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338946
作者 : 明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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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朔间零 , 羽风薰
标签 偶像梦幻祭 , 零薰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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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8
36
2022-3-3 08:43
- 导读
- 现代非偶像pa,中间有点伤的废话he文学,全文3.5w+
❗️:ooc严重,私设溢出,大量我流解读,年龄差,写作时间大多在半夜,可能读起来有点emo
有朔间兄弟亲情向贴贴
评论可以回lof,也可以直接从这里去tape找我!
“吾辈不能到达之处,还有薰君。”
朔间零刚满十二岁生日的第一个月,就被贴身的仆人早早地叫醒,给他换上了和生日那天穿的差不多的的有点古板的正装。他站在那里随他们摆弄;今天是羽风家小儿子的满月宴,或许凛月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撒撒娇就不用出席,但是他作为长子,这一切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于是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安静地跟去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羽风家的大管家。在客厅寒暄了一会儿,朔间零就被领进了内室。羽风夫人似乎是对朔间家这个未来的继承人格外在意,人前人后对他都很和气。金发的妇人坐在白色的沙发里,本来应该躺在摇篮里的小少爷此刻正在被她抱着轻轻摇晃。
作为晚辈,朔间零抢先一步问了好。羽风夫人招呼他落座,一旁的女仆小步走来上茶,她有些爱怜地拉过朔间零的手,夸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懂事乖巧。
“他的名字叫薰,是我起的。等到小薰长大了,要是也能和你一样听话就好了。”
“夫人,您过誉了。令郎将来一定是比我更优秀的人。”
听到这话,羽风夫人笑了几声,随即又咳起来,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今天她的脸色不能叫不好,相反倒是很红润,只是仍旧没有什么活力,讲起话来声音也是轻轻的。
“您不要紧吧?”朔间零俯身给她端起茶杯。
“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她腾出一只手理了理衣服,“只是他不要像我一样就好……”
“小薰一定要是个健康、善良的好孩子。不能像妈妈一样。”
触碰到这个话题,朔间零没法接话了。他到底是个孩子,这个时候让他表演恰当的表情和礼貌的担忧还是有点难。他只是沉默,红色的眼睛时而心不在焉地瞟一眼茶几。
羽风夫人知道自己让他为难了,赶忙岔开话题:“零要抱抱他吗?他现在正睡着。”
“我可以吗?”
其实朔间零好奇那个金发的粉团子很久了。被裹在包被里,刚刚正坐的朔间零只能看到一个露出来的脸蛋,他很没骨气地想到了大福。
“坐过来一点,要这样轻轻地抱。”
朔间零还是有点紧张,明明看着羽风夫人抱着的时候很轻松又自然,但是轮到自己就总觉得各种不习惯。兴许是换人的原因,怀里的小人睁开了眼睛,对上朔间零的血瞳。
羽风薰不能算省心的小孩,闹腾起来还是有点磨人的。但是今天相当顺利,抱着自己的人虽然不是熟悉的妈妈,他稍微动了几下,突然冲着朔间零咧开了嘴。
羽风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喜出望外:“小薰在对着你笑呢,他看起来很喜欢你呀。将来让他喊你哥哥好不好?”
“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当然感到十分荣幸。”
“时间快到了,我得去梳洗更衣,小薰就麻烦零照看一小会儿吧?”
“请您放心。”
妇人笑了笑,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顶:“好孩子,辛苦你了。”
其实奶娘和侍女都在,羽风夫人只要拉一拉铃就可以,但是她却选择让朔间零这个半大孩子抱着。这个一向温柔娴静的女子偏偏是身体不足,因此美丽的容颜上常常浮着一层伤感,想事情也悲观。羽风夫人不觉得自己这副身子还能为家族绵延子嗣,生下羽风薰已经让她感觉自己快到了极限;因此,虽然羽风薰的长姐对家中末子的疼爱她全都看在眼里,可女孩子总要嫁为人妇,到那时,小薰有了难事又能依靠谁呢?他的父兄都是重理的,但是有时间人更需要一个暂时的温柔乡、或者说、避难所,好吐吐苦水。
想到这里,羽风夫人有些内疚,她承认她对朔间零的亲善是有点目的性的,是为了以后羽风薰有个可以帮忙的人,但是这个孩子也是真的出色,很难不惹人偏爱。不出意外,羽风薰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一辈子的小少爷,但是朔间零必然不可能;羽风夫人叹了口气。
她在屋里思前想后,外面朔间零却是乐在其中。空旷的会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确认这一点之后,朔间零试探着把羽风薰放在了沙发上,这样他就可以腾出两只手来摆弄摆弄这个小家伙。
羽风薰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看,两只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朔间零总算明白了羽风夫人为什么那么喜爱这个小儿子:圆圆的小脸和肉嘟嘟的小胳膊实在是可爱得要死,他禁不住伸手捏了捏羽风薰的脸颊。
好软,真的好像大福……
这个时候的朔间零终于看起来有点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了。见捏脸好像并没有引起羽风薰的反感,他于是恶作剧似的,又坏心眼挠了挠他的腰。其实这个时候羽风薰还不会笑出声,只会无意识地咧嘴,但是显然朔间零不管这些,他以为羽风薰是被他逗笑的,不禁觉得很有成就感了。
小少爷的腿踢弹了几下,像很多婴儿一样,含住了自己的手指。其实这个时候的朔间零还在他身上好奇地戳戳碰碰,换作平时他指不定已经要闹了,但是今天羽风薰乖乖的,甚至还有点大胆:当朔间零的手指碰到他的嘴边的时候,羽风薰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左手指。
这个发展是朔间零始料未及的,他不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见他刚刚在吃自己的手指,朔间零也就把手往前送了送。谁料羽风薰从善如流,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朔间零彻底僵住了,他不敢再动,在他看来,虽然婴儿还是懵懵懂懂,但是这应当是信任他的体现。羽风夫人生产的时候他去探望过一次,但是那时并没看到羽风薰,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见面。饶是比同龄人早熟许多的朔间零此刻也是手足无措,他只是觉得他可爱、招人疼惜,想要用各种法子哄他开心——
黑发血瞳的小小的美少年,极虔诚、极小心地亲吻了一下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当时的他们都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等到羽风夫人装扮完毕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小儿子还在被朔间零一脸满足地抱在怀里。“还习惯吗,零?小薰没有哭闹吧?”
朔间零摇摇头,“他很乖。您对令郎的喜爱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那就好,那就好,”羽风夫人一连说了几声,走到他身边来抱走了羽风薰,“如果零喜欢他,以后也可以常来看。我经常精神不济,要多麻烦你了。”
“您需要的话,我作为小辈是应当尽力帮忙的。”
金发的夫人示意朔间零跟着她一起下楼。宴会中,当女主人要忙着招呼客人的时候,朔间零就自动自觉负责看着羽风薰。哪怕是这样的小孩子,在今天也要穿得比平日正式,这一点上倒是和朔间零一样。每每思及此,朔间零就会扭头看一眼羽风薰,这让他觉得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点似的。
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千万。
朔间零在心里默念道。
说是常来,其实也不过是客套话。朔间零是未来的族长,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平时能和弟弟凛月相处的时间都不太充裕,更何况单抽出时间去羽风家,每年能够造访的日子也就是重大的节日和生辰。可是没过几年,连这些日子他都很少能去了。
主要的原因不是朔间零不想,而是羽风家不再愿意,他也索性不再伏低做小。朔间零性格大变——或者说,应该是通常意义上的叛逆期,在高中时才姗姗来迟。其实坐下来细想,这件事不是没有苗头,借用哈姆雷特的一句台词来说,便是与他同住的不过是血缘上的至亲与实际上的陌生人。他还是很爱弟弟凛月,可是两人悲哀地发现,曾经恨不得形影不离的兄弟也会面临思想的岔路口;他自以为什么都明白,可是凛月反反复复地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我不就是被期待着无所不能吗?朔间零在心里问自己。
他的发型和装束都显出桀骜不驯,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礼貌文雅。他在学校组乐队,放学后不是回家写作业而是去附近的livehouse唱歌,引得好多女学生偷偷溜去,平时没事却借口身体原因翘课,可是期末的成绩倒也不太坏。与亲人的关系本就微妙,此时更是降至冰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平日几个有来往的家族都知道朔间家的长子没来由走上了歪路。
“真是可惜,明明之前那么好的孩子!”他们好像真的很惋惜,只是嘴角的笑纹盖不住。
朔间零自己当然不那么觉得,倒不如说,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很新奇,累不累就成了次要的事了。因为他出色,所以他背上的负担越来越重,他不是没试过呼救,只是根本没人相信:朔间零也会有崩溃的那天吗?笑话,哄谁呢。
“神明一样的男人”,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再加上他酷似吸血鬼的外表,真就成了魔王一般的人物。朔间零不是矫情的人,当他拐弯抹角地请求帮助的时候,往往距离他倒下也只有一步之遥;他已经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他想,随他去吧。
周围人的震惊和指责他都预料到了,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相反,越是这样,他越表现得更加令他们失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羽风夫人住进了医院。
这个善良的母亲仍像从前一样对他,甚至还拿他当小孩子看。点滴、手术台、各种药物使她清楚自己真是时日无多,因此当朔间零第一次不是像以前一样衣着整洁地走进她的病房的时候,她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悦,而只是欣喜地说:“坐到我床边来,零。小薰一会儿也该来了。我真是好久没见你了。”
和羽风夫人在一起,朔间零才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羽风夫人会问他学校的情况,就像常见的母亲那样,有点絮叨的话语里是满满的关心。有时她会提到自己的身后事,没说几句泪珠就要滚下来;朔间零只是沉默,张嘴,然后再沉默。
“……神明总该会眷顾好人,要不然它真是十足十的混蛋。”
“谁知道呢,我也希望这样,”羽风夫人看上去又瘦了点,连笑的力气也快没了,“我舍不得呀。小薰才五岁,怎么能……我要是走了他得多难过呐………每天他在我这儿也不敢哭,怕惹我伤心,倒是想着法子哄我高兴,可是贴身的保姆都告诉我了,小少爷流的眼泪可不少。”
“零,……这话说得突然,也不合适,不过看在我的一点薄面上,小薰将来能托付给你吗?”
“……我恐怕不是个好母亲。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严格的人,可小薰是个不爱受约束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是偏疼他、纵着他。真是不像话,但是我希望将来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也能稍微纵着他点。”
“小薰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的。小孩子淘气点不正常吗?他不顽劣的。”
朔间零只是说,“那一天千万别来。”
“薰该来了吧,……那我就先走一步。他们看见我,怕是要不高兴。”
“别多想,”羽风夫人半躺在病床上,语气听着像是在求他,“我也管不了他们。如果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别往心里去。”
“您休息吧。”其实朔间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张嘴就剩了一句客套话。理所当然的,这成了他很多年之后的遗憾:他好像是让这世上曾经真心实意疼过他的一位母亲带着心结离世了,虽然他完成了她的嘱托。
朔间零猜得不错,羽风薰来的时候差点跟他打个照面。小少爷照旧是要窝在妈妈的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羽风薰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难道零哥哥以后都不会来了吗?”
“零哥哥已经是高中生了,每天很忙的,”羽风夫人耐心地哄着他,“但是他刚刚过来看过妈妈,你瞧,这是他留给小薰的礼物。”
床头柜上的烤薄饼还冒着热气,确实是朔间零刚刚绕路买来又一言不发留下的。羽风薰闻言一骨碌坐起来,有点费力地够到那个盒子,“真的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家!妈妈也要尝尝吗?”
羽风夫人摸摸小儿子的头:“妈妈马上该吃药了,小薰一个人吃完吧,不可以浪费哦。”
“烤薄饼很好吃,”羽风薰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小松鼠,他努力地咽下一口,然后才闷闷地开口,“可是我想见零哥哥。”
“妈妈,为什么每次零哥哥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过来呢?”
“可能只是巧合呢?大概是他只在那些时间里有空吧。”
真正的原因,羽风夫人其实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只是对于现在的羽风薰来说完全没法理解就是了。他还小,还可以继续在童话式的世界里过几年粉饰过的日子,醒得太早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等到妈妈病好了,我想去找零哥哥。”
羽风夫人极用力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声音带上了鼻音:“小薰,给妈妈拿一张卫生纸。”
深秋里普通的某一天,羽风薰玻璃似的梦终于破碎了。那天他照常来到医院,但是仆人们却怎么都不让他去看妈妈。很多人跑来跑去,穿白大褂的医生神情从紧张到悲痛。一直跟着妈妈的贴身侍女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然后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
羽风薰呆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多人都在哭,其中还夹杂着“夫人”的哭喊声。
他们在喊妈妈吗?妈妈到底怎么了?
他的保姆把他搂到怀里,嘴里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说:“薰少爷、才五岁哪……好乖的孩子,可惜从此没有、没有妈妈放在心上疼了……!”
羽风薰被吵得脑袋晕晕的,终于努力了半天才张开嘴:“妈妈呢?……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
他的保姆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而羽风薰只觉得两眼一黑,身体向前扑倒下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到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喊他的名字。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也躺在病床上,姐姐陪在自己的身边。
姐姐的眼睛也肿着,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羽风薰歪过头来看着她,灰色的眼睛不像往常那么神采奕奕,倒是丢了魂儿似的。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太小,他的姐姐趴过来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小薰做错事了吗?妈妈为什么不要小薰了呢?”
小少爷反反复复,嘴里只有这两句话。从呢喃到哭喊,从面无表情到泪流满面。他哭得头昏脑涨浑身是汗,然后又昏昏沉沉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葬仪社的人过来开始准备通夜的时候,羽风薰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接待宾客的事情大多交给了他的兄姐。深秋的夜晚寒气还是相当的重,小少爷穿着丧服跪坐在灵柩旁边,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一个木头匣子把他和亲爱的母亲永远地分隔开了;往后只会更遥远,因为还会有土地和墓园。明明只有一两天没有见,羽风薰却觉得自己就快要忘记母亲微笑的面容了。
来吊唁的亲友嘴上说着“请节哀”,往往又回来关照几句羽风薰,反反复复地提起他失去母亲这件事,简直不知道是关心还是揭伤疤。平时总是爱笑的小少爷此刻眼睛还是肿着的,说起话来带着哭腔,穿着不那么合身的丧服,很容易勾起人心底最真实的一点柔情。
“可怜的孩子,要坚强啊。”
羽风薰其实并不想点头,但是他不得不点头。他几乎是可以确定妈妈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只想抱着妈妈哭一场,让他和妈妈好好地道个别。这个简单的愿望也变得奢侈又荒唐了。
变数发生在第二天的告别仪式。羽风薰作为羽风夫人的子女,坐在祭坛最前面,和尚按部就班地念着经。快结束的时候,外面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嘈杂。
羽风薰忍不住回头张望,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朔间零几近蛮横地闯了进来。他穿着黑色西服,却没有好好的打领带,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花,径直走到羽风夫人的黑白相片面前,把那束百合庄重地摆在它的旁边。
他在众人的惊愕和吵嚷中鞠了一个深躬,就要转身离开。
羽风薰突然哭了出来,“零哥哥……!”
他的兄长连忙冲他使眼色,这种场合怎么能这么任性地大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朔间零在的原因,羽风薰像是有恃无恐,根本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
朔间零顿住了。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蹲下来,摸了摸羽风薰的头,放低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柔和:“薰,不要再哭了。”
羽风薰努力地抱住他,更准确地说,是扒住他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想妈妈,想再见见妈妈。然后他又问:“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好难受……零哥哥难道也不要小薰了吗?零哥哥又要走开、不愿意见小薰吗?”
朔间零一时间噎住了,平时张狂的人此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毕竟也只有十七岁。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表达着他略带绝望的挽留。而对于他连珠炮般的问题,朔间零也拿不出像样的答案。他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他着了魔似的说:“没有的事……抱歉啊。”
话还没说完,羽风薰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我说你们,强迫一个孩子表演悲伤,也太残忍了吧?”
“都听到了?是他自己不愿意留下来。那么,本大爷就暂时带走他几天吧。”
两个人那天是怎么离开祭坛的,已经不太重要了,但是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剩下的人还是坚持有模有样地办完了葬礼,一切顺利得当,只是那束百合被扔进了垃圾箱。
对于朔间零的种种“出格”行为,家里人几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说了也没用,倒不如闭嘴好让家里清净点。但是今天是直接把羽风家的小少爷抱了回来,这种如果不是羽风薰本人同意就是绑架的事还是让他们接受不了。
朔间零不打算和他们废话,可是他拦不住小少爷东张西望。羽风薰有些怯怯地跟在他身后,拽着朔间零的衣角,时不时抬头打量周围一眼,又很快地恢复成低头走路的状态。
“什么啊……你拿了什么奠仪去,回礼能是羽风家的小少爷?”
朔间凛月刚醒,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被陌生的声音点到,映入眼帘的是和朔间零一样有着黑发血瞳的人,只不过五官显得稍微幼态点。
“他自己要跟我过来的,”朔间零安抚性地拍了拍羽风薰的头,“是我的弟弟凛月。”
“正好,薰去和凛月待一会儿吧,我手头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来找你,别害怕。”
朔间零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倚靠在墙上的黑猫露出了有点狡黠的笑容,弯下腰对他说,“呐,所以过来吧,小~薰。”
会叫他小薰的,只有羽风夫人和他的姐姐。这声极相似的称呼一下子拉近了羽风薰和他的关系;朔间凛月的红茶和甜点——虽然甜点是让羽风薰闭着眼睛吃下去的——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羽风薰坐在他屋里的地毯上,安静地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
“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羽风薰感觉这话是在问自己,于是他歪头看了看朔间凛月。与朔间零有几分相似的人从背后抱住了他,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答案。
小少爷老实作答:“因为不想呆在家里,就只能来找零哥哥。”
“可是我听说,你的姐姐不是对你很好吗?”
“姐姐也不让我想妈妈,他们都不让,”羽风薰越说越委屈,眼里又有了泪花,“他们不让我见妈妈。他们说我是家里的少爷,不可以任性,但是难道我不是妈妈的孩子吗?”
“凛月哥哥,我真的不可以哭吗?”
小家伙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朔间凛月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朔间零会带他回来了。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哦,但是……”
朔间凛月很快地拼凑出一个笑容:“要尝尝这块饼干吗?”
“这不是相处得很好嘛。”
朔间零一把推开房门,神情确实有些困倦,“时间不早了,薰。”
“零哥哥!”羽风薰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向他跑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要睡觉了吗?”
“是是,但是先得把你这个小家伙给收拾好。”
“……我之前还没有和妈妈分床,所以……我可以和零哥哥一起睡吗?一个人我害怕。”
羽风薰对他撒起了娇。他就那么捏着点朔间零的指尖摇晃,眼神飘来飘去的,好像真是一副紧张到不敢看他的样子,但其实都是小狐狸装乖的花招。
朔间零没憋住笑了,很短的一声。跟小孩子再拿出什么张狂的人设也没意思,倒不如逗逗他。于是他也装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问他:“你晚上睡相好不好?”
小少爷一看有戏,连忙点头如鸡啄米:“小薰很乖的!”
“是吗?可不许骗我,”朔间零点点他的脑袋,“那一会儿跟着那边的阿姨去洗澡,我去给你铺床。”
羽风薰又是笑了笑,颠颠地跑出了房门。小少爷说话还带着鼻音,可是至少不再是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了。也许他主观上没这个想法,但是实际上确实是只要有朔间零在,他的不安就能减少很多。
朔间凛月伸了个懒腰,看着面容平和的朔间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准确地说,朔间零和羽风薰应该是互相降。横冲直撞的朔间零在羽风薰的面前收敛了起来,耍小脾气的羽风薰在朔间零面前会当一个乖孩子。刚洗完澡的小少爷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等朔间零,终于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的时候朔间零推门走了进来;他闻到了朔间零身上惯有的那股淡淡的香味,像什么花香,又凉凉的像薄荷。
一大一小两个人熄了灯躺下。羽风薰没忍住往朔间零那边拱了拱。
“想让我搂着你睡?”隔着被子,朔间零的声音有点模糊。
“不是,只是很喜欢零哥哥身上的味道。”
“真有你的,”朔间零并不打算理会他口头上的否认,他伸出胳膊直接把人捞过来,“这下总该闻够了吧?今天我好累,没力气哄你了。好好睡吧,晚安。”
羽风薰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在进入梦乡的前一秒朔间零还是没想明白羽风薰怎么这么毫无防备地相信他,处处表现出对他的喜爱和信任,比如现在正窝在他怀里。他们明明不是天天见面,自己甚至还故意躲着他。
管那么多。他最后放弃了,怎么他朔间零这一辈子就不该轮到一点甜呢?说不定是老天爷也实在看不下去,给他送了这么点安慰来。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他命里该的。
羽风薰发出了细密沉稳的呼吸声。他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羽风薰六点多就醒了,大概是有点兴奋,也可能是因为生物钟,但是朔间零打算赖会儿床;今天是周六,更没有早起的必要。他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朔间零的怀里,来回翻了几次身,果然朔间零被他折腾醒了。
“……不许动。我要再睡一会儿。”
羽风薰小声地跟他抗议:“可是我睡不着啦!”
“睡不着就闭眼躺着。是你醒得太早了。”
朔间零眼都没睁开,显然是不打算跟他再说下去,反而有点不耐烦地把他搂得更紧了。羽风薰气不过,心想这人赖床还拉着自己,腹诽了半天最终还是乖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等会儿一定要记得再把零哥哥叫起床……他模糊地想着,兴许是因为暖和和的被窝和朔间零令人安心的味道,没过一会儿他也确实觉得困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结果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伸手一摸身边竟然是空的。羽风薰胡乱拍了几下,吓得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朔间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零哥哥!你怎么不叫我,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刚醒的小少爷说起话来声音还有点哑,慌里慌张地就要下床。
“九点半。”朔间零拦住他,“忙什么,周末嘛。”
“明明要晚起的是零哥哥!现在变成我是赖床的人了!”小少爷从床的那一头爬过来跟他理论,小脸气得鼓鼓的,“其他人会不高兴的!会说我没有礼貌的!”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这是他们拿来的一身衣服,穿好了到楼下找我,带你去吃早饭。”
羽风薰坐在有点高的靠背椅上,嘴里一边嚼着面包,悬空的两只脚时不时地晃来晃去。空旷的餐厅里此时只有他和朔间零两个人,衬得长餐桌很累赘。又喝下去一口牛奶,他有点迟疑地开口:“零哥哥。……今天我想去看妈妈。”
他害怕朔间零不答应,毕竟昨天他们在葬礼上的那段回忆实在是算不上好,他不傻,看得出来自己的爸爸和哥哥都不太喜欢朔间零。
谁料朔间零爽快地点了头,没表示出任何为难或者不快。
“好啊,吃完饭我们就去,”他只是补充说去之前要先到花店买一束百合。
墓园里空无一人,墓碑整齐得可怕。连相片也失去了,羽风薰只剩下一座方方正正、简单刻着几个字的石碑。白百合本不能算抢眼的东西,但是此时和他们一样,理所当然又无所适从。羽风薰搂着墓碑,之前勉强撑起来的快乐就像是麻醉剂,药效过去又让他的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朔间零也沉默,背对着他;羽风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冷的空气里只有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妈妈,今天我和零哥哥来看你了。零哥哥又给你带了花。”
“昨天他也来了,可是爸爸和哥哥都很生气。昨天也有一束花,你看到了吗?”
“可是零哥哥对我很好呀,凛月哥哥是他的弟弟,应该也喜欢小薰吧。之前,我好像听惠子说,爸爸觉得零哥哥会带坏我,所以不让零哥哥到家里来。但是,我就想和零哥哥见面。”
“妈妈是怎么觉得的呢?妈妈,你应该能听到小薰讲话的吧。”
“妈妈,可以来梦里见见小薰吗?小薰会当好孩子的,会听话的,所以再抱抱小薰好不好,小薰真的很想妈妈……”
他的脸颊贴着粗糙的石碑,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冰凉的石头被他紧紧抱着,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温度,可是像神话里那种什么显灵的故事确实不会出现。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羽风薰也不想去擦,反正天空阴沉沉的,眼前除了墓碑就是墓碑,看不清又有什么要紧呢?
“薰,不要再哭了。”
朔间零说着和那天一样的话,从后面拥了上来。羽风薰小小的身板在他的怀里一抖一抖的,对他的话像是置若罔闻;朔间零也只说了那一句,然后手摸上他的脸颊给他擦眼泪。
羽风薰依然没转身,但是他哭得更凶了,像那天在医院一样,哭到精疲力竭,嗓子都快要说不出话。他的心里有无数的悲哀,可是无论怎么倾吐都没能减轻一分一毫;这已经至少是他第三次这样痛哭,以至于他没感觉到身后的朔间零收紧了手臂,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们的生命都没展开,就承受了来自别离的巨大悲伤。
最后朔间零把他抱在怀里离开了公墓。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朔间零过长的刘海此刻发挥了他的用处:至少从侧面看去,掩饰住了一点点难过的神色。
坐上电车的时候,朔间零决定今晚去livehouse排练。下周的正式演出其实问题不大,而是这对他来说也是一剂麻醉:他哪有那么潇洒,只不过他装的看起来更像真的。和那次接不上羽风夫人的话一样,几年过去他还是没变,面对生与死、聚与离这种茫茫然的问题,他只会低头、沉默、乃至于走开。
他一直没长大。想到这里,朔间零不禁觉得有点宽慰;这种局限或懦弱让他感觉自己会更像普通人一点。
他把羽风薰回到家就交给了朔间凛月。小男孩抬起头来看他,问他晚上要去哪里。
“去livehouse排练演出。”朔间零背着吉他。
“零哥哥的表演吗……好想看看呢。”
“真想去的话,下个礼拜六晚上六点半我来接你,”朔间零的眉眼没显得特别温柔,像他在学校大多数时候的表情一样,带点桀骜的感觉;这大概是他的过眼刘海的主要问题,“今天你就给我好好地呆在家。我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明天是不是就得让你回家了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懊恼和烦躁,“就这样。走了。”
“那零哥哥再见!”羽风薰扒着门边,强打精神探出一个脑袋目送他远去。
“啊嘞,难道你会喜欢那种很吵闹的摇滚乐吗?”
朔间凛月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点抱怨;羽风薰的眼睛肿的厉害,在做冰敷,又是一个喂他凛月特制的甜品的好时机。
“只是想看零哥哥诶。”
“说实话真不想放你回家,因为你能管得住那个人。……先不说这些啦。”
羽风薰的冰敷布被撤下去了,他有点疑惑地看着朔间凛月和桌上没吃完的蛋糕。
天哪,那就是刚刚喂给自己的东西吗?
“凛月哥哥——!”躺在沙发上的小家伙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而这个时候凛月早已经一溜烟跑回楼上弹起了钢琴,明明是优雅的抒情曲子,此时却有了点调皮的味道。
那天晚上朔间零回来的时候羽风薰已经提前睡下了,背着吉他的他推开门发现了床上蜷缩的小小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门声响的缘故,羽风薰翻了个身,但是没醒;朔间零凑近一看,好像因为嘴巴没闭拢,嘴角留了点水渍。
他用拇指肚轻轻擦了擦,不知道羽风薰这是做了什么美梦。把吉他放好,朔间零决定马上去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然后把羽风薰搂过来睡觉。
“晚安,薰。”
第二天早上故事重演,羽风薰又被他哄着睡了懒觉,起床的时候脸皮薄的小少爷转头拿起来大大的枕头就要往他身上砸,最后为了停止枕头大战而达成的协议是今天要满足羽风薰的所有要求。朔间零以为羽风薰是乖孩子,应该不会特别胡闹,但是显而易见他想错了:自从早饭吃完羽风薰就隔三差五地磨他,包括但不限于坐在他怀里逮着刘海摆弄个没完、无论朔间零做什么都黏着他不肯走。有时候朔间零真想抓住他那双捣乱的小手,奈何已经答应今天要由着羽风薰,也就只能象征性的口头威胁两句。虽然羽风薰并未拆家,可是这并不代表朔间零可以省心了。想象一下,他要练吉他的时候羽风薰要跟他挤一把椅子;金发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好像把吉他收起来跟他一起胡闹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下午朔间零告诉羽风薰马上就要送他回家,小少爷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但他只是扁扁嘴,像那年朔间零来参加他的满月宴那样乖,答应了下来。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紧紧抓着朔间零的手,终于等到羽风家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才抬头问了朔间零一句:“零哥哥,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那当然,”朔间零蹲下来,可是笑得有点勉强,“回去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下个星期六不要忘了。”
“好!”小少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十足认真地点了头,“我一定从家里跑出来!”
羽风薰不想回家,因为他知道他得挨骂。在他的姐姐替他说了很多好话尽其所能给他求情的情况下,他的父亲终于忍住了没有打他,毕竟这件事发生在公开场合,对羽风薰本人以及整个羽风家还是造成了点不太好的影响。羽风薰还是年纪小,见父亲生了气也就赶紧拿出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星期六下午怎么才能从家里溜出去:是拜托姐姐、还是贴身的保姆惠子?这非得仔细计划不可,因为他也能猜得到,父亲一定会让人看紧他的。
晚上他坐在自己的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拼图。有一块他怎么也找不到,正当急得要闹脾气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门,“小薰,姐姐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羽风薰的坏心情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我没有锁门,请直接进来吧!”
他的姐姐进来了,顺道带来了烤薄饼和一杯橙汁。“今天晚饭吃得不多,还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金色的小脑袋点点头。然后他一边吃着烤薄饼,一边委委屈屈地抱怨父亲的严厉,说他不应该那么对朔间零和自己、朔间零是很好的人云云。大他很多的女孩子静静地听他说,等到他差不多也抱怨够了,她才柔声问道:“所以说,小薰一定要周六出门吗?”
她最小的弟弟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说只有坏孩子才会爽约。
“我和朔间家的那位长子接触不多,所以其实并不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人。父亲不喜欢他是真的,可是我却不好跟着讨厌他。如果小薰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觉得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坏,对吧?……姐姐来给你想办法吧,这几天你乖乖听话,到时候按我说的做。”
“真的吗?”羽风薰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有光彩了。
“真的呀,”女孩子的眉眼弯弯,笑起来温柔可亲,像极了他们过世的母亲,“小薰难道不是善良的好孩子吗?姐姐最喜欢的就是小薰了。”
“别突然抱过来,先放好杯子——!真是的,橙汁都洒出来了。”
羽风薰开心得不得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顺利再见到朔间零就是他全部的愿望,他的姐姐答应了他,于是他的世界就一片光明了,刚刚挨训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郁闷了。今天是星期一,还有不到五天,他就能短暂地拥有一段快乐时光。
那天晚上他满怀期待地躺下,毫不意外地由于过于兴奋失眠了。
他的姐姐言出有信,星期六果真让他在他们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朔间零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看到小少爷朝他跑来,还不忘戒备地左看右看。临走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冲着羽风薰的姐姐点了点头,并用口型示意她不用担心。
“Livehouse里人很多,我还有演出,到时候不要乱跑,嗯?”
“我一直跟着零哥哥吗?”
“我会找信得过的人带着你。不过,只要我不上台,一直跟着我也没问题。”
小少爷笑得眼睛眯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朔间零感觉他很像一只得逞了的小狐狸,尾巴裹住自己满足地缩成一团。
羽风薰也参加过一些宴会或者说酒会,但是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他太小了,所以好像一个吉祥物,只要负责乖巧可爱就行了,大家也都会照顾他一点。但是今天他第一次走进livehouse,这个没经过筛选的世界,晃眼的灯光和异常的嘈杂,和他永远安静整洁的家完全不一样。
他有点怯了,不自觉地想往朔间零的身后躲。察觉到羽风薰的小动作,朔间零索性弯下腰把他抱起来往后台走。“我在呢,别害怕。”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不大的声音在混乱中却能清晰地传进羽风薰的耳朵里。
他的队友们见队长抱着个小娃娃进来,先是一愣,随后都“扑哧”一声乐了,打趣他是不是给别人做保姆去了。
“世交家里的孩子。”朔间零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聪明伶俐的小少爷还被他抱着,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马上补了一句:“因为很喜欢零哥哥,所以是我要跟来的!”
“你还真是老少通吃,”得到了这样半开玩笑的评价,朔间零也不恼,相反,颇得意地,“铃木!”他叫过来了平日最熟悉的侍应生——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大学生,反复叮嘱了她好几遍。
“本大爷的演出结束了,就把他送到后台来。”
铃木是个话很少的女生,可是做事很认真。趁着还没开场的时候她悄悄地占了一个观赏角度很好的位子,害怕羽风薰觉得吵,于是等到朔间零快上场的时候才牵着他过去。小少爷坐在预定好的坐席上东张西望,有时候他会抬手盖一下舞台过于刺眼的灯光。他所处的位置其实已经远离人群中心了,可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是让羽风薰有点难以适应。
事情在朔间零登场之后变得更加令人始料未及。虽然他不是专业的歌手,但是至少在这一片、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圈子中,他绝对说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存在;台下的女观众们都好似发了狂。羽风薰探出身子去睁大了一双眼睛,他没见过这样的朔间零:肆意地大声歌唱、呐喊和狂野而能蛊惑人的眼神、动作。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由他掌控。
“谢谢大家今天为了本大爷赶过来啊!但是现在这种气氛难道就够了吗!”
朔间零的声音也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把他从发愣中拽了回来。羽风薰大梦初醒一样,他转过头问身旁的铃木:“他们为什么都在大声喊零哥哥的名字呢?”
年轻的女孩子被他问住,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大概是因为……很喜欢,选择了这种表达方式吧。”
小少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他差点要站在椅子上,拼命地冲朔间零挥手;脸上都出了点汗,可是他笑得很开心。看似全身心投入演出的朔间零也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尽量不着痕迹地瞥了很多眼,暗自希望羽风薰对上了他的眼神。
羽风薰一直赖到朔间零的台上互动结束才让铃木带他回去,那时候朔间零已经在休息室坐着了。他还没来得及换掉演出服,内搭因为出了汗的缘故贴在他身上,随着他有点剧烈的呼吸起伏。在装修得有点优雅的休息室里,带豹纹的短外套、身上似乎不该出现的十字架挂饰、偏暗的衣服色调让他显得真像什么恶魔一类的不速之客。但是羽风薰知道,那只是他的零哥哥。规规矩矩穿着衬衫、背带裤和小皮鞋的小少爷挣脱了铃木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向他跑来。
“零哥哥!”他反反复复地、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
朔间零被吓了一跳,这么亢奋的羽风薰他还是第一次见:难道就是因为看了他的演出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问题,羽风薰已经跑到他跟前,而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把羽风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这么急找我?我还没换衣服呢。”
羽风薰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亮亮的,不知道是不是激动哭了,满脸崇拜地对他说:“舞台上的零哥哥好帅气!我第一次见到!好像大明星诶!”
“喜欢!”
朔间零已经十七岁了,朔间零也只有十七岁;这会儿他尤其像个尚且青涩的学生,面对着羽风薰直白的喜爱和崇拜,到底是被闹了个红脸。他还想遮掩,但是羽风薰没给他机会,眨巴眨巴眼睛又开了口:“零哥哥的脸好红……难道是害羞了吗?”
“不、不是……” 朔间零连忙扭过头去假装照镜子,“……刚刚演出结束太累了。”
“那零哥哥要喝水吗?”羽风薰把水杯端到了他的面前。
朔间零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说话了。没有人这么单纯地夸过他,无论是同行还是粉丝,朔间零都觉得他们的言语带着其他的味道。他不太好意思对羽风薰说谢谢,但是他确实很珍惜这份感情,珍惜到后来变成一个只有一层糖衣的心结、一个午夜梦回的片段、一点微弱的暖光,让他在异国他乡和东京的土地上辗转难眠,悲哀地和现在的自己算这些算不清的旧账,而脑海中浮现出羽风薰的笑脸。
他在这思绪万千,小少爷还只管满足地窝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好奇地摆弄着那些配饰,小声地说着喜欢,让他越发手足无措。正当他想着该怎么应对的时候,羽风薰却又自己蹦了下来背对着他,“零哥哥去换衣服吧。”
朔间零简直感觉自己要摸不明白他了:“怎么了?我再休息几分钟。”
“但是身上有汗的话,这样会很难受。所以要快点换掉!”
小家伙一脸认真地说教他呢。朔间零现在不敢笑,他害怕羽风薰恼羞成怒,于是他只好好言好语地答应,内心却升起来一股踏实又温暖的感觉:有人真的关心他。
“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想吃烤薄饼吗?”
羽风薰来了精神了,“当然要!”
“那绕个路,现在再让我坐会儿,刚才消耗太大,”他灌下去一大口饮料,嘴上说着累,但是又拿起了他的吉他,懒懒散散地拨了起来,好像有调,又好像是即兴。羽风薰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问他弹的是什么曲子。
“随便弹的。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听着像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曲子。”
羽风薰托着腮,看看天花板又看看朔间零,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仿佛是想从这个简单装修的休息室里找出点什么灵感。不远处的化妆镜前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放着他叫不上名字来的一束廉价假花;墙上的画有两幅,一个是梵高的自画像,另外一幅看着叫他害怕——达利的《记忆的永恒》,于是他赶紧把眼神挪回到朔间零这里。
“我想……叫《雾》,好不好?因为我不知道零哥哥在弹什么,但是我知道零哥哥好像有心事,曲子一点也不欢快……就像在雾里一样。”
小少爷抓着他的手,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对他说:“零哥哥,我能帮你什么吗?不要不开心,好不好?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朔间零那一瞬间只觉得想哭。什么他都撑过来了,唯独这几句简单的话让他没出息地想掉眼泪;倒不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而像一个沙漠中的旅者看见了小小的一片绿洲。即使走不出沙漠,能到这里也算是极大的安慰了。
有时候真得信命吗,他想,羽风薰这样对他,不是因为命里注定,还能单单是因为他朔间零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薰。”
“谢谢。”
“零哥哥郁闷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哦!”走出休息室之前,羽风薰又扭头对他说,“但是现在先要带我去买烤薄饼!”
“下次我的演出你还来不来看?”
“来!”小少爷咯咯地笑,“零哥哥真的很帅呀!”
他们从烤薄饼的店里出来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已经是十二月初,有的心急的商家都开始做起了圣诞预热的活动。路上街灯霓虹灯闪烁,各种招牌和广告争先恐后地跳进他们的视线:东京的夜晚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吵,而他们打算在这忙碌之中慢慢地走一会儿再回家。
羽风薰坚持要边走边吃烤薄饼。他既害怕回家太晚,也害怕烤薄饼凉掉,朔间零说小心吹得他脸疼,于是小少爷就更加满不在乎地扯掉围巾。其实他还想要气球,但是想了想父亲可能的反应又忍住了。
“快到圣诞节了,”他拉住朔间零的手,“……今年不会有妈妈的礼物了。”
“她会拜托圣诞老人给你送来的。”
羽风薰停下脚步来看他:“我已经是大孩子了。零哥哥是在哄我开心呢。”
“小家伙说什么呢,”朔间零作势要拍他的头,“本大爷骗你一个小孩有什么好处?”
羽风薰这会儿尤其像个小狐狸,他眨眨眼睛,想笑一笑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带上了一点鼻音:“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呢,零哥哥?”
“总之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朔间零替他把围巾理好,顺便悄悄用围巾抹掉了小男孩眼角旁的一滴眼泪。
羽风薰把手伸进了他的袖子里,从抓着手改成了抓着手腕。现在街道两边偶尔出现的彩灯和圣诞装饰又变得有色彩、有意义了。朔间零迁就着他慢慢地走,想起来家里还有几张羽风夫人曾经的信纸;如果只是写几行字的话,这几天突击模仿一下应该是可以哄住一个小孩的,到时候和他的姐姐交代好也就万事大吉。这应该算得上他最近做的最无聊也最乐意做的事了,他决定今晚就开始行动。
圣诞节之前,羽风薰没再能找着机会去livehouse。临近圣诞节的时候他得被摁在家里,所以他的脾气变得有点不稳定,具体表现为想着法子偷吃点心、赖床以及大冬天的要去海边。他的姐姐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自动成为了他和他们父亲之间的出色调停人。羽风薰是不愿意看姐姐为难的,但是他也不想做完全意义上的乖孩子。大家族的圣诞节是不会安稳度过的,平安夜早上依旧需要早起;粗活是下人们做,而他作为少爷也有他的任务。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赖床了。惠子叫了很多遍,羽风薰就是窝在被子里不想起床,最终她只能把小姐请来,“给您添麻烦了。可是少爷脾气实在是很倔呢。”
像极了先夫人的少女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关系,小薰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你费心了。先去楼下帮忙吧,我去叫他。”
羽风薰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到进来的人是姐姐,又心虚地想缩回去,还好他的姐姐一把抓住了被子,假装生气地催促他起床。
“不要,我好困……”小少爷说着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着。”
“有心事吗?”
“零哥哥之前说,圣诞节的时候妈妈会拜托圣诞老人给我礼物,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女孩子心里一动,已经准备好了,不能在节骨眼上露馅。她伸手把人从被窝里拽出来:“他没骗你。妈妈的礼物会来的。姐姐总不会骗你吧?”
羽风薰又翻了个身,对姐姐的话算是默认了。
“别担心了,今天晚上早点睡觉好不好?礼物明天就能看到,现在先起床啦,”女孩子使出最后一个杀手锏,“妈妈喜欢乖孩子。小薰最听话了。”
“……那姐姐抱我起来。”羽风薰决定沾最后一点甜头。
他的姐姐俯下身子去,让小男孩扒住她的胳膊把他带起来,临走前亲了亲他头顶的发旋当做今天还算顺利的奖励。推开门,她叫来了惠子让她去给小少爷更衣,自己则是望着旋转楼梯叹了一口气。那天朔间零不知怎么找到她,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难相处,相反倒是不那么吊儿郎当地告知了自己他的计划,希望可以得到她的配合。把学校制服穿得规规矩矩的女孩子看着面前敞着衬衫领口、领带松松散散的朔间零,安静地听他讲话,逐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弟弟和母亲都会对他那么亲近,于是她相当爽快地答应了,并格外感谢他的一片好意和细心。
朔间零只是挥挥手就转身离开,又变回那个桀骜不驯的乐队长了。
女孩子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很多人都说母亲温柔,但是应该没人这么说过朔间零,可是他们的内里明明都是一样的。用来评价朔间零的都是一把把他厌弃的尺子,他最不在意的东西:重复着一样的内容,得到本来就不想要的所谓成功与荣誉。要是这么说来,母亲的温柔是伟大的母爱、还是约定俗成的妻子的本分、亦或是她本人的天性?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朔间零,会去唱歌来放松吧?……那她也继续去看功课好了。
这时楼下响起来了她父亲的声音。她连忙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小少爷起得比谁都早,第一个冲下楼。他在圣诞树下翻来翻去,终于是找到了一个用银色的包装纸包起来的小盒子。
“小薰,圣诞快乐。妈妈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还没拆开,小少爷的眼眶已经湿了。纸条上确实是妈妈的字迹,世界上最爱他的妈妈真的给他送来了礼物。虽然从此以后妈妈再也不会在圣诞假期的时候带着他们几个孩子出去玩,但是只要礼物送来,他就觉得还有一丝联系。
姐姐害怕他又哭起来,蹲在他的身后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谁料羽风薰转过头来,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可是显然是格外开心:“姐姐你看、是妈妈的礼物……!真的是妈妈!”
“是不是?姐姐和朔间家的哥哥都不会骗你的,”女孩子替他擦了擦眼泪,继续柔声细语地哄着他,“坐到沙发上来好不好?我们拆开看看。”
羽风薰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很慢地拆着丝带和包装纸,生怕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最终端出来的时候,他看出来那是一个旋转木马样式的八音盒;轻轻扭动一下,传出的是《雪绒花》的曲调。
羽风薰爱去游乐园,更和很多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的是,每次都要坐旋转木马。而他的母亲,常常轻声哼唱着《雪绒花》哄他入睡;圣诞节的时候,还会站在挂满彩灯和星星的圣诞树下,让羽风薰许愿想要收到的圣诞礼物。
“可是这时圣诞老人不已经在路上了吗?”小男孩不无疑惑地问妈妈。
“圣诞老人会魔法呀。他会变出很多你想要的东西来的。快许愿,小薰,妈妈和你一起。”
“妈妈也会想要圣诞礼物吗?”
她最偏疼的小儿子踮起脚尖亲了一下妈妈的侧脸,“那这是我给妈妈的圣诞礼物!”
精美的旋转木马随着音乐在羽风薰的眼前机械地转动,它有着金色的鬃毛和漂亮的笼头,就像是那种童话里王子殿下会骑的马。每当乐声中断的时候,羽风薰就会伸手再上足发条,让木马再继续转下去,自己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他的姐姐在旁边看着,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目前这个样子,她也不知道羽风薰会哭还是会笑。不知过了多久,八音盒再次停下的时候,羽风薰把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往姐姐那边挤了挤。
“谢谢妈妈。谢谢圣诞老人。谢谢姐姐。”
也谢谢零哥哥。他要亲口和他说谢谢。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和零哥哥一起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羽风薰的愿望这一次落空了。在那之后,虽然他还能想办法见到朔间零,但是他们的见面时间都很短,根本不够去一次游乐园的时间。而且转过年来的四月,朔间零就要升入高三;毕业班的学生,学校是不会允许你优哉游哉的,就算朔间零再想办法钻空子,也不是次次顺利。去livehouse的次数少了起来,从一周两三次变成了一月两三次,乃至于一月一次,livehouse是他唯一一个可以见到羽风薰的地方,而这每月的会面成了小少爷最爱玩的冒险游戏,成功过来的时候像发现宝藏一样兴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别人眼里最能发泄情绪的摇滚乐也帮不了他,只有羽风薰可以。他干净的神情、天真的安慰、时不时露出的狡黠都让朔间零觉到一种甘甜。小少爷常常坐在他腿上,而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抱紧他,哄羽风薰,也哄他自己心里那个填不满的窟窿。
羽风薰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他聪明,明白朔间零是有什么大烦恼,并且不是他能料理的。即使这样,朔间零从未冷落过他,相反则是努力陪着他——只不过是强打精神。他和朔间零之间糊着一层玻璃纸,一捅破可能就面临着谁也想不到的坏事,于是谁也没有捅破。
羽风薰设想了很多情况,但他自认为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所以他没想到朔间零会离开,一个人默默离开。他累坏了,他想去个不会让他那么累的地方;而羽风薰作为这里为数不多的一点亮色,只会让他犹豫不前。天知道朔间零下了多大的狠心,出走的计划他只告诉了弟弟凛月;三月下旬的东京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朔间零背着他的吉他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踏上了去往欧洲的飞机。走出校门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樱花花瓣簌簌飘落的样子像极了冬天的雪花纷飞,又小又薄的花瓣落在他身上,像是欲语还休的挽留。东京城还是很忙碌,他看着马路,如同海边的岩石看着潮起潮落。仿佛一切都永远不会变,而他在无形之中逐渐被消磨。
再见了,薰。
他疯了一样地跑了起来。路人有不少都向他投来了诧异的眼光。
等到羽风薰察觉,就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朔间零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这让他感觉到不对劲。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再也忍不住,跟家里人撒了谎说要去同学家里写作业,然后在放学后凭着记忆,搭上了去往朔间家方向的电车。
羽风薰很费力地叫了门。开门的是朔间凛月,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呀,终于来了,小~薰。”
他的声音一向是听不出什么情感起伏,不过今天却有种终于等到羽风薰找上门的感觉。
“让我猜猜。是来找兄长的吧?”
这不是个好的说法。羽风薰皱起了眉头,“零哥哥难道不在家吗?”
“是啊,”朔间凛月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说的是别家的事一样,“他走了。”
“走了?他去哪里了?”
“这我也不知道。总之他已经离开东京了,甚至不在日本。”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朔间凛月只是摇头,“可能将来的某一天会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再回来。……你可以认为,他做了个很久很久的旅行。”
羽风薰嘴唇发颤。两个月之前他还去了livehouse,当时的朔间零没流露出一点点要离开的意思。他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消息又来得这么突然,和当时妈妈去世的消息一样突然;总是这个样子,他那么用力想抓住的人,都会像风一样不声不息地离开,并且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再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他不是乖孩子吗?他不是已经在对每个人都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法得到善始善终的爱?
羽风薰坐倒在朔间家的门口哭了出来。不是哭朔间零,而是哭他自己。他静默地流着眼泪,死命咬着牙,努力压抑自己的抽泣,而不是嚎啕大哭。六岁的孩子,就已经历了生离和死别。他想起来之前母亲常常说“人活着就是一直吃苦”,虽然现在也谈不上完全明白,但是他也是真的很苦。曾经抱过他无数次、给他买过很多烤薄饼、一直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干脆利索地叫他名字的零哥哥,一下子就与他相隔万里,只留下这些死物,像是搭建好的剧场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的还没凉透的过去叫他心里刀绞一样的疼。羽风薰感觉牙要被他咬碎了。
“进屋坐一会吧,小~薰。”
羽风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很感谢,但还是拒绝了朔间凛月好心的提议。他背好了书包,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已经学会如何让自己至少看起来体面。回到家被问起为什么脸色这么差的时候,羽风薰说他摔了一跤,然后疼哭了。但是惠子走过来要给他脱去脏了的制服的时候,小少爷却说要自己来。
羽风薰还是正常上学放学,也会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调皮、犯些不重要的小错、因为成绩不理想而被责怪。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开始了没有朔间零的新生活。羽风薰执意认为朔间零自私地丢下了他,于是他就憋着一股劲要证明给那个人看,没有他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偶尔他会想起来乃至于梦到朔间零,那个人在梦里向他伸出手、叫他的名字,而自己每次跑过去的时候,就会迎来寂静的一片黑暗;意识极速地下坠,半睡半醒间,他想起来自己躺在床上。有时候他会咬住被子、告诉自己不许哭,可是眼泪流个不停,羽风薰又伤心又急躁,然后就哭得更凶了。
而梦里的人此刻正在欧洲。朔间零逃得够远,这也就意味着他几乎就要完全地重新开始了。他丢下了责任与累赘,同时也丢下了以往所有的优势。在异国的文字与人流之中,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亚洲人、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一个没有任何计划的流浪者。他的起点和别人一样,甚至还要低点。在他找到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之后,朔间零拿出他的吉他,夜幕降临的时候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他身上并没有很多钱,所以需要重操旧业来支撑他将来的所有可能性。大概是良好的家教和出色的外貌起了作用,他英语说得不错,法语也能达到及格线,这让他维持生计的路稍微好走了那么一点;也会有金发碧眼的女孩儿盯着他血红的双眼看,半开玩笑地问他是恶魔还是吸血鬼伯爵大人。朔间零只会眯起眼睛,笑得意味不明,任她们继续天马行空地猜测。
不止是酒吧驻唱,服务员、家教等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干的活计他都多多少少做过一点。不止是英国,法国、德国等等其他很多欧洲国家也都有他的足迹。有时候躺倒在床上,一回想自己过去的那些日子,朔间零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做成了什么,仿佛就是那么乌烟瘴气又繁花似锦地过去了。20岁生日那天,他和酒吧老板告了假说身体不舒服,然后自己提着一瓶度数不太高的酒回了家。他在窗边从下午坐到晚上,慢慢地磨完了那瓶酒,站起身的时候腿都有点不听使唤,脑子也晕乎乎的,但是好像还有点理智。不过朔间零好像并不打算计较这些,他扯过被子胡乱地盖了一下,熄了灯就打算结束今天自己的成年纪念日。第二天醒来一摸枕头发现是湿的,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昨天晚上好像睡梦中叫了羽风薰的名字。
薰……薰。
他该有八岁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人。好想他,想见他,再抱抱他,想听他叫自己“零哥哥”。多美丽的幻梦,他想,估计这辈子都不能够了。朔间零于是从床上翻身下来,坐在电脑前给朔间凛月写出了两年以来的第一封邮件,但是信中却对羽风薰只字未提,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得到回复。他的弟弟,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对他,但是朔间零不知道的是,过了19岁生日没多久的朔间凛月这段时间刚和家里人吵翻,说什么也不答应正式接下族长的位子,只愿意顶着个辅佐的身份做着全部的活。
“兄长还没死呢!为什么你们就可以马上忘掉这个人啊!”他冲着那些长辈大喊,又气又恨,浑身发抖,“见不到尸首,我就永远不接!就凭他是我的兄长!”
在东京,在巴黎,在广袤的地球上,在茫茫的人海里,各人自有各人的酸甜苦辣、笑容与眼泪。再发达的通讯工具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不想;就让彼此都以为对方都在过着舒心的好日子吧,至少这样就可以只操心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生活。朔间凛月以为自己和兄长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和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选择了一样的道路。他的身形一向看着很单薄,马上就要成年了看起来还是像个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却替朔间零撑着这个古老又守旧的家族、他们名义上的归宿和羽风薰。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半夜,朔间零打着伞迎着湿冷的风回到了家。之所以把这天花在旅途上,是因为确实不知道怎么过。
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一样,大宅一点没变,甚至守夜人也还是那几位,只是都更老了一点。给他开门的是田中,常常用饱含着感情的语气叫他零少爷。开始步入老年的田中身形没有那么挺拔了,听到门铃响连忙跑出来。路灯微黄的灯光洒在朔间零身上,他看了半天,明明只是剪去了过眼的刘海、卷曲的黑发长了一些,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五官,可是他半天叫不出名字来。
“零少爷……!真的是您回来了?”
朔间零点点头,拦住了他想要接行李的手:“不麻烦了。这个时间回去会打扰到其他人的,吾辈就暂时去汝那里歇过后半夜吧。”
田中对他突然的老人家腔调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觉得总比八九年前要好。他心里暗喜,想着老爷应该不会怪罪这个,毕竟少爷比走之前显得成熟许多,已经有了点一族之长的风范,应该很快就要正式接任、老爷太太的心思也就了了。朔间零跟着他来到耳房里坐下,田中忙着给他端茶倒水伺候他休息,还问他需不需要一些夜宵。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一下子就凉起来了。……我瞧着少爷您穿得单呢。”
“让汝费心了,”朔间零抿了一口大麦茶,笑着跟他打趣,“明天见父亲,他想必要算这些年的账,这才是重头戏喏。”
朔间零这边提到家里,那边田中叹了口气:“零少爷,我做下人的或许不该说,但是您当时走得突然,老爷确实大发雷霆。”
“凛月少爷为此和家里吵了很多次,目前是在主要负责做事;老爷已经半退下来了。”
“我看着您长大的,我不觉得少爷您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纨绔子弟……但是……唉……”
“吾辈知道。是凛月给吾辈买了单。”
田中看到他平和中带着一丝忧郁的面容,他一辈子谨小慎微,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又扯出一个笑脸来:“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就好。……您歇一会儿吧,这天亮还有好久。”
“吾辈坐着就好。今夜是吾辈打搅了汝,实在过意不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其他人看到突然出现在餐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朔间零,都以为他们在做梦,反应快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通知还没下来的朔间夫妇和朔间凛月。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个家人团聚喜极而泣的时刻,但是还是差点演化成家庭战争。朔间凛月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同样沉默的朔间零,他知道这个人会变,可是没料到会变成和离开时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还是这副眉眼,从凌厉变成柔软,整个人仿佛燃尽的一炷香,找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却留香气盘踞在这里挥之不去。那双眼睛的情绪更难懂了,十七岁的朔间零还有掩饰不住的时候,现在的他已经能自如操控一张假面,服帖到基本没人看得出来。正想着,朔间零扭头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歉意,也有最纯朴的哥哥对弟弟的爱,还有一点点慌乱。
朔间凛月八九年的抗争,换来一个除了他都十分满意的朔间零。他明明已经做好了朔间零永远不再回来的准备,谁知道这个人还是回来,心甘情愿背起了比从前更重的行囊。
第二天朔间零就开始和朔间凛月交接工作。做这些事的时候,朔间零看出他亲爱的弟弟在故意冷着他,倒也装作没看见似的,照旧笑眯眯地说话做事。下午朔间凛月要走的时候,朔间零却叫住了他。
“凛月,汝可以不原谅吾辈,乃至于憎恨吾辈,这些对吾辈来说都不重要。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人爱着汝,这样的人里,当然也包括吾辈。”
“事到如今,再对汝拿出兄长的姿态也会令吾辈感到惭愧。……是吾辈的不对,当初草率地将汝弃之不顾。”
“凛月一定也有深爱的人或者事物吧。那就用尽全力去回应。伤疤一旦造成就很难愈合,所以千万要珍重自己。实在痛苦得撑不住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吾辈撒娇。”
“回家的路上,小心一些。吾辈今晚要晚点回去。”
他断断续续的,脸上的表情和刚才比起来没那么好看了,浓浓的无力感化不开,让人觉得他下一秒甚至就要声音哽咽。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话没说清楚,只能赌靠着兄弟俩以往残存的默契朔间凛月能明白他的意思。
“……笨蛋兄长,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朔间凛月背对着他,说话的声音虽小,可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力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样,被身后的朔间零听得清清楚楚。这次他的兄长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看起了文件。朔间凛月带上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小幅度地回了一下头,朔间零正揉着眉心,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又笑得温柔可亲了。
一切似乎走上了正轨。虽然朔间零平时总像个睡不醒的老爷爷,但是当他正色的时候,那副漂亮得甚至有点妖异的五官会使人没来由的一阵心里发凉。他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恩威并施,手下人都很爱戴他,并且对弟弟凛月的宠爱和兄弟的小小拌嘴更让他显得可爱了点,成了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会说想不到朔间零居然是个会跟弟弟撒娇的弟控,明明平时看着那么老成的一个人。
很多人认识朔间零,朔间零也认识很多人。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和帮助,但是朔间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称手的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扔掉,个别还和他有来往的,也不过是为以后的自己铺路。朔间零笑着把他们迎来又送走,好像完全看不出来一样,蜡烛似的使用着自己的生命。他从没真正进入过哪个人的生活,只是短暂地穿插,然后又悄悄离开。或者说他像个驿站,看着人来人往,都和他有关,又都和他无关。
如果这是他应有的生活的话,朔间零只能一边认命,一边感叹自己命苦。
他很少想过,自己是否也能彻底住在某个人的世界、真正穿插进他的生活,那对他来说,好像流浪儿看着商店琳琅满目的展示柜;凛月也在长大,兄弟只是他用以维系的最后一根绳索。最重要的是,他唯一愿意去往的归处又偏偏是自由的薰风。他不敢伸手抓住他,也不愿太强迫。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只要羽风薰能待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能和他还有点牵挂就好了。
可是他又不甘心。朔间零也是人。他听说简单平凡的生活才会幸福,于是他照做了,然后发现没有羽风薰就全是空中楼阁。不管怎么样,他的身边要有一个羽风薰,那个只拿他当朔间零的人。他也想要纯粹地被爱、被照顾,至少他需要一个肩膀,能让他放心地倚靠上去。
朔间凛月很快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不禁对于朔间零躲躲闪闪的举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想的是要看他怎么再和羽风薰恢复关系,可是看着看着自己还是没忍住下手,状似无意地给他露了点线索,朔间零也就不露声色地收下。
他知道羽风薰在哪里读高中,不过并没有直接找上人去。等到羽风薰从身边女生的嘴里听到那个最近有时会出现在校园附近的“怪人”的闲谈的时候,他的心里开始犯起了疑。黑发、红眼、苍白的肤色、精致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像朔间零。
“当时都怀疑是cosplay的人……不过优奈说她有一次离得比较近,整个脸看起来非常自然,完全不像是化过妆的样子呢。那个人常常穿着黑色的衣服,和他的眼神如果对上了会被看得很害怕啊。真是太像故事里的吸血鬼了。”
羽风薰听完沉默了几秒:“你说的那个人,……还有什么别的外貌特征吗?”
“诶?难道羽风君也对他有兴趣吗?”女孩子拖着腮,“不过确实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他的出现没有什么规律,总之就是全凭运气。”
“不过,如果羽风君能再次见到他的话,要记得把经历分享给我听哦~”
“没问题。”趁着刚刚女孩子沉思的时间羽风薰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冲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wink,然后把菜单推到了她跟前。
大概过去了半个月左右,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搅了羽风薰的约会计划。外校的女孩子跟他发短讯说大雨让她看起来有点狼狈,虽然很抱歉,但是约会也只能改天。那个时候羽风薰已经躲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街,看到这话也就只能先乖乖回家。谁知他刚刚抬起脚步,身后却突然掠起一阵极微弱的风,像是有人在向他走来。
“……是薰君吗?多年未见,吾辈要认不出来了喏。”
这声音让他身体一颤。羽风薰以为自己快忘了有关朔间零的一切了,但是当这个人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时,他曾经的种种感情与想法也就随之浮出。
朔间零手里的长柄伞还在滴水,果然穿着黑色的长风衣,与他记忆中的神情已经完全不同。面前这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点年少时叛逆的痕迹,而是像历经洗练的老者,像被磨平棱角的礁石了。
“薰君已经长成很英俊的美男子了喏。”他又说。
羽风薰还是没说话。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想问他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想了想还是忍住,拿出他对男生惯有的应付态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朔间さん?”
“oioioi……对吾辈的称呼还真是生疏,”朔间零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假哭的声音有点拙劣可一双血瞳里好像真有了水光,“吾辈回到日本来好几个月,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薰君,难道汝真的要就此装作与吾辈是陌生人吗?”
“你……”
千算万算,羽风薰没算到他会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耍赖,感觉如果自己现在丢下他不管,朔间零会是那种一直缠着他不放的人。那么长痛不如短痛,他拉着朔间零进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呢,朔间さん?有事的话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羽风薰一只手撑着下巴,浅灰色的狐狸眼眨了几下,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仿佛随时准备说完就走人。朔间零还是慢吞吞的,他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边羽风薰,这才开口:“吾辈今天是偶然遇到薰君,并不是特地找来。因此,并没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
“但是吾辈很想念薰君。今天能够见到汝,吾辈很高兴。”
“吾辈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凛月尤其不习惯喏,”他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虽然吾辈知道凛月只比吾辈小一岁,但是吾辈总是还想把他当做需要吾辈保护的弟弟。”
“薰君也一样。吾辈现在看着薰君,就好像老爷爷看着活力十足的年轻人。”
“虽然我不明白你莫名其妙老爷爷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但是朔间さん听起来是要说教我的哦?”
羽风薰的衬衫穿得随意,领口敞着,后脑勺的小辫子随着他的脑袋也在晃动。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样显得轻佻,但是朔间零只是笑了笑;羽风薰居然把他的心思猜到了一点,他可还没接着张口呢。
“くくく……薰君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然而吾辈并不打算严厉地教育薰君喏。”
“吾辈既不是汝的长辈,也不是站在人生巅峰的成功人士;正如汝所见,吾辈只是一个不得已接下族长之位的家族长子。吾辈的人生对于薰君来说,实在是无所裨益。”
“正因为如此,吾辈才对汝的人生格外在意。汝还未成年,可是心智也基本成熟。同很多人一样,吾辈也想让薰君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但是同他们不一样的是,吾辈认为薰君的未来是只有汝自己才能决定的。在汝面前,有着很多很多的选择,而汝没有必要去走他人为汝安排的路。”
“吾辈不希望看到汝的未来像烟花一样潦草又寂寞地收尾,那样会使吾辈感到分外失落与悲伤。汝的名字是自由的薰风,汝本人更像太阳一样耀眼。”
“吾辈想领略独属于薰君的人生图景,这也是吾辈最大的愿望。如果薰君同意让吾辈以观众的身份参与到汝的生活中,吾辈会感激不尽。”
他坐在羽风薰对面不疾不徐地说着。阴天没有太阳,但是这家咖啡店门口却有路灯早早亮起来了,正好就在他们那个临街桌位的不远处。微黄的光总是很有氛围,有一点点落在朔间零的发梢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从斜对面看过去他的侧脸显得更美了些,加上他温柔中掺杂着落寞的神情,好像折翼的天使还在用最后的力气向他伸出手;直到现在羽风薰才算是好好地看过面前这个人。他得承认朔间零有时候真不像个人类。
朔间零重新穿好了大衣,准备走到柜台去结账。
“希望薰君可以考虑吾辈的请求。不知不觉间说了这么多,老爷爷也该回家了喏。”
羽风薰忘了说再见;他走神了。
晚上回到家,他躺在床上了还在想着朔间零的话。站在青春期的尾巴上的大男孩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开始斟酌前几年刻意忘记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心灰意冷还是一时赌气,气他居然不会和自己说声再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只是他向来羞于承认这一点;小少爷到底是小少爷。娇养长大的人带着一点任性,这么多年他因此难受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轻易地就原谅那个人啊?
但是今天坐在咖啡店,他突然觉得那个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的朔间零,他的肩膀也不比一般人宽,甚至身形显得更清瘦一点;如果不知道他天生肤色苍白,还以为他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他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可是在自己看来就觉得浮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不是浓烈得人尽皆知,而是矜持得不得了。羽风薰显得不爱搭理他,给他软钉子吃,羽风薰应该也是谈不上真的恨他。比起恨,更多的是委屈和埋怨。当年的他是只有五六岁,但是五六岁也不是可以随便搪塞的年纪了!
朔间零的话他听进去了一多半,主要是内心深处不愿意看到他落寞的样子。然而小少爷面子上却不打算那么容易松动,只可以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留个缝,好让自己还能躲在角落里梳理梳理他对朔间零的感情。对于朔间零的请求,他没给正式的回复,只是下次朔间零再次出现在他学校附近的时候,羽风薰没有躲开。他们开始可以点头打招呼、可以简单说几句话。羽风薰还在固执地叫他“朔间さん”,说什么也不允许这个人挨自己太近;“我可没有和男人相处就能获得愉快的习惯哦,”话是这么说,但是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上挑的尾音显得有多口是心非。
即使不在节日,朔间零也会给他手写贺卡过去。他对现代电子产品显得兴致缺缺,如非工作需要是绝对不会碰的,而类似手写贺卡、手写信等已经有点古旧的东西他倒是很上心。朔间零不会写太多话,通常都只有几句简单的、普通的祝福,或则他生活中的琐事,就像是一般朋友之间的寒暄,但是羽风薰不知道的是,虽然朔间零的字写得漂亮,但是每一张递到他手里的明信片,都是经历了无数草稿和废稿才诞生出来的。有一次他写得堪称完美,却最终没有交出去;他犹豫再三,还是划去了“亲爱的”三个字,而改之以普普通通的一声“薰君”。
朔间零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去试探。在这方面他才更像香气,不声不响地、缱绻地在羽风薰的生活中留痕,让羽风薰没法忘掉他,连同他那声温柔的“薰君”。
羽风薰的毕业班生活就是这么过来的,在朔间零若有若无的陪伴下。
模拟考成绩不那么令人满意的时候,羽风薰还是有点怕的;朔间零好像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比起父亲的责怪,他更担心朔间零的反应。他读得懂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朔间零即使什么都不说,就是这么看着他,羽风薰都不觉得自己还能坦然自若。所幸朔间零很少对他正色,给他的信任和包容好像太多了点,多到羽风薰都有点不安,但还是装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薰君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吾辈相信薰君可以做的很好。”这是朔间零对他说的最多的话,他都上了考场了朔间零还是这么说。高考那天他是被仆人们一直送到大门口,而朔间零坐在马路对面的车里,摇下车窗探出一点头来看他,眼睛都笑得眯起来,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朔间零常常对他笑,平和地、柔软地笑,羽风薰不知道别人是否也能常常收获他这样那样的笑容,因为他每次都能读出不同的含义。
等到二次试验也结束乃至于录取结果都出来的时候,羽风薰才第一次给朔间零拨了电话。现在在正式上大学之前已经没人能再拘着他了,他颇舒心地度过了一段时光。那天他刚刚结束了一段愉快的约会,但却还是不想回家;不过刚刚下午两点多,时间还早。樱花已经开得不错,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附近,在喧闹中拨通了朔间零的电话,既希望他接起来,又不希望此刻朔间零有空。
“薰君主动拨来电话,真是少见喏,”没几秒就传来了朔间零的声音,“莫不是遇到了需要吾辈料理的急事吗?”
“才不是!”羽风薰虚张声势地凶了一下,一着急连敬称都忘了,“……朔间,你现在……有没有空。”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电话那端的人怔住了一瞬。怕小少爷改主意,朔间零还是比较及时地接了话:“吾辈现在不忙。”
“那就来我学校门口找我。”说完他“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真快疯了。
朔间零和羽风薰其实就读的并不是同一所高中,但是好巧不巧学校里都种着樱花。电话挂断以后朔间零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赶到再说。羽风薰站在校门口背对着他,应该是在看着樱花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于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差点撞进朔间零的怀里。
还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只是这次朔间零没有和羽风薰分开而是向他走来。
“叫吾辈来是做什么呢,薰君?”
“看樱花。”
羽风薰又继续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解释:“不想和家里人一起出来赏樱,很麻烦,一点都不高兴。……就只能来找你。”
“因为不想呆在家里,就只能来找零哥哥。”
这句话后来朔间凛月告诉了朔间零,意在暗示他的出走给羽风薰造成了多大的打击。现在已经十八岁的羽风薰又对他说出来类似的话,朔间零不仅要开始怀疑这是否应该算是命运的玩笑、还是馈赠。他的薰君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而这次朔间零选择牢牢抓住。
“那真是吾辈的荣幸喏,”他说这话的同时绅士地拉开车门,“汝能想到吾辈,吾辈很高兴。”
羽风薰小时候有捡花的习惯。碰到刚刚吹落还没多久的整朵的花,他会把他们捡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盒子里,带回家以后夹在书页间压平封存。这是羽风夫人的习惯,也是他的习惯;只不过随着年龄越长越大,再这么捡花总担心被哥哥说成幼稚,因此上一次捡花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今天跟着他来的只有朔间零,他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漫无目的地在小路上散步,目光瞥到地上一朵完整的樱花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蹲下身去捡了起来,然后同样自然而然地塞到了朔间零的手里。
朔间零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
“薰君很喜欢花吗?”
羽风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跟他说要拿好了,不能被吹跑。正当朔间零以为他要接着往前走的时候,小少爷突然对他说:“朔间,……我没有考进去顶尖的学校。”
“啊啊,这些吾辈都知道哦。”
羽风薰终于跟他对视:“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吗?”
“因为吾辈从来就没有这么要求过薰君,吾辈不知道汝的追求到底是什么,但是吾辈知道逼迫汝去做所谓的成功之人一定不是汝所想要的。只要薰君的人生不要如同吾辈一样就好了。”
朔间零站在樱花树下,身后粉色的海洋也让他显得柔和了一点。这种开得绚丽也落得决绝的花朵常常伴随着伤感与离别,至少在他们身上都是。自从回到日本见到羽风薰以来,他就一直以这样的目光从背后注视着羽风薰,以至于长时间直接对视的时候甚至有点不习惯。
“今年这还是吾辈第一次出来赏樱。果然就连凋落的时候都是美的啊。”
“薰君呢,”他走得近了些,“这个下午过得还算开心吗?”
羽风薰从他手里拿过了那朵樱花:“……谢谢。”
真是难受死了,他在心里抱怨,怎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哪哪都不对劲,明明平时不是这种扭扭捏捏的人。他不想和朔间零太亲近,可一旦离得远了他自己也很不舒服。偏偏朔间零还是自然得不行的样子,让他根本发作不了。
羽风薰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一年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理不出头绪。他也不知道要和朔间零维持这种微妙的关系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的种种表现在朔间零看来更像是小狐狸的小打小闹。开着车的男人苦恼得不行,只希望副驾驶位上的那个人可以早一点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爱人也好熟人也好,朔间零只想要个结果。他不是不愿意等,可是他也更愿意收到个好结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那不过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上了大学,虽然他没到外地去,可是羽风薰也不愿意回家。他看起来和高中的时候别无二致,就连身边的朋友也是。他的两位高中同学濑名泉和守泽千秋又奇迹般地和他在一所学校,三个人有天凑在一起说起这件事,怎么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心气最高的天文系优等生外加兼职模特濑名泉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把原因归结为是剩下两个人太不靠谱,连大学都看不下去于是把自己弄过来看着点。
如果说守泽千秋只是有时候会因为过于兴奋和直接把局面弄得微妙的话,羽风薰的问题就要大得多。他是学海洋生物的,课业也不少,但是身后总追着个濑名泉一天到晚不放心地问来问去生怕他错过DDL。
“小濑,”他哭笑不得地看着马上就要赶去拍摄现场的濑名泉手上补着妆嘴里还在唠叨他,“我已经成人了,这点事情我还是记得的啊?”
“超~烦的!你自己想想高中的时候交上去过几次作业?满脑子都是约会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啊!”
走的时候濑名泉没跟他说再见,而是又说了一遍最近的一个DDL在三天后。羽风薰在濑名泉走后心虚地看了一眼手机;他今晚没课,然后毫不意外地有约了。但是他约会约了这么多年,不说谈恋爱,都没怎么牵过女孩子的手。和已经在一起的情侣不同,羽风薰猜想自己更可能只是用这种比较偏爱的方式消磨时光,就像一般人看书或者听音乐一样。如果只能找一个人的话,好像还得是朔间零。他人缘不差,除了守泽千秋和濑名泉之外朋友也有不少,但是朋友也就只能是朋友。
等下,想到这他有点惊慌失措,难道朔间零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了吗?而且好像也不是曾经的哥哥一样的人,兄弟感情再好,也都会有各自重要的人吧?那是不是他还没遇到那个人呢?
但是他也真的好懒啊。遇到什么事,羽风薰都可以去找朔间零。朔间零会耐心地听他讲,会给他提供建议和情感上的安抚,温柔又认真。抛开个人情感不谈,朔间零对得起温柔乡这个称号,他会让羽风薰哪里也不想去。而其实他本人,我们早就说过,早就认定羽风薰才是唯一的归宿,向来做事干脆利索的朔间零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没法确认羽风薰的心意、害怕剖白之后被讨厌让他止步不前,继续默默地当个乖巧的观众。在此之前,有次日日树涉回国的时候他顺道叫来了逆先夏目和深海奏汰,趁着朋友们几乎都在吞吞吐吐地讲完了自己的困境。谁知三个人听完之后虽然各抒己见,但是核心都是一样的——和羽风薰坦白。
“虽然我知道零非常「担心」事情会不会恶化,但是如果不「坦诚」的话几乎一定会变得更糟糕哦~”
“Amazing!零,这就是爱给予我们美丽的小把戏呢,”日日树涉不知道怎么变出来一只系着绸带的玫瑰交到他手里,“其实刚刚通过你的叙述我能感觉得到对方是和你一样的顾虑,所以由你勇敢地踏出这一步怎么样?虽然现在这种由爱慕而产生烦恼也是如此的甜蜜又令人回味……!”
最后就连坐在一旁的末子逆先夏目也点了点头,甚至好心地问他需不需要他的魔法援助。“宗哥哥之前也和我说过这件事i,我当然希望零哥哥能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i。”
“哎呀……难道斋宫君也在关心吾辈吗?”
“是这样的e,他是不是没和零哥哥说过o?”逆先夏目答得乖巧,但是眼神中露出了一点狡黠,“他还在等零哥哥的好消息i。”
真是的,看来老朋友们都看着呢……关于四个人在这件事上出奇一致的态度和热心肠,朔间零简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虽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但是他还是胆小得要命;现在这种和羽风薰的关系都是努力了好久才得来的,再次回到谷底的话,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受得了。羽风薰一直都在和女孩子约会,羽风薰没说过自己会喜欢男人。这一点朔间零知道,羽风薰自己也知道。到了大四的时候,濑名泉在筹划着出国,守泽千秋打算继续读研究生,三个人中显得羽风薰像个游手好闲的人。放圣诞假的前一天晚上,他把这两位给揪了出来。
濑名泉老大的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以为冬夜出门,冷风会吹伤他刚刚做完保养的皮肤。相比之下,守泽千秋倒是更加关注羽风薰的状况:“羽风,你的耳朵红得太不正常了!”
羽风薰根本没抬头,说起话来拖着点长音,无精打采的:“我好像遇到了……很严重的情感……问题。”
“失恋了?”守泽千秋坐下来也歪着头看他,“不过我看起来你现在更像是喝醉了。”
“小守,别再开我的玩笑啦,”羽风薰平时柔顺光亮的一头金发现在看起来有点乱,“这次真的很严重啊。”
“所以呢,我可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薰君你还是快点说清楚哦。”
羽风薰双眼死盯着桌面:“我好像……有了喜欢的人。”
濑名泉刚想骂他大晚上叫他出来就为这事,这边羽风薰再次开口:“但是好像……是个……男人,还比我大十几岁。”
虽然羽风薰的声音细若蚊蝇但是这并不妨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向来自诩英雄的守泽千秋脸色大变,他表情严肃,一把抓住羽风薰的肩膀:“羽风……!你长得很帅气,家境也很好,所以你怎么能——”
“不是那个样子啦!小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羽风薰在他说出来很可怕的东西之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守泽千秋的嘴,“真是的,怎么你们两个也都靠不住啊?”
“超~烦的,薰君!现在到底是谁最有问题啊?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啊?到底是谁说看到男人就想呕的啊?”
濑名泉火力全开地丢给他三个问题,羽风薰又很颓然地倒回去:“先别骂我了小濑……事情好复杂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听我讲啊。”
他大概地说了一下这么多年他的朔间零之间发生的故事,表情还是相当苦恼:“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而且他说起话来也不清不楚,该不会是为了消遣我吧……”
“我好像跟他相处的时候会忘了他是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听起来很奇怪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濑名泉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了羽风薰一眼:“两个笨蛋。”
“我来问你,除去你的亲人,他对你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人?”
羽风薰点点头。
“那么,如果将来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了,但是还承诺会对你和现在一样好,你会不舒服吗?”
羽风薰想了想,又点了头。
守泽千秋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羽风薰点完头之后他突然也悟了似的:“濑名,羽风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嫉妒心吧?”
“当然啊,简直不知道两个人都在想什么,”濑名泉掏出化妆镜整理了一下其实没乱的发型,“拖拖拉拉的别扭死了。”
“我赞成濑名的意见,羽风,我觉得你最好诚实地跟他说清楚;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英雄的职责也会让我愿意给你代劳的!”
“那就算了吧……”
羽风薰揉揉眉心,“毕业了……等到毕业我就跟他说清楚。”
濑名泉一句话没说,眼神里全是“你还要我给你操心多久”,看得羽风薰不敢再看第二眼,心里却还在盘算刚刚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很快第二年的三月份他就要毕业了啊。
那么短的时间里,他真的会准备好吗?
拿到毕业证之后,同专业的其他学生决定穿着学士服再拍一次毕业照。上一次是雪天拍的,这次正好是春天,赶上樱花的花期,这样从春到冬的寓意也很不错。头一天晚上羽风薰按理来说应该早睡,但是他虽然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却很难入眠。睡觉前他几乎啥也没干,盯着手机屏幕和朔间零的聊天界面,输入框里的内容删掉了一次又一次,折腾了几个小时最后发出去的只有一句:
“明天下午有空的话,可不可以来我学校里找我。”
消息很快显示成已读,过了老半天,朔间零回了他一个很可爱的颜文字表情,应该是表示他会来。
羽风薰想了想这个操作手机时如临大敌的男人,补了一句:“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不要乱跑。”
等到他快上床的时候才收到了回复:“小零知道了,会乖乖听薰君的话的。”
小零……
可真有他的,双颊泛红的羽风薰在心底又羞又恼,很想现在就到这个人身边然后给他一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不显年纪就跟他这样撒娇啊!
拍摄的进程还是蛮顺利,人数不太多,组织起来也方便。羽风薰接到朔间零的电话的时候刚刚准备换掉身上的衣服,怕他等得着急于是匆匆脱下外袍和帽子,塞进旁边同学的手里就一路跑到学校门口来。
他老远就看到朔间零躲在树荫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晴天让他出门好像有点辛苦他。他只随便地套了一件黑色衬衫就过来了,混在他们这群大学生里,很难分辨得出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
羽风薰踌躇了几秒,终于是心一横,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手就往相对僻静的地方走去。朔间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又只能努力跟上前面越走越快的羽风薰。和羽风薰握着的手掌传来温暖又不真实的感觉,朔间零脑子都晕晕的,他被羽风薰突然这股反常的强势弄得忐忑不已。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像是小花园的地方,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这里只有身后小喷泉的水流声。初春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一点暖意,羽风薰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发梢被微风吹起来,浅灰色眼睛里带着朔间零摸不透的情绪。还没等朔间零开口询问,羽风薰突然扑进他怀里,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头趴在他的肩膀上。
他嘴唇发颤地在朔间零的耳边说:“在一起吧,零君……就像……恋人那样。”
羽风薰原本还想再说点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张口结舌脑袋空空,只想紧紧抱着他不撒手。朔间零身上有股浅淡的香味,混杂着阳光的味道,让他禁不住想多嗅嗅。先是说要在一起、然后又叫了他“零君”,被他抱着的黑发男人愣愣地站着没有动作,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美梦,“薰君……”
朔间零的声音里听不出几分喜悦,倒是失落多一点,“今天不是愚人节喏。”
“你以为我骗你呢?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告白结果你以为我在骗你?”羽风薰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胆小鬼;朔间零成熟、沉稳、会做事,但是到了爱情这块就是一个胆小的小孩。他从朔间零身上起来直直地跟他对视,“我骗你会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提高声音,朔间零看向他的眼神委屈又带点茫然:“吾辈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汝说过不会喜欢男人——”
“但是我没说过不会喜欢朔间零!”
不消说羽风薰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刚刚虽然只是拐着弯的告白也让他感觉说完真是筋疲力尽,感觉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偏偏这个时候的朔间零又迟钝得不行,简直不知道是小心过头还是要故意激出他这句话。
朔间零并未假哭,但是血红色的双瞳里泛起了一点水光。听到羽风薰这句回答之后,他却突然抬手扣住羽风薰的后脑勺,趁他没反应过来用力地吻了上去。在此之前羽风薰没和任何人接过吻,他能感受得到朔间零的急切与逐渐放慢的温柔,好像是在急着确认什么一样,便放任自己凭本能攀着他,在唇齿的交缠中一点点努力地迎合,即使青涩得像个中学生。
长长的一吻结束,羽风薰脸上烧的难受,挂在他身上微微喘气。
朔间零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其实吾辈很早就喜欢薰君,但是吾辈一直不敢说……害怕被薰君讨厌,而且吾辈也不觉得自己会有资格留住汝在吾辈的身边。”
“什么资格不资格的……零君真是,”羽风薰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自己送上门来的,别乱想了。”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真的恨过你吧?虽然不告而别真的很过分。”
“那薰君抬起头来,给吾辈看看汝的脸。”
羽风薰不太愿意被人看到脸红的样子,然而这次还是乖乖照做。
朔间零撩起羽风薰的刘海,吻了吻他的眉心。相比于刚才的激烈,这次轻柔了不止一点点,更像是一种承诺。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羽风家的会客厅,回到了他十二岁的那一年,他第一次亲吻这个刚刚满月的婴孩。当时的他固然不是由于爱情,但是无可避免的,他在羽风薰的人生重要节点中都留下了印记。
朔间零不是童话里的王子,他的吻没有什么魔法一样的作用,只是一个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小的爱情宣誓。从此两个人的生活里,对方将会成为最重要的主角,像两根丝线一样,不那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又永远不会分开。
朔间零终于完整地穿插进了一个人的生活。他牵着羽风薰的手,像小孩子拿着他想要了很久的漂亮的气球。
风也好、羽毛也好、香气也罢,它们都是羽风薰的一部分;八面玲珑、爱撒娇、温柔中带着点笨拙,它们也都是朔间零的一面。此时此刻的风还不是完全暖意融融,但是完全温暖明媚的春天总会来到。
“薰君。”
“我在哦。怎么了?”
朔间零摇摇头。过了一会他又喊了一声:“薰君。”
“诶~我难道让你不安成这个样子吗,零君?都说了不会走了。”
羽风薰冲他眨了眨眼。阳光在他的头顶和眼里碎成金色的星星,也许这就是一切的起源。