杰头也不抬，将卡递给营业员，“眼睛没用是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的，悟。”



  营业员偷偷打量着这个莫名其妙插队搭话的奇怪男的，几乎想拿手机出来偷拍。年轻男人身量格外高，绝对超过了一米九，面容出奇英俊，几乎能直接被拉去拍杂志封面。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在白炽灯下清澈剔透，怎么能说没用呢？



  “杰真冷淡，让我看看你买了什么。蔬菜沙拉、矿泉水……就吃这个？看来辩护律师也不怎么赚钱啊。牙膏牙刷……”来人似乎和客人很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某样东西，他忽然顿了一顿，登时捎上一些火气，“夜生活挺丰富啊。”



  夏油杰终于转过去直视对方，顺带着扫了眼他的手提篮：四盒半价便当，两袋草莓味棉花糖，三包烧烤味薯片，一条果汁软糖，三瓶功夫茶饮，一瓶鲜榨果汁——真特么喷了，你和你的下属是猪吗？



  “请问五条警官是不知道结账需要排队的规矩吗？”



  “对哦。”五条悟朝后面排队的两三个人望了眼，“你好，我是警察，公务需要给我插个队。”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也显然不是公务需要。不过大家都忙不迭点头，反正挺闲，偷偷看两个帅哥吵架挺养眼。五条悟滥用职权成功，满意地将购物篮放在柜台上，他站的位置极好，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将夏油杰卡在原地，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内心火冒三丈。



  一直憋着等他结完账，夏油杰大跨步想要逃离此处，没想到五条悟比他腿更长，三两下就追了上来。明明手上还拎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他走起路来仍然稳稳当当，连披在身上的警服外套都没滑下去，应当是刚执行完任务，身上还有雨水被体温蒸发掉的潮湿气味。



  五条悟不远不近走在一米以外的地方，突然嘶了一声，夏油杰下意识脚步一停。



  他蹬鼻子上脸：“哎呀，好痛。”



  夏油杰皱起眉：“……犯人终于把你脑袋捅穿了？”



  “也不是没有捅过。”



  “受伤就回警局包扎。”夏油杰终于停步，“别在我这赖着。”



  五条悟说：“嗯，刚把手腕扭了下，确实挺痛的。”



  夏油杰：“……”



  要是别的什么人说这话他也不会是这个表情，主要对方是五条悟，当年在学校所有实训课全部满分、打破本专业十年记录的五条悟，怎么听都不太可信。



  这么一耽搁五条悟终于有机会好好站在他面前了。两人停在小区的门口，五条悟抬头看了眼门头，道：“你住这里？”



  “是。”夏油杰懒得多说。



  五条悟喃喃道：“这里的房子看上去好小。”



  “……”夏油杰看了眼他身上洗到发旧的警察制服，看了眼他手里12块一份的盒饭，再看一眼男人手腕上价值至少七位数的手表，登时悲从中来。



  怎么会有富二代愿意去做警察的啊，这帮吃纳税人白饭的混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